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米耶尔能够察觉到这枚黄水晶戒指上, 附着不止一种魔法。
他暂时没有心情探究它除了能储物之外，还能做到些什么。
他把戒指里的东西都取出来，分布在床上。
一些金币, 两把匕首，一把刺剑, 一把短弓，12支箭，整套开锁工具，一些绷带, 4支黑蜡烛, 一盏油灯，两套干净的衣服, 一套陈旧的皮甲，一张里耶大陆的地图, 一些食物, 一个水袋, 一本黑色封皮银色书名的书, 以及一块色彩斑斓的石头。
米耶尔暂时没管那本书, 拿起那块石头。
石头的表面并不光滑, 散发着温热的光。
拿起它的那个瞬间, 米耶尔错觉牵起了一个人的手。
克苏安纳主动为他解惑：“这是记忆石, 里面存在着一个根据记忆创造的世界, 通过触碰它，可以自由出入这个世界进行探索——你那个随从还真是掌握着不得了的魔法。”
“魔法？”米耶尔面露困惑。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来自另一条时间线的洛卡斯能穿越时空, 但是，他应该无法使用魔法才对，毕竟他跟自己一样, 都被布罗斯窃取了魔力池。
是因为那本书？
米耶尔看向那本跟《禁忌之书》长得十分相似的书，只见它黑色的封皮上用拉丁文写着这样的内容——献祭之书。
这个书名，一看就很不妙。
洛卡斯是怎么拥有这本书的？难道也去了布罗斯常去的那家书店？
那家书店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吧……虽然感觉书店老板对此一无所知。
米耶尔把《献祭之书》收进自己的家族戒指，然后攥紧洛卡斯的记忆石：“我要进去了。”
“好，我陪你。”克苏安纳继续用自己的右手扣着米耶尔的左手，身体靠上他的胳膊。
米耶尔不喜欢任何来自陌生人的触碰，但因为克苏安纳的触碰里不存在冒犯，再加上他刚安抚了自己，所以米耶尔没有表现出丝毫抗拒，全身放松任由他靠上来。
闭上眼睛，刚有想要进入记忆石的念头，周围的环境就发生了改变。
他出现在了……阴暗的下水道。
睁眼的那个瞬间，还没来得及看清周围的环境，就被印刻在灵魂深处的恐惧吞没，喉咙像被人掐住一般，无法做出呼吸的动作，双腿发软，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栽倒。
然而，就在米耶尔即将失去平衡的前一秒，一条胳膊温柔地搂过了他的腰，与此同时，无数个熟悉的光团浮现在他的视野里，照亮了前路。
“别怕，我在呢。”克苏安纳的声音出现在耳边。
他一只手搂着米耶尔的腰，另一只手抬起，掌心上虚托着一团柔和的光。
“谢谢。”米耶尔本能地道谢，同时忍不住心想——安纳果然拥有洛拉全部的记忆……
他就像是突然觉醒了感情的洛拉。
虽然他的身材不是米耶尔喜欢的类型，但如果米耶尔只看身材，就不会抗拒里昂。
是的，米耶尔喜欢体型比自己大，有漂亮肌肉的男性。
安纳的身材与米耶尔相仿，让米耶尔觉得有点可惜……不过他的脸，不得不说，克苏鲁的每一个化身，每一张脸，都是完美的，挑不出半点瑕疵。
“这里不是雪城的下水道。”米耶尔强迫自己把注意力从安纳身上挪开，对自己身处的环境做出判断，“构造、气味，都不一样。”
他话音刚落，身后就响起了里昂的声音：“往前，右转，有你要找的人。”
冷漠的口吻，但是，是在指引他。
里昂口中的“人”，显然是指洛卡斯。
下水道，洛卡斯……米耶尔回想起自己与这个半精灵并不美好的初见，不确定该不该向前迈步。
而不等他做出决定，安纳便勾着他的手臂，带着他往前，边走边问：“你怎么也进来了？那外面谁来防御？”
——问的是里昂。
里昂发出一声冷哼：“谁在乎？”
“米耶尔要是受了伤，或是丢了什么东西，你就可以准备被截肢了。”安纳威胁道。
里昂：“他还没有重要到，能让我为他舍弃飞行能力。”
安纳：“说得好像没有翅膀我就飞不了一样。”
里昂：“你代表不了克苏鲁。”
安纳：“你也是，谢谢。”
米耶尔：“……”
米耶尔本以为自己快要理解了，但现在，突然又不理解了。
里昂和洛拉都说自己能够代表克苏鲁，可现在，里昂和安纳又互相指责对方代表不了克苏鲁。
所以，克苏鲁的化身，究竟能不能代表克苏鲁？
米耶尔一边被安纳带着往前走，一边忍不住换位思考——
我的意识，能代表我吗？
答案是“当然”。
但如果存在另一个我，他能代表我吗？
米耶尔：“……”
“米耶尔，不要多想。”克苏安纳突然开口，打断了米耶尔混乱的思绪。
“你就是因为想得太多了，才会这么痛苦。”克苏安纳边说边松开米耶尔的手臂，轻抚他的后脑，“需要我来教你怎么做吗？”
“怎么做？”米耶尔问。
他并不需求安纳的回答，但他好奇安纳会给出怎样的回答。
然后，在他好奇的视线里，安纳开口道：“永远别忘记，你的神主是伟大的克苏鲁，你的爱人同样。身为你的神主，你的爱人，克苏鲁会温柔地对待你，谁对你不好，谁就不是克苏鲁。”
“所以，洛拉是克苏鲁，我是克苏鲁，里昂不是，明白了吗？”
米耶尔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失笑。
“哈哈……”
真是狡猾的回答啊……
但是，如果真的被允许这样想的话，确实能让他的大脑轻松很多。
“你在擅自教他什么东西？”身后传来里昂不满的抗议，“对他好与不好，凭什么由他决定？”
安纳：“不由他决定，难道由你决定？你连克苏鲁都不是，就不要在这里大放厥词了。滚回现实，去保护米耶尔的肉身。”
里昂：“……”
安纳对里昂说话时，真是一点都不客气。
这要是换了别人，里昂高低得给对方来个“心灵震慑”……哦，跟安纳分裂后的他不会。
不过就算不跟安纳打起来，他甚至连反驳的话都不说一句，让米耶尔觉得十分反常。
更反常的是……
大约五秒的沉默过后，里昂再次开口，非常小声地吐出了几个音节：“护了。”
什么？
米耶尔听清了，但没听懂。
一旁的安纳替里昂翻译：“他说，护了，意思是，他有在好好保护你。我在……他在旅馆的房间里布置了结界，除了我的化身之外，没人进得来。”
“这样啊。”米耶尔点了下头表示知道了。
他注意到安纳在说里昂布置结界时，先用了“我”，然后再换成“他”。
显然，对安纳来说，里昂做的事就是他做的事。
虽然他迎合自己的认知假装自己和里昂是不同的人，但是果然——克苏鲁所有的化身都是克苏鲁。
米耶尔沉默片刻后，试探着轻唤：“洛拉。”
“嗯？”安纳应了一声，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脸上出现了一瞬的恍惚，“……洛拉怎么了？”
米耶尔有点理解为什么自己每次呼唤洛拉，里昂都会炸毛了，这就好比一个人当着自己的面，喊别人“米耶尔”。
明明是自己的名字……
很难想象安纳是怀着怎样的心情，不惜假装人格分裂也要来哄他。
“没什么，只是突然想用这个名字来呼唤你。”米耶尔试探着说，“你会讨厌吗？”
“不会，毕竟是我除了本名和克苏鲁之外的第一个名字，很有纪念意义。”安纳笑道，“我的米耶尔真的很温柔呢，是因为意识到其实我一直在你身边，不想无视我，所以才突然用这个名字呼唤我吗？”
“但是没有关系，我并不觉得错乱。”安纳边说边牵起米耶尔的手，拇指轻点他的食指，“这个是爱丽丝。”
然后是中指：“这个是伊丽莎白。”
然后是无名指：“这个是杰拉尔。”
“我说，嘿，爱丽丝，你真漂亮。你知道我说的是你的食指，而不是你，我的米耶尔。”
米耶尔明白安纳的意思——如果将洛拉这个名字跟克苏鲁的触手绑定，将里昂这个名字跟克苏鲁的翅膀绑定，那么他说洛拉的时候，安纳知道他说的是克苏鲁的触手，而不是克苏鲁。
可是洛拉说过，如果不是因为只能动一根触手，他并不知道自己的意识来自那根触手，就像人类和精灵无法辨别自己的某个想法来自左脑还是右脑。
所以，跟给手指取名不一样，这是给左右脑分别取了名字，而无论哪个名字，左右脑都以为是自己的名字。
这就是为什么安纳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突然听到“洛拉”这个名字，会以为是在喊他。
米耶尔叹了口气。
他还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克苏鲁不同的化身。
他不知道是否可以把安纳当成洛拉来依靠，也不知道该怎么缓和自己和里昂之间的关系。
但至少，他彻底理解了一件事——克苏鲁所有的化身，确实都能代表克苏鲁。
那个想要研究人类的克苏鲁是克苏鲁，这个会抱着自己安抚的克苏鲁是克苏鲁，那个让他跪下的克苏鲁也是克苏鲁。
既然都是克苏鲁，那么，翻旧账的时候，就不需要对应化身了。
米耶尔说翻就翻：“克苏鲁，如果那一晚，我满足了你对我的支配欲，你打算怎么做？”
“……”
听到这个问题，不管是安纳还是里昂，都陷入了微妙的沉默。
转了个弯，眼看就要抵达洛卡斯的所在。
安纳最终还是开口了：“抱歉。”
他先道歉，然后再继续：“那一晚是我错了，我有反省，我反省了整整一夜……虽然我觉得你要是那么容易向我低头，就不是打了我三巴掌的米耶尔了，但你真低了头的话，我确实打算好好满足你。”
“我比我的触手更清楚你想要什么，我会活用我的身体，而不只是用手。”
“错过了一次好好表现的机会，没能让我们彼此都心满意足，所以，我真的很后悔。”
米耶尔：“……”
即便已经理解了所有的化身都是克苏鲁，从安纳口中听到这段话依然感觉很奇怪……
而且听起来，安纳像是站在那晚的暴君，还有被洛拉丢出去的里昂的立场上说的。
他应该也有洛拉的记忆才对。
米耶尔试探着确认：“你没有满足吗？我应该已经通过那种方式，告诉了你所有的答案。”
“谁在乎那些答案？”安纳的声音突然拔高，但是下一秒便恢复冷静，“的确，我好奇那些问题的答案，但答案这种东西，不是非得通过别人来告诉。其实在那之前，我的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只是想做最后的确认，而这对我来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
他停下脚步，先是执起米耶尔的双手，然后将这双手交叠在一起，用自己的左手托着，再然后，抬起右手，试探着摸上米耶尔的脸。
米耶尔没有躲，只是垂下了眼睫，不敢与他对视，不知道该在对视的时候露出怎样的表情。
“米耶尔，我的米耶尔。”安纳一边轻抚米耶尔的脸颊，一边发出轻叹，“你的美丽，你的脆弱，你的坚强，你的挣扎，都牵动着我的心，即便我的视野里没有你，我的脑海里也装满了你，就像一种无法净化的污染，将我吞噬，将我淹没，如坠深渊，不可自拔，我只是，想触碰你，想更加亲密地触碰你，仅此而已。”
米耶尔：“……”
有那么一瞬间，米耶尔在心里发出了感叹——真希望这段话是洛拉对我说的。
但紧接着他便意识到两件事。
首先，洛拉不会说，洛拉要是会说，就不是洛拉了。
其次，洛拉也好，安纳也好，都是克苏鲁。
这段话，是克苏鲁对他说的。
“我对你的爱，始于洛拉，毁于里昂，现在，由安纳来重建。”克苏安纳将米耶尔搂进自己的怀抱。
米耶尔没有反抗，被动地接受。
安纳没有洛拉和里昂的大体型，没有里昂的危险气场，但他的进攻很主动，主动到让米耶尔不知所措，只能一再放低自己的底线，让他不断入侵自己的领域。
牵手，拥抱，摸头。
这个化身对他的触碰，已经比洛拉和里昂加起来都多了。
抱了一会儿后，安纳试探着在米耶尔的耳边询问：“我想吻你，可以吗？”
“……可能……不行。”米耶尔几乎是从齿缝间挤出的这么几个词。
他做梦都想跟洛拉接吻，他知道安纳可以代表洛拉，跟他接吻等于跟洛拉接吻，可是，可是……
果然还是不行。
他的理性告诉他，所有的化身都是一个人，但他的感性还无法接受。
尤其身后还有一只里昂看着。
想到里昂，米耶尔忍不住问安纳：“现在的你跟你的翅膀合体后，还会把我摁在墙上捏下巴吗？”
安纳：“……”
里昂：“……”
“嗯……这个……”安纳松开米耶尔，一边继续勾着他的手臂往前走，一边心虚地支吾了一下再回应，“老实说，我不敢保证，因为我对你的支配欲真实地存在着，这就是为什么我拒绝再跟任何一个化身合体。”
“分裂的那一刻，就像从一场混沌的梦里醒来，清醒、后悔，极力地想要证明什么，弥补什么——我必须承认，分裂之前，我是真的打算通过扮演洛拉来向你证明我与洛拉是一个人，洛拉其实一直都在你身边，不需要你去深渊找，但是分裂之后，我反悔了，这是多么傲慢又可悲的想法。”
“比起为了拥有你全部的爱而扮演一部分的我，我更希望你能爱上全部的我。短时间内肯定做不到，但我会努力让你慢慢爱上更多的我，实在爱不上的部分，就先一脚踢开。”
里昂：“……”
米耶尔不需要转身就能想象身后那位翅膀先生脸上的表情。
分裂之后的里昂真的沉默了很多，而且总给米耶尔一种被安纳压制了的感觉。
事实证明大脑还是有能力控制好肢体的？
米耶尔突然很想戏耍一下里昂，他试探着向安纳展露自己的任性：“克苏鲁，可以让你的翅膀重复一下刚才那段话吗？从‘我更希望你能爱上全部的我’开始。”
安纳：“……”
里昂：“……”
安纳：“……也不是不行？”
里昂：“如果你跪下求我的话。”——
作者有话说：米耶尔：你能再表演一下那个嘛？
里昂：哪个？
米耶尔：我更希望你能爱上全部的我。
里昂：……我的脑子代表不了克苏鲁。
安纳：我的翅膀果然很想被截肢。
第42章
米耶尔觉得, 如果自己的脸皮能厚一点，那么……跪下是不可能跪下的，但是抱着里昂的胳膊, 用撒娇般的语气说“求你啦”是可以考虑的。
很好奇里昂会给出怎样的反应。
但是……
很遗憾，米耶尔做不到。
所以他的回应是：“嗯, 你不是克苏鲁。”
——安纳说的，克苏鲁会温柔地对待他，谁对他不好，谁就不是克苏鲁。
所以, 让他跪下的里昂不是克苏鲁。
这句话说出口, 里昂还没什么反应，一旁的安纳先爆笑出声！
“哈哈哈哈哈！”
幸灾乐祸的笑声回荡在狭窄的下水道, 这要是在现实，肯定下一秒就被藏匿在下水道的敌人团团包围。
里昂恼怒地盯着安纳粉色的后脑勺, 眼神就好像在说——看你都教了他什么？
“够了。”里昂受够了自己的化身对自己的代行者不知羞耻的亲昵, 而且, 现在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吧？
“或许你的随从正被人关在笼子里羞辱, 你这么散漫真的好么？”
米耶尔听到这句话, 眼中的光泽瞬间隐去。
他身边的安纳不由“啧”了一声：“我愚蠢的翅膀, 不会说话可以不说。”
“没关系, 他……你的翅膀说得对。”米耶尔不知道该用什么人称代词来指代里昂, 用“他”不太对, 因为里昂和安纳是一个人，都是克苏鲁。
用“你”也不太对, 因为里昂和安纳在分裂状态下有各自的一套思维模式。
虽然不知道他们是如何做到在运行不同的思维模式的情况下维持同一个自我的，但是，正如米耶尔自己说过的, 人与人之间的交往无非就是“你愉悦了我，我愉悦你”，米耶尔想被克苏鲁温柔以待，所以，他想尽可能地让克苏鲁觉得舒服。
在想到更好的人称代词之前，就先用部位来指代吧。
