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星际都想rua元帅的小奶崽》 第1章 长翅膀的小女孩会预言 帝国最荒凉的边陲星球上,大雪冰封,狂风呼啸。 一架坠毁的星舰旁,蜷缩着没人要的幼崽。 怀里抱着破旧的布偶,背后有对翅膀,还沾着血。 眠昔在寒风中试图用翅膀裹住自己,小小的身体还是不停颤抖。 坚硬的雪粒砸在伤口上,她睫毛颤了颤,发出小兽般的哀鸣。 “不疼……昔昔不疼……” 她喃喃着,自己哄自己。 精神力化作细碎金芒,浮起、环绕,如同萤火。 很快,被笼罩在微光中的小幼崽脸色好了很多。 就在她以为疼痛就此结束,两个身影出现在废墟边缘。 是黑市猎人。 来人满满的恶意让眠昔下意识想要逃,可她不太会走路,翅膀又受了伤,还没蹒跚几步,栽倒在雪地里。 其中一人抓住她,动作强硬、冷漠,没有丝毫怜悯。 另一人则往她的脖子戴上噤声环。 眠昔抱紧布偶,无助地睁大双眼。 她想哀求,想呼救,却发不出声。 不要…… 坏人,放开昔昔…… 然而她的能力依赖于语言,不能开口,什么也做不了。 迎面走来几个穿斗篷的人,两名猎人对视一眼,把刚刚掠来的小幼崽塞进麻袋里。 有了噤声环,她就是哭喊得扯坏嗓子,也没人听得到。 与猎人擦肩而过后,穿斗篷的领头者忽然站定。 属下问:“老大,怎么了?” 领头者看向那个远去的麻袋,蹙起英挺的眉,目光半是疑惑,半是警惕。 尽管没听见任何动静,他却感受到一丝袋子里传来的精神力。 微弱,但极为特殊,以至于叫他停下脚步。 属下顺着他的视线方向看过去:“老大,要我们去调查一下吗?” 领头者抬脚:“不用。先去拍卖场。” “是。” 位于黑市的地下拍卖场——他们此行的目的地。 掠走幼崽的猎人,也去往同样的方向。 - 这颗星球上,常常举行各种奇珍异宝的拍卖。 帝国眼皮底下的阴影角落,没有法律,只有金钱至上的规则。 今夜最受瞩目的藏品,是盏半人高的镀金鸟笼。 ——里面关着一个孩子。 高台上的聚光灯刺激得眠昔睁不开眼,翅膀羽毛飘落,在她脚边堆出染血的雪。 几乎是她亮相的瞬间,观众喧哗起来。 拍卖师适时推销:“诸位,长翅膀的小女孩,市面上绝无仅有,极具研究价值。起拍价——一星币!” 台下有人兴奋地交谈,有人眼中闪烁出光芒,有人急切地按下叫价器。 幼崽在他们眼中不是珍贵的生命,而是一件能赚钱的商品。 眠昔的心脏跳得很快。 那些人……要对自己做什么? 她的小手紧紧抱着布偶,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八十万,现在已经来到八十万了!” “一百二十万!有出价一百二十万,还有更高的吗?” “两百万——今晚最高的价格出现了!” 不多时,眠昔的“身价”已经突破三百万星币。 笼中的小幼崽并不关心这些。 强光离得太近,升高的温度加剧了伤口的疼痛,她只想让光别那么亮。 若是在以前,她只要开口,灯就会关了。 但现在被套上噤声环。 “这位客人出价五百万,要是竞拍成功,您想用这个孩子做什么?”拍卖师采访。 那人拍拍肥肚腩:“这么细皮嫩肉的小姑娘,吃一口,能长生不老吧?” 观众们哄笑。 而笼子里的的眠昔抖得更厉害了。 吃。 她听见了。 那人说要吃她。 不要……不要吃掉昔昔…… 极度的恐惧催生精神力暴涨,那圈刀砍不断、火烧不化的噤声环,忽的碎裂! 台上的动静吸引了注意力,全场瞬间安静,紧紧盯着幼崽。 没了禁锢,眠昔终于可以开口说话。 她抬起手遮住眼睛:“灯……关掉。” 她只有三岁,讲话还是奶声奶气。 人们刚咧开嘴,笑容还没成型,观众席最中央的巨型水晶吊灯轰然坠下—— “救命啊!!” 坐在中间的人来不及反应,被砸了个正着,惨叫和血色顿时在大厅中蔓延开来。 人群四散奔腾之时,有一个声音幽幽道:“这孩子,有预言能力?” 逃窜的脚步纷纷停下。 “预言?这是什么?” “她说要关灯,灯就掉下来了。” “是巧合吧。” “如果,不是巧合呢?”另一个声音说。 众人原本只是觉得眠昔长得可爱,还有双翅膀,堪比奇珍异兽,用来观赏。 现在不同了。 预言——这是多么珍贵的能力! 有了她,不就等于无所不能,拥有了一切? 因坠落的灯受伤、甚至当场死亡的人还在旁边,贪婪的人们竟又回到座位上。 “我出六百万星币!” “八百万!” ——新一轮拍卖狂潮就此掀起。 - 眠昔没想到,这份与生俱来的能力非但没有解救自己,反而把她推向深渊。 她的小脑袋还不能完全理解那些狂热议论的含义,本能地感受到危险。 竞价器此起彼伏,响成一片。 在这人心扭曲的浪潮中,甚至有人爬上台,手伸进笼子缝隙,笑容恶心:“小宝贝儿,来,让我摸摸你……” 幼崽吓得闭紧双眼:“手、手、不要……!!” “啊啊啊啊啊啊!!!”那人发出凄厉的尖叫。 众人定睛一看,他的手掌,竟然直接从手腕处断裂,血肉模糊。 他们加倍确信,这不是巧合,幼崽真的有预言能力! “真想解剖她的大脑研究一下。” “做成标本也不错。” “关进实验室,多复制几个!” 两次能力显现后,价格继续飙升,拍卖场的气氛陷入癫狂。 小眠昔的眼泪啪嗒啪嗒直掉。 却像雪落进湖水,无人问津。 她用翅膀抱住自己。 救救昔昔…… 有没有人,能带昔昔离开这里? 突然,拍卖场的喧嚣如同被按下暂停键。 高台边缘,出现一个男人。 他个子极高,从头到脚裹在黑色的斗篷里,一步步向鸟笼走去。 极强的威压将所有人震在原地,动弹不得。 没人敢贸然出声。世界已归于他的掌控之中。 那人停在笼子门口,单膝点地。 小眠昔怯生生地仰起脸,看向他。 “别怕。”男人低声道,嗓音沉稳而有磁性,“我来带你走。” 第2章 不是说司元帅冷酷无情,尤其不喜欢小孩吗? 男人半跪着对小幼崽说话时,气质依旧冷冽,但语调是温和的。 那股无形的、掌控全场的压迫感,消散许多。 众人重新得到喘息,反应过来: “哎,不是,你谁啊?” “守卫呢?这人怎么跑台上去了?” “太放肆了——来人!” 拍卖师也觉得不对劲:地下拍卖场的老板来头不小,放眼整个星球,也没几个人敢掀他的场子。 然而,能参加拍卖的客人同样非富即贵,不是他招惹得起的——台上台下都是。 他战战兢兢:“那个,这位……客人,在竞拍成功之前,您是不可以上去的。” 男人没理他,盯着面前的笼子。 鸟笼的门上悬挂的是一把基因锁,想解开,必须由老板亲自解锁。 再厉害的黑客,也没办法绕过生物认证。 男人皱眉。 既然锁打不开,那就不打开锁了。 他双手握住金属质地的鸟笼,掌心氤氲起银白色的光芒。 强大的精神力近在咫尺,眠昔却不感到害怕。 刚才,她对上这个叔叔兜帽下的眼睛。灰银色,没什么感情波动。 却在瞥见她受伤的小翅膀时,眸中闪过心疼。 尽管全拍卖场都在看她,这个叔叔不一样。 平和,纯粹,不是买家看向奇艺的藏品,而是大人看向无助的孩子。 眠昔的视线落在他骨节分明的宽大手掌,想着,如果被这双手摸一摸小翅膀,是不是就不疼了? 昔昔还从来没有被人抱过呢。 小幼崽眨巴眨巴蓝眼睛。 男人的心口好似中了一箭。 身份、性格使然,他常年冷漠示人,心硬得像石头。 却为幼崽心神震动。 这样突兀的失控,他已经很久没有过了。 男人不会知晓,眠昔正在心里默念: 想被叔叔摸摸头。 想在叔叔怀里睡一觉。 想要叔叔……做昔昔的爸爸。 男人眸光一定,双手发力,赫然撕开了金属栅栏! 台下哗然。 他们都看见男人没有带任何工具,就这么徒手拆掉了笼子,这是何等惊人的力量! 这到底是什么人? 男人向眠昔伸手:“来,到我这里。” 对这样被囚禁多时的孩子,贸然刨出来容易让她惊惧、应激;耐心等待她主动靠近,才是拿到第一步信任。 和对待流浪猫仔一个道理。 小眠昔咬着嘴唇,蓝眼睛映的不知是光还是泪,亮汪汪的。 她也伸出小手,细声啜泣着:“爸爸……” 男人因她的称呼僵了僵,却还是抱起她。 幼崽冰凉、颤抖的小身体,终于落进温暖宽厚的臂弯。 “——喂,上面那个,干嘛呢?” 拍卖场老板带着守卫来了。 “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敢抢我的东西,你小子不要命了?——给我拿下!” 男人起身,冷冷看向来者。 几个手持武器的守卫对上他的目光,手抖得连枪都握不住:“别、别动!” 男人根本不搭理他们,径直向台下走去。 老板跳脚:“你们给我上啊!” 守卫顶着压力举起枪:“站……站站住!不、不不然开枪了!” 男人拧起眉心。 他倒不怕这些粗制滥造的东西,但现在怀里还有个脆弱的幼崽。 他掀起斗篷,将小幼崽藏到下面。 忽然眼前一黑的眠昔:“咪?”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爸爸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 他只是释放了少许精神力,足以让守卫腿发软:“……啊啊啊对不起老板我们做不到!!” “一群废物!”老板撞开他们,抢过一把枪,“我来!” 老板气势汹汹来到男人面前,枪直指他的眉心。 男人毫无惧色,并拢双指,夹住枪管。 他的动作相当随意,然而老板震惊地发现,自己就是上两只手,也掰不过他的两根手指! 男人从兜帽下抬起头,淡淡扫他一眼:“看来,你不懂什么是识时务。” 老板当场愣住。 这这这,这张脸,这个人…… 是站在权势顶点、整个帝国最强大的男人——元帅司澄! 与此同时,帝国军先锋小队的队员从各处进入,手执重武,包围全场。 当啷一声,枪从手中滑落,砸在脚面上。 老板却连半声呼痛都不敢,哐当跪下:“元、元帅大人!是我有眼无珠,是我不识泰山!对不起,请您放过我吧!” 司元帅的秉公执法、不近人情是出了名的,他再多长几个脑袋,也不够掉啊! “今天拍卖所得,全部捐给福利院和慈善基金。”司澄漠然道,“至于你的求饶,留着跟帝国法庭说去吧。” 男人说完这句话,抱着孩子径直离开。 斗篷掀开一角,钻出个小脑袋来。 眠昔趴在司澄胳膊上,周遭混乱成一片,她下意识握住大人的衣角,好似攥住唯一的救命稻草。 她怯怯地看向老板的位置,接触到后者视线的刹那,吓得缩回司澄怀中。 昔昔记得那个人。扯过自己的翅膀!很坏! 司澄八风不动走在恐慌的人群中,安抚地拍了拍受惊的她,动作温和得出乎意料。 小幼崽这才放下心来。 她有爸爸了,再也不会有人伤害她。 她已经安全了。 老板被特勤队摁在地上,铐上手铐。他瑟瑟发抖、欲哭无泪之余,又有些不敢置信。 不是说司元帅冷酷无情,尤其不喜欢小孩吗? 那刚才对小丫头温柔慈爱的一幕,是自己死到临头的幻觉? - “老大,越靠越近了。” 队员低声道。 他们在返回星舰的途中,发现一群甩不掉的尾巴。 八成是拍卖场老板的上家。 那群人各个携带违禁武器,虎视眈眈。 特勤队有些发愁。 且不说强龙是否难压地头蛇,这群人是亡命之徒,发起疯来谁都敢咬。 可他们是帝国舰队的正规军,不能随意开火。 司澄沉吟:“先过去吧。” 他们的星舰停在山谷另一边,中间只有一座古老的索道桥相连。 特勤队收整队形,迅速穿过长桥。 那群人眼看要跟过来,司澄感觉怀中有什么微小的力道。 他低头,看见幼崽正在拽自己:“爸爸。” 司澄:“……” 他还不能接受这个称呼。 眠昔见大人没回答,干脆从斗篷里钻出来。 司澄皱眉,就要把她盖住:“太危险了。” “爸爸!”眠昔很着急,小手一指,“桥。” “……什么?” “断掉。”幼崽认真道。 司澄一惊。 此前在拍卖场,他亲眼见证了幼崽那奇妙的预言之力。 现在,她正在使用它吗? 第3章 小眠昔喜欢爸爸的抱抱。 “老大!桥在晃!”队员高声喊道。 司澄立刻看过去,方才他们经过时,并未起风,索道桥还算平稳。 此刻,山谷间的风雪陡然呼啸起来,本就脆弱的古桥在狂风中猛烈晃动,摇摇欲坠。 跟踪的那群人已经有上了桥的,忙不迭跑过去。 在他上岸的刹那,整道桥分崩离析,掉进盛满雪雾的深渊! 特勤队先是瞪大眼睛,随即欢呼起来:“天助我也!” 对岸的那群人同样咬牙切齿:这桥早不断,晚不断,偏偏这时候! 有队员听见眠昔刚才的发言,凑过来逗她:“你是不是说了桥会断?真是我们的小福星呀。” 眠昔对外人还有戒心,有些害怕地往司澄怀里躲了躲。 司澄打掉队员的手:“别碰她。” 队员撇撇嘴:“又不是你女儿,老大你护得这么紧干什么。” 不是女儿……? 眠昔茫然地抬起小脸看向司澄。 爸爸,不是昔昔的爸爸吗? 司澄虽然不知道小幼崽在想什么,明显感觉到小身体涌动起一股悲伤。 他睨了队员一眼,想安抚地拍拍眠昔的背,却碰到了她的小翅膀。 掌心下的触感皮包骨头,叫司澄心里咯噔一下。 再看向孩子全身,都是同样伶仃。 司澄怒从心头起:她到底受了怎样的折磨? 相比于大人的沉重,小幼崽的心情却变好了:背爸爸摸翅膀了耶! 和她想象中一样,被摸摸立刻不疼啦。 爸爸,果然是很厉害的人! 那对小翅膀因欣喜流转过金色光芒,原本干枯的羽毛都变得丰盈了许多。 司澄都看在眼里。 太多太多的端倪,表明了这孩子的特殊。 接着,幼崽眼睛亮闪闪的,把自己的小手塞进大人的手中。 那一刹那,金色流光如同钻进司澄体内,沿着指尖流淌至心底。 常年缠身的精神力痼疾,此刻竟像被泉水冲刷,得到舒缓。 司澄一怔。 如果说此前的种种异状都不能使见多识广的他有多少波动,那么这回,他当真惊讶极了。 这可是连帝国最好的医生都束手无策的顽疾,最好的药物也无法治疗的痛楚。 面前的小幼崽,居然能让撕裂般的痛楚渐渐平息下来。 就像荒芜的黑夜里,迟来地亮起一盏明灯。 司澄克制住内心浪涛的翻涌,重新用斗篷裹住她,不让外面的风雪、严寒伤到她。 小眠昔喜欢爸爸的怀抱。 好像陷在云朵里。 好温暖……还有点困困的…… 前所未有的安全感,让她慢慢放松,小翅膀再度挥出淡淡金光。 - 司澄此次带队降落垃圾星,是为了扫清地下黑市。 坏的是抓住了。 问题是,怎么还多带回来一个小的? 留守星舰上的队员大为不解。 司元帅还不到三十岁,拥有独一无二、放眼全星际照样顶尖的S级精神力。 十六岁时第一次跟随父辈上战场,战功赫赫,据说得到的各式勋章需要一个屋子才能摆下。 不仅有实力,长相同样出众,那种风刀霜剑打磨出的英俊逼人,叫什么明星艺人站他旁边都黯然失色。 奇怪的是,蝉联帝国“最想嫁的男人”榜首多年的司澄元帅,拥有那么多得天独厚的优势,至今没有谈过一场恋爱,连过去老皇帝的赐婚都拒绝了。 因此,收到消息元帅要把幼崽带回舰船时,队员们颇有微词。 他们是帝国最精英的尖锐部队,上指星盗,攻无不克,下扫黑帮,战无不胜。 不是来当保姆的。 司澄的副官安慰他们:“放心吧,给小崽儿找个好人家我们就要走了。老大总不可能把她带回首都星。”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队员们感到宽慰。 谁也没想到副官一语成谶。 通讯官对他们疯狂使眼色:“元帅登舰,全员立正!” 众人连忙截住话头,一个个负手而立,站得笔直。 光束散去后,传送点现出司澄高大的身影。 元帅向来不苟言笑,不怒自威,往那儿一站便显出极强的气场,跟随他多年的属下们敬他也畏他,尤其在正事面前大气都不敢出。 ——如果不是他胸前用斗篷缠了个小包袱的话。 队员们面面相觑。 司澄冲众人微微颔首,示意他们可以解除军姿,问副官:“医疗官在哪里?” “已经提前通知过了,现在在医疗港待命。” 司澄点头,就要往涡轮电梯走。 众人探头探脑,想看看那个被元帅亲自“买”下的小幼崽到底长什么样子。 可惜小包袱裹得很严实,他们只能瞥见几缕亚麻色的发丝。 众人忍不住瞅了瞅元帅的黑发。 好吧,这么看来应该不是亲生的。 副官:……不是,你们到底在失望什么啊! 当然,所有人的话只敢在心里嘀咕。 就在司澄等待电梯的空档,小包袱忽然动了动。 一直盯着它的队员们立刻看过去。 司澄没有立刻回应小包袱,而是不咸不淡瞟了他们一眼。 众人赶紧移开视线,望天的望天,看地的看地。 等司澄转过脸,他们又重新聚集视线。 司澄:“……” 算了。 他低下头,对上一点朦胧柔软的蓝。 小幼崽受了伤、又被虐待,精神很不好,带回来的一路上都在昏睡。 中间好几次司澄想把她叫醒看看情况、最好能让她进食,小姑娘都只能清醒几分钟,又疲倦地睡着。 现在,她身处帝国精锐部队的顶尖战舰中,抱着她的是爸爸,周围是爸爸最信赖的下属,或许是非同一般的安全感充盈,她终于醒了过来。 眠昔的视野慢慢清晰,印入眼帘的就是大人关切的脸孔。 咦? 刚睡醒的小崽崽还有点儿迷糊。 这是谁来着? 灰银色的、月光石一样的眼睛,非常符合崽崽审美的一张脸…… 喔,想起来啦。 是爸爸—— 是昔昔的新爸爸呀! 所有队员眼睁睁看着,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幼崽对着他们的“玉面阎王”司元帅伸出小胳膊,期待地奶声奶气:“爸爸,抱!” 第4章 司澄抱着崽:“我紧张吗?” 司澄有点儿僵。 为了解救孩子情急之下抱起,是一回事; 在全体下属灼灼目光中温情互动,是另一回事。 他向来性格冷淡,作风强硬,实在是做不出…… “咪……?” 久久没有等来回应,眠昔高高举起的双手失落地放下来。 她半是不安,半是迷茫。 爸爸不想抱她吗? 那,那昔昔乖,不要抱抱了…… 小幼崽难过地缩回去。 眠昔红红的眼眶刺痛了司澄。 他从未共情他人,否则早被星盗的痛哭流涕打动。 偏偏这个小崽儿不同。 不仅能牵动他的心绪,甚至能缓解他的精神力痛楚。 他看向蜷在小包袱里的悲伤小蘑菇,在心里叹了口气。 然后,伸手把小蘑菇挖了出来。 眠昔吃惊地睁大眼睛。 司澄单手抱住她,让小孩儿贴在自己的肩膀上,另一只手拍了拍她的后背。 力道控制得极为小心,像在对待某种宝贵易碎的瓷器。 也的确。 这孩子比瓷器更脆弱。 也更珍贵。 不远处正大光明偷窥的众人,看见这一幕,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这位温柔的新手奶爸,还是他们那一个眼神吓哭三十年老兵的元帅吗?! 一定是被精神污染出现集体幻觉了。 队员们原本还在碎碎念,被元帅扫了一眼,立刻噤声。 小眠昔好奇地看着那群穿军装的叔叔哥哥们,见众人朝自己挥手打招呼,思索了下,掀了掀自己的小翅膀作为回应。 崽崽的小翅膀,也是崽崽的手手哟~! 万年单身的男青年们完全融化了,更热情地挥胳膊。 小幼崽害羞地把脸埋在司澄怀里,又悄悄睁开一只眼睛偷瞄。 发觉所有人还在看自己,赶紧闭上眼。 因长期营养不良而苍白的小脸蛋,总算多了一丝红晕。 - 司澄抱着眠昔进入涡轮电梯。 “去医疗港。”他吩咐。 星舰总控AI回答:“欢迎回来,司澄元帅。已将‘F3:医疗港’设为停靠目的地。” 眠昔听见了另一道声音,可这间小小的“屋子”里只有自己和爸爸,是谁在说话呢? “元帅,我注意到多了一位小乘客。这是您独家邀请的客人吗?” ——又说话了! 眠昔的眼睛睁得圆圆的,四处寻找。 AI连声音都比平时轻柔许多:“亲爱的小乘客,您好,我是星舰人工智能。” 眠昔对着看不见的“人”有点儿怯意,在司澄默许的鼓励下,大着胆子看向电梯摄像头:“咪。” 司澄之前就发现了,小幼崽的词汇量远低于同龄人类幼崽。 很多时候不会说话,就用“咪”来代替。 出乎意料的是,AI若有所思:“原来如此。