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涂韵的记忆中，相比于小时候，沪川突然多了很多新式糖水店。
干净明亮的环境，精致的摆盘，还有出圈的背景墙，立志于让每个来喝糖水的人拍出最出圈的漂亮照片。垒得满满的冰淇淋球，五颜六色的各样水果，在漂亮的小碗中堆满，给人超强的冲击性。
而藏在老街深处的李叔糖水店，好像在时间长河中走得特别慢，面积不大却处处透着岁月沉淀的暖意。天花板悬着的老式吊扇缓慢地转着，墙壁上贴着黄底红字的海报，上面是各种名字朴素的糖水。绿豆海带糖水、番薯糖水、黑芝麻糊、姜撞奶……
柜台后坐着的一位两鬓斑白，年纪大约四五十岁的中年人，见到他们进来便笑着说道：“你们来了。”
这次学做的是陈皮红豆沙，相较于上午做绿豆糕又磨又搅，这次煮糖水要简单得多。
李叔说：“陈皮要选五年以上的，红豆要提前泡三小时，煮的时候加一勺□□糖，甜而不腻。用刀刮去陈皮内壁的白瓤，切好丝，再与泡好的红豆一起炖煮。”
“好！”相较于上午两个人可能还有些手忙脚乱，下午两个人就配合得默契得多，甚至还有余力帮陈叔做其他的糖水。
“小韵啊，可以加糖了。”李叔边盯着自己那锅番薯，边留意着涂韵那边的动静。
玻璃罐子整整齐齐地摆在吊柜里，每个罐子上都贴着里面糖的名字。
涂韵打开吊柜门，踮起脚尖仔细辨别着标签上的字迹。
李叔说要加黄/冰糖，黄/冰糖被放在了柜子最上层的边缘处。
涂韵屏住呼吸，膝盖微微弯曲又猛地伸直，借着这股劲儿终于勾到了糖罐的耳柄。
可就在她往下拽的瞬间，指尖一滑，“哐当”一声脆响突然炸开，玻璃罐脱手而出，在空中划出一道短暂的弧线，重重砸在瓷砖地上。
碎裂声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搅乱了厨房的安静。
透明的玻璃碎片溅得到处都是，淡黄色的糖块滚了一地。
我靠，完蛋了，这算综艺里的事故吗？
完全暴露了自己的笨手笨脚，涂韵僵在原地，踮着的脚还没完全落下，看着满地狼藉，脸颊瞬间涨得通红，连耳根都热了起来。
她连忙蹲下，手忙脚乱地去捡，“陈叔……对不起……”
李叔愣了一下，然后连忙摆手，“没事没事，收拾一下就好。”
“怎么了？”低沉的男声从身后传来，带着一丝担心。
涂韵回头，发现是在外面擦桌子的莫殊走了进来，“我……我不小心打翻糖罐了。”
莫殊的眼神在扫过狼藉的地面时瞬间凌厉了起来，目光落在她攥着衣角、指节泛白的手上，又移到那些散落的糖块上，连忙走过来蹲下帮着一起捡糖，“下次要是够不到的话，可以叫我。”
语气温柔得让涂韵都忘记纠正他了，他们之间还会有下次吗？
捡糖的时候，两个人的手指不可避免地碰到了一起。这次莫殊没有收回，而是轻轻地用手指拍了怕涂韵的手背——像是在说“别慌”。
李叔也拿着扫把过来了，打着圆场，“没事没事，糖撒了说明要甜上加甜！”
莫殊起身，对李叔说：“我再去买包新糖吧，是黄/冰糖是吧？”
没等涂韵和李叔反应，他就已经拿着钱包出门了。
涂韵看着他的背影，突然想起他以前在采访里说过“遇到麻烦时，解决问题比道歉更有用”。她咬了咬下唇，刚才还紧绷的肩膀放松了些，手指也慢慢从攥紧的衣角上松开。
是啊，道歉换不回完整的糖罐，也捡不起地上的糖块。
涂韵站起身来，接过陈叔手里的扫帚，“我来扫吧，陈叔你帮我看着锅里的红豆沙。“声音里已经没了刚才的慌乱，而是认真地弯腰扫着地。
等莫殊回来的时候，厨房已经打扫的干干净净。锅里的红豆已经出沙了，空气里飘着陈皮特有的香气，在小小的店面里漫溢开来。
莫殊提着个红色塑料袋，里面有包新糖，还有个玻璃罐子。
涂韵接过塑料袋，便把莫殊推出厨房，“莫老师，我来！外面这么热，你吹会风扇休息会。”
取出一块□□糖放锅里搅拌，将剩余的糖装进糖罐，用圆珠笔写好标签贴好，将糖罐放进柜子里。
做好这些后，涂韵盛了一碗陈皮红豆沙，撒上一把干桂花，便小心翼翼地端了出去。
瓷碗放在桌面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涂韵开心地将勺子推到莫殊手边，外面暖黄的夕阳落在她微垂的眼睫上，给她侧脸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莫老师，你快尝尝。我们煮的红豆沙，第一口给你吃。”