“我确实过于散漫了，我应该更严肃地对待洛卡斯的记忆世界。”米耶尔说，“我不是来旅游的，而是来寻找答案的。我需要知道两个问题的答案——首先，洛卡斯想让我帮他救谁？你说他曾无数次地穿越时空，或许就是为了救那个人。然后，我想知道他为什么能穿越时空？又是怎么知道我母亲的房间的？他跟我同父异母，跟我的母亲之间应该没有关系才对。”
米耶尔说完了，安纳沉默了一会儿后补充：“那么，我想知道，他这条时间线上的你怎么了？”
“欸？对哦……”米耶尔想起来，洛拉说过，与克苏鲁签订契约后，他的命运受到克苏鲁的庇护，不再有人能影响和改变。
这就是为什么洛卡斯最后一次穿越时空，整个世界都发生了点微妙的变化，而米耶尔只是记忆里增加了一段影像。
那么问题来了，与克苏鲁签订契约之前的自己，怎么样了？
被那三个臭小鬼丢下深渊淹死了？
不对。那个深渊是伴随着克苏鲁的苏醒突然出现的，可能并不存在于别的时间线。
还有……
“不知道这条时间线上的布罗斯，有没有成功复活我的母亲。”
“嗯，看下去就知道了。”安纳用手轻轻梳理了一下米耶尔那头白色柔软的发，用极尽温柔的嗓音说，“无论看到什么，无论这条时间线延伸到了多么后面，记住，这都是已经被覆盖的过去，就像被推倒重建的房屋，即便它曾经存在过，现在也已经不存在了。”
米耶尔“嗯”了一声。
洛卡斯所在的房间近在眼前。
米耶尔做好了看到任何画面的心理准备。
他说服自己，至少一直到被廷达罗斯之猎犬撕裂之前，洛卡斯都还活着，所以，无论遭受了怎样的折磨，都不会死在这里。
然而，跟光团一起进入房间的瞬间，米耶尔还是愣住了。
只见光着身子的洛卡斯，面无表情地从一具尸体上扒下衣服，套到自己身上，遮挡住前胸和后背上的三个烙印。
尸体上唯一一处伤口在咽喉，有两个血洞。
发生了什么？
米耶尔刚有这样的疑惑，时间倒流，洛卡斯“脱掉”刚穿上的衣服回到笼子里，地上那具尸体则“穿上”衣服爬了起来。
然后记忆重新播放，只见在笼子里蜷缩成一团的洛卡斯，一边摸着哪里，一边喘息着开口：“我现在……感觉不太好，你可以……来帮我一下吗？”
即将变成尸体的男人毫无防备地靠近了笼子，脸上同时交织着轻蔑与玩味：“下贱的东西！想让我帮你，就给我露出点更能取悦我的表情……”
他的话音还未落下，洛卡斯的眼神突然凌厉，身体像一道闪电般迅速靠近笼门，双手分别从两根栏杆的缝隙间穿过，狠狠掐住笼外之人的脖子，最终，拇指穿透他的咽喉，干脆利落地结束了他的生命！
米耶尔：“……”
强。
洛卡斯确定对方咽气后，单手掐着他的脖子提着他，另一只手从他身上摸出钥匙，打开笼门，从笼子里钻了出来。
再然后，就是他把对方的衣服扒下来穿到自己身上的画面。
洛卡斯穿戴整齐后，向外走去。
其他笼子里的人向他求救：“我们呢？”“把我们也放了啊！”
洛卡斯“哈”地笑了一声，笑得有点轻蔑：“关我屁事。”
走人。
米耶尔：“……”
洛卡斯真就走得干脆利落，确定房间外没有人就开始提速。
他速度之快，米耶尔全力奔跑也追赶不上。
就在米耶尔想让记忆播放得慢一点的时候，一只有力的大手抓住了他的胳膊，迫使他停下脚步，下一秒，他的后腰和膝窝被人托起。
——有人把他横抱了起来。
不是安纳，是里昂。
“太弱了。”里昂评价了这一句后，在米耶尔怔愣的视线里，抱着他起飞，以一个比洛卡斯快得多的速度追了上去。
安纳“欸”了一声：“我呢？”
里昂学着洛卡斯的语气回了一句：“关我屁事。”
米耶尔：“……”
米耶尔欲言又止，最终闭上嘴，任由里昂抱着他追到了洛卡斯的身后。
洛卡斯沿着爬梯来到井盖下方，推开井盖，离开下水道，来到了地面之上。
时间是白天。
到处都是雪白的建筑，一眼看过去有些刺眼。
建筑的风格对米耶尔来说十分陌生，但是其中一些建筑上的标志，米耶尔一眼认出。
这是他原本计划要去的那个地方的标志。
“光耀城。”米耶尔说出了这个地方的名字，“这里是……伊斯亚娜希望平原上的光耀城。”
里昂没说话，横抱着他飞在半空，居高临下地俯视跑在地上的洛卡斯。
洛卡斯的衣服是从尸体上扒下来的，不仅不合身，衣襟上还有血。
要是换了雪城，或许大家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雪城领主布罗斯不管事。
但是光耀城的治理出了名的严格。
果然，没多久洛卡斯就引起了城中守卫的注意。
“嘿，你！给我站住！”
守卫都是训练有素的圣武士，很快就追上洛卡斯，抓住了他。
洛卡斯确定自己逃不掉，不再挣扎，抿唇沉默了一会儿后，大声哭喊道：“救救我！救救我！有人想杀我，把我关在了下水道，我好不容易才逃出来！”
他惊慌失措，他脆弱无助，仿佛刚才徒手掐死人的冷酷杀手不是他。
他的演技无可挑剔，然而他的种族拖了后腿。
“半精灵？光耀城的半精灵，不是哪位尊贵大人的私生子，就是他们的玩具。”
“我可不想被卷入贵族们的游戏。”
“把他关起来吧，相信没多久就会有人来认领他。”
洛卡斯沉默了，棕色的眼眸间闪过一丝杀意。
然而，在他有所行动之前，一个清脆的女声响起：“住手！你们没听到他说的吗？有人要杀他！”
洛卡斯愣了一下，抬眸看去。
米耶尔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那是一位金色微卷长发的女性，有着一双明亮的、清澈的，天青色的眼睛。
她有着修长的耳朵，穿着高贵、华丽的连衣裙。
她是高等精灵。
光耀城，金色长发的光之高等精灵，很容易让人联想到——
光耀城领主之女，阿米拉伊斯亚娜。
果然，所有的守卫听到她的声音，都转身面向她，弯腰行礼。
“圣女大人。”
被称作“圣女大人”的高等精灵来到洛卡斯身前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洛卡斯脸上闪过一丝迟疑，最终还是选择了实话实说：“……洛卡斯。”
“洛卡斯，我是阿米拉伊斯亚娜，光耀城的圣女，有我在，我不会允许任何人欺负你。”
阿米拉说完，不等洛卡斯回应，便对周围的守卫下令道：“你们，即刻搜索下水道！”
“是！”
守卫松开了洛卡斯，洛卡斯没再逃跑。
他低垂着视线，脸上的表情有无措，有不安，还有些局促。
与米耶尔记忆里的洛卡斯不同，这个洛卡斯的身上多了很多伤，下巴上的那一道尤其显眼。
显然，他比米耶尔认识的那个洛卡斯经历了更多，更年长。
可半精灵的寿命再短也比人类长，现在的他依然处在青壮年，无法对美丽的女性视而不见。
在阿米拉好奇而毫不避讳的注视下，洛卡斯那对末端微尖的耳朵变得有点红。
他沉默着，直到阿米拉再次开口，询问他：“你有家人吗？”
“没有。”
“啊……那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没有。”
“想做的事呢？”
“没有。”
“……”
阿米拉沉默片刻后，叹了口气，脸上流露出些许怜悯：“那么，如果守卫真的在下水道找到了人，证明你没有撒谎，你愿意在伊斯亚娜的城堡里当一名仆人吗？”
洛卡斯小心翼翼地抬眸，打量了阿米拉一会儿后，再次低垂视线，耳朵变得更红了。
“我愿意。”他轻声说。
是跟说“关我屁事”时完全不同的声线和语气，就像换了个人。
米耶尔猜测阿米拉伊斯亚娜就是洛卡斯想救的人，不知道她究竟遇到了怎样的危险，居然需要洛卡斯多次穿越时空去救。
还在思考，里昂突然开口，发出一声冷笑：“你的随从并不完全忠于你。”
“这是另一条时间线上的洛卡斯。”米耶尔平静地回应，“而且，他是我的随从，不是我的爱人，我对他没有独占欲。”
——不像你。
里昂的眼睛眯了起来，似乎听懂了米耶尔的潜台词，但是没说什么。
安纳这时候才从井里爬出来，脸上的表情十分郁闷，就像在说——会飞了不起啊？
米耶尔余光捕捉到他的身影，立刻对里昂说：“克苏鲁，把我放下来吧。”
比起待在里昂怀里，他果然还是更想跟安纳待在一起。
然而……
里昂继续横抱着他飞在半空，假装没听见。
米耶尔沉默了一会儿，两次欲言又止后，试探着发出了声音：“可以吗，我的主？”
里昂从鼻子里发出了一声轻哼，然后什么也没说，抱着米耶尔飞落到地上，放下了他。
米耶尔暗暗松了口气，转身就勾上了安纳的手臂。
嗯，这次是他主动勾上去的。
安纳脸上的郁闷瞬间消散，愉悦地扬起唇角：“我的米耶尔终于主动来依靠我了，我好高兴。”
米耶尔没有解释什么，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主动去勾安纳的手臂，可能是在里昂危险气场的压力下，急于给自己找个身体和精神上的双重支撑。
光耀城的守卫搜索了下水道，一段时间后，其中一人返回地面，向阿米拉伊斯亚娜汇报。
他们在下水道里发现了散塔林会的秘密据点，以及几个被关在笼子里的奴隶。
根据这些奴隶的证词，可以确定洛卡斯也是奴隶，是杀了看守后逃出来的。
阿米拉听完汇报，让守卫妥善处理这些奴隶，然后依照约定，带洛卡斯去了伊斯亚娜的城堡。
她允许洛卡斯在浴池里洗澡，让人为洛卡斯准备了干净的衣服和食物。
她甚至允许洛卡斯跟自己一起接受教育，包括用刺剑战斗的方法。
记忆开始快进，无数的画面，传达了同一个意思——洛卡斯忘不了这位名叫阿米拉伊斯亚娜的高等精灵对他的恩情，他欠了她很多很多，他想用自己的一生去报答。
十几年后的某一天，洛卡斯面朝阿米拉单膝下跪，右手扶上自己的左肩，低头效忠：“圣女大人，我这条命属于您，我永远忠于您，永不背叛。”
【为您去死都心甘情愿。】
耳边传来属于洛卡斯的声音。
是他没有说出口的心声。
但是米耶尔能听到。因为这就是根据洛卡斯的记忆创造的世界。
洛卡斯不是一个守序善良的半精灵，他不会无条件地救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哪怕是与自己命运相似的存在。
但是，他不会遗忘所有向他伸出过的援手，对他展露过的善意。
当阿米拉的仆人也好，当米耶尔的随从也好，他都不是为了寻找一个容身之处，而是为了报恩。
而一旦决定向谁报恩，那就是死也甘愿。
“如果故事在这里结束就好了。”米耶尔发出一声叹息。
“如果你能像他一样，向我效忠就好了。”里昂开口。
米耶尔：“……”
“如果我的翅膀上没有嘴就好了。”安纳说着，用自己的右手牵起米耶尔的左手，与他十指相扣。
这一次扣住的不是他的手背，而是他的掌心。
“米耶尔，你应该为洛卡斯感到高兴——至少这十几年他过得很快乐。”安纳说。
“的确。”
米耶尔确实没想到洛卡斯残酷的一生里还有阿米拉伊斯亚娜这道光。
但也正因为被这道光照耀过，指引过，洛卡斯才会为了守护这道光，把自己折腾成那个样子吧？
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呢？
至少这个时候的洛卡斯，还不会穿越时空，也没见他使用过任何魔法——
作者有话说：不是副cp，这条时间线上的洛卡斯对阿米拉是忠诚，虽然其实是有爱慕之情的，但他的身份配不上，所以没有表白过。
第43章
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
米耶尔站在树荫里, 抬头，洛卡斯正躺在树上睡觉。
树枝不是很粗，他却稳稳地躺在上面, 手臂交叉垫在脑后，腿也交叠在一起, 闭着眼睛像是睡熟了。
即便是这条时间线上的洛卡斯，也总喜欢睡在树上，明明他现在有单独的房间。
这比起一种爱好，更像是一种习惯——睡惯了坚硬粗糙又纤细的树枝, 很难在柔软平坦又宽阔的床上睡着。
突然, 树下传来一个女声：“洛卡斯。”
米耶尔转头看去，只见一位身穿酒红色华丽长裙的女性高等精灵不知何时来到树下, 她金色的头发被做成了华丽的大波浪螺旋卷，长度没有过肩, 虽然脸看上去很年轻, 但打扮给人的感觉很成熟。
听到她的声音, 洛卡斯猛地睁开双眼, 身体一翻便敏捷地落到地上, 顺势单膝跪下：“蕾切尔夫人, 请吩咐。”
——这位华丽又成熟的女性高等精灵是光耀城的领主夫人, 阿米拉伊斯亚娜的母亲, 蕾切尔伊斯亚娜。
“阿米拉去哪里了？”蕾切尔夫人皱眉询问。
“回夫人, 她去了教会。”洛卡斯低着头回应，语气不卑不亢, “教会不允许不洁之人进入，我没能通过审查……但是没关系，有阿克特先生陪着她, 相信不会有什么危险。”
“什么不洁之人。”蕾切尔夫人嗤之以鼻，“教会不是宽恕所有罪孽的地方么？什么时候轮到他们来判断一个人干不干净了？”
洛卡斯继续单膝跪在地上，没回应。
“行了，你起来吧。”蕾切尔夫人说，“我找个能进教会的人去把阿米拉带回来，她真是越来越过分了，教会这种地方上午去一下就好，这都下午了，她的舞蹈课老师还等着呢。”
【可能她就是想翘课。】洛卡斯一边起身，一边在心里猜测。
【交际舞，学了又不能在舞台上表演赚钱，有屁用。】
【欸，真想偷偷摸进教会看看这到底是个什么鬼地方，不过万一被抓住，被发现身份的话，可能会让圣女大人为难。】
洛卡斯的心声清晰地传递进米耶尔的脑海。
米耶尔能听出来，洛卡斯不是个会遵守规则的人，但是，因为不想在阿米拉脸上看到任何失望的表情，他只能拼命忍耐。
米耶尔从自己的家族戒指里取出光耀城的地图，寻找教会的所在。
里耶大陆上真实存在着诸多神明，由此衍生出诸多教会，不同的地方信仰不同，教会自然也不同。
雪城的教会没有名字，就叫教会，反正整个雪城就那一个教会，爱去不去。所以丁德尔神父才能带领整个雪城的信徒去信仰他那尊连名字都不为人所知的神。
光耀城的教会……米耶尔找到了三个。
一个是信仰晨曦之主洛山达的晨曦之殿，一个是信仰太阳与律法之神阿曼纳塔的黄金律教，还有一个是信仰大地母神莎曼达的大地母神教。
会是哪个呢？
米耶尔询问身边的克苏安纳：“克苏鲁，你能掌握阿米拉现在的位置吗？”
“抱歉，我不能。”克苏安纳回应，“虽然记忆世界与现实世界十分相似，但毕竟是根据记忆创造的，记忆主人不知道的事，就无法在这个世界里呈现，简单来说——这个时候的洛卡斯不知道阿米拉在哪里。”
“这样啊，只能继续看下去了。”
记忆快进，蕾切尔夫人离开后，洛卡斯以为阿米拉很快就会回来，便没再睡觉，而是来到教会附近的一棵树上等待。
没想到一等就等到了深夜。
因为他没进教会，所以米耶尔虽然能通过他的记忆看到教会的轮廓，但还是无法确定阿米拉去的是哪个教会。
然后，就在洛卡斯犹豫要不要偷偷摸进教会看看情况的时候，阿米拉的身影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他连忙跃下树，来到那位金发的高等精灵身前，单膝跪下：“圣女大人。”
“啊，洛卡斯，你一直在外面等我吗？我不小心多花了一点时间，让你久等了，很抱歉。”阿米拉一边露出温柔的微笑，一边弯腰去扶洛卡斯。
洛卡斯受宠若惊，自己站了起来，然后替蕾切尔夫人转达她的话：“圣女大人，您的母亲为您缺席了舞蹈课而感到忧虑。”
“她有为难你吗？”
“没有，蕾切尔夫人一直都对我很好，您和她都很温柔，都是我想用生命来守护的重要之人。”
“嗯嗯，没有为难你就好，她那边我会去解释的。时间不早了，你快去休息吧。”阿米拉说。
洛卡斯回了声“好”，但是并没有走。
他站在原地迟疑了片刻，最终还是试探着开了口：“恕我冒昧，不知圣女大人，能否允许我问您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您在教会里待的时间越来越长了，是在……做些什么？”
洛卡斯问得有些艰难，他的心声解释了这份艰难的理由。
