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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芒种

作者:野阿陀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芒种一到,天就像吐着火星子,灼得村口的黄狗赤剌剌吐着舌头。


    日头悬在头顶,把整个黄土坡都晒得冒烟,空气中弥漫着麦秆被晒焦的干香和泥土被炙烤的土腥气,混着农人们淋漓的汗味,热烘烘地压在人身上。


    兴成村里,成片的农田望过去,麦浪滚滚,众人互相催促着抢收。四下里,尽是“嚓嚓嚓”的割麦声,男人们赤着黝黑的脊梁,弓着腰,手里的镰刀不敢停,麦子哗啦啦地倒下。妇人们跟在后头,捆扎、搬运,汗珠子顺着腮帮子滚落,空不出手来抹。


    就在这时,田埂间跑过一道小小的身影,是村里赵瘸子家里的闺女小春,她穿着洗的发白的衣裳,只管埋头往前跑。


    瞅见她的何婶忙唤了声:“小春慢点!”


    小春边脆生生回:“知道了!”脚上动作不停。


    听见自家闺女名的赵大娘抬起头,吼道:“别等我来抓你,日头下去前着家。”


    这回小春甚至连话都没说,还趁乱掐了把脚边的狗尾巴草。


    “哎哟,瞧这丫头。”旁边地里,正在磨镰刀的李三叔停下动作,用汗巾胡乱擦着脖子上的汗,打趣道:“又是去寻虞家那闺女?”


    赵大娘无奈点头,忽然想起什么来着,问道:“虞家没来人?”


    隔着不远的福海媳妇朝最右边的田里努努嘴:“哪里还用来人,田里都拾掇完了。”语气难免有些酸酸的。


    要她说,虞家上辈子不知道烧了什么高香,这辈子祖坟冒青烟,虞家老爷子眼睛毒,当初裴家逃难来村里时搭了一把手,又忍痛给裴家分了些地造屋,临死前都还叮嘱都是邻里,低头不见抬头见,得互相照拂。


    这不,一下子照拂出了个读书人。


    想到这里,福海媳妇更是活像灌了一碗醋——酸的不行。


    裴家怎么就出了个读书人啊,早早入了书院,又参加了什么试,村长说了,他们见着裴籍都要尊称一声秀才老爷。


    赵大娘见着福海媳妇的脸色,就知道她老毛病犯了,虽说不是什么尖酸性子,但总归是眼红了些。


    这年头,村里有个读书人已经是顶破了天的大事,他们这些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人哪里还听过什么秀才啊。


    而且这裴家儿郎生得也是跟个神仙人一样,她家那口子老说,这人没准是文曲星投胎呢。


    只可惜,这‘文曲星’早早便同虞家的女儿结了亲,消息传开,村里不少适龄的闺女都闷着头往外嫁。


    一旁的福海媳妇弯下腰又割了一茬,继续道:“我觉着,虞家这地估摸是旁人理的,我听丰婶说,她今早瞧见不少眼生的汉子进村,直直朝着虞家的地去,该不会又是瞧上虞满……”


    赵大婶因着自家闺女的缘故,同虞家也走得近,因而直接打断:“嘴上说话也费力,还是抓紧些吧。”


    她知道福海媳妇没什么坏心,但总归是姑娘家名声,也不能乱说话。


    福海媳妇年纪轻,面子薄,一下被打断,脸青一阵白一阵,最后还是嘟囔道:“都说身正不怕影子斜,虞满这名声都差到隔壁村了,哪里怕人说。”


    村里闺女不少,偏偏就是这好吃懒做的虞满成了‘文曲星’的结亲之人。


    生得好又如何?瞧瞧,下地看不着她人,平日也见不到她做活计,简直是地主闺女的派头。


    谁能服气,自家小姑子年华正好,又手脚麻利,哪里做不得秀才夫人,说不准还能带着他们家过上好日子。


    而且两人定亲这么多年,也没听说裴家有下聘的


    见福海媳妇钻牛角尖,赵大婶也懒得再劝,一把抱起捆好的麦就朝着推车去。


    *


    小春腿捯饬得飞快,一溜烟钻进了村尾一个围着竹篱笆的小院。


    院子里,一株老槐树投下稀稀拉拉的阴凉。树底下摆着张歪脖子的竹躺椅,上头瘫着个人,脸上盖着片巨大的芭蕉叶,一身衣裳半旧不新。


    小春喘着气跑到躺椅边,伸出小脏手,本是想轻轻推这人的胳膊,又想到什么,把手背在后边,声音还带着急惶:“阿满姐,阿满姐!不好了!绣绣姐跟村头赵三叔家的小胖子打起来了!”


    躺椅上的人纹丝不动,连芭蕉叶都没晃一下。只有底下飘出来含糊不清的女声:“……嗯?”


    小春更急了,跺着脚:“不是呀满姐!打得好凶!绣绣姐……被小胖子用石头子砸了头,都……都流血了!流了好多红呼呼的血!”


    这话像是投在湖面的石子,躺椅上的人终于有了点反应。她慢腾腾地抬起手,慢腾腾地将盖在脸上的芭蕉叶往下挪了挪,露出一双眼睛。那眼睛黑白分明,眼尾懒懒地耷拉着,斜睨着焦急万分的小春。


    日光透过槐树叶的缝隙,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她安静了两秒,就在小春急得要去推她时,才慢悠悠地开口,声音里听不出半点着急:


    “哦……”


    她顿了顿,像是认真思考了一下,然后才抛出最关键的问题:


    “那……绣绣打赢没?”