您的名字是‘眠昔’。从人类的审美来看,是非常美丽的名字。” 司澄狐疑:“你能听懂?” “当然。”AI难得感到困惑,“您不能?” 司澄:“……” 起码现在知道小幼崽叫什么了。 司澄:“她说的,是什么种族的语语?” AI深度检索片刻,更困惑了:“抱歉,这部分数据已经封闭。我没有访问权限。” 司澄眼神一凛。 原以为,小幼崽的族群只是很罕见。 可是,怎么会储存在帝国战舰的绝密数据库里? 翅膀。 预言之力。 治愈系精神力。 ——眠昔,是什么人? - 眠昔出现在医疗港时,护士们沸腾了。 帝国生育率都在下降,幼崽愈发珍贵。 随便出外勤就能捡一只回来,不愧是司元帅。 只是,幼崽进检查仓,成了难题。 小眠昔看着那硕大的“盒子”,以为自己又要被拴起来,惊惧陡然袭上心头。 她抱着司澄的脖子不撒手,护士怎么哄都没用。 司澄皱眉:“别用检查仓了。” 他十六岁第一次上星际战场,也曾因为受伤被关在修复仓里三天三夜。 四周密不透风,没有光,没有声音。 他以为自己再也出不去了。 那之后他接受了长达半年的心理治疗。 眠昔被关过鸟笼,很有可能有类似的幽闭恐惧。 幼崽发着抖,小翅膀的羽毛跟着往下掉,落雪似的。 司澄没有哄崽技巧,只会拍后拍,还要小心避开翅膀伤处,动作和神态一个比一个不僵硬。 护士看不下去了:“元帅,要不还是我来吧。您太紧张了,会影响到她测出来的数据。” 司澄:“……我紧张吗?” 只是抱着崽,怎么可能紧张呢? 护士们纷纷点头。 司澄:“……” 怀里的小身体一颤,他就下意识收紧手臂。 就算试图保持表情镇定,掌心还是不知不觉渗出一层薄汗。 行吧。他可能真的有点紧张。 就一点。 司澄刚想松开,眠昔的小手抓得更紧,声音里有了明显的哭腔:“叭……” 爸爸,爸爸不要走! 再这样下去要把小崽崽弄哭了,司澄眉头皱得更紧:“算了,我来抱吧。” 他从护士那儿接回眠昔。 依旧只会笨拙地拍后背。 护士很诧异,元帅可不是会妥协的人。 更令她诧异的还在后面。 元帅摸着崽崽的翅膀,低声,甚至算是柔声安慰:“我不走。别怕。他们都是好人。” 得到了保证,小幼崽才勉强愿意抬脸。 司澄也不知自己哪儿来这么多耐心教崽:“把手给护士女士。” 眠昔眼圈红红得像小兔子,还是听话地伸出小手。 护士微笑着摸摸她的小脸:“真乖,真勇敢!” 有爸爸的保护,还有护士姨姨的鼓励,眠昔稍微放松了些,愿意被抱到台子上进行下一步检查。 司澄看着护士熟练地摆弄着幼崽的小胳膊小腿儿,心里揪着。 尤其是,眠昔也一直眼巴巴地看着他。 很想回到他怀里,又不敢说。 司澄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克制住把小幼崽“抢”回来的冲动。 刚扭头,就对上医疗官伊莱审视的目光:“对小孩这么有耐心,不像你。” 司澄不语。 别说伊莱了,连他都觉得自己有点儿不像自己。 眠昔是轮温暖的太阳,再坚固的雪人也会被融化。 司澄转开话题:“帮我检查一下吧。” 他的S级精神力多年前遭受重创,从此留下痼疾,伴随终生疼痛。 到处求医问药,可谁都治不好。 过于强悍的精神力一旦失控,后果不堪设想。 曾经有一次,元帅府方圆几里的植物瞬间枯萎,半年时间都寸草不生。 眠昔被放在高高的悬浮台上,一直注意着爸爸的动静。 见爸爸主动走进白盒子,小手紧张地抓住护士姨姨:“咪!” 爸爸要被怪物吃掉了,救爸爸呀! 护士失笑:“不怕不怕,元帅很痛的时候,躺进那里,就不疼啦。” 爸爸,很痛? 眠昔下意识合拢小翅膀。 她的翅膀在坠落时受了伤,又被黑市的坏人揪、扯、拽,甚至用上剪刀。 小幼崽懂得什么是疼痛。 她看向司澄,翅膀浮现金光,认真小声祈祷:“爸爸,不痛。” 第5章 “元帅大人不会心软吧?” 伊莱震惊地看着屏幕数据显示—— 司澄的精神力创口,竟然有了愈合的迹象! 这怎么可能? 伊莱严肃道:“你上次检查到今天的一周里,都发生了什么?作息、饮食变化,特殊事件,非常规药物,都要告诉我。” 司澄从检查舱里起身:“晚点再说吧。” 那边眠昔的检查也差不多了。 伊莱抱臂,低声道:“医疗港很忙,检查完你得把她带走。她不能留在船上。” 司澄面无表情:“我为她安排好了收养人选。” 打掉地下黑市后,星球民众对特勤队夹道欢迎。 得知元帅解救了一个孩子,不少人主动提出收养;调查走访后,已经筛选出最合适的几人。 等眠昔的伤好,司澄就会带她去见他们,由小家伙自己决定未来的家。 等到那时候…… 司澄忽然有些不愿意去想。 伊莱“啧”了声:“元帅大人该不会心软吧?” 司澄不再回应,转而思索伊莱之前的问题。 这一周里,发生了什么? 他看着护士把眠昔抱过来,后者扑扇着小翅膀迫切想要他抱,蔚蓝的大眼睛里满是关心。 无法忽视的流光。 明晰可见的变化。 神秘莫测的链接。 如果痼疾真的有解药—— 司澄张开双臂,任小幼崽落进怀中。 ——也许,他已经找到了。 - 夜。 司澄负手而立,身姿挺拔如青松。 全息屏幕为他的轮廓度上一层微光。 “是,情况有所好转。” “承蒙您的关心。” “至于归期……” 他垂下眼睛,嗓音是与对待小眠昔时截然不同的冷肃。 “抱歉,我的立场不变。在您改变决议之前,不会返回首都星。” “……我将以毕生捍卫帝国每一寸疆土。正因如此,在这件事上绝不退让。” “愿神明护佑帝国永恒的荣光。” 视频通讯就此结束。 司澄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叹了口气。 工作报告一如既往耗神费力,若是过去,他会走进星舰的体能训练室,或者钻进机甲模拟场,用汗水和对抗来平复心情。 但现在,有了更好的选择—— 去见眠昔。 以前就听下属说过,心累的时候,吸猫吸狗有奇效。 吸崽,应该也一样吧? 他走出会议室,脚步匆匆。 还从来没有如此迫切地想见一个人。 小家伙估计已经睡着了,要不要叫起来喝杯牛奶,还是…… 正当司澄纠结之时,一道细韧的、却存在感无比鲜明的精神力波动,穿心而过。 他怔在原地。 等一下。 这个熟悉的感觉……难不成…… 总控AI严肃地响起:“警告!检测到精神力异常波动!舰船安全阀已过载,即将启动避险方案C6-634B!” 走廊两端的光带闪烁几下,啪嗒,全部熄灭。 黑暗潮水般涌来。 - 十分钟前。 小眠昔翻了个身,差点从大床上掉下来。 她伸懒腰似的舒展开翅膀又合拢,揉揉眼睛。 好黑……这里是哪里? 小幼崽怯怯地呼唤:“爸爸……” 无人回应。 舱室里寂静得可怕。 眠昔越想越害怕,翅膀羽毛一根接一根剥落,精神力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 金色的光波猛然扩散开,沿着墙体、地板涌向舱室之外。 仪表盘开始闪动,光线忽明忽暗,连金属仪器都跟着震荡起来。 眠昔发着抖,呼吸愈发急促。 她的恐惧,直接冲击整艘星舰的护盾。 从大床下来时摔了一跤,小眠昔咬着嘴唇,没有呼痛,爬起来,要出去找爸爸。 走廊上一片昏暗,四处都是奔波的船员。 谁也没有注意到幼崽。 临时找的船员服在她身上空落落,小胳膊小腿到处贴着敷了药的纱布,瘦得可怜。 她太小了,一不留神就会被踩到,只能紧紧贴着墙根,慢慢挪。 眼泪怎么也擦不完,但她还是抱紧布偶,安慰自己。 昔昔不怕。 昔昔,要勇敢,才能找到爸爸! - 现在。 感知装置迅速将异动上传至指挥系统,司澄戴上耳麦:“光脑,搜索波动来源。” “坐标:F5-101,最高指挥官舱。” 司澄心里一沉。 果然和眠昔有关。 她的精神力不可估量,若是崩溃,很有可能比自己还危险。 自动启动的避险方案,会在锁定目标后,释放气体强制麻醉。 眠昔那么小,不可能受得住。 司澄沉声:“光脑,关闭避险方案。” “是否确认停止避险方案C6-634B?关闭后,总控无法保证星舰和船员的安全。” “确认。指挥官司澄授权。” ——他得先保证眠昔的安全。 司澄连等涡轮电梯的耐心都没有,顺着紧急通道步梯匆匆奔向五楼。 地板在脚下微微颤动,残留在船体上的精神力波动引导着他。 五楼长廊弥漫着淡淡金光,如烛火般不断跳动,沿着通风管道、灯带、天花板蔓延。 尽头流光的聚集处,蜷缩着单薄的小身影。 幼崽蹲在角落,头埋在手臂里,泪水和精神力一样,如同坏掉的龙头源源不断外溢。 如果司澄不是强大的S级,恐怕早就晕过去了。 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靠近:“……眠昔?” 小小的身体一震,身周金光扑扇几下,仿佛在试探这个陌生而熟悉的存在。 “眠昔,是我。” 见幼崽没有抵抗,司澄轻柔地捉住她的小手。 船体的震荡停止了。 与此同时,司澄感受到一股奇异的抚慰,像是有一只小手轻轻揉开压在心头的旧结沉疴。 司澄呼吸一滞。 ——也许是无意识地,但眠昔,正在反过来安抚他。 “昔昔,别怕。”他的眉头舒展,嗓音更加柔和,“我在这里。” 那坚定的语气如同无形屏障,环绕在幼崽周围,可以抵御一切风雨。 眠昔抬起头,眼底泪光点点,惊疑,又隐隐期待:“爸爸……?” 尽管司澄并不承认这个称谓所代表的身份意义,眼下还是哄崽更要紧:“嗯,是爸……爸。” 眠昔终于从恍惚中回过神,哭着扑到他怀里。 眼泪掉下来,砸在司澄手里,也砸在他的心上:“抱歉,我不该留你一个人在房间。” 幼崽的小奶音哽咽:“爸爸……爸爸没有要丢掉昔昔?” “没有。”司澄把她的小手包进自己的大掌里,“爸爸不会抛下你。” ……啧,怎么自称爸爸变顺嘴了。 更棘手的在于。 司澄看向哭累了、在自己怀中睡着的幼崽。 明天,就要送她去收养的人家了。 到时候,要怎么解释“抛弃”? 第6章 昔昔,总是被抛弃。 眠昔从早上就觉得不对劲儿。 护士姨姨给她扎了双马尾,通讯官姐姐为她系了蝴蝶结,轮值岗哥哥送了她一大把糖果。 星舰上所有人都很喜欢她。 可是,今天他们看她的眼神是哀伤的。 姐姐直叹气。 哥哥说:“怎么这么快?” 姨姨偷偷背过身去抹眼泪。 他们以为小孩子没听见,没看见。 但眠昔性格细腻,敏锐地察觉到变化。 只是,她不知道为什么。 “眠昔。” 成年人的嗓音让幼崽回过神。 她转身,看见司澄穿了最高规格的全套军装。 肩章、勋章熠熠生辉,将他的优越身形与威严气质衬托得淋漓尽致。 眠昔立刻忘记了此前的烦忧,星星眼:爸爸好帅! 司澄单手抱起她:“走吧。” 小幼崽翅膀受了伤不能飞,又不太会走路,这几天到哪儿都是被大人抱着的,像个洋娃娃。 她搂住司澄的脖子,眼睛弯弯。 有爸爸在呀! 两小时后,眠昔好奇地看着面前的陌生人。 中年夫妻紧张地搓着双手:“长官,您、您请坐,您喝茶!” 又对眠昔露出一个喜爱的笑容。 眠昔有点儿害羞,扇扇翅膀,当作打招呼。 她小小声问司澄:“咪?” 是来做客吗? 司澄摸摸她的头,把她放在椅子上,自己去检查窗锁、儿童房布置。 小幼崽的视线寸步不离,生怕他消失。 下属已反复确认,这是综合条件最适合眠昔的家庭。 可司澄心里还是微微收紧了。 眠昔精神力的短暂失控,证明了她有多么缺乏安全感,多么需要一个家。 而他星海为家,没有固定居所,随时会死在战场上。 自己也许是一个好军人。 但绝不会是好父亲。 ——送走眠昔的决定,是正确的。 “口服药每日一次,她不喜欢药味,吃完了可以给颗奶糖;外敷药半日换一次,动作要轻,别弄疼她。” 司澄一条条指点。这些日子,喂药换药都是他亲力亲为。 收养人连连点头:“是,长官,我们记住了。” 眠昔疑惑地看看大人们。 爸爸,在做什么? 司澄说着说着,紧绷的精神力导致头痛。 眠昔察觉到爸爸不舒服,握住他的手指,浅浅金光亮起。 像是炎炎夏日最清凉的一缕溪流,瞬间冲刷走所有焦躁。 ……这个小家伙。 司澄在心中深深叹了口气。 他蹲下,反过来把幼崽的小手包进自己掌中:“昔昔,我接下来的话很重要,你认真听我说。” 幼崽像是预感到了什么,明显不安起来:“爸爸……” “我不是你爸爸。”司澄脱口而出。 看见小姑娘立刻红了的眼眶,又觉得该委婉些。 但事已至此。 他指了向那对,语速飞快,像是怕自己后悔:“以后,这就是你的爸爸和妈妈。这里就是你的家。你和他们一起生活,会很幸福的。” 所有人都忐忑起来:这孩子一定会大哭大闹吧? 然而小眠昔只是坐在那里,眼睛红红,却很安静。 眼底汪着泪,一声不吭,好似已经接受了命运的宣判。 她从原来的地方,掉到人间。 有了爸爸,又被送走。 总是被抛弃。 “叭……” 她刚开口,想起司澄说“不是爸爸”,咬紧嘴唇。 司澄低声:“想说什么?” 幼崽垂着小脑袋,声音比羽毛还轻:“是不是昔昔不乖?是不是,昔昔总要爸爸抱?” 司澄无法不心疼:“不是那样的。你没有做错。” 幼崽并不看他,轻轻地说:“昔昔学走路,不要爸爸抱。昔昔会听话,不黏人了。” 她双手放在膝上,新换的小裙子被一朵朵花打湿。 那是不断掉落的眼泪。 “爸爸……”她小声地吸了吸鼻子,“爸爸能不能,不丢掉昔昔?” 屋内一片寂静。 收养人捂住嘴,属下转过脸。 司澄的心脏,也被攥紧了。 他沉默地为小家伙擦了擦眼泪,感觉到那精神力细小的颤栗,却逼着自己狠下心。 下一刻,他蓦地起身,大步走出去。 背影决绝,却孤独。 所有人诧异地看着他。 唯独小眠昔,始终没有抬头。 - “这孩子一直不吃饭,可怎么办啊?” “也不说话……” “要不,还是联系一下司元帅吧?” “不行啊,长官不是说了……” 夫妻俩交谈时音量放得很低,但眠昔还是能听见。 司澄走后,她就一直蜷在椅子里,不声不响。 以前感到害怕,她会张开小翅膀包裹自己。 可是被爸爸抱过之后,翅膀便无法带来那样的安慰。 但现在爸爸的抱抱没有了。 以后,都没有。 暮色四合,大门突兀地被人粗暴拍响。 “开门!”一个醉醺醺的嗓音嚷嚷,“下个月的保护费,还不交?赶紧拿来!” 夫妻俩脸色煞白。妻子赶紧把眠昔抱进卧室,丈夫颤抖着去开门。 几个衣衫不整的混混闯进来,酒气熏天,踉踉跄跄,手里拿着不同武器:“钱,快点交钱!不然——” 一人眯起眼:“这门怎么关上了?难不成里面有什么我没见过的宝贝?” “没有、什么都没有!” 来不及了。混混已经一脚踹开了房门。 妻子冲过去把呆呆的小幼崽护在怀里:“不关她的事,我们这就给钱……” 混混狞笑:“哎哟,搞了个小娃娃。来,叔叔带你玩儿!” 丈夫想要阻拦,被踹倒在地。 妻子也被人揪住头发,扯离开眠昔身边。 幼崽孤立无援,小身体一抖,翅膀瑟缩起来。 房间无风,墙上的挂画却摇晃起来。 茶杯里的水面,也泛起一圈圈涟漪。 混混们没有注意到这些变化:“还长翅膀,你们从哪儿捡了个小怪物?这卖出去值钱不?” 几人同时靠近她。 眠昔揪紧衣角。 爸爸不在,没有人会保护她。 只有自己保护自己。 叔叔阿姨对她好,她也要保护他们。 小幼崽抬起头,蓝眼睛愈发明亮:“摔……” 混混:“啥?你夸我帅?小丫头片子挺有眼光!” “——摔跤!”小奶音掷地有声。 领头混混还没反应过来,脸着地摔在地上。 后面的人来不及刹车,一倒一大片。 夫妻俩震惊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再看向眠昔。 刚才她是不是说了“摔跤”,然后应验了? 如果是这样…… 小眠昔现在身体不好,预言之力也不熟练,每使用一次非常耗费体力。 她喘着气,望向收养人,眼里满是关切。 却见他们的眼神,从吃惊逐渐变成了恐惧。 “你……你真的是个怪物!” 第7章 昔昔不是小怪物,是小天使。 “报告长官,目的地航线设置完毕,随时都可以出发。” 领航员敬礼之后,半晌没有得到回应,疑惑地看着元帅。 司澄坐在舰长椅中,撑头沉思。 也可以说,是心不在焉。 他们马上就要离开这颗星球,继续其他任务。 原定的起飞时间已过,司澄却迟迟没有下指令。 简直,就像在等待什么。 谜底无人不知,也无人敢言。 领航员求助地看向副官。 副官上前,低声道:“元帅,是否需要推迟出发时间?” 司澄这才从恍惚中回过神,深吸一口气:“不用,现在就——” 话还没说完,那种细线似的疼痛再次贯穿他的心脏。 上一次发生,是小幼崽因找不到他、恐惧爆发,导致星舰宕机。 司澄不觉得这是巧合。 他下意识张了张嘴:“眠……” 副官听见未念出的名字,立刻紧张起来:“是不是崽崽怎么了?老大,我们去接她回来吧!” 其他士兵也连连点头:“是啊老大,我们一定会照顾好她的!” 司澄本想拒绝,可那种痛楚再度袭上心头。 他攥紧扶手,闭上眼再睁开:“……我出去一趟。” - “什么?!”副官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是说,这种大雪天,你们把一个三岁的孩子赶出去了?!” 收养人双双匍匐在地面上:“长官,长官,对不起,我们就是害怕……她是怪物啊!” 副官拎起男人:“你说什么?” 男人结结巴巴:“她、她讲的话,会应验!这是不祥的征兆,我们怕被牵连……” “她救了你们,你们却恩将仇报——” 副官怒极,刚要动手,被拦了下来。 “注意军纪。” 司澄淡漠吐字。 副官咬着牙把男人摔回地上。 司澄一步步走到收养人面前,垂着眼,嗓音听不出喜怒:“你们把她扔到哪里了。” 妻子捂住脸:“不知道……我们只是想让她离开我们家……” 这两个收养人,太会伪装,骗过了此前的审查。 在真正的恐惧面前,人性的恶才会显露出来。 士兵们血气方刚,愤愤不平,要把收养人打一顿,或者砸了这个家。 司澄的手背已经显出青筋,但他不能让自己被盛怒控制。 他捡起一片雪白的羽毛,珍惜地收进胸口内袋。 “联系本地管理局和执政官,将他们从未来收养名单上除名。所有借贷资格剥夺,正在进行的立即终止。” 二人如遭雷劈:“元帅,这房子我们还有一年就还完了……” 现在终止,就是要收回房子啊! “是吗。” 司澄从他们身边走过,衣角掀起一个肃穆的弧度。 “我不关心。” 收养人还想抱住他的腿求情。 司澄冷冷睨一眼。 男人几乎被扑面而来的精神力威压震得晕死过去! 门开了又关上。 元帅离开了。 士兵们互相瞅了瞅,再一齐看向瑟瑟发抖的收养人。 军纪?很重要。 但比不上崽崽重要。 敢欺负她的人,就要承受他们的怒火! - 夜色苍茫,雪越下越大。 行人匆匆赶路,偶尔瞥一眼大树下,以为是谁堆了个小雪人。 小幼崽蜷缩着,身上落了一层薄雪。 她仰脸看着周遭的纯白,快要把她吞没。 她用预言能力阻止了混混们,那群坏人跑了。 她救了收养人夫妻,可他们非但没有感谢她,反而因害怕她的能力,残忍地把她赶出家门。 眠昔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 那是与生俱来的能力。 就像翅膀,是拆不下来的。 收养人说,她是小怪物。 幼崽伤心地想,是不是也因为这个,爸爸才不要她了? 如果是这样…… 眠昔伸手,揪住自己的翅膀,用力一扯羽毛。 钻心的疼痛让她手一抖。 可是,要是没有这些,爸爸也许能…… 冬夜太冷,泪水几乎凝成冰。 小幼崽咬了咬牙,忍着剧痛继续拔。 不止疼,还会流血。 滴在雪上,像一朵朵艳红、刺目的花。 血腥味吸引来饥饿的流浪狗。 它双目发绿,缓慢地逼近。 危险近在咫尺,眠昔无助地抖了抖翅膀,缩成更小的一团。 那狗的块头比她大多了,有着尖牙和利齿,口水滴答。 柔弱的幼崽随时可能沦为食物。 