【这么问会被她讨厌吗？】
【会不会让她觉得我是想规束她？】
【我知道自己没有资格问她这样的问题，但是……】
【什么乱七八糟的课都可以翘，蕾切尔夫人的想法也可以无视，圣女大人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但不能是危险的事。】
在洛卡斯不安的等待中，阿米拉开口了，回答了。
她直接回答了洛卡斯心里的不安：“洛卡斯，不要为我担心，教会里的大家都对我很好，他们尊敬我，赞美我，爱我，我在教会里度过了非常愉快的一天。”
洛卡斯抿唇。
【圣女大人真的好温柔。】
【但我还是不知道她在教会里做了些什么。】
【算了……】
“好。”洛卡斯选择相信阿米拉，“圣女大人没遇到危险就好，如果遇到了危险，请第一时间往天空释放光魔法，我看到后会立刻赶到您身边。”
“嗯嗯，我会的，谢谢你，洛卡斯。”
阿米拉步行返回伊斯亚娜的城堡，洛卡斯和另外两名守卫一起，护送她了一路。
画面给人的感觉很温馨，然而……
“我总觉得这个教会有问题。”米耶尔说。
“我也觉得。”克苏安纳附和。
始终跟在两人身后的克苏里昂沉默了一会儿后，突然说，“我开始不耐烦了。”
米耶尔：“……”
虽然为克苏里昂的这句话感到郁闷，但米耶尔可以理解，毕竟他们在洛卡斯的记忆世界待了这么久，都没获得什么有用的信息，就连他想救的人，现在都只是猜测。
但米耶尔有自己的想法，所以并不打算为了照顾里昂的心情改变什么。
他一边继续根据自己的节奏快进记忆，一边解释：“我怕错过什么重要的信息，而且，我想多了解一下洛卡斯，无论是他好的一面，还是坏的一面。”
克苏里昂看他一眼，将视线转向别处，语气稍缓：“不是你的问题。”
米耶尔：“嗯？”
米耶尔为里昂的这句话感到困惑，但里昂没有要解释什么的意思。
最终还是一旁的克苏安纳替他说出了心里的想法，这同时也是安纳的想法：“不是你的问题，是我的问题。我理解你想认真对待洛卡斯交付给你的记忆，好好见证他的一生，但是对我而言，我只在乎你，我只想知道他这条时间线上的你怎么了。他的命运与你深入绑定，可是截至目前，你都没有出现在他的记忆里，所以，我的耐心正在流失。”
“这样啊……”
同样的意思，由安纳表达出来，不仅让米耶尔舒服了很多，甚至有点愧疚了。
确实，想看洛卡斯记忆的是他，凭什么强迫克苏鲁也陪他一起看？
或许他应该把记忆一口气快进到洛卡斯开始穿越时空，先把关键信息获取了，再回过头来看这些对克苏鲁而言无关紧要的日常。
这样想着，米耶尔什么也没说，默默地加快了记忆播放的速度，直到周围的环境出现明显的变化——
明明是白天，天空却变暗了。
以教会上空为中心，浓重的、令人不安的黑暗，吞噬了周围所有的光，并进一步向四周扩散。
洛卡斯朝着教会的方向全速奔跑——他终于下定决心，打算进入这个他不被允许进入的地方。
因为，【圣女大人还在教会！可千万别出什么事！】
米耶尔看着洛卡斯跑远的背影，看向克苏里昂。
克苏里昂对上他的视线，交叠着双臂眯起了眼，像是在等待什么。
米耶尔知道他在等自己求他。
米耶尔的选择是——他吟唱了任意门的咒语，一道门把自己和身边的克苏安纳传送到了洛卡斯的身后。
里昂：“……”
里昂：“啧。”
红发的精灵一脸不爽地起飞追上。
洛卡斯借助抓钩，身手敏捷地翻越了教会的围墙。
他行动迅速，他的脚步没有声音，他熟练地避开所有人的视线，鬼魅般地接近黑暗的中心。
阿米拉想把他培养成一名出色的战士，他却把自己训练成了一名优秀的刺客。
圣女大人的身边从不缺圣武士的保护，但圣武士有着誓约的束缚，不是想杀谁就能杀谁，洛卡斯想要弥补这方面的不足，在暗中解决掉所有伊斯亚娜家族无法在明面上解决的威胁。
随着洛卡斯离黑暗中心越来越近，一个祭坛出现在米耶尔的视野里。
圆形的石台之上，安静地躺着一个人，是一位女性的高等精灵。
她有着一头金色的微卷长发，双手交叠在胸前平躺着，闭着眼睛，看起来就跟死了一样。
她是阿米拉伊斯亚娜。
一名全身都包裹在黑色长袍里，头上也盖着黑纱的神父站在她身侧，正与在场所有的信徒一起，低声吟唱着什么。
【圣女大人！】洛卡斯想要去确认阿米拉的安危，但是祭坛周围一圈都是披着黑色长袍的信徒，无法使用魔法的他，很难在带着一个人的情况下从这些人的攻击下全身而退。
更不用说，祭坛的不远处躺着一具尸体。
那是——阿克特先生的尸体。
那个一直跟在阿米拉身边保护她的圣武士，洛卡斯一次都没在与他的切磋中胜出过，就这么……死了？
【我该怎么办？该怎么办？该怎么办？该怎么办？该怎么办……】
洛卡斯藏身于一处阴影里，艰难地做着抉择。
而不等他下定决心冒死一救，吟唱的声音，停了。
祭坛之上，神父大声高呼：
“降临吧，我们敬爱的母神！您是一切生命的起源，万物的母亲！您是生命与丰收之神，带给我们希望与富饶。降临吧，我们已等候您多时——大地母神莎曼达！”
随着他的这段话，黑暗的高空之中，有什么东西在降临。
米耶尔本能地抬头去看，可还什么都没看到，就被一双手遮住了眼睛。
这双比自己大了一圈的手，属于里昂。
与此同时，安纳也抬起双手，捂住了米耶尔的耳朵：“别看，别听。”
米耶尔的好奇心让他想要摆脱两人对他五感的遮挡，但是伟大克苏鲁的警告绝不会毫无理由。
而且，即便没有了视野，即便听觉减弱，他依然听到了一声巨大的轰响，感受到了地面剧烈的震动。
——有什么非常沉重的东西，从天而降，砸上了地面。
再然后，是一声震撼人心的嘶吼。
“咩——”
米耶尔：？——
作者有话说：懂的都懂[狗头叼玫瑰]
下一章这条时间线上的米耶尔应该就能出场了。
第44章
绵长的, 带着颤音的多重奏，就像有一千只绵羊在齐声高歌。
极具穿透力的叫声，哪怕被克苏安纳的手掌遮挡, 依然对米耶尔的心灵造成了巨大的震撼。
米耶尔错觉自己正被捆绑在审判的十字架上，在看不见天花板的巨大教堂里, 管风琴演奏出恢弘的乐曲，宣告着他的结局。
又或是正站在云端，无数天使环绕，对着他吹响末日的号角, 有什么毁灭性的灾难即将降临。
灵魂在尖叫, 身体在颤抖，米耶尔的双腿失去了支撑身体的全部力气, 向前跪下。
一瞬间，克苏安纳和克苏里昂的手从他的耳边, 从他的眼前脱落, 于是他看到了——
高塔般巨大的羊蹄, 千年古树般粗壮的躯干, 还有那数不清的, 在空中胡乱挥舞着的鞭状触手。
无数张巨大的嘴不规则地分布在那顶天立地的黑色躯干上, 一边流淌着绿色的黏液, 一边发出嘶鸣：
“咩——”
米耶尔视野一晃, 晕了过去。
当他再次睁眼时, 他看到了灰暗的天空。他正被谁横抱着飞在天上。
他抬头，看到了克苏里昂没有表情的脸。抱着他的人是克苏里昂。
他感觉自己的怀里有什么东西, 低头，看到了一个粉色的脑子。
粉色的……什么？
米耶尔定定地看着自己怀里的东西，理智在归零的边缘苦苦挣扎。
我是谁？我在哪儿？我抱了个什么？
直到怀里的东西发出声音：【抱歉, 吓到你了？但是，不变小的话，我无法在不合体的情况下跟你一起被我的翅膀抱着飞在天上。】
奇怪的声音，跟洛卡斯的心声一样，像是直接传递进了脑海，但是米耶尔能辨认出来，这是克苏安纳的声音。
米耶尔：“……”
我的克苏安纳，我善解人意的，伟大克苏鲁的化身，变成了一个脑子……
【你在想什么？】脑子动了动。
它不是一个普通的脑子，它的下方有着粉色纤细的触手，在米耶尔的怀里蠕动。
【抱歉，这个样子的我，无法很好地感知你的情绪，也就无法及时对你进行安抚。】
米耶尔：“……”
我觉得你从我的身上跳下去，就是对我最大的安抚。
【可以允许我睁开眼睛看看你吗？】
米耶尔：“……”
你……还有眼睛？
【你不说话的话，我就默认你允许了。】
米耶尔：“……”
我倒是想说，但我已经被震撼到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那我睁眼了哦？】
——随着这句话，粉色脑子的两侧各睁开了一只绿色的眼睛。
绿色的眼睛……太好了，真的是安纳！
那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米耶尔在里昂怀里躺平了——什么都无所谓了，他连黑山羊幼崽都直视过了，区区一个脑子也想撼动他的理智？
“我昏迷了多久？现在是什么情况？”米耶尔一边平静地出声询问，一边低头俯瞰大地。
入眼是无边无际的废墟——几乎整个光耀城都被踏平了。
在视野的最远端，能看到一只庞然大物，它迈着四只巨大的羊蹄摇晃着前进，每一步都震颤着大地。
是它。是那只被大地母神教的信徒召唤出来的黑山羊幼崽。
米耶尔曾在一本用拉丁语写成的书上见过对它的描述，但任何描述都不及亲眼目睹的瞬间所感受到的震撼。
传言在夜晚最黑暗的森林，可以通过一种献祭仪式，从万物之母，黑暗丰穰的至高母神，孕育万千子孙的森之黑山羊，莎布尼古拉丝那里，召唤它们。
被召唤的它们将会吃掉所有不信仰母神的人，将母神的福音传遍世界。
变成脑子的克苏安纳在米耶尔的怀里替他梳理情况：【我的米耶尔，你在洛卡斯的记忆世界昏迷了近五个小时，对应现实世界的五分钟。在这段不算漫长的时间里，莎布尼古拉斯的代行者踏平了光耀城。】
“洛卡斯呢？”米耶尔问。
【他疯了，他杀掉了一些大地母神教的信徒，杀掉了那名主持仪式的神父，但是没有用，已经被献祭的生命无法追回，无论他之后如何穿越时空，这条时间线上的他所效忠的主人，阿米拉伊斯亚娜，都已经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这样啊。”米耶尔垂下眼，不知道该说什么。
哪怕早已有这样的心理准备，这一刻，他还是不禁为洛卡斯感到悲伤。
天空突然下起了雨。
或许是因为天上聚集了太多的乌云。
没有任何铺垫，伴随着一阵电闪雷鸣，磅礴大雨说下就下，瀑布般地从高空坠落。
克苏里昂不爽地“啧”了一声，身后猛地展开一对血红的翼。
比起飞鸟的羽翼，更像蝙蝠的膜翅，连接巨大骨架的膜是鲜艳的红。
他将其中一片膜翅挪到米耶尔的上方，为他遮挡雨水的浇灌。
米耶尔失神地看着这片巨大而鲜艳的膜翅，可以想象伟大克苏鲁的翅膀是怎样的形状和颜色。
等等。
红色的膜翅，粉色的脑子……里昂和安纳的发色和瞳色，该不会……
米耶尔还在思考，脑子里再次响起安纳的声音：【有什么讨厌的东西在接近洛卡斯，下去看看。】
随着这句话，米耶尔还没反应过来，里昂便抱着他靠近了满目疮痍的地面。
大地母神教的教会也被黑山羊幼崽撞塌了一半。
惨不忍睹的废墟中，洛卡斯跪在祭坛旁，双目无神地看着祭坛上的阿米拉，就像看着自己不幸离世的妻子。
洛卡斯确实爱慕着阿米拉，但他从不奢求阿米拉的回眸，只想作为她的仆从、暗卫，在暗中守护她一生。
可即便是这样的卑愿，也化作了泡影。
就在这时，在米耶尔俯瞰的视野里，一个黑皮肤的人类男性靠近了祭坛。
洛卡斯感知到了他的存在，否则他不会出现在洛卡斯的记忆里。
然而洛卡斯就像没注意到他一样，继续双目无神地看着祭坛上的阿米拉，为自己没能尽到暗卫的职责而忏悔。
直到男人开口，用他富有磁性的嗓音呼唤：“洛卡斯阿库尼拉。”
洛卡斯的眼睫颤动了一下，没有回头，就这么看着阿米拉，用他沙哑的嗓音回应：“你叫我什么？”
“洛卡斯阿库尼拉。”男人又唤了一遍，“雪城领主之子，却沦落至此，命运对你如此不公，你不恨吗？”
“恨谁？”洛卡斯嗤笑，“里耶大陆上从不缺贵族的私生子，或许路边的乞丐也曾是身份高贵之人，出身这种东西，根本无所谓，我只在乎……”
【我只在乎圣女大人的死活，可我没能保护好她……】
“然而，正因为你的父亲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剥夺了你的魔力池，让你无法使用魔法，你才没能保护好你在这个世界的主人，你不恨吗？”
洛卡斯：“……”
洛卡斯：“你、说、什、么？”
米耶尔：“……”
米耶尔：“这个人，是谁？”
黑皮肤的人类。
米耶尔几乎没怎么跟人类打过交道，更别提是黑皮肤的人类。
他生活在气候寒冷的雪原，那里的人也好，精灵也好，皮肤都接近苍白。
克苏安纳和克苏里昂都微妙地沉默着，没有要回答他的意思。
米耶尔懂了：“又是个旧日？”
等等，自己为什么要说“又”？
上一个是谁？是伊奈？还是丁德尔神父信仰的那尊跟蜘蛛有关的神？
旧日是这么容易遇到的么？
很多人别说遇到旧日了，甚至一生都没听说过旧日，而他自从与克苏鲁签订了契约，身边总是异常不断。
这当然不是克苏鲁的错，毕竟在他与克苏鲁签订契约之前，他的母亲就被廷达罗斯之猎犬盯上了，他的父亲也因为母亲的死而陷入了疯狂。
那么，是他比较倒霉？
还是他的存在本身有什么问题？
【米耶尔。】安纳突然出声，打断了米耶尔的自我怀疑，【我无法告诉你这个人是谁，但我必须要说，如果是祂导致了这一切，那么祂就是整件事的罪魁祸首，你在这个过程中没有做错任何事。】
“废话。”里昂开口，语气十分不耐，“我的代行者，无论做什么都是对的。我要你向我低头，可没允许你向其他任何人低头，别说你什么都没做，就算你毁灭了世界又如何？像杀死贝伦前那样，笑着说一声‘晚安’就好——我喜欢那样的你。”
这大概是里昂与安纳分裂后，说过的最长的一段话。
奇异的，米耶尔的情绪在他这段比起安慰更像教唆的话语下，迅速稳定下来。
“好，那么，等我们从洛卡斯的记忆里出去，就踏平整座教会吧？”
米耶尔仗着里昂的纵容，扬起唇角，展露杀意：“只要在大地母神教的信徒召唤黑山羊幼崽之前踏平教会，无论是阿米拉，还是光耀城，都不会有危险了，你觉得呢？克苏鲁，我伟大的主。”
里昂：“……”
安纳：【……】
里昂：“可以。”
安纳：【如果这就是你想做的，那么，如你所愿，我的米耶尔。不过动手之前，必须先确保召唤仪式不会随时进行，老实说，我并不想与我敬爱的母神为敌。】
“莎布尼古拉斯是你的母亲？”米耶尔好奇地问。
【不。】安纳给出了否定的回答，但是紧接着又补充道，【这个“不”，并不意味着“否”，而是“不知道”，其实我并不知道是谁赋予了我生命与意识，但是执掌着生命权柄的，除了至高主神阿撒托斯，就只有莎布和奈奥格，只有祂们有着孕育神的力量。】
“这样啊。”
克苏鲁的回答，与书上的记载有出入，但是有些书上说克苏鲁是莎布尼古拉斯与犹格索托斯之子，有些书上说克苏鲁与莎布尼古拉斯育有子嗣。
米耶尔当时阅读的时候，就觉得哪儿哪儿都不对劲。
现在听了克苏鲁的回答，可以判断真实情况应该是莎布或奈奥格单独孕育了祂。
米耶尔知道莎布尼古拉斯是万物之母，黑暗丰穰的至高母神，孕育了诸多古老的存在。
至于奈奥格索希普，米耶尔就只知道祂是“无名之雾”了。
明明是“无名之雾”却有名字……不过本来这些旧日和外神的名字就都是人类根据自己的理解取的，与祂们的本名无关。
就像米耶尔也只知道人类对克苏鲁的称呼是“伟大的克苏鲁”，不知道祂的本名叫什么。
克苏里昂抱着米耶尔飞落到地上，但没有要放下他的意思。
倒是米耶尔怀里的脑子跳到地上变回了人形。
“这个半精灵真不可思议，居然能这么清晰地记录下黑山羊幼崽的样子，以及光耀城被踏平后的样子。”
有着一头粉色微卷长发的克苏安纳边说边将颈边的发撩到身后，然后继续说：“该说不愧是我家米耶尔的随从么？”
米耶尔的视线在他身上停留了一会儿，转向洛卡斯，和他身前的黑皮人类。
人类已经告知了洛卡斯，他所有的不幸都源自雪城领主布罗斯的一己之私。