    小春被问得一愣,小嘴微张,显然没料到会先问这个。她手指下意识绞着衣角,声音没了刚才报信时的理直气壮,带上了点心虚:“当、当然没有啊……小胖子那么壮,绣绣姐哪打得过……所以我才赶紧跑回来叫小满姐你去……”


    躺椅上的少女终于慢悠悠地坐直了些,竹椅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她随手将那片芭蕉叶丢到一旁,露出整张脸。眉眼疏淡,容色殊胜,仿佛天大的事也惊不起她眼底半点波澜。


    小春又看恍了片刻,见她起身,小胸脯明显起伏了一下,像是松了口气。


    谁知,少女只是调整了一下坐姿,让自己瘫得更舒服点,然后目光落在小春脸上。


    “小春啊,”她声音依旧慢吞吞的,像午后被晒得温吞的河水,“看见我没急着跳起来抄家伙,是不是挺失望的?”


    “啊?”小春猛地抬头,眼睛瞪得圆溜溜的,像受了惊的小鹿,随即眼珠子开始滴溜溜地乱转,小手摆得飞快,“没、没有啊!阿满姐你说什么呢,我……我就是着急……”


    少女也不催她,只那么静静地看着她。


    小春被她看得越发不自在,脚尖无意识地蹭着地上的土,浑然不知自己被看透了。


    安静了几息,少女才又开口,语气甚至带上了一点闲聊般的随意:“嘴角糖渣子怎么没吃干净?”


    “呀!”小春惊叫一声,慌忙抬起袖子就去擦嘴角。她使劲蹭了好几下,又伸出舌头舔了舔唇周,发现什么也没有,嘴里还疑惑地嘀咕,“没有啊……”


    等她忙活完,一抬眼,正正对上少女那双了然的目光。


    那目光满是洞悉,嘴角还笑着。


    小春举着袖子的手僵在半空,小脸一点点涨红,终于明白自己那点小算计,早就被看得透透的。


    她瞬间泄了气,肩膀耷拉下来,小脑袋也垂了下去。她踢着地上的一颗小石子,声音闷闷的,带着点被看穿后的懊恼和坦白从宽的委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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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啦好啦……我说实话嘛……”她撅起嘴,“是二乔、松子他们!他们非说阿满姐你是村里最难请动的人,比村里那盘老石磨还难推!我们打赌,看今天谁能把你骗出这个院子……”


    她越说声音越小,偷偷抬眼觑了觑少女的脸色,见对方没什么表情,又壮着胆子继续道:“就、就赌一小块麦芽糖!我……我觉得我肯定行!所以……所以我就先……先把他那份糖给抢……不是,先拿过来了!”她下意识摸了摸鼓囊囊的小口袋,脸上露出一丝“糖反正在我这儿”的小得意,但很快又垮下去,“可谁知道还是没骗过满姐你……”


    小春急忙又抬头,像是要证明自己也不全是撒谎,急切地补充:“但是!但是绣绣姐真的跟小胖子打架了!就在村口树底下!虽然我不知道为了什么,但他们真的互相推搡了几下,沾了点泥……”


    她正比划着,却见一直懒洋洋瘫坐着的虞满忽然微微抬了下头,目光不是看向她,而是越过她,投向了院子那圈低矮的竹篱笆外。


    小春下意识顺着她的目光扭头望去。


    只见篱笆缝隙里,不知何时探出了好几个小脑袋,挤挤挨挨,像一排刚冒出土的胖蘑菇。一个个脸上都带着紧张、好奇和憋不住的笑意,眼睛瞪得溜圆,正死死盯着院子里的动静。


    正是二乔、松子那几个和她打赌的小伙伴。


    显然,他们是跟过来看热闹,等着验收“赌约成果”的。


    此刻,猝不及防对上了院里两人望出来的目光,那群小脑袋瞬间僵住,脸上的表情从看好戏变成了惊慌失措,一个个缩头就想跑。


    小春张大了嘴巴,彻底傻眼了。


    虞满扫了那几个缩头缩脑的小家伙,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淡淡的:“都进来。”


    篱笆外瞬间安静了。


    几个小萝卜头面面相觑,你推我搡,磨蹭了好一会儿,才一个接一个,耷拉着脑袋,慢吞吞地挪进了院子,在虞满面前站成一排,个个都把脑袋埋得低低的,不敢抬头看她。


    虞满没说话,只是看着他们。她年纪十六,少女的轮廓清晰。


    二乔忍不住偷偷抬眼想瞄一下,正好对上虞满的视线,吓得他立刻又死死盯住自己的破草鞋尖,他敢说,这村里就没人不服小满姐。


    空气安静得只能听到树上的知了在拼命叫。


    就在几个孩子心里七上八下,都快憋出汗的时候,虞满终于又开口了,语气还是那样,听不出喜怒:“赌输赢可以,骗人不好。”


    几个小脑袋点得像小鸡啄米。


    “麦芽糖……”虞满顿了顿。


    孩童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尤其是小春,小手死死捂着口袋。


    “……自己分清楚。”虞满说完,从旁边的小木桌抓了些饴糖分给他们,随即摆了摆手,“都回去吧,帮家里干点活。明早天亮,都到我这儿来集合。”


    几个小娃如蒙大赦,愣了一下之后,立刻轰然应了声“哎!”,也顾不上分糖了,抓起转身就跟嗖嗖地窜出了小院,眨眼就跑没影了。


    院子里瞬间又安静下来,只剩下知了的聒噪。


    虞满重新靠回躺椅,目光落在最后一个没走的小身影上。


    那是个比小春稍矮一点的小女孩,皮肤白皙,扎好的辫子乱了些。她穿着短褂裤子,胳膊腿上还沾着泥道子,一侧脸颊有点红,像是被什么蹭的。此刻,她低着眼,抿着嘴,半点不想吭声的模样,看起来就倔。


    这就是虞绣绣,虞满同父异母的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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