莫殊笑了笑，指了指她的手指，然后敲了敲桌面。
涂韵这才发现桌子上放了一只创口贴，她举起自己的手看了看，原来捡糖的时候，她的食指被玻璃边缘划了个小口子，她自己都没有发现。
涂韵坐在莫殊对面，贴创口贴的时候，发现创口贴还是柠檬图案的。
涂韵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莫殊难道……知道她喜欢吃柠檬糖？不对不对，肯定是巧合。总不可能是大影帝偷偷摸摸地搜她的边角料物料看吧？
而另一边的莫殊已经拿起调羹舀了一勺，温热的糖水顺着喉咙滑下去，红豆豆沙绵密细腻，入口即化，甜而不腻。
“好喝吗，”涂韵坐在对面，指尖轻轻摩挲着自己的碗沿，眼底带着点期待，“我怕陈皮会偏苦，你这碗我特意多加了点糖，”
莫殊的动作顿了顿。
他想起中午在车上时涂韵说的话，他以为是哄他的，没想到她记在了心上。
把他从厨房推出去，也是为了给他那碗多加点糖吧。
他低着头，假装专注地吹着碗里的热气，其实鼻子已经有些发酸。
“是不是太甜了？”涂韵见他不说话，小声问道，伸手想拿过他的碗，“我下次少放……”
“没有。”莫殊抬起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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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好喝，”他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眼底有星光在闪动，“是我喝过最好喝的糖水。”
涂韵愣了，男人果然得好看，随便说句话都好像是在说情话，随便一个眼神就像在拍电影。
她的大拇指抠了抠食指上的创口贴，是她自我意识太过剩了吗？
莫殊要是再这么含情脉脉地看着她，她真的要以为莫殊对她有意思了。
正当涂韵有些不知所措的时候，突然门口响起拐杖在地上笃笃的声音。
原来是有人路过，闻到陈皮的味道，便走进来问道：“今天是煮了陈皮红豆沙吗？”
莫殊连忙站起招呼道，“对，刚煮好的。”
“那来一碗吧。”
莫殊指了指涂韵的手指，意思是她受伤了，他来就好。
涂韵又抠了抠手上的创口贴，嗯……确实受伤了，再慢点伤口都快痊愈了。
进来的是位老爷爷，熟练地和李叔打了声招呼，便找了个位置坐下。
见到涂韵和莫殊两人在店里忙活，还好奇地问道：“这是店里新招的人吗？”
李叔拿着蒲扇摇了摇，说道：“没有，过来学习的。”
老爷爷：“两口子？一起来学做糖水的？感情看起来蛮好的嘛，倒让我想起我屋那位了。”
涂韵脸一红，刚想解释，就看见莫殊端着碗走过来，悄悄地朝她使了个眼色。
涂韵想了想，估计老人年纪大了，平时也很少看电影电视剧什么的，解释起来也尴尬。再说这种有争议的话，导演组一般也会剪掉的，便没说什么，
老爷爷捏着勺子，好似陷入了回忆中，“以前我老太婆就喜欢喝这里的糖水。年轻的时候，她在纺织厂上班，我晚上的时候就买一份热乎的红豆沙，在街角等她下班。冬天的时候，就揣在怀里，怕凉了。”
舀上一口，送进嘴里，老爷爷幸福地眯着眼睛，眼角的纹路炸开，感叹道：“还是以前的那个味道。”
爷爷布满皱纹的手摩梭着瓷碗的边缘，原本浑浊的眼睛都亮了一些，说起退休之后，两个人有时候还一起在厨房里煮糖水给孙子喝，一屋子人热热闹闹的。
莫殊和涂韵都没有说话，认真地听着。偶尔，小声地为老爷爷续上一杯水，生怕惊扰了他的回忆。这其实也是《寻味记》这个综艺很大块也很重要的一个内容，在学做传统美食的同时，收集和挖掘饭店和食客记忆中关于老味道的故事。
老爷爷就这样边吃边聊，在店里坐了大半个小时，才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离开。
等老爷爷走后，涂韵好奇地问李叔，“老爷爷她那老伴怎么不来喝糖水呀？”
李叔转过身去叹了口气，小声说道：”老王他老婆啊，前年去世了。“
涂韵脸上的笑意瞬间僵住，碗里的红豆沙都变得不甜了。
“给你纸巾。”坐在一旁的莫殊抽了两张纸塞进涂韵的手里，他看见涂韵眼眶发红了，他真的见不得涂韵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