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月鸾忽然觉得头好疼。
此刻地上要是裂开一道缝，哪怕是通向鬼火森森的幽冥地府，她定会毫不迟疑跳进去。
“本宫在后宫闲来无事，胡乱写些东西打发时光...让裴卿见笑了...”
事实摆在眼前，无从抵赖，楚月鸢只得厚着鲜红欲滴的脸皮承认下。
她轻轻咬了咬唇瓣，抬起头，声音细弱：“如若可以，本宫希望裴爱卿对此事守口如瓶...”
女子双腿并拢侧坐在美人榻上，裙摆如花瓣铺散在身后，她微微仰起头，脖颈纤细，肌肤如雪，眉眼如画，鬓边垂落的红翡滴珠凤头金步摇微微摆荡，衬得她双眸流光溢彩。
好似窗外桃树上的花瓣被凤吹进窗棂，飘飘荡荡落在美人榻上，眨眼间化成蛊惑人心的桃花精魅。
裴慕唯漆色眸底倒映着一抹绯红，背在身后的手指细细捻了捻，语气无波：“微臣会守口如瓶。”
楚月鸢松下口气，她赶紧转移开话题，随口道：“近日凤栖殿里的水芝丹又结出不少莲子，上次本宫给裴爱卿送去的莲子糕，可还吃得习惯？”
裴慕唯眉心微蹙，沉吟未语。
楚月鸢觉得有些奇怪，面对十万火急军情都果断做出抉择的摄政王，在品味茶果子这个问题上，却是沉默着给不出答案。
她心中闪过一丝了然。
摄政王位高权重，入口的东西，自是要小心提防。
是她自讨没趣了。
楚月鸢眸光稍暗，眼底染上一抹自嘲的笑意，正要寻个理由离去，却听王公公尖细着嗓子道：
“启禀太后殿下，摄政王上次食莲子糕前，曾饮过毛峰茶，此茶味道苦涩，一经入口，后续对其他食物的滋味都品不太透彻。”
原是如此。
楚月鸢脸上重新绽放出笑容，长长的眼睫毛忽闪忽闪，语气欢快：
“水芝丹成熟的时节只有一个月，本宫和皇上也吃不完，既然裴卿上次没尝出滋味，那等下次许嬷嬷做出新糕点，本宫再差人给爱卿再去一份。”
小太后容貌艳丽，笑起来时眼睛像月牙一样弯起，眸底波光潋滟，像春风吹皱的湖面，泛起清浅涟漪。
裴慕唯淡淡颔首：“微臣谢过太后。”
——
夜晚，月色皎洁如水。
前线传来捷报，勤政殿内灯火通明，一直亮到子时。
期间，御膳司送来十二道珍馐美馔，呈于白玉盘，如花团锦簇摆满八仙桌。
御前伺候的宫人都知道，摄政王勤于政事，不重口腹之欲，每日只用朝食和飧食。
可今夜，摄政王破天荒在飧食后连要三次茶点。
长廊下，宋膳监擦拭掉额头上的冷汗，悄悄将一把银瓜子塞进王公公手中，满脸堆笑：
“今夜勤政殿传了三回膳，说是摄政王觉得茶太苦，想配些茶点，小人差人送去了玉兰花手稣、藕粉桂花糕、梅花香饼、牛乳糕、蜜饯菱角，可这些茶点都一口未动退回来。这....小人这心里头不禁有点儿打鼓，王掌印，您常跟在摄政王身边伺候，可否提点小人一二？”
王公公掂了掂手里的分量，满意地眯起双眼，附耳对宋膳监低语几句。
宋膳监眉心紧锁，脸上不由地露出狐疑的神色，迟疑道：“王公公，这...当真能成？”
王公公提起手中拂尘，敲了下宋膳监的烟墩帽，板着脸道：“爱信不信，杂家可没那闲心同你打趣。”
一刻钟后，宋膳监心怀忐忑步入书房，将一碟子糕点放在紫檀木云龙纹书案上，小心斟酌用词：
“启禀摄政王，奴才方才给凤栖殿送去燕窝羹，太后听闻摄政王深夜还在处理政务，遣奴才将这盘莲子糕送来...”
书案后的男子眉眼未抬，只淡淡应了一声。
“放下罢。”
宋膳监闻言大喜，忙将糕点放下，躬身退了出去。
迈着轻松的步伐走出门槛口，宋膳监冲边隔扇门边的王公公竖起大拇指。
王公公无声张开嘴，做了个“快滚”的口型。
宋膳监屁颠屁颠的敦实背影消失在浮云踏道下，立在门罩下的王公公侧过身，透过半敞开的双交四椀菱花窗，窥见水墨屏风后那道挺拔身影，伸手拾起盘中的一块莲子糕...
