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眉松了手,手里的瓷盆落入了雪堆里,如她一样一点响声也发不出。
她没有理会旁人,静静走回了屋内。
何永春轻叹一声,打着灯上前拾起了那个瓷盆。
几个时辰前,王爷才下令让他从屋中挑一尾活泼机灵的鱼送到姜眉院中,责令姜眉好生养着,将何永春挑选的粉釉高盘换成青花瓷盆。
“她不喜欢鲜嫩娇艳的颜色,今后赏她东西的时候记着些。”
他已经很久不曾见到王爷对一个女人这般上心了,他知道自家王爷终究还是陷进去了,一步步踏入前尘往事。
唉,可是这也不是如今这个姜眉的错,王爷这又是何苦呢?
察觉瓷盆下的雪堆里似乎还有什么东西,何永春将瓷盆交给旁人,眯起眼睛细细观瞧。
冷白的雪被堆扫在了一起,就沾染上了许多脏污,又被水浇覆,更乍现原本泥黑的相貌,一个黑黢黢的空洞躺在雪堆上,空洞中有又一抹黯淡的红色,已然僵硬成冰。
何永春脑中闪过姜眉的身影,仿佛看见她方才站在这里一言不发,将盆中的鱼倒出,任它留在寒冬里。
她就站在这里看着那鹅头红垂死挣扎,直至僵硬冻死。
他不禁打了一个寒颤,低声骂道:“你这死丫头,好好的祸害东西,一条鱼又如何招惹你了!”
可是他心里清楚姜眉的用意,她不是那种用器物发泄怨气的人,更不会无端去迁怒一条金鱼。
她这是护着金鱼,不想让她自己珍惜喜爱的东西再被人夺了去,午后她脸上的笑意并非是假的,方才她面如死灰的神色,也绝非是刻意为之。
“唉,真是冤孽。”
那条鹅头红已然被冻在脏污的冰里,何永春捧了些干净的雪将它盖了起来,决定暂时不把此事告知顾元琛。
他走进屋内,本打算说两句安慰的话,可是走到姜眉小榻边上,便堵痛着喉咙说不出话,最终只是为她向上提了提被子。
“你若是心中有气,答可以冲我来撒,别整日跟个闷葫芦似的,打你骂你都跟个木头一样,这怎么成?”
何永春又想起姜眉已经不能说话了,听鸠穆平说起,她这嗓子并不是先天就坏了的,而是成年之后喝了毁嗓子的药,硬生生把自己变得不会讲话的,许是为了杀人做的。
“王爷今日的确是气坏了,方才也是为了洪英一时心急,可是说到底你也不该见那人呀,他杀的可都是我们府上的人。”
何永春叹了一声,坐在她身边好生劝告:“王爷想留你一命,你自己怎么就不知道珍惜呢,活着还不好吗,如今这世道,活着有多不容易啊!”
本以为姜眉今日不会再回应自己,何永春正打算安慰两句后离开,她却转过身,面上挂满泪痕与月光清辉。
“他为什么不杀了我,到底为什么!”
她在何永春的衣摆上奋力书写,倾尽满腹不甘,长好不久尚还脆弱的甲片也因此断裂,一时间血流如注。
“这……”
何永春不知道如何作答,总不能将真相告之于她,那个女人从来是王府中不能提及的,可是他也不懂自家主子想要做什么。
若是为了寻找故人之影,事实显而易见,姜眉与那个女人大不相同,甚至在何永春的心目中,姜眉远比那个表面看来柔弱动人却心机深重的女子可爱许多。
可若是为了加以利用,王爷又为何对她如此用心,知晓她一心一意,一举一动,为她烦恼,为她动怒?
“你或许在外听了王爷许多骂名,可我也告诉你,王爷并不是穷凶极恶之人……留你一命,自然是为了捉住买凶行刺之人,把窨楼连根拔起,自然了,也是可怜你,窨楼那般骗你,你还在为那群人卖命,一个小小女子在世上承受此番,着实不易,想今后给你一个安居之处,如此大恩大德,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他偷偷窥察着姜眉的神色,略缓和了些语气说道:“好了,不要多想了,你这几日好好歇着,待王爷消了气,你养好了身体,很快就要开春了不是,日子总是会好起来的。”
何永春真假参半滴告知了姜眉一个答案,可是其中也有他心之所想。
姜眉不住地摇头,春日于她而言与今日何异,不过是稍稍暖了一些的寒冬罢了。
“你好好的,可不能想不开寻短见……不然我就要让人把你绑起来了,明白吗?你可不准给我添乱!”