然后，交给了洛卡斯一本书。
一本黑色封皮，银色书名的书。
“……献祭之书。”米耶尔没想到他想找的人，就这样出现了。
这个男人究竟是谁？为什么拥有着如此禁忌的书籍，又为什么要把它交给洛卡斯？
布罗斯拥有的那本《禁忌之书》，不会也是他偷偷放到书架上的吧？
如果真是这样……他引导布罗斯犯下罪孽，造就了洛卡斯不幸的一生，现在又来到洛卡斯面前，想要延续他的不幸？
他图什么？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又为什么给我这份力量？”洛卡斯替米耶尔问了。
男人扬起唇角，展露了一抹愉悦的笑：“因为，我的兴趣爱好是助人为乐。”
洛卡斯：“……”
米耶尔：“……”
“所以你的打算是？”男人询问洛卡斯。
洛卡斯抿唇沉默了一会儿后，动作温柔地从阿米拉伊斯亚娜的左手上摘下一枚黄水晶戒指，戴到自己手上，把那本《献祭之书》塞进戒指，然后再回答：“其实我现在什么都不想做，但既然你告诉了我真相，那么，我会如你所愿，回到雪城，杀死布罗斯。”
“没有圣女大人活着的世界，对我而言没有任何意义，看在你告诉了我真相的份儿上，一直到我死亡为止，我的命，随你使用。”
洛卡斯说这段话的时候，他那双棕色温柔的眼中没有一丝光泽。
这样的眼神，米耶尔很熟悉，是从布罗斯的记忆里获知一切的他自己。
【一切都结束了。】
洛卡斯的心声与米耶尔的心声重合。
【支撑我活下去的是什么？】
米耶尔：是我对克苏鲁的爱。
洛卡斯：【是我对布罗斯的恨。】
这个时候的洛卡斯，依然不会穿越时空。
他没想救活阿米拉，他只想杀了布罗斯之后，追随阿米拉一起死。
《献祭之书》的来源之谜已经揭晓答案，接下来，就剩下能够穿越时空的秘密了。
“这条时间线上的我要出场了？”米耶尔不确定地说。
在别人的记忆里，以别人的视角，看陌生的自己，这画面想想就觉得怪异。
“是的。”克苏安纳给出肯定的回答，“这条时间线上的你，比现在的你年长十几岁，真好奇会是什么样子。”
米耶尔：“高等精灵的十几岁，几乎不会有什么变化。”
克苏安纳：“但是，这是没有与我签订契约的你。”
米耶尔：“所以？”
克苏安纳：“所以，如果他过得没你好，我会很高兴。”
粉发的精灵说着，扬起唇角，露出了一抹期待又兴奋的笑。
米耶尔一阵愣神，很难相信这样的表情是一直温柔地支撑着他的安纳会露出来的。
不过，有那么一瞬间，他居然理解了。
他几乎听到了安纳的心声。
【我的米耶尔，在我支配下的米耶尔，一定是最美好的。】
这是——对所有物的掌控欲，以及攀比心。
第45章
“布罗斯之所以窃取你的魔力池, 是为了召唤他已故妻子米斐尔的灵魂。你与他都失去了重要之人，或许你们会很有话聊，为什么认定我告诉你真相, 给予你力量，是想让你杀死布罗斯呢？”
黑皮人类问洛卡斯。
在这个过程中, 他把米耶尔折腾了半天才调查到的一切，轻描淡写地说出了口。
米耶尔无从猜测他的身份，但是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他知晓一切。
洛卡斯闻言，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快速地回应了这样一段话：“如果你不想让我杀死布罗斯, 那么直接告诉我，你想让我做什么。虽然知道真相后, 我憎恨布罗斯，但他的死亡对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我只想为你所用, 榨干自己最后一点价值。”
平静的语气, 说着破罐子破摔的话语。
“好吧, 好吧。”黑皮男人虽然漆黑但魅力十足的脸上显露出些许无奈, “我坦白了, 我只是想给你一个行尸走肉之外的选择, 具体怎么做是你的自由——是杀了布罗斯, 还是追随他的脚步尝试复活谁, 由你决定。”
“如果复活圣女大人的代价，是必须与别的女人乱性、生子, 再伤害自己的孩子，那么，我宁可杀了布罗斯之后立刻自杀。”洛卡斯回应。
“嗯……那么我告诉你, 能够快速杀死布罗斯的献祭仪式在第104页。”
“好，我记住了，我会用这个仪式杀死布罗斯。”洛卡斯回应得毫不犹豫。
“不问问仪式的代价是什么？”
“没这个必要。”
“好吧……无论你做出了怎样的选择，结束之后，去阿库尼拉宅邸附近的咖啡馆找我。”
“好。”
得到洛卡斯的回答，黑皮男人转身，面朝米耶尔所在的方向。
一瞬间，米耶尔对上了他的视线，只觉一阵头皮发麻。
就在米耶尔犹豫要不要转头看看自己身后有什么人的时候……
黑皮男人扬起唇角，优雅弯腰，对他行了一礼。
米耶尔僵硬地转头去看自己的身后，确定没有人。
“你在对谁行礼？”洛卡斯问。
“谁知道呢。”黑皮男人维持着饶有兴致的微笑站直身体，“或许是个被章鱼搂在怀里的精灵也说不定。”
他说完便转身走了。
留下沉默的一干人等。
米耶尔沉默着，但也只是沉默着。
知道了太多与旧日有关的知识，又直视了太多不该直视的画面后，他现在有种不管发生什么都能坦然接受的从容。
克苏安纳和克苏里昂沉默了一段时间后，同时开口，说了这样一句话：“不是章鱼。”
米耶尔：“……”
伟大的克苏鲁好像很不喜欢别人把祂和章鱼相提并论。
不过也是，人类和猿猴是近亲，人类也不会喜欢被叫猿猴。至少身为高等精灵的米耶尔不喜欢。
洛卡斯沉默了一阵后，淡声吐槽了一句“奇怪的人”，然后便从祭坛旁起身，离开。
他走得干脆利落，没再回头多看祭坛上的阿米拉一眼。
米耶尔看着他走远的背影，可以看出来，对洛卡斯而言，一个人，无论活着的时候对他有多重要，变成尸体后就不再有任何意义。
或许是因为洛卡斯杀了太多的人，太清楚死亡意味着什么。
在米耶尔快进的那些记忆里，在米耶尔昏厥的时候，洛卡斯从未停止杀死那些试图伤害，和已经伤害了伊斯亚娜家族的人。
米耶尔再次快进了记忆。
洛卡斯一直到抵达了雪城，才在一家旅馆里翻开那本名为《献祭之书》的禁忌书籍。
米耶尔站在他身后偷看，只见黑色的书页上一排排扭曲的银色文字，根本看不清写的什么。
一旁的克苏安纳解释道：“他看不懂，所以无法在记忆里重现。”
米耶尔：“也对，拉丁语这种高难度的语言，只有人类中的贵族才会进行系统性的学习。”
“你为什么学？”这句话是里昂问的，“你是贵族，但不是人类。”
“因为我喜欢往自己的脑子里塞各种各样的知识。”米耶尔回答，“精灵也好，人类也好，都很容易受到父母的影响，布罗斯喜欢看书，所以……”
他顿了一下，重说道：“好吧，与布罗斯无关，是我自己喜欢看书，喜欢思考，喜欢研究。阿库尼拉宅邸除了钱，最不缺的就是书，光是已经存在的那些就很难全部读完。”
所以，他其实理解洛拉想要研究人类的心情，也是真心想配合他完成研究。
他喜欢洛拉的脸和身材，喜欢洛拉对自己的尊重和温柔，也喜欢洛拉对研究的执着。
唯一的遗憾就是洛拉对情绪和情感一知半解，不像安纳这样会在自己有需要的时候及时提供安抚。
但是洛拉和安纳是一个人，都是克苏鲁，如果洛拉和安纳合体……
该死，他在想什么？
一瞬间，米耶尔对名为洛拉的个体产生了名为“背叛”的罪恶感。
他强迫自己暂时别思考这些会让自己错乱的问题，把注意力高度集中到洛卡斯身上，进一步加快了记忆播放的速度。
他看到洛卡斯走进了雪城的一家图书馆。
他看到洛卡斯从书架上拿下了一本拉丁语词典。
他看到洛卡斯把《献祭之书》翻到第104页，对照着词典，逐字逐句地翻译，将翻译后的内容写在空白的纸上。
《献祭仪式编号088：犹格索托斯之拳》
仪式效果：献祭身体的一部分，召唤一股无形的力量朝一个方向发动攻击。
注意事项：优点是咒语短，即时生效，伤害高，缺点是被献祭的身体部位无法复原。
献祭之物：推荐非惯用手，如果想确保目标当场死亡，可以一口气献祭整条手臂。
米耶尔站在洛卡斯身边，看清他写在纸上的内容后，想到他失去的那条左臂……
“那个男人真该死。”他说的是那个黑皮人类。
克苏安纳：“……”
克苏里昂：“……”
“伟大的克苏鲁完全不是祂的对手？”米耶尔敏锐地觉察到化身们沉默里的心虚。
又是一阵微妙的沉默。
最终还是克苏安纳开口，回应了这样一句话：“那个男人只是给了洛卡斯一个选择，具体怎么做，是洛卡斯的自由。”
像是辩解，又像是逃避。
但……米耶尔必须承认，他说得没错。
洛卡斯可以选择用别的方式杀死布罗斯，甚至可以选择不杀死布罗斯。
就像得到《禁忌之书》的布罗斯，也可以选择无视书里的诱惑，不去复活米斐尔。
但最终，他们都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洛卡斯掌握犹格索托斯之拳的咒语后，刚回到旅馆，便立刻献祭自己的一根手指，攻击了茶几上的花瓶。
“砰”的一声，花瓶应声而碎。
做好万全的准备，他这便出发前往了阿库尼拉的宅邸。
叩响宅邸大门。
一段时间后，门开了。
一位银白长发的高等精灵出现在门后。
他有着一双蓝宝石般美丽的眼睛，精致的五官，冷白色的肌肤，一头银白长发被一根蓝色丝带松松垮垮地系在脑后。
他美丽得就像来自另一个位面。
洛卡斯整个人都呆住了。
米耶尔也呆住了。
——自己真是太美了！
不能怪他自恋，实在是……第一次以别人的视角看自己，能看出一些自己照镜子的时候看不出来的东西。
那股由内而外散发的优雅、温柔，将那惊人的美貌提升到了另一个层次，震撼人心。
米耶尔试探着去看身边的克苏安纳，只见他的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开门的人，不过脸上没有显露出太多表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再去看另一边的克苏里昂，只见他嘴唇微抿，交叠在手臂上的手指微微蜷曲，像是在抑制某种冲动。
“您好，请问有什么事？”另一条时间线上的米耶尔发出了声音。
温柔舒缓的嗓音，天籁般令人沉沦。
洛卡斯又过了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啊……您好，请问，布罗斯在吗？”
他的声音夹起来了，完全没有跟黑皮男人对话时那种目空一切的自我放逐。
脑后垂着蓝色丝带的米耶尔虽然姿态和声音都很温柔，但是听到这句话，依然警觉地问了句：“请问您找我的父亲有什么事？”
“您的父亲……哦，是的，当然，我……”洛卡斯的声音越来越轻，最后发出了一声自嘲般的低笑。
【这个气质跟圣女大人十分相似的高等精灵，是我那个“父亲”的儿子……】
失望，痛苦，自我厌弃，最终归于平静。
片刻的沉默过后，洛卡斯平静地开口：“是这样，光耀城发生的灾难，想必雪城应该听说了？我是光耀城圣女阿米拉伊斯亚娜的守卫之一，圣女大人在怪物的袭击下不幸离世，我奉光耀城城主之命，替他向雪城领主布罗斯阿库尼拉传达必要的信息，尊贵的少爷，还请允许我与您的父亲见上一面，这枚象征着伊斯亚娜贵族身份的戒指可以证明我没有撒谎。”
洛卡斯的演技无可挑剔，佩戴在他左手上的黄水晶戒指也很有说服力，米耶尔几乎是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这样啊，请随我来。”
米耶尔把洛卡斯带到了布罗斯的书房前，扣响房门。
没多久，布罗斯打开了房门，看到米耶尔，露出温柔的微笑：“啊，是我亲爱的米耶尔，怎么了？找我什么事？”
“来自光耀城的守卫有重要的信息向您传达。”米耶尔替洛卡斯说明来意。
布罗斯将视线转向洛卡斯。
洛卡斯优雅弯腰，对他行了一礼：“您就是尊贵的雪城领主，布罗斯阿库尼拉？”
“是的，你……”
布罗斯刚回应了两个词，洛卡斯就吟唱了献祭仪式的咒语。
“犹格索托斯之拳！”
洛卡斯边喊边从戒指里取出一把刀，连根切断了自己的左臂！
鲜血飞溅，一股无形的力量很快降临，朝着布罗斯的方向狠狠砸去！
“父亲！”米耶尔惊呼一声，以最快的速度冲向布罗斯，抱住了他的身体。
于是那股无形的力量重重地砸在米耶尔的后背上，将他连同他抱着的人一起砸在了书房的墙上！
无法看清砸的过程中发生了什么，反正最终，书房里只剩一滩无法辨认身份的血沫。
“不愧是……神的力量……”洛卡斯强忍着疼痛后退，退出书房，后背靠上走廊里暗红的墙面。
来自现实世界的米耶尔看着这个画面，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下手真干脆啊……连我也一起杀了啊……不愧是你啊洛卡斯。
“他杀了你。”里昂说了一句废话。
米耶尔没说话。
“就冲这一点，你就没有理由满足他的愿望。”里昂说，“他没有资格跪在你的身前祈求你的原谅。”
米耶尔依旧没说话。
“米耶尔！”里昂突然抬高声音，一只手揪着米耶尔的衣襟，把他推到了墙上，洛卡斯的身边。
米耶尔没有反抗，也无法反抗。他背靠着墙，抬眸与身前的红发精灵对视。
身体脆弱不堪，但眼神里没有丝毫退缩。
“重复我的话——”里昂命令他，“洛卡斯，你的一切不幸，都是你罪有应得。”
米耶尔继续沉默着与他对视。
然后就在这时，伴随着“啪”的一声，一个巴掌呼上了里昂的脸。
米耶尔：？
米耶尔确定自己的手没有动，虽然他的掌心对克苏鲁的脸颊情有独钟，总是不自觉地就被吸引过去，但是这一次，他真没动手。
——动手的是安纳。
安纳给了里昂一巴掌。
克苏鲁自己给了自己一巴掌。
一巴掌过后，没有任何言语。
里昂没说话，安纳也没说话。
但是里昂松开了米耶尔的衣襟，转身侧对着他，交叠起自己的双臂。
安纳来到米耶尔身前，温柔地替他整理被里昂扯乱的衣襟，过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没忍住，开了口：“抱歉，我没想伤害你，我只是……心疼你。”
“我知道。”米耶尔平静地回应。
他为里昂的反应感到无措，但他理解里昂的愤怒来自他的死亡。因为在乎，所以愤怒，因为无法当场替他报仇，所以只能将情绪宣泄在他身上。
里昂跟洛拉不同，里昂也是有情绪的，只是他的情绪被傲慢遮掩，大多数时候以高冷淡漠的姿态呈现，只有翻涌的时候才会疯狂地宣泄出来。
米耶尔理解，所以他没有对里昂的反应感到生气。
但也不会被里昂的情绪裹挟，改变自己已经做出的决定。
“克苏鲁，你重视誓约，我也一样，我答应了洛卡斯会替他拯救他想救的人，即便他死了，我也不会食言。”
“还有，别忘了——我是会重生的。”
洛卡斯真的彻底杀死他了么？
要真彻底杀死了，就不会有那个多次穿越时空后，找到自己，恳求自己帮忙的洛卡斯了。
没有人会找被自己杀死过的人帮忙，还把这段自己杀死对方的记忆毫无保留地呈现。
“我会重生的秘密，洛卡斯会穿越时空的秘密，现在才正要揭晓。”米耶尔说着，扬起唇角，“请耐心地陪我看下去吧，我伟大的主。”——
作者有话说：《献祭之书》说白了就是用生命值/生命上限代替魔力值进行消耗来使用魔法。
至于黑皮人类的身份，懂的都懂[狗头叼玫瑰]
第46章
洛卡斯失去左臂的身体顺着暗红的墙面下滑, 最终靠墙坐在了地上。
心里想着【就这样失血过多而死也不错】，可游荡多年的求生本能最终还是迫使他从戒指里取出一卷绷带，用右手和牙齿艰难地对左肩上的伤口进行了包扎。
包扎完又迷茫：“我在干什么……”
【这样就没法死了啊……】
灵魂在求死, 可本能在挣扎。
毕竟是一路苟延残喘才活到今天，没有人比自己更清楚这条命能支撑到现在有多不容易, 所以只要还剩一口气，就不想主动放弃。