野狗兴奋地刨了刨地,弓起脊背,猛地一跃而起—— 一道强大的精神力如同无形的光波扩散,将它猛地弹开! 野狗惨叫一声,翻滚出去好几圈。 眠昔浑身一震。 又有坏人吗? 她也想逃跑,可是翅膀承受不住。 试图用双腿走,没几步,跌倒在雪地里。 野狗遇上威胁,呜咽着,夹着尾巴一瘸一拐躲开。 一双军靴踏雪而来,在幼崽面前站定。 然后,握住她冰凉的小手。 “还好,赶上了。” 眠昔泪眼朦胧,看见像司澄的轮廓,以为是幻觉。 司澄皱眉看向她受伤的翅膀:“被咬了吗?” 眠昔摇头:“昔昔,自己揪掉。” 司澄一愣:“……为什么?” 幼崽小小声道:“昔昔没有翅膀,不是小怪物,爸爸就回来了。” 大人怔在原地。 她怎么会这样想? 眠昔见“幻象司澄”不说话,从他掌中抽回手,想继续动作。 司澄连忙阻止她:“不要伤害自己。” 幼崽沉默。 司澄知道,真正伤害她的,不是她自己,不是懦弱的收养人。 而是他。 他放柔声音:“对不起,我不该离开你。现在跟我回去,好不好?” 眠昔小心翼翼抬起脸,不确定地问:“……爸爸?” “……嗯。是我。” 他不再抗拒那个称呼了。 “爸爸,不怕昔昔吗?”幼崽喃喃,“叔叔姨姨,怕昔昔。昔昔,很吓人。” 司澄按耐下对收养人的怒火,摸摸她的小脸:“昔昔不是小怪物。” 幼崽茫然:“那是什么?” 司澄避开她的伤口,抱起她,温柔道:“是小天使啊。” 眠昔还有点儿不敢相信,怯生生地:“昔昔,还会被丢掉吗?” “不会了。”司澄问,“你愿不愿意做我的女儿?” 小孩子眼中泛起泪花,用力点头。 大人伸出小拇指。 幼崽并不懂得这是什么意思,学着他的样子,也伸出自己的。 司澄郑重其事:“我,司澄,承诺从今天开始,做眠昔的爸爸。永远保护你,陪你长大,再也不会丢下你。” 眠昔眨巴眨巴眼。 好长一段话,记不住。 那么就…… 她努力大声回答:“咪!” 大手牵小手,拉钩晃一晃。 爸爸和崽崽,再也不分开。 第8章 “记住,你的降世是为了——” “性别,雌性。” “年龄,上次测的骨龄三岁半。” “种族……暂时写‘未知’吧。” “姓名——元帅,这个填什么?” “眠昔。”司澄顿了顿,补充完整,“司眠昔。” 护士登记完毕,对幼崽笑道:“司、眠、昔,真是个可爱的名字。” 小家伙拥有了新名字,高兴地扇了扇翅膀。 她对姓氏所代表的含义还不是很了解,但听起来跟爸爸像,就足以让她开心。 “我说什么来着。”医疗官伊莱直摇头,“还是带回来了。” 司澄捏了捏眠昔的小手。 也许,这就是命运。 副官快步跑到司澄旁边,低声道:“元帅,帝国高层临时会议,请您参加。有可能是关于……” 视线落在眠昔身上。 司澄蹙眉。 才刚把幼崽带回船上几个小时,消息这么快就传到首都星了? 星舰上的士兵,都是他亲手带出来的,绝对信任。 但有一些非战力船员不是。 看来,回头需要整顿一下。 他手底下,不需要管不住舌头的人。 “我知道了,马上过去。” 司澄说完,在眠昔面前蹲下:“我有点事,暂时不能陪你了。” 幼崽的翅膀几度伤痕累累,正在进行治疗,得待在医疗港。 她对爸爸的再次离去感到不安,伸手抓住他的衣服。 司澄把军装上一枚荣誉勋章下来,塞到她手里,保证道:“很快就会回来。” 那是帝国的最高奖赏,是他出生入死的证明。 现在,也可以是女儿的玩具。 勋章亮晶晶的,很好看,眠昔被分散了注意力。 护士把她抱起来,捉住她的小手,对着司澄挥了挥:“跟元帅爸爸再见吧?” 小眠昔握着勋章,半是忐忑,半是不舍。 司澄过去不理解,为什么家里有猫有狗有崽的人,不想出门工作。 现在他也是其中之一了。 - 会议室。 起初,长桌空荡荡,只有司澄一人在。 很快,桌边光束依次亮起,浮出帝国几位高层的全息投影。 内阁大臣,议院议长,联盟主席,监察总督,至高法官。 以及,长桌尽头出现的那位。 司澄颔首:“各位。” 议长开门见山:“司元帅,我听说,你收养了一个孩子?” 司澄心道果不其然,面上不动声色:“议长先生非常信任您的消息来源吗?” 议长脸色不好看,这简直是在指责自己安插眼线。 总督善于调节气氛:“元帅的家务事,我们不会干涉,只是想确认是否属实。” “既然您说了,是我的家务事,那么也请各位尊重我的隐私。尤其是……” 他的视线淡淡掠过全场。 “——不要打扰我的家人。” 另外几人都裹在安逸的温床中,而司澄常年游走于枪林弹雨,锻造出的气质凛冽,鹤立鸡群。 更何况,他的精神力等级是举世无双的S级。 哪怕是一句话、一个眼神,哪怕是视讯,压迫感依旧扑面而来。 议长抚了抚胸口,拍案而起:“司澄,你的星舰是最顶尖的战斗力,带着一个孩子,像什么样子!” 司澄不为所动:“执行非战时巡逻任务时,原本就允许家属随军。” 他看向法官:“这一点,您应当比我清楚。” 大法官尴尬地点了点头。 内阁大臣和联盟主席很快也加入,或争执,或劝解。 面对唇枪舌剑,司澄丝毫不怵,只是有些厌倦。 他守护帝国多年,面对风刀霜剑,从不后退半步。 却总被守护之人猜忌。 议长又找到了新角度:“我听说,那个孩子能力十分不祥,万一影响到舰队怎么办?应该把她交给实验室——” “我会像捍卫帝国的荣光一样,捍卫我的家人。” 司澄目光冷漠,一字一顿。 隔着数万光年的距离,S级精神力的威压几乎有形。 “——从来没有任何人,想做我司澄的敌人。” 议长手一抖,差点喘不过气。 其他人赶忙打圆场。 唯有尽头那位,始终没有发话。 待其他人关闭通讯,司澄抬眼:“您不反对吗?” 那人缓慢道:“你很希望我反对?” 司澄:“……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人笑了下:“但我的确惊讶。我以为,你最讨厌软弱无用的累赘。” 司澄想起眠昔,神色不自觉温和几分:“她很勇敢。而且,绝不‘无用’。” 那人端详着他罕见的柔情,饶有兴致:“元帅这等铁石心肠之人,捡个孩子玩玩儿,姑且当作一时兴起——我很好奇,这段路,能走多远?” 司澄不卑不亢:“那就请您拭目以待。” - 有爸爸陪着用过一次医疗仓,眠昔不再恐惧它。 不仅愿意进去治疗,还能安稳地睡上一觉。 这次,小幼崽做了个梦。 梦里有一大片朦胧的粉色,光辉熠熠。 她躺在上面,仿佛回到刚出生。 眠昔明白,自己和爸爸不同,并非人类。 但究竟是什么种族,她也不知道。 在人间醒来之后,她失去了记忆。 除了“眠昔”这个名字,陪伴她的,只有那个破破的小布偶。 梦中,布偶活了过来,还会说话。 “眠眠宝,想起来了吗呜啪?” 眠昔不解歪过小脑袋。 布偶原本看起来是小猫咪,这时候布条炸开,又像小狮子。 它很着急:“眠眠宝,你的花呢呜啪?” 花……? “你的诞生之花,可千万不能丢啊呜啪!眠眠宝,记住,你的降世是为了——” 小布偶话还没说完,疗程结束,通知音响起,打断了眠昔的梦。 她坐起来,整个崽还懵懵的,头发和羽毛一样乱蓬蓬,连眨眼的频率都变慢了。 简直就是活的洋娃娃。 护士被萌到,柔声问:“还没睡够呀?” 眠昔伸手让她抱:“姨姨。” “嗯?” “呜啪。” 护士没明白。 眠昔又问:“爸爸?” 这下听懂了。 护士说:“元帅刚才联络过了,马上就来接你。” 眠昔安心了些,回想起之前的梦。 大团柔软的粉色。 会说话的布偶。 “诞生之花”。 它们,和她遗忘的过去有关吗? 眠昔举起布偶。 棉花和布条做的身体,塑料做的眼睛。 毫无生气,怎么看都只是玩具。 她小声呼唤它:“呜啪?” 它一动不动。 所以,只是梦吗? 小幼崽有些失落。 正巧这时司澄来了,眠昔从护士怀中探身:“爸爸!” 被接过去之后,看着司澄,试探道:“呜啪?” 司澄:“?” 幼崽叹气。 爸爸怎么也不明白呀。 莫名让崽失望的司澄:“??” 幼崽的小脑瓜里总会有奇思妙想,司澄没有追问,转而关心:“有没有好一点?” 眠昔弯弯眼睛:“咪!” 她扑扇扑扇翅膀,以展示治疗进度。 没有人注意到,在羽毛被流光环绕的刹那,布偶的眼珠动了动,好似被注入一丝生机。 第9章 元帅发火了?昔昔是灭火器! 元帅发火了。 上到将领副官,下到后勤部门,大气都不敢出。 元帅从不轻易动怒,更不会当众斥骂、乃至动手。 偏偏那种冷漠,更让人心惊胆战。 那可是S级精神力的低气压——整艘星舰都要被冻住了! 根据岗位和轮值班次不同,元帅分批召见。 一拨人硬着头皮走进会议室,另一拨人守在门口,惶惶交谈。 “听说,是有人把元帅收养孩子的事儿往上捅了。” “上面不同意?” “大概。难怪他生气。” 舱壁隔音,却隔不住自内而外蔓延的寒意。 外面的人搓搓胳膊,一想到马上就要轮到自己,血液都要停滞了。 一个少将走出来,面如土色,显然被吓狠了。 他回想起元帅的眼神,哆嗦着,不知是吩咐还是祈求:“快,快去请崽崽!” 众人如梦初醒。 现在,只有崽崽能救他们了! 十分钟后,会议室出现进入请求。 副官在主讲台上,强调军纪,宣布会严查泄密者。 司澄站在一旁,自始至终不曾发言,神色淡淡。 台下众人头恨不得低进地板里,听见AI声响起,浑身一震。 谁敢在这种时候打扰元帅,不要命啦? 副官也没料到有人胆子这么大,征询地看向司澄。 司澄蹙眉:“准许进入。” 大门无声滑开,外面空空如也。 视线往下降,才看到躲在门后的小脑袋。 幼崽眨巴眨巴眼睛,没料到被这么多眼睛看过来。 她害羞地缩回去。 过了会儿,露出一点翅膀尖尖。 下属们同时松了口气。 有人在胸口画十字,有人热泪盈眶。 天佑我崽! 原本面如寒夜的司澄,在看见眠昔的刹那,坚冰消融。 副官连忙向众人使眼色:“就先到这里。” 忙不迭跟着人潮退出去。 转眼间,会议室只剩下父女二人。 小眠昔还是在司澄面前最放松,扇扇翅膀:“爸爸!” 司澄把她抱起来,放在桌上:“怎么来了?” 他此刻眼神和嗓音都很温和,同在下属面前判若两人。 眠昔手指戳着脸蛋,歪头回想:“嗯……来当,‘灭火鸡’!” 司澄:“……‘灭火器’?” 眠昔眼睛一亮,点点头。 刚才来接她的士兵叔叔,就是这么说哒! 司澄吐出一口气。 这帮混小子,倒是掌握了拿捏他的方法。 ……但不得不承认,的确有效。 小幼崽握住大人的手指,翅膀羽毛浮出金光,用自己的精神力平复爸爸的情绪。 司澄感觉到体内的焦躁一点点被抚慰。 自从捡到小家伙,他的痼疾已经很久没有发作过了。 之前的判断是没错的—— 眠昔,就是上天派来拯救他的小天使。 见司澄明显放松下来,眠昔说起一件事。 来的路上,她看见一个少校,状态很奇怪。 脚步踉跄,精神恍惚,口中念念有词,在原地不停打转。 有人跟他打招呼,他完全没听见似的。 小幼崽的语言能力掌握得不熟练,讲话慢吞吞,还颠三倒四。 大人始终耐心,直到听她讲完。 司澄脸色严肃:“我知道了。” 崽崽看到的人,会是他要查的内鬼吗? 他打开终端,呼叫副官:“去查一下F4C区监控。” 副官非常紧张:“长官,出大事了!” - 这并不是第一次发生。 帝国舰队在非战时的例行巡逻,通常耗时三到六个月,星舰会储备远大于半年的所需能量。 然而这次出行才两个月,在一切平稳的状况下,能量的却一再锐减,消耗速度惊人。 储备部门刚才发出紧急通知,能量即将告罄,必须立刻补充。 司澄召开紧急会议,决定临时迫降在最近的星球。 这还是眠昔第一次看见星舰降落的模样。 舷窗外,宇宙光流扭曲、变形,如同璀璨烟火。 她趴在玻璃上,看得目不转睛。 司澄弯腰:“好看吗?” 眠昔很兴奋:“雨!” 幼崽不懂光速、曲速,只觉得那景象很美。 大人当然也不急着灌输深空知识,一同看向越来越近的星球陆地。 小眠昔这次双手按在玻璃上,脸蛋都挤扁了。 “雨。”她自言自语,“大——雨。” 司澄听见她的呢喃,正欲解释那不是雨,准备着陆的广播响起。 吉尼亚星,要到了。 - 帝国星域辽阔,主体由人类组成,同样生活着许多其他种族。 吉尼亚人,正是其中之一。 他们高挑、纤细,头顶有两根长长的触角,如同蝴蝶。 那是他们精神力的感应器官,同样也是打招呼的方式。 “元帅大人,我代表吉尼亚星全体居民,欢迎您的到来。” 执政官千秋,向着司澄垂下触角。 寒暄之后,千秋的触角扬起,末端像小灯泡那样亮了亮:“元帅大人,我似乎发现,您的舰队有一名特殊的小成员。” 吉尼亚人的精神力比人类要敏感许多,越是强大的精神力,越能够轻易分辨。 司澄清楚,眠昔的存在瞒不过她,便让人把幼崽抱过来。 千秋眼睛一亮:“哦,一位可爱的小小姐。” 眠昔倚在司澄怀里,好奇地看着她的触角,下意识想要摸。 随即发觉这样不礼貌,又收回手。 千秋微笑:“没关系,可以碰的。” 眠昔伸出小手,动作轻柔,像在触碰真正的蝴蝶。 然而,一股悲伤涌入幼崽的心中。 泪水猝不及防滑落,眠昔怔怔地,回不过神。 吉尼亚人会通过触碰触角,来传递感情。 ——真正在悲伤的,其实是千秋。 司澄为眠昔擦掉眼泪,哄了几句,再看向千秋:“发生了什么?” 执政官不会在公务场合表露私人情绪,如此难以克制,说明这份悲伤,与她照顾的星球有关。 千秋苦笑:“如您所见,吉尼亚星,已经很久没下过雨了。” 她稍稍退后,使司澄看得见远处的地貌。 眠昔同样睁大眼睛。 山体干裂,河流枯萎,黄沙蔓延。 森林奄奄一息,农田只剩下尸骸,空气中弥漫着风沙与灼热。 曾经山清水秀的星球,旱灾肆虐,已有三年。 第10章 小幼崽的翅膀都蔫儿了。 失去了水汽、云团的遮挡,恒星光线变得格外强烈,不少士兵晒了没多久,皮肤已经发红。 吉尼亚人准备了遮阳的纱巾,但没预料到还有眠昔这样小的客人,橙红色的纱巾一披,整只崽都被裹了进去。 眠昔顶着纱巾,转着小脑袋看啊看,又试探着掀了掀翅膀。 “咪!”她喊司澄,急切展示。 司澄低头,看见飘动的纱巾,明白崽崽的意思:“好看。” 眠昔弯弯眼睛。 翅膀变成橙色啦! 士兵们有专人接待,眠昔、司澄、副官凯洛斯、医官伊莱四人,跟着千秋坐上飞行车,巡视星球主城区。 吉尼亚人依旧保留着古老的氏族制度,千秋不仅是星球执政官,同时,也是受景仰的族长。 路上的人们看见千秋,纷纷停下手里的事,垂下长长的触角,作为致敬。 看到车上的司澄时,一个个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窃窃私语: ——那是元帅大人吗? ——元帅怎么会来我们这儿? ——司元帅肯定是来帮我们的,吉尼亚星有救了! 千秋向民众回以致意,在满目荒凉的城景中对司澄道:“我们这里,曾经也是风景优美的星球,但这几年的干旱毁了粮食作物,毁了人们的生活。” 司澄问:“有试过什么措施吗?” 千秋点头:“常规手段都试过了,可是始终聚集不起雨汽。” 司澄:“向中央星圈求助过吗?” 千秋:“有专家来看过,同样没办法。” 副官凯洛斯汇总了近年吉尼亚星的情报,呈给司澄。 司澄快速浏览,并无明显异常。 如果客观条件都没有改变,那么,也许发生了什么特殊的事件。 飞行车行经一棵枯死的树时,后者光秃秃的枝干忽然颤抖起来。 但此刻并没有风。 司澄蹙眉,凯洛斯立刻吩咐停车。 眠昔也看过去:“水?” 司澄以为她的发音模糊:“是树。” 眠昔摇头,很坚定:“水。” 这回轮到千秋惊讶了:“您说得没错,这棵树旁边,原本有一条河。” 其他人这才发现,树旁的土壤有很明显的凹陷,像死去的河床。 究竟是旱到了什么地步,能蒸发掉一条河流? 司澄决定下去看看。 他们越靠近,那树颤动得越厉害。 一旦人们停住脚步,它也不动了。 眠昔小手一指:“摸摸。” 司澄知道崽崽有很不寻常的能力,就像刚才她能看出干涸的河,现在也许能看懂生病的树。 他抱着眠昔走近,树抖得更狠,几乎要把自己从地里拔出来。 连司澄都觉得这一幕太古怪,小眠昔却并不害怕。 当她的小手贴上树干时,淡金色的流光自掌心氤氲、萦绕。 奇迹出现了,那树不仅平静下来,焦黑的树皮甚至涂抹上浅浅一层青色——好似随时会长出新芽,死而复生一般! 小幼崽很专注,边抚摸树干,边道:“不哭,不哭。” 司澄觉得她的语气、动作很眼熟。 转念一想,这不就是自己平时哄她的样子吗? 一棵树为什么会哭泣? 司澄转头喊伊莱:“你看看。” 伊莱冷漠:“我的专业是治人,不是植物。” 但还是走了过来,端详着树。 眠昔抬头道:“痛痛。” 两个男人眼中同时流露出紧张:“你哪里不舒服?” 眠昔:“昔昔不痛,树痛。” 司澄和伊莱对视一眼。 这更诡异了。 一棵枯死的树,会哭,还会痛。 受苦的究竟是它,还是它脚下的吉尼亚星? 在他们身后,千秋眼含担忧。 - 极端气候下的人们很不好过,水资源的匮乏更是造成过恶劣事件。 吉尼亚人的精神力强大,他们的惶恐、焦躁、痛苦会互相影响,整个星球都被不安笼罩。 路过一张张面黄肌瘦的脸孔,凯洛斯叹了口气,伊莱转过脸。 司澄看向偎在怀里的眠昔,总觉得小家伙这会儿过于安静了。 来时还在看这看那,眼下连小翅膀都蔫儿了。 他摸了摸眠昔的额头,非但没有跟着周遭气温升高,反而很凉。 眠昔握着他的小手,也是冰凉的。 司澄不自觉提高音量:“伊莱!” 伊莱准备了幼儿专用的三录仪,最近时时带在身上。 他立即进行检查,神情凝重:“她的精神力在波动。” 司澄先是一怔,而后想起一路上沉默注视的人们。 他自己的精神力等级高,意味着屏障和攻击同样强大,不会受到他人影响。 但眠昔不同。 她的感应远比任何人更宽阔,却没有学习建立屏障。 这意味着,周遭人溢出的精神力,她全部会接收到。 司澄捂住她的耳朵,尽管这样并没有用。 向来运筹帷幄的帝国元帅,竟因崽崽显出一丝不知所措。 他问伊莱:“怎么办?” 伊莱拿出一颗像奶糖的缓释片:“这个是成人四分之一剂量,先让她吃掉。” 然后对千秋道:“请您找个安静的、有物理屏障的房间。” 小眠昔半梦半醒,握着司澄的手指,困倦得口齿不清:“妈妈,不哭。” 不仅是称谓的问题,司澄当然也没有流泪。 他觉得不对劲,皱眉看着小幼崽。 他有种直觉,这句话,不单单是混乱的梦呓。 - 很快,飞行车停在外交行宫前。 建筑的正面是三角形,看起来很狭窄,进入之后却别有洞天。 司澄顾不得观赏那些有些古老部落图腾的装饰,抱着眠昔快步走进准备好的房间。 幼崽此刻需要尽可能独处,除了司澄的其他人都准备离开。 但眠昔睁开眼,看向千秋的方向,呢喃道:“唰啦。唰啦。” 大人们面面相觑。 司澄最先反应过来,小眠昔是在模仿风吹树叶的声响。 但这是什么意思? 千秋也怔住了。 她走回床边,得到司澄的允许后,垂下触角碰了碰眠昔的手心。 小眠昔的蓝眼睛有些迷蒙,奶声奶气道:“告诉妈妈,宝宝不痛,妈妈不要哭。” 司澄等人完全听不懂。 然而千秋像是在极力忍住什么情绪,哽咽地答应:“好。” 第11章 这一幕简直如同圣子怜世。 眠昔吃了药,很快睡着了。 睡着时也依旧抓着司澄的衣角不放,是个很没有安全感的姿势。 司澄帮她掖了掖被角,再把那不再凉冰冰的小手包进掌心。 自己这个爸爸还是不够合格。 终端震了下。 他打开,是凯洛斯发的消息。 【您猜得没错,千秋执政官的确去了那条河,在树下站了很久。 抱歉,周围没有隐蔽处,我无法靠近,因此没能听见她说了什么。】 司澄眸色深了深。 他派凯洛斯跟着千秋,果然有收获。 眠昔这些不同寻常的举动,都同那棵树有关。 搞清楚树背负的秘密,或许能解开许多谜题。 ——甚至,包括吉尼亚星的干旱。 就在这时,司澄忽然感觉到窗外有人靠近。 还不止一两个。是一群人。 那些人的脚步放得非常轻,但司澄的精神力足以探测到他们的到来。 他第一反应是摸上相位枪,手又顿住。 这些人,并没有恶意。 司澄闭上眼,精神力如同一张网,悄无声息释放、捕捉。 