王公公转过身，沾沾自得的喜色忍不住浮上眉梢，他悠然甩了甩手里的马尾拂尘。
嘿，这次，咱家总算是猜对了！
再说凤栖殿这厢。
楚月鸢需要小彦子时常为她出宫跑腿，没有对他隐瞒自己就是玉阶仙人的秘密，
小彦子得知自己奉若神明的玉阶仙人就在眼前，惊得下巴都快掉在地上，直至锦潼的清脆巴掌打在他后脑勺上，才回如梦初醒过神，结结巴巴问楚月鸢若有新作问世，可不可以送他一册精装版。
锦潼点了点小彦子的额头，笑道：“呆子，你都在太后身边当差了，最新鲜的手稿自是由着你看。”
楚月鸢让小彦子把她新撰的手稿送去墨香居。
三日后，她便收到衡听肆逸的回信。
信中除了银票还有一张牌记契约，衡听肆让楚月鸢从下个月开始，每月初一送来手稿，至于她的酬金，相较以往多上五倍。
从宫外回来的小彦子来不及喝口水润润嗓子，便冲眉飞色舞道：
“难怪太后叫衡掌柜狐狸精，此人惯会做生意，奴才今日在墨香居里，瞧见京城里叫得上名号的书坊掌柜都来了，这些人打破了头要争抢玉阶仙人重出江湖新作的刻印公据。”
刻印公据是书坊持有刻版，印刷，贩售的凭证，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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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居一旦享有玉阶仙人的刻印，其他书坊就不许覆版，若有违反，是可以告上官府。
楚月鸢淡淡一笑没说话，她不介意衡听肆借着她的名号从其他书坊赚取银子。
衡听肆是书商，玉阶仙人是墨客，二者之间是纯粹的利益合作关系。
恰如她和摄政王，一个是要问鼎龙位，野心勃勃的蛟龙，一个是贪图享乐，雀羽华丽的鸾鸟。
男子图她可以为他粉饰前朝太平，而她图男子能够庇佑她在后宫安度余生。
恰是二人这种唯利是图的关系，才让楚月鸢倍感安心。
___
花朝节降至，宫中花匠精心培育的报春花和山茶花开得浓烈，微风吹拂，花香满园。
女子步履匆匆行走在花园小径，她身后跟着数名手持孔雀宫扇的宫人。
她一袭长裙，前襟是宽片淡黄色锦缎裹胸，上绣寓意富贵的牡丹花，细细用银丝线勾出几片祥云，下摆海水云纹行走间荡起层层浪花，乌发缀着的珍珠水晶发簪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光彩。
“太后慢些，昨夜刚下过一场雨，殿下当心脚下的鹅卵石子打滑。”
锦潼快步几步追上去，急声道：“摄政王并未传王公公催太后，想必摄政王也听说昨夜发生的事，不甚在意今日殿下去得迟些。”
楚月鸢未置可否，步伐并未减缓。
惊蛰过后，朝请从辰时初刻挪到辰时正刻，她与摄政王在宣政殿听政的时间亦往前移了半个时辰。
昨日夜里萧允梦魇，惊醒后大哭大闹，任谁都哄不住，紫宸殿的掌事女官没有办法，只得在大半夜叩响凤栖殿，将楚月鸢请过去。
楚月鸢匆忙赶到紫宸殿时，萧允那张粉白的小脸都快哭紫了。
她抱着萧允柔声哄上许久，萧允才渐渐止住哭声，一双小肉手紧紧攥着她的脖颈儿不撒手。
大半夜折腾这一出，楚月鸢困意全无，直到天快蒙蒙亮，她才迷迷糊糊入睡。
这一觉，足足睡到日上三竿。
摄政王虽然没有差人来紫宸殿催促，可楚月鸢自认做傀儡就该有做傀儡的态度，哪怕她赶到议政收尾时露个脸，也总比让朝中臣子疑心摄政王在深宫迫害孤儿寡母要强。
西园水廊尽头右拐便是勤政殿。
湖水清澈，一窝新出生的鸳鸯宝宝跟在鸳鸯妈妈身后，在湖面上自由自在的玩耍。
楚月鸢隐约听到前面传来沈相和户部尚书的交谈声，她不由加快脚下步伐。
匆匆绕过长廊拐角，楚月鸢忽而觉得眼前光线一暗，她还来不及停下脚步，便直直跌撞进对方怀中。
男子及时抬手，稳稳扶住她的手臂。
一道玉石相撞的玎玲声音响起，她低头怔怔盯着男子腰间悬挂的羊脂玉鸳鸯玉环，神色有片刻恍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