【可这样活着到底有什么意义？】
【我该怎么办才好？】
洛卡斯又在阿库尼拉宅邸的走廊里坐了一会儿后，跌跌撞撞地起身离开。
“他甚至没有为杀死你产生一丝一毫的愧疚。”里昂不爽地说。
米耶尔没理他，但也没有追着洛卡斯离开, 而是站在原地, 站在书房门口，仔细查看书房墙面和地毯上的血沫。
能辨认出布罗斯那件外套的碎片, 但是，好像没看到自己衣服的碎片？
直到洛卡斯离开得太远, 场景自动切换。
洛卡斯径直去往了黑皮男人让他去的咖啡馆。
他的伤还没完全止血, 走到哪里, 血腥味弥漫到哪里。
他踏进咖啡馆的那一刻, 立刻吸引了里面全部人的注意。
但雪城的好处就在于, 大部分人都会对这明显的异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以免自己被卷入。
所以那些视线很快便若无其事地挪开。
洛卡斯不想打扰咖啡馆里的顾客, 他找了一处最偏僻的角落缩着, 耐心等待。
黑皮男人没有让他等太久。
才过了五分钟, 那个充满磁性的嗓音便响了起来。
“洛卡斯阿库尼拉。”
听到这声呼唤，洛卡斯本能地抬头, 黑皮男人就这样凭空出现在他对面，与他隔着桌子正对着，坐姿优雅放松。
洛卡斯看着他的眼睛。那双眼睛镶嵌在墨黑色的脸上, 无法分辨具体是什么颜色，只觉明亮得过分。
伤痛对洛卡斯的感知造成了巨大的影响，随着他的注意力往男人身上集中，周围的一切都变得飘忽不定起来，来来往往的人都变成了模糊不清的残影。
整个咖啡馆，除了洛卡斯，只有黑皮男人的轮廓是清晰的。
洛卡斯看起来并不在意男人是什么时候出现在自己对面的，他平静地开口：“布罗斯死了，我用犹格索托斯之拳杀死了他，你还有什么想让我为你做的？”
“是为我做的吗？”黑皮男人向他确认。
“我认为是的。如果我没能让你满意，那么很抱歉。”
洛卡斯的语气里听不出歉疚，有的只是麻木。
被黑皮男人不幸言中——失去目标的他，变成了一具行尸走肉。
不过这是可以预见的。
至少米耶尔并不为洛卡斯此刻的状态感到惊讶。
但是两人接下来的对话还是让他有些诧异。
“坦白说，我更希望你能享受复仇瞬间的快感。”黑皮男人说。
“我享受了。”洛卡斯面无表情。
“是吗？我没感觉到。”
“因为我这个人情绪内敛。”
“……”
黑皮男人似乎有些无语，但片刻之后又笑出了声：“你有讲冷笑话的天赋。”
“谢谢夸奖。”洛卡斯继续面无表情，“所以，除了陪你聊天，你没有别的任务给我了？”
“嗯……”黑皮男人抬起一只手，摸上自己的下巴。
他的皮肤黑到可以轻松地融入黑暗，五官却是精致而美丽的。
此时此刻，这张美丽的脸上同时交织着好奇与困扰，就像一名知识渊博的学者，遇到了一道从未见过的难题。
片刻的沉默过后，他向洛卡斯确认：“无论我让你做什么，你都乐意去做？”
“上床不行，别的随意。”洛卡斯回应得很直白。
“那么，如果我想让你叫我主人？”
“主人。”毫不犹豫。
“如果我并不享用你的身体，只是让你在这里当着所有人的面脱光？”
洛卡斯短暂地迟疑了一下后，用他没受伤的右手将自己的衣服向上撩开，露出八块腹肌。
“……停。”黑皮男人抬起一只手，单手捂着自己的脸，一副“你赢了”的表情。
米耶尔也很诧异洛卡斯居然愿意做到这个地步……真就除了上床，什么都行？
“洛卡斯，你……”黑皮男人放下遮脸的手，语气里带上几分无奈，“你可真是个‘奴隶’。”
洛卡斯：“……”
“明明这辈子都不想再当回奴隶，却无法在没有主人的情况下独自存活，多么可悲，多么——低贱又无能。”
洛卡斯低头沉默，无论是嘴上还是心里，都没有任何要反驳这句话的意思。
米耶尔深深地呼吸了一下，才没有让自己给这个黑皮男人的影像一巴掌。
“知道吗？他放下手的瞬间，我几乎以为他要安慰洛卡斯。”米耶尔说。
结果却是羞辱。
这可真是……
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因为能够理解洛卡斯现在的状态，所以米耶尔不小心把自己代入了。
但他跟洛卡斯果然是不同的人。
他再想死也不会随随便便地喊一个莫名其妙的人“主人”，更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出撩开衣服露出身体这样不知羞耻的举动。
不过，想到这个记忆世界的最开始，洛卡斯是如何从笼子里逃脱的……
他可以看不惯洛卡斯的某些做法，却没有资格高高在上地对他这些做法进行评判。
因为洛卡斯正是靠着极大地压低自己的尊严底线，才能活到现在。
“洛卡斯，把手给我。”
突然，黑皮男人说着，向洛卡斯伸去一只手，掌心向上。
洛卡斯毫不犹豫地把自己的右手放进了他的掌心。
几乎就在肌肤相贴的那个瞬间——
【……不痛了？】
洛卡斯脸上闪过一丝诧异。
周围的景色因为他感知的恢复而趋向稳定，来来往往的人虽然依旧看不清五官，却有了颜色。
黑皮男人没有给洛卡斯询问什么的机会，用某种力量驱散了洛卡斯的疼痛后，紧接着便用命令般的口吻说了这样一句话：“我可怜的洛卡斯，一个月之内，养好你的伤，去附近的图书馆，在那里等一个人。”
“等谁？”
“你不需要知道，他看到你就会主动靠近你，反正——”男人嗤笑，“除了上床，任何人让你做任何事，你都不会拒绝吧。”
洛卡斯先是沉默了片刻，然后“嗯”了一声，再然后，平静地说了这样一句话：“希望是能让我快点去死的邂逅。”
“会的。”男人保证道，“死亡必将拥你入怀。”
说完这句话，男人收回手，起身离开。
米耶尔警惕地看着他，很怕他又向自己投来视线。
结果，怕什么来什么。
男人在经过他的身边时，视线朝向他，笑了一下。
米耶尔：“……”
他果然能看见！
究竟是怎么看见的？
这可是另一条时间线上的记忆！他们对上的这一眼，跨越了时间与空间。
米耶尔大气都不敢出，直到男人脱离洛卡斯的感知，身形一晃消失了踪影。
再去看洛卡斯，有了新目标的他，惨白的脸上终于有了点血色。
“嘶——”
【疼痛又回来了？】
洛卡斯小心翼翼地摸了下自己的左肩。
【真的没了啊……】
他叹息一声，离开咖啡馆，回到了那家他住过几天的旅馆，听话地养了半个多月的伤，然后，去了黑皮男人说的图书馆。
米耶尔快进了记忆，直到洛卡斯踏进这家他十分熟悉且怀念的图书馆。
“我以前经常来这儿。”他说，“尤其是在我还没失去魔力的时候——这是雪城唯一一家可以借阅魔法书的图书馆。”
几乎是刚说完这句话，一个银白长发的高等精灵就经过他所在的位置，从他的身体里穿了过去。
米耶尔愣了一下，下意识地转头，只能看到对方那头银白的长发，以及将这头长发温柔挽起的蓝色丝带。
可即便如此，米耶尔也在第一时间确定了他的身份。
——是另一条时间线上的他自己。
还真复活了？
米耶尔追了上去，安纳和里昂无声跟上。
只见另一条时间线上的米耶尔径直走向坐在角落里的洛卡斯。
洛卡斯远远地看到他，先是恍惚，然后是怀疑，最后露出了吃惊的表情。
“你……”
他才吐出一个单词，就被米耶尔打断道：“洛卡斯，奴隶出身，被光耀城圣女阿米拉伊斯亚娜收作仆从，真实身份却是雪城领主布罗斯阿库尼拉和一名身份未知的人类女性生下的私生子。”
洛卡斯闭上了嘴，安静地看着对方。
米耶尔来到他对面的椅子旁：“我可以坐下吗？”
洛卡斯沉默片刻后开口：“……我有说‘不’的资格吗？”
“当然。”米耶尔回应得毫不犹豫，“洛卡斯，就算你曾经是奴隶，现在的你也已经不是了，你有对伊斯亚娜家族之外的任何人说‘不’的资格。如果你是在为杀死我感到抱歉，那么，如你所见，你并没能杀死我。虽然你确实杀死了我的父亲，但我不是来找你复仇的，而是想心平气和地跟你聊聊，交换一些重要的信息。”
“我再问一次——我可以坐下吗？”
米耶尔定定地看着洛卡斯，一副非要他给出回答才肯坐下的样子。
洛卡斯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在他视线的压力下给出了回答：“请坐。”
于是米耶尔在洛卡斯的对面坐下了。
他将自己的双手放松地搁在桌面上，十指交叉。
没有任何寒暄，他直截了当地开口：“我会先说一个重要的信息，然后问你一个重要的问题。”
“首先是重要的信息——我跟你一样，都无法使用魔法，我也是被布罗斯剥夺魔力池的受害者之一，如果不是因为你杀死了布罗斯，迫使我对他的书房进行了一番调查，或许我到现在都还被蒙在鼓里，所以，我不恨你。”
听到这段话，洛卡斯难以置信地瞪大了双眼。
【……什么？】
【布罗斯连自己的继承人都不放过？】
“然后是一个重要的问题——如果我告诉你，我有办法让你穿越时空改变过去，代价是你可能会被非常危险的东西盯上，你想获得这份力量吗？”
洛卡斯傻了。
来自现实的米耶尔也傻了。
穿越时空的力量……是他给洛卡斯的？
啊？
“这个人，是我没错吧？”米耶尔不确定地询问身边的克苏安纳。
克苏安纳的回应是：“感觉上是你没错，但毕竟是洛卡斯的记忆……至少洛卡斯觉得这是你，百分之一百的你。”
“洛卡斯眼里的我，是如此具有压迫感的存在？”
米耶尔居然从另一条时间线的自己身上，感受到了一股与克苏安纳十分相似的……掌控欲。
温柔的掌控欲。
如水般柔和，却不容反抗。
但洛卡斯还是试着反抗了：“如果你真的能穿越时空，为什么不自己……”
“因为我没有想要改变的过去。”米耶尔平静地打断他，“但你有。”
“我……”
“你只需要告诉我，你想不想要这份力量？”米耶尔再次打断他，似乎急于得到他的回答。
洛卡斯抿唇沉默了一会儿，最终，下定决心般地开口：“如果你真的能给我这样的力量，那么我的回答是——当然。”
米耶尔：“我必须要说，就算改变了过去，就算救活了对你有恩的那位圣女，你也无法陪伴在她的身边，因为这份穿越时空的力量，能让你穿越的是身体，而不是灵魂——现在的你，无法取代过去的你。”
洛卡斯：“无所谓，我不在乎。我只想要圣女大人一生顺遂，至于我怎么样，我真的不在乎。”
米耶尔：“好，那么，接下来，轮到你告诉我，你所掌握的信息了——与我一样被剥夺了魔力池的你，是如何使用那股强大的力量杀死布罗斯的？”
“是献祭。”
洛卡斯回应着，毫不犹豫地从戒指里取出那本《献祭之书》，递给了米耶尔。
会如此快速地信任一个被自己杀死过的人很奇怪？
但他现在就像坠落悬崖的人抓住了手边的一根稻草，除了相信它足够结实之外，根本没有第二个选择。
米耶尔接过了书，不需要任何词典的帮助，直接读出了封面上的文字：“献祭之书。”
洛卡斯：“……您认识这种文字？”
米耶尔：“学过。”
洛卡斯：“我可以问您一个问题吗？”
米耶尔：“问。”
洛卡斯：“您是如何复活的？”
米耶尔沉默了片刻再回答：“我没有复活，我穿越了时空。”
“欸？”
——这声“欸？”，来自现实世界的米耶尔。
相比之下，洛卡斯只是在安静地倾听。
“我尝试过杀死……我做了个实验。”
坐在洛卡斯对面的米耶尔说到一半，平静地改口：“就在我调查清楚布罗斯在做的事后，我做了个实验。我爬上了高塔，从高塔上跳下，我全力奔向墙面，用头部去撞击，我拿着一把刀，对着自己的胸口刺下。”
“你猜发生了什么？”
“无论我用何种办法尝试杀死自己，我都会在阿库尼拉宅邸，我的卧室里醒来。”
“一开始我也以为是复活，但我没能在我死亡的地方找到我的尸体。而我身上的伤，如果是死亡瞬间受的伤，会消失，如果是在那之前受的伤，会保留。”
“我也没想到调查完布罗斯的秘密后，我还得调查自己身上的秘密。”
“布罗斯是个疯子，他用禁术剥夺了大量亲生子的魔力池，把自己变成了一个怪物，但他无法穿越时空——我这份奇怪的力量并不继承自他，那么，只能是继承自我的母亲。”
“洛卡斯，你知道伊斯人吗？”
米耶尔突然问。
从他口中吐露的这个种族，别说洛卡斯，连来自现实的米耶尔自己都觉得陌生。
“……那是什么？”洛卡斯一脸茫然，“我只知道伊斯亚娜。”
“不，与伊斯亚娜无关，伊斯人，全称‘伊斯之伟大种族’，这是一个非常古老的种族，来自里耶大陆之外，他们的灵魂能够跨越时间与空间，与另一个时空中的生物交换身体。”
米耶尔语气平静地为洛卡斯科普着，脸上自始至终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
“我的母亲，她的身体被伊斯人的灵魂侵占了——在生下我之前。”——
作者有话说：原作设定是交换意识，但因为本文的设定是穿越时空的力量来自灵魂，所以改成交换灵魂了。
至于为什么伊斯人是魂穿，洛卡斯却只能身穿，下章会解释。
第47章
“我体内流淌着纯粹的, 冰之高等精灵的血脉。”
“但我的灵魂被伊斯人污染，拥有穿越时空的力量。”
“我可以把这份力量借给你。”
“通过这本书。”
米耶尔看向手里的《献祭之书》，视线聚焦在那银色的字符上, 不知道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洛卡斯看着他，视线勾勒着他美丽的脸庞, 许久才试探着开口，发出自己的声音：
“为什么帮我？把这份力量借给了我，您会怎么样？您想让我为您做些什么？”
洛卡斯很清楚，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此时此刻, 坐在他对面的，是雪城领主唯一的合法继承人, 想要获得他的帮助，必定是要付出代价的。
更不用说, 自己还杀死过他。
对此, 米耶尔给出的回应是：“我就想要这本书。献祭之书, 原来如此, 通过献祭身体的一部分来获得使用魔法的资格……洛卡斯, 阅读这本书需要一定的时间, 我尽可能在一个月, 不, 一周之内读完它, 研究出把这份力量借给你的办法。”
“你……您还是没有回答我，把这份力量借给了我, 您会怎么样？”洛卡斯微微皱眉。
重获希望的他，敏锐地觉察到了不合理的地方：“如果您真的把这份力量借给了我，我真的穿越到了过去, 不仅会改变圣女大人的命运，也会改变您的命运，这样也没关系吗？”
“我的命运。”米耶尔突然笑了。
他抬眸，看向洛卡斯的眼神终于不再毫无波澜，而是多了几分戏谑。
“母亲是伊斯人，父亲是个疯子。背负着阿库尼拉贵族之名，却是个不会使用魔法的废物——这样的命运，有什么不能改变的么？”
他说着，不等洛卡斯回应，便把书收进自己的家族戒指，优雅起身：“洛卡斯，随我去个地方。”
“去哪里？”洛卡斯嘴上问着，身体已经配合地站了起来。
他意识到了自己的条件反射：【该死，我对贵族的命令根本……】
“去教会，治好你的伤。”米耶尔如此回应。
洛卡斯：“……”
洛卡斯：“……什么？”
洛卡斯：“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米耶尔困惑地看他一眼，“少一条胳膊，做很多事的时候都不方便。”
洛卡斯：“但是……”
米耶尔：“你有什么不能去教会的理由？”
洛卡斯：“没有……但是教会允许我这种人去吗？”
米耶尔：“任何人都可以去——只要你不在教会里杀人。”
洛卡斯：“我只希望不是大地母神教……”
“雪城的教会召唤不出那样的怪物。”米耶尔说完这句话便迈步向前。
洛卡斯欲言又止，最终，除了跟上他，别无他法。
来自现实的米耶尔看着两人一前一后的背影，忍不住小声说了一句：“雪城的教会没准儿能召唤出别的。”
比如蜘蛛什么的。
——太好了，还有自己知道，而这条时间线上的他不知道的信息！