他在巅峰状态下,能够同时控制数百人的行动;此刻仅需感应几十人的情绪,不在话下。 来人和此前见到的吉尼亚民众一样,恐慌又焦灼。 不同的是,还多了一丝企盼。 企盼着—— 司澄看向眠昔。 那些人,非常想见小崽儿。 且不说崽崽现在还因不舒服而睡着,就算她醒着,身体没有不适,他也不能贸然让一群陌生人见她。 司澄正欲通知附近待命士兵,握着的小手忽然动了动。 眠昔醒了。 她揉了揉眼睛:“爸爸……?” 还好这次没喊错。司澄竟然松了口气。 他轻声问:“感觉怎么样,还难受吗?” 眠昔摇摇头,打了个哈欠,伸出双手。 这是要抱抱的动作。司澄对这个已经很明白了。 他把小崽儿抱起来,眠昔看向窗外。 司澄知道她的精神力感应不在自己之下,肯定也察觉到了一群人的包围,宽慰道:“爸爸在,不怕。” 小幼崽却道:“昔昔不怕。想看。” 司澄觉得奇怪,但还是按照她的意愿把她抱过去。 这幢三角形的建筑建在高台上,即便是一楼,也要比室外高出一大截,需要俯视。 窗户打开后,热浪扑面而来,足以扭曲景物。 外面站着几十个吉尼亚人,披着不同颜色的纱巾,无言地矗立。 两条触角相对接触,如同双手合十。 他们似乎没料到窗户会从这里打开,齐齐看过来。 视线落在元帅身上时是敬畏。 落在元帅怀里的小幼崽时,是激动和喜悦。 ——来了…… ——她来了。 ——请为我们…… 他们用复杂的古语,低声说着什么,如同进行一场隐秘的祭祀仪式。 那种感觉让人很不舒服。司澄怕小崽儿会吓坏,正要回到屋里,眠昔却想要去窗外。 司澄担心道:“昔昔要做什么?” 眠昔反过来安慰他:“爸爸,不怕。” 还小大人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司澄哭笑不得。 他瞥见远处有数名属下出现,无声地组成队形,知道他们已经做好了从另一个角度保护眠昔的准备。 他同样将自己的精神力场遍布建筑周围,这样有任何人心怀不轨,他都能第一时间感知。 这样,就万无一失了。 在所有人严密保护下的小幼崽靠近窗边,从司澄怀中向下探身。 一刹那,几十名吉尼亚人举起右手,包裹在手臂上的纱巾如同五彩缤纷的旗帜,在风中招展。 他们的触角同样竖起,一个个朝向眠昔的方向。 窗台很高,即便那群人踮起脚,也碰不到幼崽。 然而他们保持着这个动作一动不动,神情近乎虔诚。 眠昔也向同样向着他们的方向俯身,张开翅膀,小手尽力地往下够。 远处的士兵们亲眼见证,因震撼而微张着嘴。 炽烈的恒星光线将幼崽的每一根羽毛都照得亮晶晶,浑身流光溢彩。 她抿着嘴,表情认真,从高高的地方俯瞰众人,稚嫩的眉目间竟有种不符合年龄的怜悯。 底下的人们纷纷取下遮阳的纱巾,闭上眼,直面炙热光线,更是等待垂爱。 他们依旧高举右手,好似要触碰那高高在上的孩子。 这一幕简直—— 如同圣子怜世。 司澄离得近,看不见全景,也能将吉尼亚人们的反应尽收眼底。 他清晰地感受到,眠昔释放了安抚的力量。 也感知到,吉尼亚人此前的彷徨失措,在小幼崽的治愈力下一点点平和。 连他的痼疾隐痛,都在此刻得到缓解。 ——眠昔的力量,比任何人想得强大。 这已经远远超出了人类、或者任何已知种族的范畴。 司澄毫不怀疑,现有的仪器根本测不出眠昔的精神力等级。 他又一次想起,星舰AI所说,和眠昔种族有关的资料,已经进行绝密封存。 他抱着幼崽充满大大能量的小小身体,想着,一定要查清楚。 - 这几十个吉尼亚人被安抚后,奔走相告,越来越多的民众想要见小幼崽一面。 他们还给眠昔取了个称号:小神女。 她还太小,哪怕什么都不用做、只是在那儿被瞻仰,时间久了,也会累。 然而善良的小幼崽宁愿自己疲倦,也要尽力治愈更多人。 自己的崽自己心疼,千秋再度出现时,司澄道:“还请您平定一下民众的情绪。” 他这话说的还算客气,但千秋分辨得出,元帅的语气已经有了隐隐不快。 千秋连忙道歉,并且保证不会再让人来打扰。 伊莱抱臂:“让小家伙安抚焦躁是治标不治本,他们紧张的根本原因是长期干旱,想彻底解决,还是要恢复正常降水。” 千秋叹了口气。 她,或者任何人,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呢? 棘手的,也正是怎么都下不下来的雨。 眠昔坐在椅子上,抱着奶瓶小口小口喝。 牛奶很香甜,崽崽高兴得翅膀一扇一扇。 连水都稀缺的星球上,牛奶简直是奢侈品。 但人们争先恐后愿意将牛奶献给“小神女”,以示感激。 大人们还在各自烦忧,小幼崽忽然抬起头,对千秋道:“雨。” 她的嘴唇还粘着一圈白,像偷吃的小奶猫。 千秋被可爱道,笑容仍旧悲伤:“是啊,我也祈祷着,要是能下雨就好了。” 眠昔眨了眨眼。 姨姨,其实昔昔不是这个意思呢。 第12章 爸爸给崽崽梳羽毛~ 晚些时候,司澄帮眠昔梳翅膀。 在这些日子他、全星舰的精心呵护下,崽崽原本干枯、掉毛的翅膀逐步恢复健康,连羽毛都变得丰盈。 就是有点儿太蓬勃了,新的、旧的杂乱地混在一块儿,每天都要梳理,才不会打结。 平时梳头发的梳子,不好用。 有过被虐待的经历,眠昔太能忍耐,就算羽毛被扯到,也不会呼痛。 但司澄还是看见她拧起的小眉头,和紧咬的牙关。 有养过猫的士兵提主意,司澄买了把针梳,果然顺手多了。 眠昔坐在司澄膝上,乖乖地张开翅膀,让爸爸帮忙梳理羽毛。 爸爸的大手宽厚温暖,摸翅膀可舒服啦。 小崽崽开心地哼着歌儿。 司澄微微笑。 两人都很享受这段晚间亲子时光。 不过,司澄注意到,今天眠昔的羽毛有些潮湿。 吉尼亚星这么干旱,按理说,空气中的水分应该很稀薄。 怎么会充足到可以打湿羽毛呢? 他探究地看向眠昔,后者翅膀忽扇忽扇,口中念念有词:“哗啦~哗啦~” 这次模仿的,不是风吹树叶,而是下雨声。 司澄记得,眠昔一共提起过两次雨。 第一次是星舰降落时,她看着吉尼亚星,说了“雨”。 那是他以为,她把舷窗外扭曲的光流误认成下雨。 第二次是不久前对千秋说的。 大人们都以为,她只是跟着随口一说。 可现在看来,不止于此。 司澄不会忘记,从黑市拍卖场初次见面,到地头蛇的跨桥追捕,再到养父母家对抗混混,小眠昔说过的话,时常会发生。 一次两次是巧合。 如果每一次都应验呢? ——会不会她说的“雨”,也是一种预言? 正在这时,住在隔壁的伊莱呼叫司澄的终端:“快出来看。” 伊莱可不是那种没事找人出来聊天散步的类型,一定发生了大事。 干旱地区失去水汽调节,昼夜温差大,司澄给眠昔穿上厚外套,才走出外交行宫。 天色已晚,外面却聚集了许多当地人。 他们看向天空,眼中闪烁着不可思议。 眠昔裹在暖暖的衣服里,不用惧怕凛冽的晚风,也仰脸望去。 天空变得低低的,挤着一团又一团黑乎乎的云,像一群互相推搡的小怪兽。 有风吹过,饱涨的云朵跟着晃晃悠悠,好像随时会掉下来。 “云?”她问。 司澄已经能够充当崽崽语的翻译:“她是想问,云为什么这个样子。” 伊莱对气象略有研究:“这是要下雨的前兆。” 他环视一圈:“当地居民说已经很久没见过云了。” 司澄看过去,人们的确非常激动。 凯洛斯逗司澄怀里的小家伙,笑道:“看来我们小昔真是福星,你一来,把雨也带来啦!” 被夸夸的小幼崽害羞地把脸埋进衣服里。 联想眠昔此前重复了好几次的单字,司澄认为,这不是简单的巧合。 说不定,雨真的是小家伙带来的。 - 令人失望的是,积雨云和雨层云在星球上空堆积了好几天,雨迟迟落不下来。 千秋急地团团转,不停念叨着:“怎么会这样?到底还差什么?” 眠昔拉了拉司澄衣角。 司澄冲她点点头,接着转向千秋,沉声道:“执政官,您若愿意说出那棵树的秘密,或许我们能为您分忧。” 千秋随着动作微微摇晃的触角一僵。 她的肩膀塌下来,露出一个苦笑:“看来你们还是发现了。” 她望着眠昔:“是神女小姐看出来的,对吗?” 此前小幼崽对自己说的那些话,看似胡言乱语,其实她都懂。 眠昔眨眨眼。 千秋弯下触角:“诸位请随我来。” 一行人来到干涸的河床旁,枯萎的大树下。 不仅是他们,还有些本地居民在,正往树下摆着什么。 水果,香料,卡片,纸鸟。 俨然一副供奉的架势。 他们所祭祀的,当然不是一棵死去的树。 而是一个死去的人。 一个绝望、痛苦而死的女人。 那树见到眠昔,又一次剧烈抖动起来。 司澄此前认为是它在恐惧,如今看来,更像是迫切的期待。 期待着,见一见,甚至是碰一碰眠昔。 像个为孩子张开怀抱的母亲。 “她……是我最好的朋友。”千秋叹了口气,“曾经有个幸福的家庭,恩爱的丈夫,可爱的孩子。” 显而易见,后来都没有了。 眠昔看见她眉眼中的苦涩,伸出小手摸了摸她尽在咫尺的触角。 哪怕不需要刻意施展治愈力,光是这样的动作,也足以让千秋感到些许宽慰。 千秋对眠昔笑笑,继续说下去。 “丈夫病逝后,她独自带着女儿生活。她很坚强,也很热心,和邻居关系都不错。 “三年前的一个暴雨夜,她带女儿回家的路上,遇到交通事故,肇事者逃逸,她当场昏迷,等醒来,女儿已经不见了。” 伊莱道:“如果我没猜错,事故地点,就是这条河边。” 千秋点点头:“的确。她女儿被车撞倒之后,顺着河堤掉进河里。这周围本就没几户人家,那天又下大雨,没有人帮她。 “后来,她一直在附近徘徊,祈求那不可能发生的奇迹。直到几天后,下游发现了……” 她没有说下去,但听的人都能想到是怎样心碎的场景。 千秋顿了顿,重新开口时,有些哽咽:“失去女儿的打击太大,她的精神彻底崩溃,没过多久,就在这棵树上吊自杀了。 “她留了一份遗书,写给所有没帮她救女儿的人——换言之,就是星球上的全体居民。 “她说,既然大雨和河流如此可怕,以至于夺走女儿的性命,那么,吉尼亚星上再也不要出现这两样存在。” 拥有孩子的母亲,怀抱着最强大的爱。 失去孩子的母亲,滋生出最扭曲的恨。 ——于是,诅咒生效了。 第13章 “你的预言能力,是福祉还是灾祸?” 众人听完这个沉重故事,默然良久。 最终,司澄开口:“那个孩子离开时的年纪,是不是和眠昔一样大?” 千秋点了点头,轻轻捉住眠昔的小手:“当时,离她的四岁生日只有几个月,我连礼物都准备好了。” 可惜,再也没有亲手送出去的机会。 母亲死在树下,亡魂寄生于树,守着女儿葬身的河流。 她怨憎着世界,又在见到和女儿相似年纪的眠昔时,从恨中剥离出爱。 因此,才会每一次见到小眠昔时,如此剧烈地颤抖着。 宝宝,你是我的宝宝吗? 宝宝,你是不是回来看看妈妈了? 她由痛苦迸发出的精神力太极端,凝聚成对星球的诅咒。 而眠昔强大的精神力,也足以穿越生和死的界限,听见亡魂的呼唤。 眠昔最初捕捉到的,并不是母亲,而是女儿的声音。 母亲满心苦痛,怨怼,徘徊人世间不肯离去,女儿十分心疼。 她借眠昔之口,想告诉母亲,自己已经不痛了。 妈妈,可以放下这一切。 千秋环住树干,像是拥抱旧日好友:“你听见了吗?宝宝知道你这样,她也会难过的。” 大树无声伫立。 眠昔指了指树,司澄明白她的意思,也抱着她走过去。 眠昔半靠着树,合起翅膀拢住自己,双手交叠枕在脸下,闭上眼睛。 “妈妈,晚安。”她说。 还做了个砸吧嘴的动作,仿佛已经熟睡。 她的样子,就像是躺在母亲的怀中。 大树泛起细小的颤栗。 没有风,没有叶,但所有人都听见了那簌簌的抽泣。 漆黑枯瘦的枝叉弯曲,似乎想把幼崽从司澄怀里抱走。 在垂下的瞬间,被阻挡。 元帅的手指有意无意地梳理着崽崽的羽毛,嗓音低而冷:“这就不必了。” 她愿意暂时扮作你的孩子,是她的善良。 但她终究不是你的孩子。 树枝尴尬滞在半空,过了一会儿若无其事收回去。 旁观的凯洛斯捂嘴笑。 元帅就是这么护崽啊。 眠昔的蓝眼睛亮闪闪的,对大树挥挥手,奶声奶气:“再见。” 树枝沙沙抖动,回应着她。 再见,宝宝。 我们会在另一个世界重逢。 吉尼亚星的居民们齐齐见证,那棵宛若被焚烧过的树,在小幼崽的劝慰下,一点点褪去焦黑。 树干有了纹理,枝头绽出新叶。 死去的树,竟又复活。 他们来不及多看一眼,有人大喊:“下雨了!” 所有人抬起头,冰凉的雨丝坠在面庞上。 ——雨,真的是雨! 几乎是转眼间,雨势从细雨转为大雨,但没有一个人撑起伞、或者躲进屋,反而原本呆在家的人们都跑了出来。 有人用各种容器接雨,有人在欢呼、起舞,有人跪在地上感谢神明,有人紧紧相拥。 长达三年的干旱,终于结束。 吉尼亚星的诅咒,解除了! 千秋眼含热泪,尽管这泪已与雨水混为一体。 她的触角握住眠昔的小手:“谢谢你,谢谢你为她解脱,谢谢你拯救了吉尼亚星。” 眠昔同她的触角“握手”,弯起眼睛:“咪!” 昔昔说雨,就会有雨喔! 昔昔说的话,都会实现哒! 有族人拿来伞,崽崽没有接。 她高高展开翅膀,在自己和爸爸头顶上搭起一个小棚,雨丝在距离羽毛还有几厘米的地方被溅开。 只要崽崽想,她根本不会被淋湿。 司澄也是头一回发现她的这份能力。 他的小家伙还真是……多才多艺。 许多围观全程的民众也意识到,这场雨是小幼崽带来的恩赐。 他们垂下触角,对眠昔致以最高的礼节,感谢小神女的帮助。 小眠昔还是很容易害羞,面对这么多人诚挚的目光,脸蛋浮起红云。 司澄则在思考“小神女”这个称呼。 帝国子民信奉神祇,无论是皇室高层,还是普通民众,都会把“愿神明护佑帝国永恒的荣光”挂在嘴边。 话是这么说,从来也没人亲眼见过神明,祂们更像一种信仰。 可是,司澄想,如果,神明真的存在呢? 此起彼伏的感激、赞颂中,陡然传来不和谐的声音—— “诸位,别被所谓的‘神女’骗了!” 人群蓦地安静下来。 滂沱大雨中,一个男人走上前来。 他其貌不扬,有张看了就会忘记的脸孔,此刻却说着叫人心惊的话。 “之前我听到了,这个孩子说会下雨,结果真的下雨了。诸位,仔细想想,她是怎么做到的?” 他对眠昔抬起下巴:“你会预言吗?这种能力,究竟是福祉,还是灾祸?” 原本在雨中欢庆的氛围戛然而止: “灾祸……?” “不会吧……” 原本向眠昔投去的、充满爱意和尊敬的目光,有所动摇,带上不安与困惑。 男人见自己的话起了效果,嘴角挂上挑衅的笑意。 小幼崽有些茫然。 上一次被质疑是祸殃,还是在养父母家里。 他们说她是怪物。是不详。 眠昔想起不好的回忆,不自觉抖了下。 昔昔……不是小怪物。 她的畏怯打破了能力平衡,翅膀羽毛不再防水,雨点砸了下来。 但在淋湿之前,有谁用衣服盖在她身上。 不久前她为爸爸挡雨,现在,是爸爸保护她。 雨水顺着司澄的内衫滚落,他脊背笔直,无需用精神力镇压,光是本身的强大气场,就足够让人群的喧哗停止。 “没有她,你们还会继续困在龟裂的大地里。”他的声音冷厉,如无机质的锋刃,“她的能力是天赐的善意,这场雨,就是最好的证明。” 民众们面面相觑,先前的疑虑似乎又被这番话按下。 男人对上元帅凌厉的目光,有些瑟缩;可自以为身后的民众都在为自己撑腰,又梗着脖子: “她、她现在说下雨,就下雨了。那她明天要是改口继续旱下去呢?或者预言了别的灾害,我们怎么办?” 他回头看向其他人,煽动着:“你、你们还能不怕?她轻飘飘留一句话就走了,受苦的可是我们大家啊!” 民众们窃窃私语起来。 男人噙着笑意,眼神变得阴狠:“我提议,让这个孩子留下来,控制住她,为吉尼亚星持续做出祥瑞的预言——不能放她走!” 第14章 居然敢觊觎司澄的宝贝崽?疯了吧! 伊莱捏了捏鼻梁。 居然敢正面跟司澄起冲突,还觊觎他的宝贝崽,这人疯了吧? 闻讯赶来的其他士兵也很担心。 担心小眠昔被欺负,更担心元帅一怒之下把那傻叉天灵盖都掀了。 嗯,他们元帅在星际战场上,可是能徒手劈虫族的存在。 那傻叉是死是活,他们不关心。 他们关心的,是别脏了元帅的手,更别吓到崽崽。 民众同样察觉到气氛的凝重,大气都不敢出。 凯洛斯为司澄(主要是为了眠昔)撑伞,试图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出乎意料的是,司澄非但没有动怒,反而非常冷静。 他直视那个男人,目光冷淡:“你不仅不知感恩,还妄加揣测,擅自指控。我不明白,为何你会对一个陌生的孩子怀有如此大的恶意,除非……” 他微微抬起下巴,一字一顿:“是想转移视线,借此掩盖什么。”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 人们各执己见,议论纷纷,目光在眠昔、司澄与那个男人之间游移。 男人嘴唇狠狠一抖:“你、你瞎说什么?不要以为你是首都星来的,就可以欺负我们老百姓……” 千秋抿唇看着这对峙的一幕,向随从低声吩咐什么。 眠昔扒拉开爸爸衣服的衣角,悄悄看着。 她的心脏猛地一跳。 霎时间,周遭景象旋转起来。 那是另一个同样的雨夜—— 醉醺醺的司机。 横冲直撞的飞行车。 一声尖锐的刹车声。 蔓延开来的血色。 母亲倒在血泊之中。 年幼的女孩被撞飞出去十几米,沿着倾斜的河堤掉下去,转瞬消失在暴涨的河流里。 司机惊慌逃窜的脸,与眼前趾高气昂的面孔,重叠在一起。 一个稚嫩的声音在眠昔耳边低低响起,带着哭腔:“是他……就是他……” 小幼崽怔怔地呆在回溯的景象中。 ——这个男人,竟然是当年造成母女惨剧的罪魁祸首! 回溯结束,眠昔回到现实,浑身发抖。 司澄敏锐地发现她的不对劲,掀开外套:“还好吗?” 小幼崽牙齿打颤,仍坚定地指向男人:“他是……坏人!” 司澄目光一沉:“昔昔,为什么这么说?” 眠昔仰脸看他,目光里有浓重的哀伤:“坏人,害了小姐姐。” 小奶音软糯,却带着无法忽视的力量,落在每个人的听觉范围。 大雨被她的悲伤振动,带着铁锈般的腥味席卷而来。 司机脸色煞白,眼珠几乎凸出眼眶:“你……你胡说什么?” 他上前一步,手悬在空中,似乎要捂住幼崽的嘴。 但抱着眠昔的司澄,是一道无法逾越的铁墙。 仅是目光,就压得司机他无法动弹。 人群低声道: “这孩子,说的是真的吗?” “她能预言未来,是不是也能看见过去?” “居然是他干的?” 司机踉跄着往后退,慌乱地摆手:“不是我,怎么可能是我?她瞎说的!我就说,她是灾祸——” “谁才是真正的祸端,你自己清楚。” 千秋的声音响起。 吉尼亚人非常信服他们的族长,千秋一开口,顿时停下议论看过去。 千秋抬手:“诸位,请进行链接仪式,真相自会显现其中。” 眠昔并不知道什么是“链接仪式”,看着在场的吉尼亚人围成一个圈,所有人像牵手那样,触角相触,在大雨中散发出银白色的柔和光亮。 所有人闭上眼抬起脸,任雨水滑过面庞,触角持续莹莹发亮。 司澄、伊莱等人类看不见,但眠昔看得见,一些破碎的片段在众人脑海中浮现,正是她方才所见的、三年前车祸的那一幕。 吉尼亚人拥有特殊的精神通感,当人数足够多,愿望足够强烈,便能回溯至过去任意某个片段,哪怕其余人并不亲自在场。 但这种方式是对隐私和团结的极大破坏,除非是重大恶劣事件,并有确凿证据,他们并不会轻易动用此种方法。 众人围起的圈里,逐渐出现一个小小的、和眠昔差不多大的身影。 小女孩身周光亮飘忽如萤火,雨水混合泪水将她打湿,她的衣衫单薄,小手指向那个男人:“是他……他,害死了我和妈妈。” “鬼、鬼啊——!!!” 司机的眼神惊恐至极,不管不顾从人墙中冲出去。 然后,被早就严阵以待的士兵团团围住。 小女孩不再看他,转向眠昔:“谢谢你,帮我找到凶手。谢谢你,帮我妈妈解脱。” 眠昔眨了眨眼,做了个此前对大树相同的动作,双手枕在脸颊下。 ‘晚安。’她在心里说。 小女孩破涕为笑:“嗯,这次回去,我和妈妈都能睡个好觉了。” 