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听完这个沉重故事,默然良久。
最终,司澄开口:“那个孩子离开时的年纪,是不是和眠昔一样大?”
千秋点了点头,轻轻捉住眠昔的小手:“当时,离她的四岁生日只有几个月,我连礼物都准备好了。”
可惜,再也没有亲手送出去的机会。
母亲死在树下,亡魂寄生于树,守着女儿葬身的河流。
她怨憎着世界,又在见到和女儿相似年纪的眠昔时,从恨中剥离出爱。
因此,才会每一次见到小眠昔时,如此剧烈地颤抖着。
宝宝,你是我的宝宝吗?
宝宝,你是不是回来看看妈妈了?
她由痛苦迸发出的精神力太极端,凝聚成对星球的诅咒。
而眠昔强大的精神力,也足以穿越生和死的界限,听见亡魂的呼唤。
眠昔最初捕捉到的,并不是母亲,而是女儿的声音。
母亲满心苦痛,怨怼,徘徊人世间不肯离去,女儿十分心疼。
她借眠昔之口,想告诉母亲,自己已经不痛了。
妈妈,可以放下这一切。
千秋环住树干,像是拥抱旧日好友:“你听见了吗?宝宝知道你这样,她也会难过的。”
大树无声伫立。
眠昔指了指树,司澄明白她的意思,也抱着她走过去。
眠昔半靠着树,合起翅膀拢住自己,双手交叠枕在脸下,闭上眼睛。
“妈妈,晚安。”她说。
还做了个砸吧嘴的动作,仿佛已经熟睡。
她的样子,就像是躺在母亲的怀中。
大树泛起细小的颤栗。
没有风,没有叶,但所有人都听见了那簌簌的抽泣。
漆黑枯瘦的枝叉弯曲,似乎想把幼崽从司澄怀里抱走。
在垂下的瞬间,被阻挡。
元帅的手指有意无意地梳理着崽崽的羽毛,嗓音低而冷:“这就不必了。”
她愿意暂时扮作你的孩子,是她的善良。
但她终究不是你的孩子。
树枝尴尬滞在半空,过了一会儿若无其事收回去。
旁观的凯洛斯捂嘴笑。
元帅就是这么护崽啊。
眠昔的蓝眼睛亮闪闪的,对大树挥挥手,奶声奶气:“再见。”
树枝沙沙抖动,回应着她。
再见,宝宝。
我们会在另一个世界重逢。
吉尼亚星的居民们齐齐见证,那棵宛若被焚烧过的树,在小幼崽的劝慰下,一点点褪去焦黑。
树干有了纹理,枝头绽出新叶。
死去的树,竟又复活。
他们来不及多看一眼,有人大喊:“下雨了!”
所有人抬起头,冰凉的雨丝坠在面庞上。
——雨,真的是雨!
几乎是转眼间,雨势从细雨转为大雨,但没有一个人撑起伞、或者躲进屋,反而原本呆在家的人们都跑了出来。
有人用各种容器接雨,有人在欢呼、起舞,有人跪在地上感谢神明,有人紧紧相拥。
长达三年的干旱,终于结束。
吉尼亚星的诅咒,解除了!
千秋眼含热泪,尽管这泪已与雨水混为一体。
她的触角握住眠昔的小手:“谢谢你,谢谢你为她解脱,谢谢你拯救了吉尼亚星。”
眠昔同她的触角“握手”,弯起眼睛:“咪!”
昔昔说雨,就会有雨喔!
昔昔说的话,都会实现哒!
有族人拿来伞,崽崽没有接。
她高高展开翅膀,在自己和爸爸头顶上搭起一个小棚,雨丝在距离羽毛还有几厘米的地方被溅开。
只要崽崽想,她根本不会被淋湿。
司澄也是头一回发现她的这份能力。
他的小家伙还真是……多才多艺。
许多围观全程的民众也意识到,这场雨是小幼崽带来的恩赐。
他们垂下触角,对眠昔致以最高的礼节,感谢小神女的帮助。
小眠昔还是很容易害羞,面对这么多人诚挚的目光,脸蛋浮起红云。
司澄则在思考“小神女”这个称呼。
帝国子民信奉神祇,无论是皇室高层,还是普通民众,都会把“愿神明护佑帝国永恒的荣光”挂在嘴边。
话是这么说,从来也没人亲眼见过神明,祂们更像一种信仰。
可是,司澄想,如果,神明真的存在呢?
此起彼伏的感激、赞颂中,陡然传来不和谐的声音——
“诸位,别被所谓的‘神女’骗了!”
人群蓦地安静下来。
滂沱大雨中,一个男人走上前来。
他其貌不扬,有张看了就会忘记的脸孔,此刻却说着叫人心惊的话。
“之前我听到了,这个孩子说会下雨,结果真的下雨了。诸位,仔细想想,她是怎么做到的?”
他对眠昔抬起下巴:“你会预言吗?这种能力,究竟是福祉,还是灾祸?”
原本在雨中欢庆的氛围戛然而止:
“灾祸……?”
“不会吧……”
原本向眠昔投去的、充满爱意和尊敬的目光,有所动摇,带上不安与困惑。
男人见自己的话起了效果,嘴角挂上挑衅的笑意。
小幼崽有些茫然。
上一次被质疑是祸殃,还是在养父母家里。
他们说她是怪物。是不详。
眠昔想起不好的回忆,不自觉抖了下。
昔昔……不是小怪物。
她的畏怯打破了能力平衡,翅膀羽毛不再防水,雨点砸了下来。
但在淋湿之前,有谁用衣服盖在她身上。
不久前她为爸爸挡雨,现在,是爸爸保护她。
雨水顺着司澄的内衫滚落,他脊背笔直,无需用精神力镇压,光是本身的强大气场,就足够让人群的喧哗停止。
“没有她,你们还会继续困在龟裂的大地里。”他的声音冷厉,如无机质的锋刃,“她的能力是天赐的善意,这场雨,就是最好的证明。”
民众们面面相觑,先前的疑虑似乎又被这番话按下。
男人对上元帅凌厉的目光,有些瑟缩;可自以为身后的民众都在为自己撑腰,又梗着脖子:
“她、她现在说下雨,就下雨了。那她明天要是改口继续旱下去呢?或者预言了别的灾害,我们怎么办?”
他回头看向其他人,煽动着:“你、你们还能不怕?她轻飘飘留一句话就走了,受苦的可是我们大家啊!”
民众们窃窃私语起来。
男人噙着笑意,眼神变得阴狠:“我提议,让这个孩子留下来,控制住她,为吉尼亚星持续做出祥瑞的预言——不能放她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