真不甘心啊，虽然这条时间线上的他比自己年长十几岁，但这不是他能比自己调查出更多信息的理由。
总觉得被比下去了。
不过更不甘心的应该是克苏安纳？
米耶尔看向身边的克苏安纳，试探着开口：“看起来，另一条时间线上的我，比此刻站在你身边的我更有魅力，让你失望了吗？”
“没有失望。”克苏安纳回应着，抬手摸上自己的下巴，半垂下粉色的眼睫，一边思考一边继续，“与其说是失望，不如说是遗憾——很遗憾无法与所有时间线上的你签订契约，不过想到这条时间线已经被重写，现在站在我身边的你独一无二，我又感到了释怀。”
米耶尔：“时间线能被重写，意味着平行时空不存在？”
克苏安纳：“其实存在别的世界，但是同一个世界只有一个时空。”
米耶尔：“谢谢，又学到了新知识。”
“还有。”克苏安纳顿了一下再说，“或许在你看来，这条时间线上的你很不可思议，但我必须要说，这是因为你只看到了他调查清楚一切后，对洛卡斯有计划的引导，看不到他在调查过程中的狼狈。而在我看来，无论是哪个你，都很不可思议。”
米耶尔闻言，失神了片刻，然后扬起唇角，再次道谢：“谢谢，无论你是认真的，还是在哄我，都让我的心情好了许多。”
“是认真的。”克苏安纳肯定地说着，发出一声叹息。
他用绿色的眼眸凝视米耶尔，忽然抬起一只手，摸上他的脸颊：“我的米耶尔，我承认，是我傲慢了，无论是哪个你，都很有魅力。你的魅力并不会因为与我签订了契约而增加或减少，只会在不同的环境里散发出不同的光芒。”
米耶尔享受着他的话语，不躲不闪，任由他摸了一会儿，然后再问：“克苏鲁知道伊斯人吗？”
“有印象。”克苏安纳回应着，收回摸脸的那只手，熟练地勾过米耶尔的手臂，带着他往前，边走边说，“伊斯之伟大种族，与廷达罗斯之猎犬类似，它们也能在时空中随意穿梭。”
“我说过，廷达罗斯之猎犬负责维护时空秩序，会盯上扰乱时空的存在，所以，伊斯人是它们的猎物。”
“但因为伊斯人可以只让灵魂穿梭，把身体留在原处，所以廷达罗斯之猎犬无法很好地锁定，让它们在时空中流窜了千百万年。”
米耶尔：“伊斯人是如何与高等精灵生下我的？又是如何让我继承这份力量的？”
克苏安纳：“好问题，我也想知道。不过我能告诉你的是，伊斯人在交换灵魂的那一刻，能够获取被它寄生的这具躯体拥有的全部记忆，它可以通过这些记忆，非常迅速地伪装成所属种族里的一员。”
米耶尔：“也就是说，或许在交换灵魂的那一刻，它的自我认知就变成了女性的高等精灵？”
克苏安纳：“或许吧，我不确定。毕竟这种生物太难遇到了，就算遇到了也很难分辨。”
米耶尔：“无论如何，我的母亲都是真心爱我的，否则就不会为了救我而穿越时空，暴露伊斯人的身份，被廷达罗斯之猎犬盯上。但是这就出现了一个问题——她为什么要带着身体穿越？明明可以只让灵魂穿越，是不愿意，还是因为某种原因做不到？”
克苏安纳沉默了片刻，突然轻笑了一声。
米耶尔诧异地转头看他：“……怎么了？”
克苏安纳：“没什么，就是突然知道，为什么你会对我的触手情有独钟了——好奇心、求知欲，对真相的执着，对未知的探索。”
米耶尔：“嗯，但是，我也喜欢你。”
毫无预兆的话语，让克苏安纳呆愣了片刻。
片刻之后，他无声地凝视米耶尔的侧脸，像是在判断自己有没有听错。
米耶尔说出口之后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心虚地将视线瞥向一边，不敢与克苏安纳对视。
他对洛拉一心一意……但他必须承认，他也喜欢安纳对他情绪的照顾，对他身体的安抚。
这份喜欢里并不掺杂爱，他对安纳没有欲望。
但是，喜欢就是喜欢。
一阵微妙的沉默过后，克苏安纳笑着把唇凑近了米耶尔的脸颊：“米耶尔，我的米耶尔，我好高兴！既然如此，我们来接吻吧？”
米耶尔：“……不要。”
米耶尔歪头躲过了克苏安纳的唇，与此同时，快进了洛卡斯的记忆。
另一条时间线上的他，把洛卡斯带进了丁德尔神父所在的教会。
他熟门熟路地穿过回廊绕过主厅，进入后方的房间，明显不是第一次来。
他在房间里见到了丁德尔神父。
这是另一条时间线上的丁德尔神父，跟米耶尔记忆里的他一模一样。
一样的脸，一样的身材，一样的装束。
就连那双紫罗兰色的眼眸间流露出的忧郁都完全一致。
“米耶尔阿库尼拉。”丁德尔神父看到米耶尔，出声呼唤。
熟悉的嗓音，熟悉的语气，让来自现实的米耶尔心下一慌——总觉得是在唤他。
但是丁德尔神父显然无法像黑皮男人那样让自己的视线穿透时空，他的视线聚焦在洛卡斯记忆里的米耶尔身上，用他温柔中带点疏离的声音继续：“看起来您又需要我的帮助了。”
“是的，一直给您添麻烦，真是过意不去。”米耶尔低头行礼，一旁的洛卡斯本能地跟着低头。
低完头才……【该死，身体自己跟着动了。】
【这个冰之高等精灵身上有股奇怪的吸引力。】
米耶尔：“……”
真的吗？真的不是因为你的性取向有什么问题吗？
米耶尔能感觉到，洛卡斯对长得漂亮的人没有抵抗力，而漂亮是不分男女的。
丁德尔神父听了米耶尔说的话后，缓缓地摇了摇头：“请不要这么说，米耶尔阿库尼拉，虽然您比同龄的高等精灵都要成熟，但您还只是个孩子，可以多来依靠一下我，我很乐意为您提供帮助。”
说到这里，他将视线转向洛卡斯：“洛卡斯阿库尼拉，对您来说，我们应该是第一次见面。”
“……对我来说？”洛卡斯一脸茫然。
“是的，我在别的地方见过您。”丁德尔说，“您现在是米耶尔唯一的血亲。”
“唯一的？”洛卡斯有点在意这个词。
丁德尔神父的语气太过肯定，就像用某种方式把米耶尔的血亲全都调查过一遍。
然而丁德尔神父也好，米耶尔也好，都没有要解释什么的意思。
丁德尔神父的下一句话是：“让我看看您的伤。”
洛卡斯一头雾水：【雪城人都这么谜语的吗？感觉没一个善茬。】
米耶尔：“……”
雪城人风评被害！
不过……
“没想到另一条时间线上的我，会把《禁忌之书》上的魔法分享给神父，应该很信任他吧。”米耶尔感慨，“而他居然真的冒着生命危险用洞察之眼帮我搜索了所有的血亲。”
——丁德尔神父说他在别的地方见过洛卡斯，多半就是通过洞察之眼。
这条时间线上的米耶尔，也是因此才能确定洛卡斯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弟弟吧。
“布罗斯确实打算杀了洛卡斯。”米耶尔说，“但那个时候，他刚开始犯罪，处理得不够熟练，不仅让洛卡斯剩了一口气，还在把他扔进下水道的时候被人看到了。”
——这是米耶尔通过“记忆提取”从布罗斯的脑子里获得的信息，是这条时间线上的他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知道的。
“布罗斯转身就跑，而发现洛卡斯的人，并没有好好对他，而是让他沦落为了奴隶。”
“洛卡斯，他是除了伊奈和我救下的那个女孩之外，我仅剩的亲人。”
米耶尔说着，抿了下唇，觉得今天之前，他对洛卡斯太过冷淡。
虽然克苏鲁一再强调他已经做得足够好，但那是作为主人的他，而不是作为哥哥的他。
作为哥哥，他无疑是不称职的。
“血缘关系，很重要？”克苏安纳突然问。
他问完，没给米耶尔回应的机会，再次开口：“想想你的父亲，米耶尔——洛卡斯的身体里，流淌的是你父亲的血脉，而不是你的。”
米耶尔：“……”
克苏安纳：“我不是想说你父亲的血脉有什么问题，而是想说，在我看来，你会因为血缘关系而对洛卡斯过度关注，是件很奇怪的事。”
克苏安纳：“与我相似的那些存在，只会来坏我的事，你不知道我有多想把你藏起来，不让祂们中的任何一个窥见。”
“嗯……你说得对。”米耶尔轻笑，“血缘关系不重要，我对洛卡斯的‘过度关注’，无关亲情，也非爱情，只是我对一名奴隶出身的骑士的好奇与欣赏。”
洛卡斯是游荡者，是刺客，但他对洁身自好底线的坚守，对他主人阿米拉伊斯亚娜毫无保留的忠诚，绝对算得上是一名合格的骑士。
克苏安纳又盯着米耶尔看了一会儿后，妥协道：“既然你这么说了，那么，好吧。我不会特意地去庇护他，但如果他遇到了危险，我会顺手救一下他，因为我不想从我心爱的你脸上看到任何难过的表情。”
“谢谢，克苏鲁。”米耶尔第三次道谢，切实感受到了克苏鲁对他的宠爱。
虽然他道谢的时候，面对着安纳，心里想着洛拉，但他知道自己是在对那个伟大的存在道谢，对整个祂道谢。
……
丁德尔神父对洛卡斯使用了治愈真言，却只能完全消除他的疼痛，无法复原他的手臂。
毕竟是献祭给神的手臂，岂是那么容易就能拿回来的？
没能满足两人期待的丁德尔神父叹了口气，露出歉疚的表情：“只能做到这个程度，我很抱歉。”
“没关系。”洛卡斯展露微笑，“其实我已经适应了，要真治好了，我还得重新适应，多麻烦。”
米耶尔和丁德尔都知道他是在逞强，没有回应什么。
片刻的沉默过后，米耶尔开口询问：“洛卡斯，用过午餐了吗？”
洛卡斯：“我的戒指里有面包……”
米耶尔：“丁德尔神父，时间差不多了，我和洛卡斯去附近用个午餐。”
“好。”丁德尔说着，抬手在自己的胸口上画了个十字，“愿主保佑你们。”
米耶尔弯腰向他道别，然后说了句“洛卡斯，随我来”，这便转身离开了教会。
洛卡斯站在原地迟疑片刻，最终还是乖乖跟上了他的脚步。
用过午餐，米耶尔带着洛卡斯回到了阿库尼拉宅邸，把自己关进了卧室。
关门之前，他对洛卡斯说：“晚餐之前别来打扰我，别的随意。”
洛卡斯：“哪里都能去？”
米耶尔：“是的，你也是阿库尼拉，这里也是你的家。”
洛卡斯：“啊……好的，那……晚餐想吃什么？我可以帮您做。”
【虽然只有一条手臂，但烤个肉啥的应该没什么问题。】
“不需要，顾好你自己。”米耶尔说完，从戒指里取出一堆金币，堆在门口，高度几乎到洛卡斯的膝盖。
“这些给你，不够再问我要。”
说完，关门。
洛卡斯：“……”
【莫名有种被贵族包养的感觉……】
米耶尔：“……”
谢谢，我也有种另一个我包养了你的错觉。
米耶尔很想开门看看另一条时间线上的自己现在在做什么，然而这是洛卡斯的记忆世界，洛卡斯没进去，他就算开了门，看到的也是一片空白。
记忆快进，就这样过了五六天。
最初的两天，洛卡斯还不太敢在阿库尼拉宅邸乱跑，甚至连睡觉都是睡在走廊上。
但是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他开始熟练地搜索每一个房间，查看每一个角落，收集所有值钱的东西，和能够帮助他了解米耶尔阿库尼拉这个高等精灵的蛛丝马迹。
他没有把搜集来的东西占为己有，而是全部整理到了书房，好让米耶尔有需要的时候直接取。
就是在这个过程中，他发现了三楼没有角的房间，里面的构造很奇怪，但是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发现了书房里的地下室，除了有点潮湿之外，也是什么都没有。
另一个地下室里有密室，密室里挂着一整套手术工具，一看就是布罗斯的秘密基地，跟米耶尔没有任何关系。
然后，第六天还是第七天的黄昏，还没到晚餐时间，米耶尔就从卧室里出来了。
洛卡斯听到动静，来到门口：“今天怎么这么早？”
米耶尔看着他，安静地凝视他，脸上出现了之前从未有过的犹豫。
“怎么了？”洛卡斯敏锐地觉察到他的异样，“您……后悔了吗？”
【毕竟是穿越时空的力量……】
米耶尔摇了摇头：“不，我怕你后悔。”
洛卡斯：“为什么？”
米耶尔：“你知道廷达罗斯之猎犬吗？”
洛卡斯：“您看我像是有可能知道的样子吗？”
“……好吧。”米耶尔转身回到卧室，“进来，我告诉你。”
“哦。”洛卡斯听话地进入房间。
不过等他在房间里坐下后，米耶尔又说：“其实也没什么可说的，你应该进入过我母亲的房间了吧？就三楼的那个。那个房间就是为了躲避廷达罗斯猎犬的追杀而建造——穿越时空之人，有很大的概率会被廷达罗斯之猎犬盯上，追杀。虽然我并不知道它们具体的样子，但它们绝不是狗，绝不是你我认知中的生物。”
“或许你第一次穿越时空就会被它们盯上，然后它们会追杀你，直到你生命的尽头。”
“这样也没关系吗？”
“哈，还以为您要说什么……”洛卡斯一副松了口气的样子，“这个我从一开始就知道，您说过的，穿越时空会被危险的怪物盯上，我是在知道这件事的情况下决定借用您的力量。我是一个注定会死的人，也就是早死和晚死的区别，但我不希望连累您——如果借给我力量，会对您造成什么困扰的话，那还是算了。”
“并不会对我造成什么困扰。”米耶尔回应，“毕竟，你会穿回过去，而我会留在现在……总之，如果你真的决定了，绝不会后悔的话，那么，今晚我便开始仪式。”
洛卡斯愣了一下，然后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你……您已经掌握了把这份力量借给我的办法？”
米耶尔“嗯”了一声。
洛卡斯：“那……那我达成目的之后，怎么把这份力量还给您？”
米耶尔：“不需要还，我并不想要这份力量。”
洛卡斯：“那为什么说是‘借’？您想让我如何偿还？”
“如何偿还。”米耶尔重复了一遍这几个音节，拿起书桌上的《献祭之书》，递给洛卡斯，“在这本书的第127页，记载着如何将记忆储存在宝石里化作世界的仪式，代价是会将生命力消耗到只剩三天。如果你觉得累了，如果你不想被廷达罗斯之猎犬杀死，那么，就用这个仪式留下记忆，交给任何一条时间线上的我吧，告诉他——我做了最简单的选择，因为我是个懦弱的废物，但他，不要做这样的事……”
“什么？”洛卡斯一脸茫然地接过书。
“没什么。”米耶尔起身，从戒指里取出一把匕首，准备用自己的鲜血绘制仪式用的法阵。
来自现实的米耶尔看着他的动作，心底突然腾升起一股巨大的悲伤。
他好像……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了。
《禁忌之书》上存在着各种禁忌的魔法。
《献祭之书》上存在着通过献祭仪式来使用魔法的方式。
如果通过对《献祭之书》进行解析，用献祭仪式来使用《禁忌之书》上的魔法……
米耶尔抿了下唇：“我不是在帮洛卡斯，我是在帮自己。”
帮自己——从无限的复活中解脱，拥抱死亡——
作者有话说：洛卡斯：想死，等人来告诉我该怎么死得更有价值。
米耶尔：想死，尝试失败，疯狂调查，计划好一切，优雅赴死。
其他人：不是很懂你们阿库尼拉。
第48章
米耶尔心情复杂。
他还以为十几岁的差距, 就让另一条时间线上的自己，变成了另一个人。
一个更加高贵优雅，主导力更强, 更有魅力的人。
结果现在突然意识到……
什么主导力？自己只是急着去死而已。
为了去死而制定了整个计划，该说真不愧是自己？
所以整件事是这样——
通过调查, 得知布罗斯之所以会被洛卡斯杀死，是因为剥夺了包括自己和洛卡斯在内大量亲生子的魔力池，而目的是复活自己的母亲后，认为自己的存在从一开始就毫无意义的米耶尔, 从高塔上跳下, 用头部撞击墙面，刀尖刺入胸口。
“做了个实验”？哈, 多么优雅的说法。其实他只是单纯地想逃离这个不需要他的世界。
可无论用何种方式自杀，最终都会在阿库尼拉宅邸, 自己的卧室里复活。
于是, 为了拥抱真正的死亡, 他被迫调查起自己身上的秘密, 调查起自己母亲的秘密, 耗费了半个月左右的时间, 最终知道了伊斯人, 知道了廷达罗斯之猎犬。
他在《禁忌之书》里找到了能够把这份让他复活的力量转移给别人的魔法, 然后就开始寻找能在没有魔力池的情况下使用这个魔法的办法, 以及那个需要这份力量，并有资格继承这份力量的人——洛卡斯。