她的身影渐渐虚化,最后消失在雨幕中。 被憎恨绑住的母亲,被母亲的执念绑住的幼子,在这一刻终于获得自由。 三岁的小小幼崽,用预言和通感能力,揭示了真相。 眠昔却没有觉得快乐,更多的是迷茫。 那个小姑娘和她一般大,但已经不再人世了。 对于年幼的孩子而言,死亡还是个太过庞大的话题。 司澄轻轻拥住她:“没事了,爸爸在。昔昔做得很好。” 眠昔的小脸靠在他肩膀上,看着雨。 另一边,被真相振动的吉尼亚民众愤怒了,拿起手中的任何东西,砸向被士兵禁锢的司机。 “原来是你!” “你害了那个孩子和她妈妈!” “居然还想嫁祸给别的孩子!没有她,我们永远都要困在大旱里!” “你才是灾祸之源!” “你害了整个吉尼亚星,你是罪人——” 吉尼亚人的内部矛盾交给他们自己处理,司澄抱着眠昔转身,不去看。 “爸爸。” “嗯?” “昔昔不是小怪物。也不是……”她想了想那个人的发音,有点艰难地复述,“灾、灾……” “当然不是。”司澄用拇指抹抹她的小脸,声音非常温柔,“我说过的吧,昔昔是小天使。” 兢兢业业撑伞的凯洛斯适时补充:“也是小福星啊!” 千秋走过来,拂了拂衣摆,愧疚地垂下触角:“元帅大人,神女小姐,我真的很抱歉,让各位受惊了。” 眠昔从司澄怀里探身,小手碰了碰她的触角,自细密的雨帘中挥出一道淡金色的光晕。 “姨姨。”她认真说,“你的星星,会好!” 短暂的惊讶后,千秋微笑起来:“这是神女小姐做出的预言吗?那我相信,一定会实现的。” 第15章 眠昔像个企鹅崽崽,摇摇摆摆学走路。 为吉尼亚星解决了心头大患后,舰队进行能源和常规物资补给,就该离开了。 民众非常不舍,准备了各种各样的礼物送给“小神女”,包括但不限于小衣服、发饰、甜点、玩具…… 此前在星舰上,眠昔只能勉强披着成年人的制服,现在,拥有了一整个专属衣柜。 负责运送礼物的士兵,推着物资车在传送带和港口之间来回跑了好多趟,累得气喘吁吁。 司澄注意到他的辛劳:“你叫什么名字?” 士兵立即停下来,敬礼:“报告长官,李无执,少校,隶属伽马七小队,舰属编号UG662830!” 司澄点点头:“做得很好,辛苦了。” 李无执是最基层的士兵,哪怕同处同一艘星舰,也几乎没有跟元帅打交道的机会;这会儿能被元帅亲口夸奖,兴奋得脸都红了。 司澄低头问怀里的小幼崽:“想不想说点什么?” 眠昔眨巴眨巴大眼睛,声音软软的:“谢谢哥哥……” 李无执张了张嘴,脸更是红成了猴屁股。 被小昔崽喊哥哥了诶——! 要知道,这是全星舰多少人做梦都盼着的事儿啊! 李无执推着物资车,同手同脚走了。 眠昔趴在司澄肩膀上,目送他离开。 司澄留意到,她的注视时间好像有点儿太长了。 “有现在想吃的零食吗?”他猜测。 眠昔摇摇头:“那个哥哥……” “嗯?” 眠昔咬了咬嘴唇,没有再说下去。 哥哥,有点奇怪。 可是,昔昔说不出哪里不对劲儿,还是不给爸爸添烦恼了吧。 - 挥别恋恋不舍的吉尼亚星民众,星舰重新启程。 常规巡逻的下一站,是距离首都行不远的赛蒙星,从吉尼亚星出发,大约需要半个月时间。 别说半个月,就是半年、乃至一年,孤独地漂流在深空中,对船员们来说也是家常便饭。 但现在情况不同,他们有了一个宝贝的小幼崽。 人人都怕崽崽无聊,想方设法为她找好玩的事儿。 星舰上有两个人工温室,一个培育新鲜蔬菜,作为储备食材;另一个则栽种着不可食用的花花草草,做观赏用途,船员们像逛植物园一样在这儿散步。 眠昔对“植物园”很感兴趣,她喜欢各种花儿,尤其是大大的、粉色的花。 起初,大人们还担心,她会像其他孩子一样,害怕小虫子,没想到她对它们同样感兴趣,而且相处得很和谐。 有一次,甚至有人亲眼看见,一群七星瓢虫在眠昔的指挥下,排列成了不同形状。 真是个特别的小姑娘呢。 司澄身为帝国元帅,兼战舰总指挥官,有很多事情要忙,不可能时时刻刻陪在眠昔身边。 崽崽很懂事,没有爸爸的时候就自己玩儿,尤其喜欢泡在植物园里。 她的话,人类有时候不明白;但花花草草和小动物们,都能听懂哦! 星舰上的后勤人员自发排班,在元帅没空时,轮流陪伴和照顾小幼崽。 今天是个工程部门的女孩子,名叫何欣,平时负责引擎维修。 她自己扎着高马尾,也给小眠昔梳了相同的发型,并且绑了个蔷薇色的大蝴蝶结,挑了相同色系的蓬蓬裙。 何欣对自己打扮出来的“洋娃娃”满意极了,用终端拍了无数张照片才收手。 眠昔的翅膀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谁都看不出曾经被虐待成那样。 但星舰内部常常会有狭窄通道,飞行并不方便,司澄还是希望眠昔能够学会走路。 何欣半跪在植物园的门口,张开双臂,等待眠昔走过来。 小幼崽很不适应使用双腿前行,总觉得不是自己身上长的。 可是,欣欣姐姐说,学会了,就是给爸爸惊喜。 昔昔,想看到爸爸的笑容。 崽崽握紧小拳头,鼓起勇气,同时张开双手和双臂,试探着,小心翼翼迈了一步。 何欣耐心地引导、等待,不忘录像,看着眠昔像只小企鹅那样,摇摇摆摆地靠近。 这一路有些坎坷,也很漫长,好几次崽崽差点摔倒,小翅膀忽闪忽闪保持平衡,差点飞起来。 好在,最后有惊无险,抵达目的地。 何欣一把抱起眠昔转圈圈:“小昔真是太棒了!” 幼崽腼腆一笑。 等今天爸爸工作结束,自己就能走向他啦! 何欣笑眯眯:“今天据说有一朵粉色的莲花开了哦,小昔最喜欢粉色的花花吧?我们——” 小眠昔原本还在认真听她说话,突然,像只小兔子那样,耳朵警觉地动了动。 何欣知道她的精神力非常强大,而自己只是普通的B级,崽崽能感知的范围远比自己广阔得多。 她立刻屏住呼吸,用眼神询问眠昔。 眠昔伸出食指,抵在唇边:“嘘——” 何欣也学着她的样子噤声。 距离她们最近的,是一棵枝繁叶茂的柏类,何欣立刻抱着眠昔躲到后面,透过叶间观察。 一个男人走了进来。 全舰几千人,不可能人人都认识,何欣只能看出他穿的是战斗部门的制服,也就是在役士兵。 虽说植物园全天候开放,谁都可以进,可这人看起来还是怪怪的。 眼神发直,脚步拖沓,走路像僵尸。 何欣立刻在终端调出呼救页面,一旦发现这人有攻击性行为,立刻全舰警报。 “那个哥哥……”眠昔小声喃喃。 何欣:“小昔认识他?” 眠昔点点头又摇摇头:“见过。” 何欣还想再问什么,只见那人忽然在一片灌木前站定,然后—— 伸手拽住叶子,既有刺,也有泥,他竟丝毫不介意,就这么一把一把往嘴里塞。 一大一小两个姑娘看得目瞪口呆。 第16章 幼崽只有三岁半,他却很信任她的判断。 何欣不认识那个士兵,但眠昔认出来了。 她见过他两次。 一次,是不久前的港口,对方帮忙运送吉尼亚星民众送的礼物,并且自我介绍,名叫李无执。 另一次…… 眠昔当时没有想起来,现在这古怪的一幕,突然和回忆重叠—— 某一日,她看见一个士兵精神恍惚,神态僵硬,在舰船上徘徊。 她还把这件事告诉了爸爸。 现在想来,那个人,就是李无执。 眠昔并不脸盲,相反,她几乎对留意到的人过目不忘。这是天生的能力。 但她并没能第一时间认出李无执。 小幼崽很困惑,究竟是自己的记忆力出了差错,还是…… 这个人的相貌,发生了改变? 李无执很原始地吃光了一小片灌木丛,还不算完。 他蹲下来,双手刨着松软的土壤,好像在找什么。 何欣低声:“埋了什么好东西在里面么……” 更离谱的事情发生了:李无执的确找到了“什么”,是几条细长的软体虫,很像大号蚯蚓。 他提溜起虫子。 何欣惊恐:“他不会是要——” 她眼睁睁看着,李无执吃下了那几条虫子,吃软糖似的,还露出心满意足的微笑。 何欣压抑住差点脱口而出的尖叫,浑身颤抖,不忘捂住眠昔的眼睛。 眠昔感觉到这个姐姐异常惊恐,小手抓住她的手,释放了一些治愈的精神力,才让她慢慢冷静下来。 何欣忍耐到李无执离开,原本打算先上报给自己的上级,但眠昔摇了摇头。 那个哥哥太反常了。 万一,反常的不止他一人? 这件事,还是直接告诉爸爸比较好。 - “李无执,男,少校,24岁。 “卡普勒星系第三军校出生,毕业评级C。 “独生子,父母都是普通小商贩,无任何不良犯罪记录。” 凯洛斯调出李无执的档案,一一报告。 平淡而规整的人生,毫无特别。 司澄眉目凝重。 他的确记得,眠昔曾经说过一次这件事,当时他也派人去查了监控,可什么异常都没发现;走访了那块区域附近的士兵,也不记得有见过类似的人。 他不觉得眠昔会说谎,或者故意编造,但小孩子有时候会把幻想和现实混淆。 那之后,能源告罄,星舰紧急迫降吉尼亚星,干旱、诅咒接踵而至,他也没空去查。 现在,这件事又摆上面前。 有另一个成年船员的证词,司澄确信,这回不会是眠昔的幻想。 他让何欣先回去,也并没有直接喊李无执过来,而是问眠昔:“还有没有什么昔昔觉得不对劲的地方?只要想起来,都可以告诉爸爸。” 幼崽虽然只有三岁半,他却很信任她的判断。 崽崽歪头想了一会儿:“那个哥哥,脸很黑。” 司澄瞄了眼李无执档案上的照片,肤色是种不健康的苍白。 眠昔,能看见人类看不见的东西。 监控显示,李无执现在在第四餐厅用餐。 司澄带眠昔前往,并且嘱咐她,悄悄观察李无执,不要声张。 餐厅里原本闹哄哄的,在元帅进入后,响起齐刷刷的问好声。 司澄点头,示意他们该干嘛干嘛,视线扫了一圈,看见角落里的李无执。 他挑了个离李无执不远的位置坐下,后者在随着众人一起敬礼后,继续吃饭,动作、表情都很自然,与常人无异,完全不似眠昔和何欣此前描述的那种怪象。 眠昔拿着小勺子,舀着香香甜甜的牛奶麦片粥。 她吃饭很乖,不用大人操心。 司澄要了杯咖啡,没有喝,用餐巾帮崽崽擦了下鼻头沾到的一小粒麦片,借着动作的掩饰轻声问:“现在,还黑吗?” 眠昔摇头。 看来,李无执只有进入到“那个状态”中,才会显出类似印堂发黑的印记。 “爸爸。”眠昔拽拽他的衣袖。 “嗯?” “苦。” 司澄皱眉看向她的碗:“麦片坏了?还是牛奶?” “不是不是。”眠昔小小声,“那个哥哥,闻起来,苦苦的。” 司澄下意识跟着深吸一口气,食堂各种气味混杂,并没有发觉有什么特别的苦味。 这又是只有眠昔能够分辨的特征。 司澄想到另一个更重要的问题:“昔昔还在别的地方,别的人身上,闻过这种苦味吗?或者看到他们黑黑的?——这个餐厅里还有吗?” 小眠昔仔细地看着周围人,司澄没有意识到,自己在等待她“检测”的过程中有多紧张。 随着眠昔的摇头,司澄松了口气。 还好,李无执只是个例。 - 在搜集到进一步证据之前,司澄决定不直接找李无执谈话,以免打草惊蛇,只吩咐几个亲信秘密监控他的动向。 次日,报告显示,李无执多次试图接应核心能源反应堆。 好在司澄提前有准备,有人把他拦了下来。 李无执的职责范围,不包括维护反应堆。 他贸然接近,一定有阴谋。 眠昔原本抱着小布偶,乖乖坐在旁边,这时候看向监控画面:“哥哥,变黑了。” 司澄明白,李无执又进入了那种异常阶段。 司澄像征询参谋长的意见那样,倾听眠昔的想法:“昔昔还看出什么了?” 小幼崽的蓝眼睛忽然流转过一丝微芒,接下来的语气仿若梦呓:“黑虫……吃掉光。” 几名副官骇然。 他们都见识过眠昔的预言之力,知道她开口可不是随便说说的童言童语。 黑虫,是说李无执吗? 光……又是什么? 这时,工程控制中心发来警报,数日前在吉尼亚星才补充满的能量,竟然又一次以不正常的速度下降。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李无执身上。 难道眠昔所谓的“吃掉光”,是这个人以某种超乎想象的方式,吞噬、或者偷走了能量吗? 小眠昔的蓝眼睛再次亮起来,清澈得如同天空。 语气更加空茫,仿佛进入完全不同的异境: “虫,开门……不,不要!” 她的声音陡然带上哭腔。 “——不要开门!” 第17章 “昔昔不怕。昔昔,想帮爸爸!” 眠昔的预言之力在不断成长。 起初,只能预言马上要发生的小事:灯会掉下,桥会断裂。 到吉尼亚星,已经能够预言几天之后的雨。 从眼前的危机,到未来的改变,她能看得更遥远,预言的内容也愈发沉重。 做出预言对身体的消耗,也和预言内容的重大程度,呈正相关。 说一些小事,基本没有影响。 但在说出那句“不要开门”之后,她几乎晕过去。 司澄抱着瘫软的小身体,心疼又心急。 接过纸巾温柔地擦掉她的眼泪,对属下厉声道:“喊伊莱医生过来,控制住李无执!” 伊莱很快带着护士赶到,对眠昔进行检查。 “晕厥是由情绪波动过大引起的,生理指标没有异常。”伊莱摘下听诊器,责备地看向司澄,“你这个当爸的,不知道她精神力非常敏感吗?怎么能让她经历大喜大悲?” 司澄眉头紧锁,没有说话。 凯洛斯想要解释:“元帅没有,是……” 司澄打断:“不用说了。李无执在哪?” 凯洛斯:“已经带去拘留室了。保险起见,使用了一些隔离手段。” 司澄点头,对伊莱道:“她就交给你了。” 伊莱还没回答,旁边响起有些虚弱的小奶音:“爸爸……” 司澄立刻大步走过来:“昔昔,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难受?” 小幼崽的额发被冷汗浸透,司澄从护士手里接过毛巾帮她擦,动作和语气一样轻柔。 副官和医护人员在旁边面露惊讶。 说出去谁能相信,眼前这个悉心温柔的奶爸,和让全星际闻风丧胆的玉面阎王司元帅,是同一个人呢。 “昔昔跟伊莱叔叔去休息,爸爸一会儿就回来。” 平时崽崽都很听话,今天意外地坚持:“爸爸,昔昔也去。” “不行,你不舒服,而且那里很危险。” “昔昔,能看见黑,能闻见苦。爸爸看不见。”幼崽逻辑清晰,据理力争,“有爸爸保护昔昔,昔昔不怕。昔昔,想帮爸爸!” 司澄没想到,这么小的孩子,居然考虑了这么多东西。 小眠昔近乎恳求,其他人也被打动。 医护人员证明她的身体情况确实没问题,副官们也立誓一定会保证小昔的安全。 司澄拗不过,最终还是同意带她一起。 - 有了眠昔之前说出的“不要开门”,司澄下令检查并锁死全舰所有安全阀,尤其是星舰外部的那些;没有轮班的船员尽量待在自己房间,不要出门。 拘留室的高精度玻璃墙之后,李无执双手被缚,呆呆地坐在拘束椅上,好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监控的红光闪烁,在他的脸上映出不自然的阴影。 小眠昔怯怯地躲在爸爸怀里,自己给自己打气,再鼓起勇气看过去。 “黑的。”她证实,“苦苦。” 呈上来的李无执的身体报告数据依旧正常,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的古怪,就像是被……附身了一般。 结合眠昔吐露出的“虫”这个字,司澄忽然有了一个可怕的猜想。 难道,是死寂多年的那个族群,又出现了? “元帅,开始审讯吗?”一名士兵问。 他的手已经搭在门控上,眠昔紧张地拽住司澄的袖子:“叔叔,不要……” 她的预言中,就包括“不要开门”这个指令。 司澄目光一冷,喝道:“停下!” 士兵被斥得一愣,还没反应过来,拘留室传来一声低沉的、近乎撕裂的笑声。 李无执原本垂着的头猛地抬起,瞳仁被压缩,双目几乎被眼白占据。 他癫狂地笑着,扭动着、想要挣脱桎梏。 与此同时,皮肤下好像有什么在蠕动,随时会破土而出。 “开门……放我出去……” 他嚎叫着,听起来不像人类。 先前提议开门的士兵脸色惨白。 要不是眠昔及时阻止,现在自己肯定跟这个怪物呆在一块,凶多吉少。 李无执的骨骼渐渐扭曲,那已经不是人类能做到的姿势。 红光映得所有人脊背发寒,这艘星舰上的士兵大多年轻,没有见识过更古老、更惨烈的那场战争,不知李无执到底是怎么回事。 但十六岁就上过战场的司澄,是知道的。 这是帝国遇到的,最棘手的敌人。 李无执的笑声愈发刺耳,玻璃墙外的船员屏住呼吸,离门远远的。 眠昔抱住自己的小布偶,眼睛睁得大大的,声音绵软,又有不可思议的力量:“虫,要出来。” 司澄一个手势,数名士兵执起相位枪。 眠昔有些发抖,但还是缓慢地说出来:“黑虫,怕光。” 司澄当机立断下令,船员飞快操作,增强拘留室内的光亮,并且降低玻璃墙透光度。 事实证明小幼崽给出的方案非常有效,李无执凄厉地呼痛,身体剧烈抽搐起来。 强光对他,或者他体内的那个东西刺激性很大,腹部的皮肤高高鼓起、裂开,一团黑影挣扎着钻了出来。 长二十厘米,长着弯曲的触须,肉身布满黏腻,覆着一层半透明的、还在生长的壳,背上还有类似翅膀的轮廓。 ——一只巨大的虫子。 士兵们惊呆了,有人恶心得当场吐了出来。 司澄满面寒霜。 他不会认错,这就是帝国的噩梦——原以为被打败的虫族,居然又出现了! 还以如此狡猾的方式,附身于人类。 拘留室中载有压缩热能武器,瞄准团还未进入成熟期的幼虫。 黑虫在烈焰中灰飞烟灭。 至于被它寄生的李无执,昏死在地板上,腹部的伤口流着血。 有人请示是否通知医疗港来救援,司澄想了想,让他们找仪器来,检测李无执的身体是否还残留虫卵。 眠昔拉拉他的衣服:“爸爸,没有了。” 司澄一怔。 差点忘了,他还有这么个厉害的小帮手呢。 所有人长长吐出一口气,如同劫后余生。 最开始要开门的那个士兵艰难地咽了口唾沫:“谢谢,谢谢小昔救了我……” 另一人也喃喃:“要不是小昔提醒,我看到这人的样子,肯定也就开门了。” 一时间,整个拘留室都看向小奶团,眼神中带着感激。 医疗小组为李无执做急救的同时,工程部上报了一个后怕的消息: 李无执故意在舰船的护盾留下一个漏洞,能够直接将其他虫族传送进来。 幸好,眠昔提醒所有人“不要开门”,他们及时检查,才没有酿成大祸。 众人望向眠昔的目光,多了一份敬畏。 她的预言,救了所有人。 那稚嫩的言语,已是定生死的指引。 第18章 “你不用怕虫子,虫子会怕你!” “调查李无执最近的行动轨迹,隔离所有与他有过密切接触的人员; “加强护盾,锁死所有对外通道,虫族能渗透进来一次,就会有第二次。我要知道它从哪里进来,什么时候附身。 “严密监控全舰,哪怕有一丝异常也要立即上报。在彻底清除风险之前,任何人不得掉以轻心。” “是!” 众人领命离开,房间里只剩下父女俩,以及为崽崽再次做身体检查的伊莱。 “你觉得,之前把你收养昔昔的事情报告给高层的,是不是也是这个人?”伊莱问。 虫族站在帝国的对立面,尤其痛恨战无不胜的司元帅,要是有机会窃取他的情报,当然不会放过。 “不排除这种可能。”司澄还在思索,“但这个人的背景我调查了,非常干净,干净到有些……平庸。他有什么机会,能搭上七人小组?” 所谓的“七人小组”,指的就是议长、主席、总督、大法官、大臣,以及“那位”和司澄,所组成的帝国最高决策机构。 也正是这群人,上一次在会议中质问司澄收养眠昔。 司澄和伊莱同时想到什么,异口同声:“难道……” 他们面面相觑,又各自打消那个想法。 “不可能。” “对,不可能的事,别乱想了。” 七人小组可是帝国的“脑”,代表着全帝国子民的利益,怎么会被虫族渗透? 肯定是中间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伊莱给眠昔检查完,确认无事后,又问司澄:“你要上报给‘那位’吗?” 司澄垂着眼:“暂时不了吧。等全部事情弄清楚之后再说,不然会引起恐慌。” 眠昔正在吃护士给的布丁,忽然抬起头,蓝眼睛再次焕发出那种空蒙、澄澈的光亮。 司澄知道,这是她使用能力时特有的表现,抬手让伊莱噤声。 “还有……”眠昔的神色有些惊恐,“黑虫。” 司澄脸色变了。 他放柔声音,尽量不惊到预知中的幼崽:“昔昔,能数出来多少只吗?” 前些日子,他正在教小家伙数数,这时候正好派上用场。 “一、二、三……”眠昔慢慢地数着,给出一个可怕的数字,“……十一。” ——星舰上,除了李无执,竟然还有十一个人被虫族附身! - 星舰进入紧急状态,司澄更加忙碌,眠昔只好跟何欣泡在植物园打发时间。 她拎着小象水壶,照看着花园。 最近眠昔走路越来越熟练了,不过在花圃的时候还是会用上翅膀,更方便从上方浇水。 飞来飞去,看起来就像小花仙。 崽崽完成劳动,去“探望”她的小布偶。 小布偶被她放在藤编的篮子里,还盖了一块小手帕。眠昔像所有这个年纪的小女孩一样,把玩具当宝宝哄睡觉。 她给小布偶仔细盖好被子,眼前浮现出金光。 再之后,植物园不见了,何欣姐姐不见了。 面前,是活过来的小布偶。 眠昔非常惊喜,上次做了那个梦后,小布偶再也没跟她说过话。 “眠眠宝,找到花了吗呜啪?”小布偶上来就问这个。 眠昔有些愧疚地摇摇头。 她记得呜啪说过,自己有一朵诞生之花。可是她把它弄丢了。 近来她总待在植物园,有一个原因,就是想找找那朵花。 可是,她走遍了整个温室,也没有同任何一株产生精神链接。 它们,都不是她的诞生之花。 小布偶急地咬尾巴,爪爪不安地刨着地。 眠昔不想看到它这么焦急,伸手挠挠它的下巴。 呜啪瞬间眯起眼,瘫软得仿佛液体,还发出舒服的咕噜声。 再凶凶的小神兽,也逃不过崽崽的摸摸哦! “呜啪。”眠昔呼唤它,拧着小眉头,“好多虫,爸爸不开心。” “爸爸是谁呜啪?”小布偶歪头,但很快把这个问题抛到脑后,瞳孔竖起,“什么?虫!又有虫了呜啪!” 眠昔:“呜啪,认识虫?” 呜啪:“虽然我很想说不认识但是……眠眠宝,不要怕,你可以打败臭虫子的呜啪!” 眠昔咬着拇指,眼底有水光:“可是,昔昔怕……” 小布偶炸开布条毛毛,似乎在给自己和崽崽壮胆:“眠眠宝,你不用怕它们,是虫子怕你才对呜啪!” 眠昔不解。 拘留室看见的黑乎乎的虫子,和花园里的小虫子完全不一样。 又恶心又吓人,她不喜欢它们。 呜啪:“别忘了,宝宝你出生可就是为了——” 上回的梦中,小布偶说了同样的话。 这次,依旧没能说完,幻想戛然而止。 小眠昔很疑惑,她还没找回自己坠落之前的记忆,当然不知道自己的诞生究竟有什么渊源。 想弄清楚一切,就要先找到那朵诞生之花。 “……醒了?” 眠昔被熟悉的声音唤回神,睁开眼,发现爸爸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植物园。 她正躺在绿茸茸的草地上,给小布偶当被子的毛巾盖在自己的小肚肚上,布偶则躺在一边,依旧无声无息。 幼崽有点儿蒙。 刚才……又是梦吗? 司澄想,还好植物园里是恒温恒湿的,小崽儿的体质又异于常人,不会冻感冒。 眠昔一手抱着布偶,一手拿着水壶,呆呆的。 司澄忍不住戳了戳她的脸蛋,比牛奶慕斯还滑。 他失笑:“怎么,昔昔也变成小玩具,不会动了?” 眠昔眨了眨眼睛。 她纠结了下,在布偶和水壶之间选择放下后者,空出的手拉住爸爸。 司澄任她牵着:“晚上想吃什么?” 眠昔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却拉着他去看花。 花瓣上有只小虫子,正在吐丝包裹住自己。 小幼崽蹲在花前,定定地看着,只说了一个字:“茧。” 第19章 “怎么有到处乱跑的小孩,你家长呢?” 小眠昔待在植物园里,仔仔细细和每一朵花打招呼。 她要在其中找到和自己有感应的那一朵,说不定,诞生之花就藏在其中。 崽崽一手要浇水,一手要抚摸花瓣,没办法抱小布偶。 还好,后勤的姨姨们缝了带子,她可以把它像小背包那样背在身上。 温室里气候宜人,小布偶躺在崽崽的背上,舒服得眯起眼。 又在捕捉到响动时,立即恢复成玩具状。 “小昔,找到你要的花儿了吗?” 说话的人是何欣,她边打哈欠边走过来。 为了找出那十一名被虫族附身的船员,星舰现在实行戒严,所有人不得随意走动。 何欣陪眠昔,算是住在了植物园里。 她跟眠昔说了没几句话,又打了个哈欠。 小幼崽担心地看着她。 姐姐,你…… 何欣擦擦溢出来的泪花,笑道:“也不知今天是怎么了,困成这样。” 眠昔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小手拉住她的手晃了晃。 明明是个撒娇的动作,何欣却在她的眼神中,看出不符合幼童的……怜悯。 这不对。她意识到有什么异常。 可她太困了,脑筋迟缓地转不动。 - 另一边的医疗港里。 李无执抢救及时,脱离了生命危险,就是还在昏迷。 经伊莱检测,他体内没有虫卵残留,但以防万一,还是有几个士兵守着。 病房的空气沉默而紧绷,只有仪器的滴答声回响。 一个士兵困困地打了个哈欠,打到一半,滞住了。 他愣愣地张着嘴,杵在原地,模样很滑稽。 同僚忍笑冲他挥手:“嘿,这是什么新逗乐法子吗?” 另一人正想帮腔,瞳孔一缩:“离远点,他不对劲!” 那人身体一颤,仿佛被电流击中,随后手背青筋暴起,黑色的花纹从皮肤底下浮现,蛇一般迅速蔓延全身。 他的呼吸骤然加重,双瞳眼白扩散,猛地弯下腰,身体折成一个极限角度——人类根本做不到那样! 其余士兵迅速后退,组成队形,端起枪,警惕地盯着他。 终于,此人喉咙里发出虫一样的嘶嘶声,腹部像青蛙那样一鼓一鼓。 “是虫子……虫子要出来了!”有人惊恐地叫道。 砰! 有人当机立断开了枪。 可怕的是,异化的士兵倒地之后,他腹腔里的虫子没有死,从他的血肉中钻出来,愤怒地昂起触须。 它以超乎想象的速度蠕动,触须缠上一个士兵的脚踝。 无论人类怎样反击,甚至打了几枪,它都没感觉似的。 脱离宿主之后,它竟然更加强大。 黑虫吐出腐蚀性的液体,即将发动袭击—— 植物园里,被何欣牵着、正在练习走路的小眠昔,忽然站住,再一次定定地说:“茧。” 病房里,已然绝望的士兵,惊讶地看见那只虫不动了,无数半透明的丝线一点点包裹着它。 不消片刻,黑虫被密密麻麻的丝线完全裹住,彻底失去了行动力。 它被封进了茧中。 - 同一时刻,星舰的不同地点,有另外九名士兵出现异化情况。 幸运的是,他们都被眠昔预言出的“茧”束缚住,没有造成更大伤害。 然而司澄并不觉得轻松。 一来,虫茧要如何处置,是个问题; 二来,眠昔的预言中,一共有十一个人被虫族附身。 ——最后一个,是谁? 为什么他或者她,没有和其他人同步发作? 隐藏得更深,是不是说明这只虫的力量更强? 司澄反复排查,始终找不出破绽。 只有问崽崽,有没有闻到那种苦味。 崽崽皱着小眉头,双手紧紧抓着背包带,摇头不语。 司澄没有追问,但按照他对小家伙的了解,这样心事重重的表情,一定是有原因的。 他看着眠昔小小的背影,若有所思。 眠昔回到植物园,第一时间去找何欣,后者靠在树下打盹。 “嗯……还想睡,别喊我……嗯??” 何欣一个激灵,睁开眼,看见一张担忧的小脸。 何欣:“小昔回来啦,见到爸爸了吗?” 眠昔抚上她的额头,小手柔软。 何欣笑起来:“怎么啦?要跟姐姐贴贴吗?” “姐姐。”眠昔的小奶音非常认真,语气带着一点恳求,“不要输。” “输?”何欣不明白,“我没在比赛呀,我——” 她的话中断在一片温暖的淡金色光芒中。 片刻后,眠昔看着失去意识的何欣,自己也有些头晕晕。 好在,姐姐身上的苦味,消散了很多。 小眠昔的能力暂时还不足以完全驱逐出虫子,只能用安抚力催眠它。 但这种镇静持续不了太久,她还不知道,等它再次醒来,自己又要怎么办。 被附身后,虫子会开膛破肚钻出来,对人体有很大的伤害。 第一个异化的李无执,到现在都没醒。 眠昔不想让欣欣姐姐也受伤。 - 晚些时候,何欣被叫回了岗位。 她平日里的职责是维护引擎,这几天星舰戒严,维护功能全权交由中控AI处理,但今天出了点问题,必须人工操作。 工程部的负责人调试着光脑,一转头看见何欣越过警戒线,接近核心反应堆。 “小何!” 他想叫住她。 何欣充耳不闻,目光没有焦点,手上动作却很清晰:她在试图关闭反应堆。 ——在一艘正在太空中航行的星舰上,强制关闭动力源。 负责人看见,何欣的双瞳被越来越多的白色占据,这是虫族异化的标志! 他正要按下警报,被一声小小的呼唤打断。 “叔叔。” 他转身,看见一个不到自己腰高的小姑娘,眨巴着蔚蓝的大眼睛,面带请求地看着自己。 “能不能,让昔昔试试?” 负责人本就担心受怕,这下更加恼火:“哪儿来的小孩?怎么能跑到这么重要的地方?” 他的迁怒让小姑娘有些害怕,下意识向后退了两步,眼圈也跟着红了。 这实在是个长得很可爱的幼崽,负责人被她的委屈表情弄得心头一软;但现在不是怜爱的时候。 “你家里没教过不能乱跑吗?”他还是黑着脸,“你家长是谁,叫什么名字,哪个部门的?” “她家长,是我。” 一个低沉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负责人在用听觉辨认出之前,直觉先惊出一身冷汗。 他战战兢兢转过身,抬头对上一张面无表情、但能随机吓死一个小船员的脸。 ——是、是是是元帅大人! 负责人:“???” 司澄的手抚在小幼崽肩上,像种无声而强势的保护,淡淡道:“名字和部门,不用我报了吧。” 负责人:“……!!!” 第20章 神明的摇篮曲。 司元帅收养了一个女儿的事,星舰无人不知。 只是工程部和指挥部不在同一区域,元帅也不会把崽带着到处闲逛,许多人只是听说,从来没机会亲眼见过那个幸运的小姑娘。 负责人腿肚子发软,站都有点儿困难,得靠在操作台边。 他刚刚那番话,元帅都听见了?自己是不是马上要被丢下船,成为太空垃圾了? 元帅压根没空管他,注意力全在自己的崽身上。 核心反应堆区域的温度比其他地方要冷许多,眠昔穿了件粉色的大衣,还系了绒绒的围巾。 她敛着翅膀,不用飞的,而是和以前学走路一样,一点一点往前挪。 就像何欣姐姐教她走路那样。 封锁区外,负责人紧张兮兮地想说什么,司澄一个手势让他闭嘴,全神贯注盯着眠昔。 他之前就觉得,小家伙可能刻意隐瞒了什么,派人注意她的动态。 十分钟前,有人说,小姑娘到处在找什么,还喃喃着“姐姐”、“找姐姐”。 最近她口中的“姐姐”一般都是指何欣,司澄立即定位何欣,见后者在反应堆附近,顿觉不对。 他找到眠昔,小幼崽只说了一句话:姐姐,是苦的。 ——一直没有现身的,第十一名被虫族附身的船员,就是何欣。 “姐姐。”门里的小幼崽轻声问,“听见吗?” 何欣站在紧急制动阀前,低头看她。 不仅没有像平日那样张开双臂等着抱她,反而目光漠然,仿佛根本不认识她。 小幼崽很难过,甚至有一点想哭。 但她现在要救欣欣姐姐,必须勇敢。 崽崽拿起围巾一角擦了擦眼睛,坚定地往前走。 制动阀有三重锁,分别需要舰长(或称总指挥官,也就是司澄)、安全部最高负责人、工程部最高负责人的认证,才能打开。 然而现在,何欣的手掌贴在上面——严格来说,那已经不是人类的手了,而是虫子的肢节、触须——分泌的黏液,竟能腐蚀特种金属! 她,或者她体内的虫族,根本不需要获得密码。 它可以直接摧毁阀门。 这艘星舰是帝国最强大的战舰,上面载着元帅和数名高级军官,以及无数精英士兵。 虫族附身士兵,悄然潜入,企图让船坠毁。 若是成功,必然对帝国造成重创。 幸好,眠昔及时发现,并制止了前十个人的阴谋。 欣欣姐姐,她一样能阻止,一样能挽救。 “姐姐,蓝蓝的花开了。” 眠昔在距离何欣几步之遥的地方停下,仰起小脸,表情天真无邪,丝毫没有对虫族的警惕、仇视,依旧把何欣当作平常那个大姐姐。 她的语气带上点撒娇:“姐姐和昔昔去看,好不好?” “看……蓝……蓝的花?”何欣下意识跟着重复。 她的声音哑得厉害,和之前异化的船员相似,腹部也跟着涨起来。 门外的负责人很忐忑:“长官,这,这不安全吧?” 全船人的性命掌握在三岁奶娃娃手里,他实在是怕啊! 司澄的目光却很平静:“相信她。” 她有独一无二的珍贵力量,在对付虫族这件事上,或许比任何成年人、包括身经百战的战士,都更加强大。 门内,何欣的腹部涨到极限,皮肤被撑得半透明,甚至看得见里面的影子。 但和之前那些船员身体里的黑色虫子不同,何欣身体里的这只,更像灰色。 司澄有个不好的猜测:这意味着,幼虫,可能已经成长到下一阶段了。 眠昔的小奶音软软糯糯,慢吞吞地同何欣讲话。 她悄悄张开翅膀,从羽毛根部向尖处,一层又一层焕发淡金色的流光。 她在释放精神力,安抚着那只躁动的,想要破土而出的成虫。 小家伙的治愈能力有多强,司澄当然清楚;然而这份能力,居然可以用来压制虫族,还是出乎他的意料。 以前在战场上,司澄的S级精神力当然也可以攻击虫族,可受到伤害的虫族会拼命反抗。 现在虫子还在何欣体内,一旦它抵死挣扎,必然会伤到她。 若司澄出手,虫族和宿主,可能会一同死去。 眠昔则不同。 她翅膀上的光芒愈强,何欣腹部的起伏愈缓。 小幼崽又轻轻哼起了歌儿。 尽管嗓音稚嫩,却无比圣洁,宛若天上之音。 外面的司澄和负责人不自觉听得入迷。 那段旋律非常舒缓,不过,并不像哄人间的孩子。 更像是…… 神明的摇篮曲。 何欣的瞳孔逐渐清明:“小……昔?” 眠昔一喜,欣欣姐姐认出自己了! 她没有立刻回答,乘胜追击,继续唱歌,也聚集更多的治愈力。 何欣蓦地抽了口气,猛烈地咳嗽起来。 那只成虫比其他幼虫更聪明,竟能从催眠中醒来,并且开始反抗。 此前,无论是治愈之力,还是预言之力,眠昔都是单向使用,从来没遇到过被施予者抗争的情况。 她还太小,能力运用得又不熟练,在虫族嘶鸣的干扰下,很快感到疲倦,精神力甚至传来细密的、针尖似的疼痛。 不能退缩。小幼崽咬咬牙。要救欣欣姐姐! 何欣咳得越来越厉害,已经吐出了血沫。 眠昔闭上眼,双手交握,小眉头皱得紧紧的,使出吃奶的劲儿,同虫族对抗。 不仅是翅膀,全身都在发光。 那只成虫远比其他幼虫顽强得多,还能反过来对眠昔进行精神力污染。 小幼崽的意识变得有些模糊,她伤心地想,对不起,欣欣姐姐,昔昔要支撑不住了…… 就在这时,一双大手包裹住她的小手,一股清冷、但格外坚韧的精神力,托举起摇摇欲坠的她。 眠昔惊讶地睁开眼。 不知何时进来的司澄,将她的小手合拢在自己掌心,于漫天光华中温柔道: “有爸爸在。” 第21章 失去了崽崽的笑容,全星舰天都塌了! “哎,是不是就这里?” “让开点儿,我还没看着呢。” “诶诶诶我好像看见了!那个好小一团的是不是……” 特殊病房的门口,挤了一堆人。 他们上蹿下跳,都想亲眼见见,这个拯救了全星舰的小宝贝。 病房里,小小一只奶团子正在沉睡。 她使用了太多预言力和治愈力,透支了体力,在将成虫从何欣体内赶走之后,昏倒在爸爸怀里。 司澄紧急把她送到医疗港,进行全面检查,好在只是过度疲惫睡着,身体并无大碍。 工程部负责人,作为为数不多见证全程的目击者,想起那一幕,还激动得手舞足蹈: “你们是没看见啊!元帅进去之后,有他的精神力加持,小昔那个光,嘭——变更大了!” 一群人围在他旁边:“然后呢然后呢?” “然后,那个该死的虫子也开始咆哮,听得我头疼得要命!这种情况下,也就小昔和元帅这么强大的精神力,还能坚持下去了。 “估计是这样僵持下去没结果,小昔忽然大大张开翅膀——就像画里下凡的天使那样——说了一个字:‘碎!’ “接下来的事儿,你们也知道了。” 不仅是反应堆旁的何欣,另外十个已经被控制起来的虫茧,在眠昔发动预言之力后,同时碎裂。 不是单单崩成小片,而是受到无可反抗的威压,瞬间碾成齑粉。 那些难缠的,士兵们用上武器都搞不定的虫族,只需小幼崽开口一个字,顷刻灰飞烟灭。 她的力量于它们而言,就像大象和蚂蚁那样,差距极大。 士兵们闻言,纷纷赞叹着小崽崽的厉害。 没有她发觉,恐怕他们早就都被虫子附身了; 没有她阻止,星舰只有坠毁这一条命。 她是他们所有人的救星。 众人还你推我我推你,想一睹崽崽真容,窗口忽然出现一张结了冰的脸孔。 医疗官素来脾气不好,此刻更是面色不虞:“病人需要静养,你们是需要元帅亲自来告知吗?” “对、对不起伊莱医生!不不不不用惊动元帅大人了,我们现在就走!” 一想到元帅发火的样子,那可是几天都缓不过来的噩梦;众人作鸟兽散。 - 伊莱关上窗帘,仍觉恼火。 走回去,看见病床上脸色白得几乎透明的小幼崽,以及旁边为了守她,两天两夜没合眼的大人,又忍不住叹气。 “也别太担心了。”他不擅长安慰人,言辞有些笨拙,“身体各项数据都正常,她不会有事的。” 司澄的下巴冒出胡茬,眼底淡淡一层青色更是为这位帝国战神添了一丝憔悴。 他听见了伊莱的话,一眨不眨看着眠昔,低声道:“但是,那些东西检测不出来,不是吗?” 在眠昔说出“碎”之后,何欣的确应声咳出那只成虫的残片。 但它们并非当场消失,而是化作光的涟漪,融进眠昔的翅膀里——和其他虫茧的碎片一起。 变故发生得太仓促,司澄没有任何办法阻止。 当时的眠昔看起来并没有受到伤害,后来,伊莱的检查结果显示,她很健康,完全没有李无执等人被附身的异常。 换句话说,即便那些残片钻进她的羽毛里,虫族已经死了,不会再寄生于她。 然而做家长的,总是不免担心这个,担心那个;尤其事关恶劣的虫族,更不能掉以轻心。 伊莱沉吟:“会不会……其实是小家伙吸收了它们的能量?” 司澄:“吸收?” 伊莱:“是。尽管我不想承认,虫族的确是一种很精粹的能量。既然能够攀附于我们身上,那为什么,不能反过来被吸收?” 司澄望着安睡的小眠昔,陷入思考。 他征战星域疆场十数年,虫族一直是最强大、最狡猾的对手。 如今,它们进化了,可以悄悄附身人类,变得更隐秘、更难对付。 然而,若是按照伊莱的说法,眠昔可以吸收虫族能量——这同样前所未见。 不仅打破了以往人类和虫族之间你死我活的绝对界限,更意味着,看似无坚不摧的虫族,在这个孩子面前,暴露了致命的弱点。 只是…… 司澄想要帮眠昔拨开一缕额发,手指却抬不动。 低下头,才发现被睡着的小家伙无意识抓着手。 崽崽这样小,他怎么忍心,让她用稚嫩的肩头扛起沉重的命运。 她是他的女儿,他只希望她平安、快乐就好。 至于战争、种族、存亡,这些残酷的东西,还是交给大人来负担吧。 - 小眠昔这一觉足足睡了一星期,还好她不是人类,醒来之后,没有任何异常。 不知是不是跟吸收了虫族能量有关,她在用翅膀飞行时,比过去更轻盈、更自如了。 何欣、李无执和其他九个被虫族附身的船员,也都陆续好转。 看起来,是皆大欢喜的结局。 除了—— 崽崽的小布偶不见了! 眠昔刚在人间醒来时,身边什么都没有,只有小布偶陪着她;后来,不管去哪儿,她都会抱着它,从不分离。 在几次梦境中的相见,她还给它取了一个名字,呜啪。 呜啪是她最重要的好朋友。 那日击退何欣体内的虫族,场面太过混乱,呜啪不知丢在了哪里;眠昔沉睡的七天里,更没有人想起过这个不起眼的破旧玩具。 司澄握着她的手:“是爸爸的错,对不起。” 伊莱滑动终端的购物页面:“叔叔给你买新的,想要多少个都可以。” 何欣一拍大腿:“姐姐再帮你去找一遍!” 小幼崽咬着嘴唇,鼻头和眼圈红红,还是懂事地摇摇头。 呜啪是不可替代的,但她也不想麻烦大人们。 失去了小布偶,眠昔很伤心。 失去了崽崽的笑容,全星舰天都塌了! 第22章 一只变成猫的玩具说人话了! 深空漂流的日子太枯燥,许多船员靠吸崽来度日。 