他从来都不违逆王爷的命令,这是头一回,何永春可怜眼前的女人,她这样要强的性子,被绑起来,只怕又要郁郁不平。
何永春不忍多看姜眉绝望失魂的模样,起身离开。
“好好把人看住了,好好待她,不要再出什么差错了,今日王爷是什么态度,你们也知道了,若是再像从前那般,我也断然不会替你们隐瞒。”
他厉声训斥院中看护姜眉之人,怕她想不开寻了短见,又怕她被人欺负不懂得倾诉。
安排妥当后,他便赶回了顾元琛寝殿,心中的叹息却久久未散。
*
比起姜眉,顾元琛的情况并未好上许多。
鸠穆平见何永春心焦,使了个眼色,将人叫到一旁。
“近日来王府屡遭变故,今日又有逆贼挟持洪爷伤人,王爷身体虚弱,一时急火攻心,故而催得这寒症,王爷虽还年轻,可再好的根基,也经不起损耗啊。”
何永春连连点头:“这是自然,今后我们会多提醒着王爷。”
“小人方才已经施针稳住了王爷的气血,然才疏学浅,依小人拙见,王爷此番旧疾不只是身体痛患,还有心中郁结的缘故——听闻此前陛下因思悼先皇后悲痛不已,便是宫中御医圣手为陛下调养。”
“不,不行,绝不能让陛下知道……”
顾元琛听到两人交谈的声音艰难爬起身,气若游丝地说道,强撑着身子让闲杂人等退下,只留何永春。
无需他开口发问,何永春便笑着答道:“都办妥了,您放心吧,让人看紧了她,她就是想死也死不了。”
他盯着何永春的凝望,眸中情绪翻涌,欲言又止。
不知道是从自己的心中得到了何种答案,最终顾元琛只是摇头,胸臆之中发出一声微不可察的叹息。
“本王听说,小莹曾去看望过她?”
“是有这回事,您也知道这小莹姑娘的性子,没有命令禁止的事,哪个是她不敢做的呢。”何永春笑道,为顾元琛擦拭着额头的薄汗。
“还得是这样好性的人啊,奴才一看见小莹笑心里便舒畅痛快,和她说话也不累,还有琉桐,亦是个好姑娘,昨日还问奴才您的身子如何了……王爷身边多年无人,也就只有她们两个在府中最久,您看——”
不待他继续说下去,顾元琛轻笑了一声,声色中多了几分疏离。
“不用,本王这身子能撑到几时也未可知,命里无有的东西,也不必去求,今后不要再替本王操心什么子嗣的事了。”
何永春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连忙赔笑,可是今日顾元琛却似非要倾吐些什么,又呢喃道:“方才半梦半醒着,我又想起了儿时的事。”
“殿下,往事已矣,老奴知道您心中一直有怨,可是这并非是您的错,何必总把这些不快的人和事放在心中呢?”
何永春鲜少如此劝慰,并不是他畏惧顾元琛不敢轻易吐露真言,而是他太过于了解自家王爷了。
过于了解,以至于知晓他内心所怨,知道他心中的绵绵之恨。
顾元琛恍惚到道:“你怎知我说的是什么——我只是想起从前父皇赏赐给我的那只雪鹰。”
这是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顾元琛的半生何永春都陪伴左右,自然记得此事。
那时顾元琛年纪尚小,并不算是一个得宠的皇子,只是先帝对他心怀愧疚,故而多了几分关怀,忽有一日赏了他一只西域进贡的雪鹰。
年幼的顾元琛格外珍惜那鸟儿,恨不能与它一同吃住,可是那鸟儿性情凶烈,从不与人亲近,将靠近它的人抓得鲜血直流。
“奴才记得,那鹰不识抬举,王爷待它最好,日日用鲜肉喂养。它却从不领情。”
顾元琛轻声笑了笑,叹道:“忘了,只记它最后死了,再牢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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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链子也拴不住它,它啄断了自己一条腿,折断了一边翅膀,知道自己活不成了,就一头撞死在墙上,死也不愿死在那个金银打的架杆上。”
他声音逐渐低沉,仿佛不再是如今的敬王爷,而是从前那个深宫中日日沉郁的无名皇子。
“母妃说这是父皇赏赐的东西,不许本王怠慢,可是那日本王是想要趁夜放走它的。”
“王爷……”
“我是不是做错了?”他似是问何永春,更似是在问自己。
“您不要这样说……”
顾元琛仍是摇头,挣扎着从榻上爬起来,披好大氅要向门外去,自然被何永春拦住。
“您这是要去哪儿啊,不行,如今外面天寒,让老奴为您代劳吧!”