“原来如此, 这就是没有与克苏鲁签订契约的我。”米耶尔说。
“嗯？”克苏安纳还没反应过来。
他还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
洛卡斯安静地看着米耶尔的动作。
看他用锋利的刀刃割开手腕，鲜红的血液垂直滴落，在宽阔的地板上绘制出七个互相交叉的圆环。
这个过程应该很痛, 可米耶尔别说吭声，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法阵绘制完毕，洛卡斯立刻从戒指里取出一卷绷带递给他。
米耶尔看他一眼，表情有些无语。
他无视了绷带，从自己的家族戒指里取出一瓶治疗药水喝了，然后又取出一瓶，递给洛卡斯：“这瓶给你。”
“等会儿要用？”这是洛卡斯的第一反应，“我用还是……”
“洛卡斯。”米耶尔打断他，然后突兀地说了这样一句话，“就算你拥有这份力量后，突然改变主意，退缩了，不想穿越时空了，也没有人会责怪你。”
“我才不会……您突然说这个做什么？”洛卡斯有些不安。
他隐约觉察到了什么，但并没有往那方面想。
他不认为米耶尔会为了让他得偿所愿而做出巨大的牺牲，甚至付出生命的代价。
他的不安，更多是在担心自己。
【穿越时空的过程很痛苦？我早有这样的觉悟。】
【就算刚开始穿越就被怪物咬死，我也认了，不管怎样都比坐以待毙要好。】
【既然给了我挽救一切的希望，那么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我都不会退缩。】
【还是说，其实这份力量根本无法借出？他从头到尾都在骗我？可骗我的理由是什么？】
“洛卡斯。”米耶尔再次呼唤，“拥有这份力量后，只要闭上眼睛，念出咒语，就能看到过去。锁定一个时间点和地点，就能穿回过去。你与我不同，力量到了你的身上不会被动触发，不会像我一样无限复活，所以，请务必小心。”
“好，咒语是？”洛卡斯问。
米耶尔吐出了几个音节，不是精灵古语，也不是拉丁语，不是任何一种洛卡斯曾经听说过的语言。
但是洛卡斯记住了。
记住之后又问米耶尔：“您说我们不同，是指我身上有一半人类血统？”
“不。”米耶尔摇头，“是因为我被封印了，或许是我的母亲不希望我重蹈她的覆辙……但是你不用担心，封印在我身上，不会随着力量的转移而转移。”
洛卡斯：“哦……”
米耶尔：“洛卡斯，我最后问你一遍，你是真的想要这份力量对吗？”
“对。”洛卡斯微微皱眉，虽然有点不耐烦，但还是认真地给出了回答，“我想回到过去，我想阻止召唤，我想拯救圣女大人，让她拥有幸福快乐的一生，为此，我心甘情愿付出包括我生命在内的一切代价。”
“好。”米耶尔应着，来到法阵中间躺下，让洛卡斯躺到自己身边，然后，吟唱了咒语。
咒语很长，但他念得很流利，平静的语气里听不出一丝一毫的迟疑和卡顿。
咒语念完，在强大的魔力波动中，米耶尔满足般地叹息一声：“对不起，洛卡斯，请原谅我……我先一步睡了。”
“什么？”洛卡斯困惑地转头看他。
他视野里的米耶尔，那张侧脸，即便是在只点了七根黑蜡烛的昏暗室内，也美得惊心动魄。
那双蓝宝石般的眼睛闭上了，呼吸平稳，表情平静。
然而，几秒钟后，这位美丽的高等精灵剧烈地咳嗽着，喷出了一大口血。
“米耶尔！”洛卡斯猛地坐起身，从戒指里取出那瓶米耶尔先前递给他的治疗药水，想要扶他起来喂他喝。
然而递到嘴边的瓶口被米耶尔无声地推开。
米耶尔说不出话。
鲜血从他的喉咙里源源不断地涌出，染红了他的衣襟，沿着脖颈流到脑后，染红了洛卡斯的裤腿。
洛卡斯这时候才反应过来他那句“我先一步睡了”是什么意思。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洛卡斯不知道自己在问谁，因为米耶尔现在明显不是能够回答他问题的状态。
“你没有告诉我，把力量借给我的代价是你的死亡！”
“为什么？为什么要为了我这种人……”
“米耶尔，别闹了，把眼睛睁开。”
“你在耍我对不对？其实你提前含了一口红色的饮料……”
“不！不要！不要这样对我！”
“我已经承受不了……我已经承受不了失去任何人的痛苦了！”
“米耶尔，米耶尔，米耶尔……”
洛卡斯的腰弯到了极低，他用他唯一的那条手臂把米耶尔圈在怀里，试图给他一个拥抱。
哭泣让他的声音变得支离破碎。
但是除了重复米耶尔的名字，他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怀里的米耶尔已经没有了呼吸。
明明尸体对他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明明他连阿米拉的尸体都只是随意地丢弃在了祭坛上。
可他却抱着米耶尔的尸体嚎啕大哭。
就像一根弦拉伸到极限，终于断了。
死水一般的心湖掀起了巨浪，冲刷着脆弱的心脏，每一下都是刻骨铭心的剧痛。
“啊啊啊啊啊——”
像是要卸去这股剧痛一般，拼尽全力地大喊。
但是整个阿库尼拉宅邸，只有他们两个人。
现在，只剩他一个了。
……
米耶尔走到洛卡斯身边，一只脚后撤半步，蹲了下来。
他隔着时间与空间，去摸洛卡斯那头栗色的短发，却只摸到了虚无的空气。
呈现在他视野里的，只是来自另一个时空的幻影。
他平静地开口：“利用了你，还让你这么痛苦，很抱歉。”
虽然是一场互利互惠的交易，但确实让洛卡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背负了一条生命。
米耶尔还记得用“记忆读取”这个魔法，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杀死布罗斯后的恼怒和怅然若失，所以，他完全理解洛卡斯此刻的心情。
可他还有里昂可以质问，洛卡斯却只能抱着一具尸体哭泣。
克苏安纳愣愣地盯着这个画面看了许久，终于反应过来：“你……这条时间线上的你，从一开始就打算死？”
米耶尔“嗯”了一声，平静地回答：“千辛万苦调查出伊斯人也好，接触洛卡斯也好，解析《献祭之书》也好，把力量‘借’给洛卡斯也好，都是为了死。死是我唯一的目的。”
“为什么？”克苏安纳给出了跟洛卡斯一样的反应。
他们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但这个问题，在米耶尔听来挺奇怪的。
“为了好好睡上一觉……很难理解吗？”米耶尔站起身，转身面向克苏安纳，美丽的脸上没有太多表情，没有悲伤，没有惊讶，姿态优雅放松——跟这条时间线上的他一样。
“我与你签订契约，成了一名邪术师。”
“我需要你的同时，也被你需要着。虽然你一次次地对我的尊严发起挑战，但我也在这个过程中，感受到了何为活着。”
“而这条时间线上的我……”
“他没有魔力，没有克苏鲁——没有力量，没有依靠。”
“他是个不被任何人需要的废物。”
“可这样的他，却不被允许结束自己的生命。”
“那么，就不要怪我为了拿到这份许可，不择一切手段，付出一切代价。”
说到这里，米耶尔垂下银色的眼睫，看向地面：“所以，我真的很感谢你，克苏鲁。你拯救了我，各种意义上……虽然你也逼迫过我，但你确实一次都没有真的伤害过我，就连你的翅膀也帮了我很多。”
克苏里昂沉默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克苏安纳叹了口气，走到米耶尔身前，温柔地搂过他的腰，将他拥入自己的怀抱，抚摸他的后脑：“米耶尔，我会给你需要的一切，同时，我也需要着你，需要你的情绪反馈，需要你的爱，我会引领所有的化身温柔地对待你，珍惜你，爱你。”
“嗯，我信你。”米耶尔轻笑，“毕竟，被你不幸言中——与你签订契约的我，确实是最美好的。”
克苏安纳：“……不，那个确实是我傲慢了，其实哪个你都很有魅力，真的。”
米耶尔：“我承认这条时间线上的我很有魅力，这是知识的魅力——知道得越多，主导力越强，全程把洛卡斯牵着鼻子走，但是……”
米耶尔轻轻推开克苏安纳，转身看向还抱着自己尸体哭泣的洛卡斯。
嚎啕大哭变成了低声啜泣，也不知道这个过程会持续多久。
米耶尔就这么看着这个画面，平静地分析：“在布罗斯的认知里，我的母亲米斐尔是为了救我而死的。”
“如果我从一开始就拥有这份能够无限复活的力量，不可能出现需要米斐尔穿越时空去救的情况。”
“所以，如果布罗斯的认知没有出错，这份力量应该不是从我出生起就有，而是在我母亲穿越时空之后，才被我获得。”
“又或者，它确实一直存在于我体内，但一直到我母亲穿越时空之前，都没有发挥过作用。”
“封印这个词也让我有点在意……克苏鲁能看出我身上有什么封印吗？”
克苏安纳回应了一个“不”。
米耶尔并不意外：“也对，如果你能看出来，肯定早就告诉我了。”
他顿了一下后继续：“不管怎样，该拿的信息都拿到了——确定了洛卡斯要救的人就是光耀城的圣女阿米拉伊斯亚娜，知道了我的‘复活’源自伊斯人穿越时空的力量，是我把这份力量给了洛卡斯，甚至连这个记忆世界，都是我引导他造的，所以他才会在生命的尽头找上我。”
“所以他的命运才会与你深入绑定，没有你，就没有能够穿越时空的他。”克苏安纳补充。
米耶尔“嗯”了一声：“至于我的无限复活，为什么我的力量可以被动触发，还有所谓的封印，这些都以后有机会再查，至少现在，我没有非调查清楚不可的理由，毕竟——”
“这个我，还不想死。”
随着真相浮出水面，那股因为掌握的信息没这条时间线上的自己多而被比下去的不甘心消散了，因为知道了驱使自己获知真相的动力是死亡。
因为想死，所以才去调查。
而现在的他，还不想死。
“克苏鲁，我有点饿了。”米耶尔突然说。
“那么，在看剩下的记忆之前，先出去吃点东西吧。”克苏安纳温柔回应，“我的米耶尔，你确实在洛卡斯的记忆世界待了太久。”
米耶尔“嗯”了一声。
“对了，还有……”克苏安纳再次开口，说了这样一句话，“我的触手——洛拉，醒了。”
第49章
洛拉醒了。
洛拉醒了！
米耶尔的情绪因为安纳的这句话而泛起了涟漪。
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闭上眼, 刚有“离开这里”的念头，就明显感觉到周围的环境发生了变化。
他感觉自己从站姿变成了躺姿，身下是柔软的床。
他不再能闻到那股混杂着黑蜡烛熏香的血腥味, 不再能听到洛卡斯快要断气的抽泣。
旅馆的夜晚很安静，能听到窗外不知什么虫子发出的鸣叫。
米耶尔睁开双眼, 看到了陌生的天花板，才意识到自己入住旅馆后，不曾好好打量过房间里的布置。
都怪里昂突然分裂，让他的精神一度错乱。
不过也正因为里昂分裂了, 才会有安纳这个善解人意的化身出现, 替洛拉支撑住他的精神。
突然，耳边传来黏腻的声响, 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浓稠的液体里搅动。
米耶尔猛地转头，看到了一条黑色的……触手？
是触手没错, 但是跟在深渊里看到的不同, 跟深渊之触也不同, 这条黑色的触手与他的腰一般粗细, 上面遍布红色的, 章鱼吸盘一样的东西, 仔细看才发现是眼睛。
无数只散发着微光的, 红色的眼睛。
其中一些眼睛因为他转头的动作而转向了他, 凝视他。
米耶尔：“……”
大脑空白了几秒, 紧接着是身体的条件反射——米耶尔猛地从床上弹起来，朝着远离触手的方向后退, 却不慎失去重心，眼看就要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啧。”一只手及时捞过他的腰，有些霸道地强迫他站直。
这个毫不温柔的力道, 还有那嫌弃的一声，米耶尔不看都知道捞自己的人是里昂。
与此同时，安纳也挡在了他的身前，视线朝向床上的触手，迟疑着开口：“怎么这个样子？身体缺失了一部分……是被狗撕碎的时候，溅到了我的身上？”
“……什么？”米耶尔强迫自己的大脑恢复运转。
虽然有点听不懂安纳在说什么，但他知道——这条触手，可能、大概、或许，是洛拉。
因为，它是黑色的。
然后，有着红色的眼睛。
米耶尔正在逐渐理解一切——克苏鲁的每一个化身，形象都不是凭空捏造，而是体现了祂不同部位的特征。
祂的触手和翅膀都很有力，所以有着高大的体型。脑子比较脆弱，所以身材会单薄一些。
翅膀是红色的，所以里昂有着一头张扬的红色微卷长发。
脑子是粉色的，所以安纳的头发是粉色，还很柔软。
同理，洛拉会有黑色的发，红色的眼睛，和较暗的肤色，也是因为——他是一根长满了红色眼睛的黑色触手。
“麻烦了。”安纳露出苦恼的表情，“我本来不想这么快与别的化身合体，但我无法将属于触手的那部分单独找出来剥离。”
米耶尔：“……”
每个单词都能听懂，可连起来愣是无法理解。
好在，安纳主动看向他，给出了解释：“米耶尔，我很抱歉，明明是激动人心的重逢，可我的触手出了点问题……廷达罗斯之猎犬在撕裂他的时候，让他的大部分躯体回到了深渊之下，但还有一部分溅到了我的身上，我无法确定是什么，只知道，正因为缺失了这部分，他才无法单独化形。”
“我想将这部分躯体找出来给他，但我做不到，我甚至不确定它是否存在于我的身上，也可能在我的翅膀那里。”
“现在只有一个办法能让你的洛拉回到你面前，那就是——允许我与洛拉合体。”
安纳说完，停顿了片刻后，小心询问米耶尔：“可以吗？”
米耶尔沉默着。
他的大脑高速运转，将安纳的这段话接收、分析、重组，最终变成自己能够理解的意思。
——洛拉分裂了，洛拉的一部分以触手的样子躺在床上，另一部分在廷达罗斯之猎犬的袭击下溅到里昂身上，与里昂融合。
——然后有着洛拉一部分身体的里昂分裂成了里昂和安纳。
——好极了。
——真是太棒了。
——像在玩泥巴一样。
——要不然你们先全部融合，再重新分裂？感觉能分得更清楚。
不过，想到那个会把自己摁在墙上捏下巴的里昂，米耶尔果断打消了这个念头。
一段时间的沉默过后，他看似平静，实则有些崩溃地开口，回应了一个词：“好。”
得到他的允许，安纳来到床边，而床上那根黑色的触手抬了起来，尖端探向他，在这个过程中发出了黏稠的声音。
米耶尔闭上了他的眼。
他怕自己多看一秒，便再也无法面对洛拉。
一阵无法描述的声响过后，米耶尔感觉有一个高大的人走到了自己身前。
米耶尔试探着睁眼，抬眸。
黑发，红眼——熟悉的，属于洛拉的脸，就这样出现在他的视野里，脸上有着歉疚的表情。
四目相对，融合了安纳的洛拉试探着开口，用他低沉而充满磁性的嗓音，温柔的语气，说了这样一句话：“抱歉，让你久等了，我的米耶尔。”
我的米耶尔……这不是洛拉对他常用的称呼。
但是，已经无所谓了。
米耶尔猛地向前两步，一头扎进洛拉的怀抱，抬手抱住他没有任何遮挡的腰：“洛拉……欢迎回来，洛拉。”
他已经在尝试用“克苏鲁”来称呼伟大克苏鲁所有的化身。
可是见到洛拉，他还是控制不住地喊出了“洛拉”这个名字。
洛拉温柔地搂过他，轻抚他的后脑。
这个动作里，同时有着洛拉对待气泡般的小心翼翼，和安纳对待爱人般的亲昵。
他一边像这样安抚着米耶尔，一边解释：“我突然忘了精灵长什么样，但我想尽快赶到你身边，因为，我觉得你可能会需要我。”
“嗯，我需要你。”米耶尔闷声闷气地说着，脑袋在洛拉的胸膛上轻轻地蹭。