小眠昔天真甜美的笑容,是堪比营养剂的存在。 船员们瞒着崽崽和元帅,在联络终端建了个群组,发动全舰的力量寻找遗失的小布偶。 【长什么样子来着?】 【我记得有点像炸毛的猫。】 【是狮子吧?】 【我这里有图![图片]】 【好家伙,狮子猫啊。】 【二号餐厅没发现。】 【这里是医疗港,没发现。】 【货仓也没有。】 【训练场也……】 星舰太大,布偶太小,寻找起来无异于大海捞针。 人们一筹莫展。 李无执视线从群聊界面移开,叹了口气。 他是所有异化船员中,最先被眠昔认出并解救的那个,对于小幼崽不仅有着喜爱,更有感激。 他多想帮眠昔找到布偶,可是,它会在哪儿呢? 李无执回到宿舍,唤醒光脑开灯。 然后被桌子上一墩硕大的背影吓到:“啊啊啊啊——!!” 什么东西偷偷溜进自己房间里了?! 那坨毛茸茸并没有被他的尖叫吓跑,还慢吞吞地转过身,居高临下盯着他看。 两只眼睛有点儿怪,像塑料质感;身上的毛也像布条。 咦? 李无执定睛一看,这不是眠昔的小布偶吗? 就是现在的体型胖了好几个号,吃得有点圆滚滚。 不对啊,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玩具怎么活了啊啊啊啊!! 小……啊不,大布偶,或者说大狮子猫悠闲地舔了舔爪,眼神写满“愚蠢的人类,本大王不与你计较”的嫌弃。 李无执拍着胸口,缓过神,小心翼翼问:“那个,请问,你是小昔的玩具吗?” 说完就后悔了。 自己居然在跟一只猫说话,还没睡醒吧。 然而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狮子猫的瞳孔竖起,凶凶巴巴:“愚蠢的人类,本大王才不是什么玩具呜啪。本大王,是眠眠宝的守护神兽呜啪!” 它说了,它把“愚蠢的人类”说出口了。 ——不对啊,一只变成猫的玩具说人话了! 李无执直接被吓晕了过去。 - “昔昔,慢点跑……不,慢点飞,注意别撞着了。” 司澄在后面大步走,视线一直盯着半空中的小幼崽。 听说宿舍区有人发现了小布偶的踪迹,父女俩立即赶过去。 眠昔只会走路、不会跑,今天甚至觉得爸爸抱着也慢,干脆拍拍翅膀飞起来,还是这样最快。 只是,她也很久没飞了,有些跌撞,特别心急的时候还会掉毛。 司澄抢在清洁机器人干活儿之前,把那些小羽毛收集起来,装在专门的布袋里。 一抬头,小幼崽又飞出去好几米,他赶紧跟上。 不知为何,司澄总觉得自己像在放风筝…… 进入船员宿舍区后,眠昔细细地呼唤起来:“呜啪,呜啪?” 可是,并没有发现小布偶的身影。 她从空中降下来,正巧落进司澄等候已久的怀抱,抓着他的衣服,惶惑不安:“爸爸,没有呜啪。” 司澄摸摸她的头发:“不急,我们慢慢找。” 走廊两边宿舍里的船员听见动静,纷纷探出头。 看清来者,连忙敬礼:“长官!” 司澄颔首,视线扫过众人:“有谁见过呜啪吗?” 船员们齐齐倒吸了一口气。 元帅大人神色一如既往冷淡,居然用这么矜贵的口吻,讲出了萌萌的“呜啪”两个字啊…… 果然,再冷硬的男人,只有了软萌的小女儿,也会被融化的! 遗憾的是,没人见过呜啪。 司澄正准备带眠昔换个区域寻找,小幼崽忽然睁大眼睛,朝某个方向看去:“咪!” 她今天穿了件帽子上带耳朵的外衫,警觉的样子特别像小兔兔。 众人还没来得及为这种可爱倾倒,就听见不远处传来惨叫:“咬人了啊啊啊啊!!” 眠昔的眼睛圆圆:“呜啪!” 司澄抱着她过去,只见一道闪电窜向相反的方向,随后一名船员摔倒在地上,小腿血流不止。 那人甚至没空向元帅问好,惊惧道:“野、野兽!船上有野兽!” 司澄:“什么样子?” 船员张开胳膊划圆,比出个水缸的形状:“有这——么大!” 眠昔听了有些奇怪,她的布偶小小一只,怎么会这么大呢? 可是刚才那个气息,就是呜啪不会错。 司澄考虑的则不同:尽管不知道崽崽的玩具怎么会“活”过来,但它现在看起来有很强的攻击性,必须及时阻止。 他敲了敲耳麦:“F6层全体注意,未知生物出没,攻击倾向明显,各部门做好准备。” “爸爸。”眠昔的小手抓着他,可怜兮兮请求,“不要打呜啪,痛痛。” 司澄那句“全力抓捕”梗在喉咙里,及时调整:“……注意不要伤害到它。” - 小兽高速移动,在监控里只留下残影,一时无法精准定位。 最终,它窜上舰桥,提前收到通知的船员们严阵以待,又有些手足无措。 元帅下了命令要抓到它,还不能伤它,可它又会伤人,这可怎么办啊? 有人拿来捕兽网,绕到背后刚瞄准它,即刻被察觉。 小兽怒了,龇牙怒吼,炮弹似的扑向那个人,喵喵嗷嗷地挠花了他的脸。 报复完这个还不够,旁边的人也被连累成目标。 小兽在舰桥如龙卷风过境,大肆破坏人类和非人类物品,留下一地哀嚎和狼藉。 救了个命,这破坏力怎么比虫族还可怕啊! 正当众人被小兽逼得抱头鼠窜时,一股强大的气场瞬间使整个舰桥安静下来。 这个熟悉的威慑是……元帅? 太好了是元帅来了我们有救了QAQ 人们眼含期盼,齐齐望过去。 出乎意料的是,元帅的确在那里,但发出威压的,却并不是他本人。 竟是他怀中的小幼崽。 “呜啪!”眠昔鼓起脸颊,气呼呼地小手一指,“不乖!” 第23章 驯兽大师司眠昔。 元帅家的崽崽,向来乖巧又绵软,脾气好得不得了,见谁都笑,简直是颗小糖果。 没想到,这样甜蜜的小奶团,也会有生气的时候。 司澄把眠昔放下来,她的小翅膀在背后扇得飞快,小脸绷得紧紧的,又奶声奶气重复:“呜啪,不乖。这样不好。” 严肃的模样,像个教育学生的三岁半小老师。 ——怎么感觉更萌了啊啊啊! 众人静默地眼冒爱心。 方才还为非作歹、恨不得咬穿舰桥的小兽,蓦地缩起脖子:“嘤……” 眠昔见它可怜兮兮,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掀了掀翅膀:“来。” 看吧,眠眠宝就是这么心软~ 呜啪心满意足,一跃而起—— 结果被人半路截胡,提着后颈捉起来。 呜啪不满意地在空中乱蹬,是谁,敢这样对本大王! 本大王不要面子的呀! 它愤愤抬头,对上一双灰银色、高远如月的眼睛。 元帅冷漠道:“别撞到她。” 这家伙对现在的体重根本没数,还以为自己是以前轻软的布玩具呢? 完全是一辆重型装甲车。 这要是不带收敛、直接撞到眠昔身上,还不把他的宝贝崽撞坏了? 合格的奶爸怎么可能允许这种事发生。 嚣张的呜啪看到这双眼睛有点儿怵,又想起这是小主人现在的人类爸爸,低眉顺眼。 还不忘跟眠昔撒娇:“嘤嘤嘤。” 眠昔踮起脚伸手:“爸爸,抱。” 司澄把装甲车放地上,就要抱她。 没想到被崽拒绝了。 眠昔蹲下,抱住狮子猫,小脸蹭了蹭它的毛,语气欣喜:“呜啪!” 呜啪也摇了摇尾巴:“咪呜!” 司澄:“……” 被无视的老父亲,属实有一点点心碎。 舰桥其他人目瞪口呆,看着那只发狂的小兽,在崽崽怀中听话得像奶猫,格外温顺地舔了舔她的手。 前能御虫,后能撸猫。 司眠昔小朋友,驯兽大师啊! 众人敬佩地鼓起掌。 - “呜啪,要减肥。” 眠昔皱着小眉头,很担心。 整个兽太过圆滚滚,躺下之后,翻身都困难。 呜啪顶着这么个圆胖身躯,还能用后爪挠耳朵:“别担心眠眠宝,我又不是愚蠢的人类,不会有问题的呜啪。我还能再长大呢,到时候,你就可以骑着我到处跑啦呜啪。” 眠昔眨了眨眼,不敢相信。 虽然是超重的猫猫,那也是猫猫,自己怎么能骑它呢? 呜啪不打算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纠结,以一个灵活的胖子的速度起身,塑料似的眼珠凝起肃然的光:“眠眠宝,我是来陪你找花的呜啪。” 花。 又是花。 每一次与呜啪的对话,总是绕不开这个话题。 小眠昔很忧伤:“对不起,昔昔找不到。花花,什么样子?” “它的名字是【XX】,是和你一起降生的,是你的摇篮。【XX】就像个充电站,当你的力量减弱时,就要进入它里面恢复。万一哪天遇到危险,【XX】也可以……” 眠昔一脸茫然:“咪?” 作为她的守护神兽,呜啪当然能从一个字儿里明白她的意思:刚才它说的那段话里,有一个重复了几遍的、很重要的词,她听不见。 “诶?”呜啪自言自语,“……【XX】?” 怪了。 那个词,就像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屏蔽一般,怎么也说不出来。 如果是这样,它又要怎么告诉小主人,她要找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 “长官,十一名异化船员的调查结果,都在这里了。” 凯洛斯把资料传到司澄的终端,静悄悄离开。 司澄一行行看下来,跟他的猜测差不多。 第一人,李无执,年轻,没门路,天赋平平;却是个有野心之人,肯付出任何代价来换取向上爬的机会; 第二人,在李无执病房看守的士兵,家里母亲重病,急需用钱; 第三人,第四人…… 他们看似来自不同星球、地区、背景,但都有一个共同点:有某种强烈的愿望,或者说执念。 虫族洞察到了人性的弱点,并且趁虚而入,附身后控制他们的心智,有的破坏设备,有的窃取情报,有的蚕食能量…… 然而有一个人的情况让司澄很在意:何欣。 她是最后一个发作的,体内也是唯一一只成虫。 凯洛斯递交的调查显示,她家庭美满,随遇而安,和其他有执念的人明显不同。 那么,更“高级”的虫族,为何选中她的? 会不会是因为,那段时间她陪在眠昔身边最多? 司澄心中一凛。 难道,虫族的目的不仅是打垮战舰,还盯上了眠昔? “有什么事,值得元帅如此烦忧?” 仅有司澄在的房间里,蓦地传来第二人的声音。 他猛地回过神。 刚才光顾着思索这些船员的联系,差点忘了自己拨出视讯请求。 他立刻敬礼:“日安,陛下。” 全息投影中的人懒洋洋一摆手:“就你我二人,不必遵此繁文缛节。” 司澄放下手,仍保持着军姿。 那人撑着头:“说吧,为什么找朕?” 司澄吸了口气:“恐怕对您而言是个不好的消息:虫族,再次出现了。” 那人抬眸,目光森冷:“说下去。” 当日七人小组迅速得到有关眠昔的消息,令司澄对他们有所怀疑:仅凭李无执,或者其他十个人的身份,不足以与那几位高层搭上线——除非,有虫族在其中“牵线”。 因此,他决定不在会议中公开此事。 但,可以私下里呈报给皇帝。 皇帝的母亲死在虫族之手,又折损了无数子民,新仇旧恨相叠,斩断了与虫族私通的可能。 正是这份永不消逝的憎恨,成为司澄信任的基石。 司澄把这些天的经历简短地复述了一遍。 皇帝中途并未插话,直到他说完,才淡淡道:“朕知道了,会派人去查。辛苦元帅。” 语气如常,仿佛没当回事。 司澄皱眉,不知是否需要再多劝几句: 七人小组除了自己,其他人都在中央星权,好几个就住在首都星;如果他们之中当真有叛徒,那么,皇帝就有危险了。 然而皇帝转而开启另一个话题:“——这么看来,你的小姑娘,在其中发挥了很大作用。” 司澄听皇帝提及眠昔,不自觉站得更直了些。 “朕原以为,元帅很快就会厌倦养孩子的游戏。”皇帝饶有兴味地看着他,语带戏虐,“如今看来,好像很有意思,连我都感兴趣了。 “——那么,元帅打算何时带小姑娘带首都星,让朕也亲眼瞧瞧?” 第24章 不愧是他的宝贝崽,人见人爱,花见花开。 凯洛斯守在门口,抹了把脸。 皇帝和元帅常常因政见不合而争执,两个人都不客气,惹恼了能直接吵起来。 哪怕会议室绝对隔音,他在外面还是大气都不敢出,生怕遭了池鱼之殃。 他正试图想点别的分散注意力,有什么东西从走廊拐角瞬移到眼前。 凯洛斯低头一看,是元帅的宝贝崽,和宝贝崽的大胖猫。 而且宝贝崽是骑在大胖猫身上的。 ……啊?? 凯洛斯揉了揉眼,总觉得这辆“装甲车”比昨天见到又胖了一圈;这样下去不会把星舰吃空吧? 他把眠昔从呜啪背上抱下来,压低声音:“小昔怎么来啦?” 眠昔学着他的样子,也小小声:“爸爸?” 凯洛斯指指房门:“在跟陛下通话呢。” 小幼崽似懂非懂点点头。 然后问:“吵架?” 她没有亲眼见过皇帝,却听凯洛斯叔叔和伊莱叔叔说过,皇帝陛下和爸爸总吵架。 凯洛斯连连摆手:“哎,我的小小姐,可不敢这么说!” 会议室里,司澄像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人一样,口吻枯燥:“我想,我的立场已经陈述过很多遍了:在您改变决议之前,舰队不会返航。” 皇帝弯起嘴角,目光却是冷的:“哪怕朕以叛国罪治你?” 司澄垂下眼:“司某愿意承担一切责任,但士兵们都是听从军令,还请您不要迁怒于他们。” 皇帝:“有元帅这样体恤下属的长官,朕真该庆幸,如果元帅不是带着属下们违抗我的命令——哎呀。” 皇帝原本冷硬的语调,在结尾处斗转成一个柔软的小钩子。 司澄疑惑地抬头,见对方的视线与自己擦肩而过,是向下的;他也跟着扭过头—— 小幼崽抱着布偶站在门边,翅膀缩了起来,怯生生地看过来。 她今天穿了件天蓝色针织外套,点缀着些亮闪闪的纱织丝带,衣摆下面露出一小截内搭的奶白色百褶裙,半扎发用嵌着珍珠的发夹束起,看上去格外甜美,像个不谙世事的人鱼小公主。 元帅与皇帝据理力争时的冷峻外壳,在女儿到来时,顷刻间碎得渣都不剩。 他走过去抱起眠昔,柔声问:“刚睡醒吗?爸爸一会儿就回去了。” 他还记得,眠昔刚登舰时,起床没有看见自己,因害怕差点让整艘船宕机;从此工作都掐点,绝不让崽崽等自己太久。 皇帝挑起眉。 这……可和记忆中的元帅形象很不符啊。 小眠昔靠在爸爸怀里,点点头又摇摇头,目不转睛盯着全息投影里的人。 哇…… 崽崽眼中满是赞叹。 昔昔,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呢! 视讯里的那位,有着一头天生红发,高高挽起,如同燃烧的火焰凝为王冠。 五官秀丽,却并不显得柔婉,反而因目光的凌厉与锋锐,带上无可侵犯的威严。 她的美丽不是需要呵护的柔弱花朵,而是烈焰淬炼出的赤金,是战火、风霜与星海的象征。 ——是帝国的最高统治者,女帝觅夏。 小眠昔不仅心中赞美,还把这种夸夸说出了声。 皇帝不动声色:“为何一直盯着朕?” 眠昔跟陌生人讲话时总是有点儿害羞,往爸爸怀中又缩了缩,声音比平时还小:“因为,因为姐姐好漂酿……” 司澄因她这“胆大包天”的称呼差点呛着:“……昔昔,要叫‘陛下’。” 小幼崽睁圆了眼睛,有点儿慌乱,以为自己犯了错误。 觅夏责备地瞥了眼司澄:“她想叫什么就叫什么。” 司澄不赞成:“礼仪不能违背。” 觅夏:“哦?你连圣旨都敢违抗,现在来这么教育女儿吗?” 司澄:“……” 眠昔瞅瞅那个漂亮姐姐,再瞅瞅爸爸,很新奇。 还没见过有人能让爸爸哑口无言呢。 崽崽虽然不知道什么是“皇帝”、“陛下”,也看得出来,这个漂亮姐姐一定很厉害。 司澄也是第一次看见,竟有谁能让比自己还冷心冷情的觅夏这般纵容,连称呼、礼节都无所谓。 不愧是他的宝贝崽,人见人爱,花见花开。 他妥协地叹了口气:“就算不叫陛下,辈分也不能乱套。” 觅夏的父亲,也就是已故的老皇帝,是司澄的老师。两人年纪相仿,怎么算,叫姐姐都不合适。 眠昔眨巴眨巴眼睛,等着大人们教自己,到底称呼什么好。 觅夏望着她,觉得有趣。 别的孩子若是叫她姐姐,是嘴甜。 但这个小姑娘……是真的甜。 司澄身材高大,气场冷酷。 眠昔小小一只,又软又萌。 司澄抱眠昔,如同威猛的老虎心甘情愿驮着小幼兔。 反差之大,令人咋舌。 但是,按照司澄在虫族事件的讲述,说不定,真正遇上危机时,柔弱的小兔兔会是更惊人的那个呢? “朕决定了,那件事,就听元帅的。”觅夏一锤定音,“早日返航,让我见小姑娘。” 司澄:“……” 他们僵持几年,为了说服对方磨破嘴皮子,谁也不肯服输。 结果现在为了看眠昔,陛下就妥协了? 要不要这么草率啊! 司澄面无表情:“昔昔,你掐一下爸爸。” 眠昔:“?” 司澄:“我可能是在做梦。” 眠昔伸出小手指,轻轻戳了戳他的脸颊,非常配合:“咪!” 爸爸,没有做梦喔! 觅夏旁观父女俩的互动:“元帅现在坐标何处,回首都星需要多久?” 司澄在终端上操作了下:“当前位于第七星系边境,如果全速返航,最快——” “长官!” 凯洛斯慌慌张张闯进来,没料到皇帝的视讯还没结束,哑在原地:“对、对不起,陛下……” 觅夏知晓他不是鲁莽的人,这样擅自闯入,一定有紧急的事,点点头:“你们先聊。” 待全息投影消散,司澄问:“怎么了?” “刚刚收到赛蒙星的求助信号。”凯洛斯咽了口口水,“是,是露娜小姐!” 第25章 “我不管,我一定要当阿澄的女儿!” 司澄一愣,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凯洛斯:“赛蒙星的求……” 司澄:“后面那句。” 凯洛斯:“啊?哦,您是说,露娜小姐……?” “……估计不会是什么危急情况。”司澄捏了捏鼻梁,神情有些烦恼,“很久没听过这个名字了。” 凯洛斯想起过去有的几回“求助”,的确都是让人哭笑不得的缘由,也放松下来:“她一定天天盼着您去看她呢。” 司澄叹了口气:“距离上回也有些时日了吧?是该去探望一下。” 眠昔好奇,这是在说谁呀? 凯洛斯看看眠昔,又看看司澄,带上些揶揄:“我想,露娜小姐要是知道有了小昔,会不高兴呢。” “不会的。”司澄斩钉截铁,“我的女儿,没有人会不喜欢。” 虽然小眠昔没太听懂大人们的话里有话,既然爸爸这么说了,当然要配合地掀掀小翅膀,语气骄傲:“咪!” 因为,昔昔是爸爸的崽呀! 由于是私人行程,司澄没有让星舰降落,而是停在赛蒙星的太空港,他单独带眠昔乘穿梭机前往,争取早去早回。 原本只有父女二人,没想到伊莱也要跟来。 医生目不斜视,非常高冷:“我怕有人伤了小昔的心,要随时医治才行。” 司澄很无奈:凯洛斯这样,伊莱也这样,怎么一个二个都笃定,眠昔和露娜会有一个要不开心呢? 他晃了晃眠昔勾着自己的小手,对上那双天真无邪的蓝眼睛,低声道:“谁是外人,谁是家人,我还是分得清的。” 眠昔抓着爸爸的大手,充满依赖地用小脸蛋蹭了蹭,快乐地弯起眼睛。 外人是谁,不知道。 昔昔,肯定是爸爸的家人哟~ - 赛蒙星。 富丽堂皇的帕西庄园里,上了年纪的老管家端着碗,追得气喘吁吁:“露娜小姐,您还是先把饭吃了吧……” 前面的女孩穿着红色公主裙,扎着罗马卷双马尾,叉着腰:“不要不要,我没有胃口。” “古人说过,人是铁,饭是钢……” 老管家还在苦口婆心教育,女孩压根一个字没听进去:“你有给阿澄发消息吗?真的发了吗?他怎么还没有来?” “有的,有的,是真的。”老管家无奈,“露娜小姐,您不能对元帅大人直呼其名,这是很不礼貌的。” 女孩撇嘴:“我倒是想叫他爸爸,不是他不答应吗?” 老管家:“司元帅征战四方,不是很方便养育孩子……” “不听不听。”露娜先是捂住耳朵,又握拳,“我不管,我一定要当阿澄的女儿!” 老管家看着这个骄纵任性的女孩,深深叹了口气。 露娜·帕西今年九岁,养在这个庄园也有四五年了。 当初送她来的是司元帅,而她每一年的愿望也都是被司元帅再领走。 庄园的主人,老帕西先生,对露娜非常好,露娜也的确把他当祖父来对待;庄园里的其他人与她相处得也不错。 然而在露娜的心中,她始终只想做司澄的女儿。 宇宙广大,元帅又十分忙碌,没有时间常常来探望露娜,女孩就想了个“好方法”,向他发送求助讯号,她知道他不会放任自己处在险境中不管。 第一次这么做之后,司澄的确快速赶到,非常紧张。 