“去见她。”
何永春提议要带姜眉前来,顾元琛仍是不允,只是静静等待侍女们服侍为他穿戴好衣衫,戴紧兜帽,随后便离开寝殿,先去了康义从前的房间内点了一盏莲花往生烛,才去往姜眉院中。
姜眉没有睡,自何永春离开后,她便一人坐在了窗前,抱着那已经空空如也的青花瓷盆,开着窗向院子外的高墙眺望,因而也看到了清瘦的顾元琛裹得十足圆润,提着灯前来,进了她的房内。
她已经脱了裙衫,故而并没有起身,只是警惕地从一个角落缩到了另一个能给她些许安全感的角落。
“你是不是好奇为何本王不杀你,好为康义报仇。”
顾元琛走上前来,而后何永春才点起了灯烛,姜眉望着这张可憎的面容,迟迟点头。
“因为你的脸。”
他伸出手,却没有像以往那样粗暴霸道地将她的的脸扳起,强迫姜眉仰视自己。
修长的手指停在半空中,最终只是轻轻触碰过她凌乱的发丝。
“我的脸怎么了?”姜眉并不了解他今日来此的用意,默默问道。
“你长得很像我从前的仇人,一个我恨之入骨的人。”
姜眉的反应很平静,没有觉得可笑,也不觉不公,她望着顾元琛眼中映跳的烛光,微微颔首。
她本就一无所有,也不配得到什么,顾元琛能够告诉她一个理由,已然在她意料之外。
“可是你们是不一样的人,她已经死了,今后我不会将怒火烧在你的身上。”
“她把你怎么了?”
姜眉忽然问道,她又细细打量了一下顾元琛,确认来人还是那个狠辣无情,心机深重的人之后,问出了一个自心底浮出的问题。
在这世上,会有人能够伤害到顾元琛吗?
“今后若是有机会,本王会告诉你,如今不是时候,你恨本王,本王也并不信任你,只是那日你我二人之间的承诺依旧做数。”
姜眉垂下了眼眸,喉间轻嗯了一声,算作是应答。
顾元琛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屋子,良久,姜眉才注意到自己面上的泪痕。
她还是哭了,这一次究竟是为了谁,为了何事,姜眉自己也分辨不清楚。
其实方才顾元琛离她那么近,身旁又有那么多器物,她应当是有办法与他同归于尽的。
但是她没有动手。
或许是她身子没有恢复好,反应迟钝,或许是被顾元琛突然到访惹得不知所措,又或者是她望着幽幽夜里他清寒的眼眸,想起他今日说的有关金鱼的事。
他说起那个他视为仇人的女子的时候,语气当真是怨恨至极,像是一个被薄情郎抛弃的女人,化作鬼气森森的怨魂。
她能看见他心里的怨远远胜于恨意。
姜眉伏在小榻上,用被子蒙住了头,她想不通顾元琛为什么要和自己说这些,可是他的目光似乎留在了她的脑海中无论如何也抹擦不掉。
她反复确认自己的心意,确认自己还是恨他,恨不能将他千刀万剐,可是既然如此,她的心中又为何恨恨不平。
既然已经将一切话说明,心中又为何恨恨不平呢?
顾元琛立在院中,看着那尾鹅头红僵硬的躺在雪堆中,静默良久。
最终,他也只是阖眸,踏入了骤起的风雪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