见露娜没事,只是因为想念他才这么做之后,他没有责备,连失望都没流露出来,眼中只有赶路程的疲惫。 当时的露娜又惊又愧,可小孩子忘性大,隔了一年又做了同样的事儿。 可以说是“狼来了”,也可以说是“烽火戏诸侯”,几次之后,司澄也就清楚了,来自赛蒙星,来自帕西庄园,来自露娜的紧急讯号,都不是真的求助。 不过,为了当初的承诺,司澄每年还是会抽时间来探望一下露娜。 能做的,也只是探望。 此刻,露娜站在门口望眼欲穿,老管家正想劝一句“元帅要是离得远,就算启动极限跃迁,也不可能这么快”,庄园的来客通报系统响起。 一张俊美而冷淡的脸孔出现在屏幕上。 露娜激动地尖叫一声,又想起要保持淑女形象,理了理自己卷卷的头发:“日安,阿澄——” “咳,咳咳!”老管家挤眉弄眼。 露娜不情不愿补全称谓:“阿澄叔叔。” 司澄勾起一个很淡的笑容:“好久不见,露娜。” 飞行车很快驶进庄园,停在露娜和老管家面前。 最先下来的是伊莱,露娜也认得他,有点意外他会出现在这里:这位医生工作之余很宅的,只要没有特殊情况,懒得离开星舰半步;今天怎么有闲情逸致一起来? 第二个下来的是司澄,数月时间不见,元帅依旧凛冽挺拔如雪中青松,叫所有人不自觉想要倚仗他。 露娜的眼中星光闪闪,提起裙边,正要行一个优雅的礼,忽然顿住了。 因为,司澄没有立刻走向她,而是对着车门弯下腰,好像在接或者扶谁。 也可能,是在抱谁。 露娜看着司澄从飞行车中抱出一个幼崽,三四岁年纪,麻花辫双马尾两边各别一枚小兔子发卡,穿着小白裙,外搭一件素色小披肩,整只崽也雪白雪白,像刚从橱窗买下的洋娃娃。 她眨巴着大眼睛,对于初次到达的地点,和初次见面的陌生人,都有些紧张,下意识环住司澄的脖子。 那是个相当自然的动作,好似平日里已经做过了无数次。 露娜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更难以置信的是,司澄对幼崽如此“越界”的行为也没什么反应,甚至轻拍她的后背,如同安抚。 ——那个最讨厌和别人肢体接触的司元帅诶? 露娜眼中的星星碎了。 老管家敏锐地察觉到女孩的表情不对,那是她平日里任性的前兆;可是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露娜指着幼崽,语气几乎算得上诘问:“阿澄,她是谁?!” 老管家倒吸一口气:怎么能对元帅大人这么说话啊! 司澄倒不介意小孩的无礼,神情是罕见的温和:“介绍一下,这是眠昔。” 他顿了顿,补充:“——司眠昔。” 第26章 那个小崽,到底哪里比自己好? “我说什么来着。”伊莱喝了口咖啡,和平日里别无二致的淡漠神色里,掩盖着一丝看好戏。 司澄很少有如此高频率地叹气。 好吧,看来出发前凯洛斯和伊莱的担心没错,他还真会让眠昔和露娜之间,有一个不开心…… 司澄心底有一个不可忽视的小小声音说,幸好,不是眠昔。 小幼崽靠在爸爸旁边,小手紧紧抓着他的衣角,很不安。 不久前,那个红裙子小姐姐,看见自己之后,哇的一声哭着跑走了。 崽崽不知所措,不知道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可是,可是自己连一句话都没说呢…… 她想起,曾经有人说她是小怪物。 是因为这样,吓到那个小姐姐了吗? 小眠昔失落地垂下翅膀。 伊莱放下杯子,“啧”了一声。 司澄原本还在想露娜的事,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后者抬抬下巴,示意眠昔的方向。 低头看见一只蔫哒哒的崽,司澄心里咯噔一下。 完了,这下两个都不高兴了。 他半蹲在眠昔面前,捉住她的小手:“昔昔不开心?” “爸爸。”眠昔喊了他一声,又抿着唇不说话了。 司澄耐心道:“有什么都可以跟爸爸说的,好吗?” 眠昔起初很犹豫,在大人鼓励的眼神下才慢吞吞说出来:“昔昔,很可怕?” 司澄一怔:“为什会这么说?” 眠昔有气无力地扇了下小翅膀:“昔昔,吓到小姐姐。” 司澄怎么也没想到她会这么理解,心里发酸,用手指梳着她的羽毛:“不会的。昔昔很可爱,翅膀也好看。” 被夸奖的小幼崽眼中燃起一丝亮光,又黯淡下去:“可是,小姐姐哭。” 司澄:“不是昔昔的错。是爸爸做错。” 崽崽不明所以:“咪?” 司澄想,其实我也很想知道自己究竟错哪儿了。 伊莱拿着杯子路过,经过司澄身边时,特意停下来,摇了摇头。 司元帅擅长打仗,擅长指挥,擅长很多事。 但不擅长处理和女性之间的关系。 一路单身到快三十,蝉联全帝国“钻石王老五”榜首多年,就是最好的证明。 很明显,不仅是成年女性,幼年的也不大行。 难搞哦。 司澄:“……” 你小子。 - 儿童房里,露娜扑在床上哭得稀里哗啦,特意早起让女仆打理的发型全乱了,可她现在压根没心情想这个。 司澄虽然没有直接说那个小崽是女儿,但他说了,她叫“司眠昔”——姓司! 而且,就算不知道名字,光看他们之间的亲昵互动也看得出来,那个小崽肯定不是随便哪个船员的孩子。 是对司澄很重要的人。 据露娜所知,司澄是孤儿,没有亲戚;他从来没有过交往对象,洁身自好是出了名的,更不可能莫名其妙冒出个亲生孩子。 那么,就是司澄收养的了。 露娜越想越委屈:既然大家都不是亲生,为什么司澄不能收养自己? 她也是女孩,也长得可爱,成为孤儿时也是差不多年纪,她……她今天也是双马尾呢! 那个小崽,到底哪里比自己好? 房间的通知面板亮起进入请求,露娜本来就心烦,把昂贵的娃娃扔到地上:“谁都不许进来!” “我也不可以吗?” 一个有磁性的低沉嗓音响起。 露娜瞬间蹦起来,慌乱地对着镜子擦眼泪,可是眼睛红成这样,遮都遮不住。 她正想着要不要重新扎辫子,突然感到一阵气馁。 打扮得再好,又怎么样呢?阿澄还是不想做自己爸爸。 他已经有了别的女儿了。 女孩自暴自弃开了门,外面的大人见她这副模样吃了一惊。 要知道,在司澄的记忆中,露娜一直是个很要强的女孩,哪怕当年失去父母,也从不在人前示弱,永远把自己收拾得漂漂亮亮。 露娜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开口带着浓浓鼻音:“阿澄叔叔,你想笑话我就笑吧。” 司澄抬手,踌躇了下,碰了碰她的头顶:“我不会的。” 对于九岁的孩子来说,司澄太高太高了,露娜每次看他,都要仰起头才行。 但是,她想,司澄跟那个小崽说话时,是会蹲下来的。 用不用心,藏在每一个细节里。 ……真的是,太差别对待了吧。 露娜吸了吸鼻子,想来想去,还是问出来:“阿澄叔叔,那个棉……是你的女儿吗?” “是眠昔。”司澄提起自己的宝贝崽,嗓音里都含着笑,“嗯,是我的女儿。” 尽管早就猜到答案,真正被验证时,露娜还是很心碎:“可是,可是,你说你要带兵打仗,没空养小孩的!” 司澄一噎。他当初的确是用这个理由拒绝的露娜。 他没想好说辞,露娜紧接着问:“既然可以养她,为什么不能养我呢?我,我比她大,还不用你到哪儿都抱着呢!” 司澄叹息:“这件事,我已经跟你说过很多次了吧?帕西先生是你父亲的忘年交挚友,在这里你可以得到最优渥、稳定的生活。帕西先生没有子嗣,你会成为他唯一的继承人。” 帕西先生的财力在赛蒙星首屈一指,可以说,露娜以后的人生应当是令人艳羡的。 但九岁的女孩考虑不了那么深远的未来,她看得到的,想要的,只有现在和眼前。 露娜固执道:“我不想成为继承人,也不想生活在庄园里,我想跟你去太空!我——我以后也要加入帝国舰队!” 事实上露娜有深空恐惧,根本不适合在星舰上长期生活;这只是她想黏着司澄的说法。 司澄看了眼腕机,自己过来有一会儿了,小家伙不知道会不会等着急。 除了眠昔,他的确不会照顾其他女性细腻的心思——无论年长年幼——还是习惯有话说话,有事做事。 “露娜。”他直接跳过了女孩的“白日梦”,“时间不早了,带我去看看你爸爸吧?” 第27章 他们,会是自己真正的族人吗? 帕西庄园里有一片紫色的风信子花园,露娜的亲生父母,就合葬在这里。 她刚出生不久,母亲就病逝了,四岁那年,父亲也在星际战场牺牲。 司澄,正是她父亲当时的长官。 那时,他下令让她父亲掩护一批重要物资先撤离,不料正中敌人的圈套。 小小的露娜,成了孤儿。 死亡是战争中无法避免之事,但司澄对露娜还是心有愧疚;如果当时自己能够再缜密一点规划,如果可以看破阴谋,如果…… 可惜,没有如果。 彼时的司澄不认为自己有养孩子的能力,更不觉得战舰是个养孩子的好环境,正好帕西先生提出要收养露娜,二人一拍即合。 他以为这是对露娜最好的安排,小孩子却有小孩子自己的想法: 她更想当司澄的女儿,而不是帕西先生的孙女。 只是,大人也有大人的考量。 司澄从来不觉得自己会结婚生子,普通人的温馨家庭,离他太过遥远。 他不需要伴侣,不需要子嗣,也不需要家人。 眠昔,是一个意外之外,却也是命中注定的小小奇迹。 现在,司澄和露娜一人捧了一束风信子,放在露娜父母的墓碑前,鞠了几躬。 不远处,伊莱陪着眠昔看花。 小幼崽还是第一次看见自然生长的花朵:她平日里跟何欣泡在星舰上的温室里,看到的都是人工培植的。 虽说在大人、或者说人类眼中,它们没什么区别,可是,崽崽闻得出它们的香味不同哦。 她拉了拉伊莱的衣角:“叔叔,那是什么?” 伊莱见她指着墓碑,用最简单的方式解释,是永远离去,再也无法相见的家人。 对于这般年幼的孩子来说,死亡,实在是个太深奥、太宏大的话题。 只是,眠昔望着那些蔓延开来的寂寥紫色,小身体里涌动起感同身受的悲伤。 离去的……家人。 她知道,自己和爸爸的种族不同。 爸爸是她的家人,却不是真正意义上的、血脉相连的亲人。 星舰上的所有人,和她都不一样。他们没有翅膀,也没有那些奇妙的能力。 小眠昔想,自己究竟是谁呢? 有风拂过,捎来淡淡的花香。 在这香气中,眠昔的蓝眼睛明亮起来,迷蒙地望向远方,看到一大片绚烂的、光芒组成的云团。 云团中,浮现出看不清的人影,连声音都是朦胧的: “小公主!” “太好了,您看起来一切安好。” “只要您好,就够了……” 眠昔在他们此起彼伏的欣然中,有些无措。 他们都认识自己吗? 他们,是谁呀? 直到有个略带疑惑的声音问:“小公主,您的【XX】呢?” 眠昔仍然听不清那个奇怪的词,可她很确定,那就是呜啪说过的。 呜啪自称是她的守护神兽,和这群云中人一样,都知道她有一朵特别的花花——诞生之花。 他们,是不是知道她的过去,知道她的真正种族? 又或者,会不会他们就是她的族人? “昔昔……” “眠昔?” “司眠昔!” 小幼崽被熟悉的声音唤回现世。 光、云、人影都消失了,她站在快比自己还高的紫色花海中,表情仍有些茫然。 刚才……是幻觉吗? 司澄沿着花园小径走过来:“想什么呢?” 小姑娘双手抓住爸爸的手,用额头蹭蹭他的掌心。 这样幼兽般全心全意依恋的姿态,总让司澄心里发软。 他把她抱起来:“这里有昔昔要找的花儿吗?” 他听何欣说过,眠昔最近总在植物园里寻找;但究竟找的是什么品种的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连样子都描述不来。 崽崽的一件小事,爸爸都会放在心上。 幼崽眨了眨眼,看起来终于回过神,叹气。 司澄戳戳她的眉心:“小朋友不要总叹气。这里没有,还有下一个地方。爸爸会陪昔昔找到的。” 崽崽的眼睛弯成小月牙:“咪!” 这边父女俩其乐融融,那边,露娜快要被气哭了。 她还没见过阿澄叔叔对哪个孩子这么亲近;他总是对谁都很有距离感。 只是因为,那个什么棉,是他的女儿吗? 那,如果自己也成了阿澄叔叔的女儿,他是不是也会这样疼自己? 一种从未有过的情绪,在女孩的心里发芽。 ——那种情绪,名为“嫉妒”。 - 司澄原本的计划,是当日往返,耐不住露娜的强烈挽留,以及帕西先生的盛情邀请,还是在庄园留宿一晚。 收拾随身物品时,他发现少了个东西。 帝国最高荣誉勋章,“恒星之心”。 主体是金红色的八角星,象征着帝国疆域的八大星系。 星星的正中央镶嵌着一枚珍贵的黑晶钻,在光线的折射下如同不灭烈焰。 勋章的背面刻着姓名与授勋日期,正面则有红蓝、黑金交错的绶带,分别代表荣耀与牺牲。 十年前,他率军抵御北域虫族入侵。 那一战无比惨烈,他的先锋队伍陷入绝境,原以为自己再也回不来了。 直至今日,看见这枚勋章,司澄仍能想起,虫母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现身时,那股从骨髓深处攀升的寒意与恐惧。 从军多年,司澄的各式奖章、勋章多得能堆满一间屋子,唯独这枚随身携带。 他要自己时时刻刻记住,记住那场命悬一线的战斗,记住那些葬于星海的战友,记住还有一个最大的敌人,至今未能消灭。 司澄看着专门放这枚勋章的匣子,丝绒布上空空荡荡。 他皱起眉。 什么时候弄丢了? “阿澄——阿澄叔叔!” 只有露娜会这么叫他,司澄收起盒子,转头果然看见门边神秘兮兮的女孩。 司澄:“什么事?” 露娜左看看右看看,确认没有别人,压低声音:“阿澄叔叔,你最宝贝的那个勋章,是不是不见了?” 司澄:“……你怎么知道?” 露娜认识它并不意外,或者说任何熟悉司澄的人,都知道它的存在。 但怎么那么恰好? “哼哼。”女孩叉腰,“因为我刚刚看见了!” 司澄:“在哪里?” “那个什么棉。”露娜义正辞严,“我看见了,她偷了你的勋章!” 第28章 “——这个,才是我的宝贝。” “第一,是‘眠昔’,不是‘那个什么棉’。 “第二,‘偷’是个非常恶劣的指控。 “露娜,不能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随便这样说别人。” 他的反应之平淡,大大超乎了露娜的想象。 女孩睁大眼睛:“她偷——拿了你的宝贝勋章,你不在乎吗?” “那只是一个勋章,不是‘宝贝’勋章。”司澄说。 他的视线扫过来,像所有能一眼看破小孩精致编织谎言的秘密的大人那样,让露娜顿时感到心虚。 但司澄没有多说什么,拍了拍她的肩膀:“带我去看看吧。” 他们在玩具房找到了眠昔,后者正把呜啪放在木质蘑菇形状的小板凳上,面前摆了一排食玩,自言自语地过家家。 在此之前,眠昔从来没见过这么多玩具,很多东西完全叫不上名字,也不知道是做什么的;但小姑娘们玩扮家家酒的技能是天生的。 眠昔见到司澄,先是开心地喊了声“爸爸”,目光触及旁边沉着脸的露娜,又有些瑟缩。 虽然不明白这个小姐姐为什么讨厌自己,可小幼崽对他人的恶意感知敏锐,此刻忐忑得连翅膀都耷拉下来。 露娜手一指:“喏,我说了吧,就是她拿的!” 司澄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 桌上除了各种仿真食物,还有一张微缩沙滩躺椅,上面“躺”着的正是他不见的勋章,眠昔还特意用手帕给它盖了被子。 “恒星之心”对司澄的意义,露娜是见识过的,有一回,仆从失手摔了它,向来对下人态度有礼的元帅,当场黑了脸。 那枚勋章做得很好看,露娜以前也想摸摸,但被司澄拒绝了。 换句话说,露娜就没见过司澄允许其他人碰它。 所以,她想,那个什么棉竟敢私自拿走勋章,阿澄叔叔一定会大发雷霆! 说不定,一生气,就解除收养关系了呢? ——哼哼,还是自己比较适合做阿澄的女儿! 露娜看见司澄如自己所愿,皱起眉,快步走向那个小崽。 ——发火,快点冲她发火! “眠昔,不可以这样玩勋章。”司澄的语气非常严厉。 ——遇上最重要的宝贝勋章,阿澄叔叔可是六亲不认的,小崽,看你还怎么跟他撒娇? 眠昔很少见到爸爸对自己如此严肃的口吻,小身体抖了一下:“对不起……” 司澄却很意外:“为什么道歉?” 眠昔也跟着困惑了:“因为……昔昔拿了爸爸的东西……?” 司澄哭笑不得:“不,不是因为这个。” 眠昔眨了眨眼。 司澄把勋章拿起来,翻到背面,露出零落着冷光的针:“这个很危险,直接用手抓会受伤。” 他把别针塞入旋钮扣中,又从食玩里抓了点橡皮泥封住接口,确保别针不会再弹出来。 司澄用指甲戳了眠昔的指腹,像个模拟预警,再次重复:“所以,不能这样玩勋章——记住了吗?” 眠昔认真点了点头:“咪!” 旁边的露娜目瞪口呆,以至于揉了揉眼。 她没看错吧? 阿澄叔叔,就这么把这事儿揭过去了? 她期待的大发雷霆,怎么变和风细雨了? 而且,比起被“偷”的勋章,司澄好像更关心小崽的手会不会受伤? 难不成,小崽对他来说,比勋章还重要吗? 露娜开口都有些结巴了:“她拿、拿了勋章,你都不说她的吗?” “为什么要说她?”司澄反问。 露娜瞪大眼睛:“因为……因为那可是你的宝贝勋章啊!” “我想你误解了两件事。”司澄把包裹好的勋章随手递给眠昔,“第一件事,这个,不是昔昔擅自拿的,它平时就是她的玩具。” 勋章上有金有钻,亮闪闪,早在刚收养眠昔的时候,他就用这个来逗过小家伙。 原有的认知和观念被完全摧毁,露娜无法思考,只能机械地发问:“那……第二件呢?” “第二件,‘恒星之心’的确很珍贵,意义重大,但它并不是我的宝贝。” 司澄说着,把眠昔没有拿着勋章的另一只小手,珍惜地放心进自己的掌心。 “——这个,才是我的宝贝。” - 司澄有些担心露娜的状态,毕竟这事儿因自己而起。 帕西先生笑着摇摇头:“她会想明白的。孩子们总是在一次一次的‘不如所愿’中长大,而当他们长大以后,再回头看童年的自己,会分外怀念这种无畏和坦诚。” 司澄叹了口气,知道自己在教育孩子的事儿上远不如帕西先生有经验,只得作罢。 女孩的嚎啕大哭隐约传来,小幼崽原本趴在司澄膝头打盹,被惊醒好几次。 司澄看着眠昔困倦的小脸:“去房间睡吧?” 眠昔打了个哈欠:“等爸爸。” 然后又问:“小姐姐?” 司澄:“嗯……她在难过。” 眠昔担忧道:“这个给小姐姐。” 说的,是新收到的玩具,她非常喜欢,爱不释手。 所以推己及人地想,小姐姐要是玩一会儿它,说不定也就不难过了。 小幼崽的心思像水晶一样澄澈透明,哪怕露娜对她表现出恶意,她依旧善良无邪地关心着对方。 司澄失笑:“不用了。” 她现在过去,露娜只会哭得更狠吧? 眠昔似懂非懂,有些惋惜地看着自己的玩具。 司澄忽然起了些逗崽的心思:“如果小姐姐想要昔昔的玩具,昔昔愿意送给她吗?” 眠昔犹豫了下,点头。 司澄指了指自己:“那如果,小姐姐想要爸爸呢?昔昔还愿意给吗?” 方才还有点儿困困的小眠昔,马上睁圆眼睛。 她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而是爬起来抱住司澄的胳膊,用行动表明立场。 昔昔想看到小姐姐高兴。 可是,昔昔不想把爸爸给别人…… “别担心,我只是开玩笑。”司澄勾起唇角,“爸爸保证,只做昔昔一个人的爸爸,好不好?” 眠昔用力点点头,用脸蛋蹭了蹭他的手臂。 向来害羞的小幼崽少见地大声回答:“咪!” 司澄想,崽崽要是有尾巴,可能也已经紧紧卷上来了。 对面的帕西先生慈祥地眯起眼睛:“司元帅,真的变化很大。” 他并没有继续这个话题,戳了戳拐杖,对女仆道:“去看看小姐怎么样了,一会儿元老师该来了。” 司澄眼皮一跳。 ——元? 在赛蒙星上,这可不是个常见姓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