“所以我直接以那副样子过来了，吓到了你，很抱歉。”
“没关系，不是你的错。”米耶尔觉得自己可以原谅洛拉除了出轨之外的一切错误，而洛拉是不可能出轨的。
“我小心避开了所有人的视野，没有人目击到我。我想你的善良应该不会允许我在来找你的路上造成伤亡。”
“嗯。”米耶尔想要亲吻洛拉的胸膛，硬是忍住了。
然而，就在他极力克制的时候，洛拉突然说：“米耶尔，亲爱的，我可以吻你吗？”
“……欸？”
米耶尔失神了片刻。
虽然安纳不止一次说过想要亲吻他的话，但是，通过洛拉的口，用洛拉的声音说出来，还是让他十分意外。
或许他该拒绝，因为，没有融合安纳的洛拉，不可能说出这样的话。
但也正因为这样的洛拉说不出，所以……
米耶尔抿了下唇，迟迟无法给出回应。
洛拉只好继续进攻：“我想吻你，或许是好奇你的唇舌有着怎样的触感和温度，或许是想触碰你身上更多我还没触碰过的地方，然后观察你的反应，又或许，是觉得你会需要这个吻，喜欢这个吻……而无论出于怎样的理由，在得到你的允许之前，我都不会贸然吻你，因为我答应过你，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包括我在内。”
米耶尔低下头，用额头抵着洛拉的胸膛。
这段话，是洛拉说的。
不，是洛拉和安纳一起说的。
安纳说不出这样充满了实验精神的情话，而洛拉不理解接吻的含义，不会想来吻他。
米耶尔不想承认自己因为这段话而心跳加速了。
其实他的心里已经做出了选择。
他的身体同样做出了选择。
但是……
真的可以吗？
自己询问自己，自己给出回答——当然。
既然爱上了一个认知之外的存在，那么，不挣脱现有的认知对自己的束缚，又该如何更进一步？
米耶尔依旧没有说话，但是，他后退了半步，扬起头，闭上了他那双蓝宝石般美丽的眼睛。
“这是‘允许’的意思？”洛拉向他确认。
米耶尔维持着仰头闭眼的姿势，抿了下唇。
“我明白了。”洛拉说着，一只手扶上米耶尔的后腰，另一只手温柔地捏住他的下巴，弯腰，低头，让自己的唇触碰上了他的唇。
洛拉的唇有些凉，但是，是柔软的。
米耶尔放松了自己的身体，分开自己的唇，任他肆意入侵。
米耶尔知道这个吻同时来自洛拉和安纳。
但是，不需要更多的迟疑，撇下所有的错乱——洛拉和安纳是一个人，都是伟大的克苏鲁。
正在亲吻他的，是克苏鲁。
唇舌纠缠，一个温柔又绵长的吻。
忘却了时间，忘却了空间，忘却了饥饿与悲伤，只剩下彼此的触感、温度与呼吸。
米耶尔忘我地接受着这个来自洛拉的吻，没有注意到，就在距离他一米左右的地方，里昂安静地看着这一幕，脸上的神情十分复杂。
那张初看觉得侵略性十足，细看又觉得有些柔和的脸上，同时交织着不爽、不甘，还有羡慕。
……
一吻过后，米耶尔的肚子咕噜叫了一声，这才想起自己从洛卡斯的记忆世界里出来，不仅是为了见洛拉，还是为了进食。
而不等他说些什么，听到这一声的洛拉便将他横抱起来，温柔询问：“想吃什么？”
“什么都可以。”米耶尔顺势抬起双手，亲昵地勾过了他的脖子。
洛拉对上他的视线，发出一声轻笑。
“笑什么？”米耶尔好奇地眨了下眼睛。
“嗯……虽然我觉得你已经给出了回答，但还是忍不住来向你确认——你知道现在的我不是纯粹的我，我的体内有安纳，对吗？”
米耶尔没有马上回答，而是盯着洛拉的脸看了一会儿。
这个黑发的精灵，看向自己的眼神里，同时有着求知欲和某种期待。
求知欲来自洛拉，期待来自安纳。
他是一个人，也是两个人，甚至可能是多个人——就像里昂可以继续分裂一样，洛拉又为什么不可以？
但是，米耶尔已经不在意这个了。
他先“嗯”了一声，然后回应：“克苏鲁，我喜欢尊重我的你，也喜欢有感情的你，而一个既尊重我又有感情的你，我没有不喜欢的理由。”
“赞美你，亲爱的。”米耶尔深情地说着，在自己的胸口上画了只三条触手的小章鱼。
洛拉：“……”
洛拉：“你……”
米耶尔：“嗯？”
洛拉：“你非要画章鱼的话，请记得加上翅膀。”
米耶尔：“可以。等你不再想截肢的时候。”
第50章
洛拉说了声“好”, 语气温柔，甚至透着一丝宠溺。
米耶尔试探着转头去看里昂的反应，只见里昂交叠着双臂站在距离他和洛拉一米远的地方, 低垂着视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米耶尔嘴上开着截肢的玩笑, 也曾说过里昂不是克苏鲁的话，但他心里很清楚里昂也是克苏鲁的一部分。
记得里昂曾经说过——无论你喜不喜欢，我都存在，你还没有重要到能让我为你截肢。
他是对的。
米耶尔有自知之明, 他知道无论克苏鲁嘴上怎么说, 都不可能真的为他舍弃自己的翅膀。
而这对翅膀，也没到需要被舍弃的地步。
抛开那股居高临下的傲慢, 其实里昂跟洛拉、安纳一样，都遵守着借给他力量, 视他为代行者的契约, 以及保护他不受任何伤害的誓约。
就在不久之前, 里昂还搂过他的腰, 让他免于摔倒。
所以, 只要里昂能把那股强烈的支配欲、掌控欲, 控制一下……
或许是从米耶尔的视线里觉察到了什么, 里昂突然抬眸, 对上他那双蓝色的眼睛, 然后，发出一声冷笑：“我承认你有几分魅力, 但想让我为你截肢，不可能。饿了就滚去吃饭。”
米耶尔“哼”了一声，把脑袋埋进洛拉怀里：“克苏鲁, 你的翅膀凶我。”
“我没有翅膀。”洛拉横抱着米耶尔转身背对里昂，向外走去，“走吧，我带你去吃饭。”
米耶尔“嗯”了一声，扬起唇角。
有人护着的感觉真不错。
……等等，自己刚才是撒娇了么？
原来有了撒娇的对象后，他也是会撒娇的。
……
洛拉把米耶尔抱到走廊里放下，与他一起下楼，在大厅里用了晚餐。
回到房间，洛拉建议米耶尔先睡一觉，恢复一下精神状态。
但米耶尔急于知道洛卡斯拥有穿越时空的力量后，为什么没能拯救阿米拉，便回答道：“不用，有你在我身边，我觉得我的精神状态前所未有的好。”
洛拉闻言愣了一会儿，然后失笑：“原来你也会说情话。”
“我说了吗……哦，似乎是的。”米耶尔在短暂的诧异过后，扬起唇角，“是啊，我不仅会撒娇，还会说情话。这都是因为你，亲爱的，是你的爱改变了我，融化了我被冰封的心。”
洛拉伸手揉了揉米耶尔的脑袋。
米耶尔拿下他的手，脸颊轻蹭他的掌心，唇角扬着就没下来过。
始终存在于一旁的里昂：“……”
米耶尔能感觉到里昂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但他不在意，甚至乐于将自己和洛拉甜蜜的样子展现给他。
因为里昂不是别人，米耶尔没有被别人窥探隐私的羞耻感。
里昂是克苏鲁的一部分，米耶尔知道自己迟早会因为对克苏鲁的爱而接受他，就像接受安纳那样。
所以，他想知道他的反应。
是会恼羞成怒，还是？
米耶尔用余光偷瞄里昂。
很遗憾，里昂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米耶尔不再浪费时间，从自己的家族戒指里取出那枚记忆石，温柔地握在掌心：“接着上次的记忆看吧。”
洛拉“嗯”了一声，握住他拿着记忆石的手。
米耶尔安心地闭上眼，再一次进入了洛卡斯的记忆世界。
另一条时间线上的米耶尔，虽然向洛卡斯隐瞒了自己会死的结局，但是并没有欺骗洛卡斯——他的献祭是成功的，洛卡斯确实因此拥有了穿越时空的力量。
不过与伊斯人不同，洛卡斯只能看见过去，看不见未来，所以只能穿回过去，无法穿去未来。
他穿越到了大地母神教召唤黑山羊幼崽之前，在一个漆黑的夜晚，屠杀了整个教会。
他的行动悄无声息，没有引起半个人的注意，他的刺杀干脆利落，没有让任何人在临死前发出惨叫。
——他做了米耶尔原本打算去到光耀城后做的事。
“都杀光了？那为什么还会……”米耶尔意识到自己的计划需要变更。
话音未落，洛拉突然弯腰搂过他，一只手捂住他的眼睛。
然而米耶尔抓下了他的手：“不用，已经没事了。”
他猜到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果然，没多久，黑暗在教会的上空聚集，扩散，直到覆盖整片天空。
黑山羊幼崽巨大的羊蹄从黑暗中出现，略微挣扎了一下便从高空坠落，重重地砸上地面，引发一阵地动山摇。
米耶尔直视它，打量它，就像在打量一种新奇的生物。
四只巨大的羊蹄，千年古树般粗壮的身躯，上面无序地分布着数不清的巨口。
巨口张开，露出一圈锋利的尖牙，以及吞噬一切光线的黑洞。
上方的鞭状触手胡乱地挥舞着，其中一条挥向洛卡斯，眼看就要卷过他的腰。
洛卡斯无处可逃，只能使用那股穿越时空的力量，回到更早之前。
既然屠杀教会行不通，那就阻止阿米拉跟教会扯上关系——米耶尔的想法与洛卡斯不谋而合。
洛卡斯为了阻止阿米拉，不惜暴露自己的身份，用穿越者的身份直白地告诉阿米拉教会有多危险。
可就在阿米拉产生动摇，即将被说服的时候，廷达罗斯之猎犬出现了。
直面了廷达罗斯之猎犬的阿米拉当场昏厥过去。
洛卡斯被迫再次穿越，去到了更早之前——每一次搞砸，他都只能往回穿。时间线随着他的穿越不断回退，就像用剪刀把一根绳子不断剪短。
他不敢再出现在阿米拉面前，他通过各种方式暗示阿米拉教会很危险，不要去教会。
可他搞错了一件事——不是阿米拉想去教会，而是教会盯上了阿米拉。
或许是因为她的血统足够高贵，或许是因为她的魔法天赋足够出色。
总之，无论洛卡斯怎么做，最后的最后，阿米拉都会在教会的安排下，成为召唤黑山羊幼崽的祭品。
随着穿越次数越来越多，廷达罗斯之猎犬留给洛卡斯行动的时间越来越短，洛卡斯自己的身体也越来越虚弱。
终于，感受到死亡逼近的他，决定去找米耶尔。
【如果是米耶尔的话，他一定能想到办法。】
【毕竟，他可是米耶尔……】
米耶尔：“……”
米耶尔觉得洛卡斯对他有误解……就因为那场提前计划好的献祭？
总之，为了给这条时间线上的米耶尔更多的时间调查，同时，也为了让这条时间线上的自己早点遇到米耶尔，洛卡斯一口气穿回到自己被卖去光耀城之前，也就是，还在雪城下水道的时候。
就是这次穿越，引发了雪城的地震，让阿库尼拉宅邸的附近出现了一个深渊。
这场地震并不存在于洛卡斯的记忆里，似乎是由穿越时空引发。这让洛卡斯十分不安，不得不先搁置原本的计划，花了两天时间调查原因。
然后就远远看到米耶尔被三只树精灵踹下了深渊。
“米耶尔！”洛卡斯不敢置信地奔向深渊，三只树精灵慌忙逃走。
洛卡斯站在深渊旁往下看，只能看到黑色的，令人不安的水。
他强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和快要崩溃的精神，再次穿越时空，想要改变米耶尔的命运，可是没有用。
无论他穿越到哪个时间点，深渊都会随之出现，它像是突然出现在了整条时间线上。
而米耶尔的命运，也开始被一团巨大的、黑色的阴影笼罩，任何时空旅行者都无法触碰和改变。
倒数第二次穿越，洛卡斯藏身于深渊附近的一棵树上，眼睁睁地看着那三只树精灵，第无数次将被黑影笼罩的米耶尔踹下深渊。
那片黑影有着章鱼般的体型，蝙蝠般的翅膀，无数触手在米耶尔的周身摇晃，每一条都像是有自己的意识。
米耶尔：“真的很像章鱼。”
洛拉：“……米耶尔，我也是会生气的。”
“好的，抱歉。”米耶尔秒怂，决定下次画小章鱼赞美克苏鲁的时候还是加上翅膀吧。
总之，米耶尔、洛拉，还有不知为何坚持跟来记忆世界的里昂，就这么以洛卡斯的视角，看着米耶尔被反复踹下深渊，然后在消失数天后，跟一个黑发红眼的精灵一起回到了深渊之上。
洛卡斯视野里的米耶尔，始终被一团黑色的阴影笼罩着，像是被吞噬了，又像是被保护着。
洛卡斯在米耶尔附近远远地观察了几天，确定黑影不会对米耶尔造成伤害后，决定先去下水道救下这条时间线上的他自己，没想到刚摸到关着自己的笼子前，尚未撬开笼锁，就险些撞上通过任意门光速赶来，并在散塔林会的地下贸易点大肆屠杀了一番的米耶尔。
再然后，就是他去那家名为“精灵面纱”的酒馆，想要跟米耶尔见面，却因为感知到了廷达罗斯之猎犬的气息而不得不再次穿回过去，恳求过去的米耶尔去曲面房间见他一面的情景。
洛卡斯跪在地上等着米耶尔离开。
廷达罗斯之猎犬又一次出现在了他的附近，但他不想再穿越了，也没有了再次穿越的力气。
他赶在被廷达罗斯之猎犬杀死之前，逃进曲面房间，然后用《献祭之书》第127页上记载的献祭仪式，把自己第一次遇到阿米拉伊斯亚娜之后的记忆全部存进了早就准备好的宝石。
记忆到这里，全部结束。
米耶尔回到现实，低头看着掌心里的石头，心情复杂。
这块石头里储存的记忆，大部分来自别的时间线。
因为知道这些时间线已经被重写覆盖，所以看的时候，无论发生了什么，都有种脱离现实的虚浮感。
可是米耶尔即将面对的，是真实到不能再真实的现实。
——如果大地母神教真的计划在十年后召唤黑山羊幼崽，那么别说光耀城，整片里耶大陆都有可能遭殃，其中也包括雪城。
所以，无论如何，他都必须阻止召唤。
“克苏鲁，你知道该怎么阻止黑山羊幼崽的召唤仪式吗？”米耶尔试探着问。
“如果不能杀死那些信徒，那就用‘心灵震慑’把他们全部变成白痴。”洛拉回应。
嗯……这还真像里昂会给出的回答。
米耶尔并不诧异，毕竟里昂的一半现在在洛拉体内。
而且，这确实是个办法，只是有点治标不治本。
“我想进那个教会看看。”米耶尔说，“我想跟那个教会的神父聊聊，问清楚他为什么要召唤黑山羊幼崽。还是说，他根本湳風不知道自己召唤的是什么？”
记得大地母神教的神父在带领信徒一起召唤黑山羊幼崽的时候，喊的是“大地母神莎曼达”。
这是莎布尼古拉斯某个不为人知的别名？还是说，大地母神教的信徒真心以为自己召唤的是一尊跟莎布尼古拉斯没有任何关系，名为“莎曼达”的神明？
“不急。”洛拉回应，“你有十年的时间调查。”
“嗯，确实不急。”米耶尔说，“这个时候的阿米拉，应该还没有被教会盯上。”
洛拉：“所以，无论你明天打算做什么，今晚都先好好睡一觉。”
米耶尔：“我想先跟洛卡斯和伊奈会合，然后一起去光耀城。”
洛拉：“已经计划好了？明天就出发？”
“嗯……”米耶尔原本想说“是的”，但他听出来，洛拉似乎有别的打算。
原本的洛拉不可能有，但是融合了安纳的洛拉，有了感情的同时，也有了一些研究他之外的想法。
米耶尔试探着问：“克苏鲁想在霍普小镇多待几天吗？”
“不，我待在哪里都行，只要是你的身边。”洛拉回应，“但是，在去光耀城之前，我想再跟你履行一次约定，可以吗？”
米耶尔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脸上泛出些许红晕：“啊……当然……这一次，你会……嗯……会吗？”
他的话语支离破碎，可即便如此，洛拉也听懂了：“是的，我会。我答应了你的，下一次会在这个过程中，感受我自己的欲望和触感，并且，一定会比上一次做得更好——你知道原因。”
“是的，我知道。”
原因是融合了安纳。
米耶尔垂下眼，藏起眼中的期待与不安。
他期待着洛拉再一次的触碰，但他怕这一次也会出什么意外。
像是觉察到了他的不安，洛拉搂过他的腰，向他保证：“放心，我现在没有翅膀。”
里昂：“……”
米耶尔：“噗，好。”
……
雪城，教会。
身体健全的洛卡斯躺在一张雪白的床上，身边站着伊奈和丁德尔神父。
“我很惊讶。”伊奈突然开口，视线朝着床上的洛卡斯，话却是对身边的神父说的，“灵魂召唤这个仪式，需要消耗大量的魔力，但我并不惊讶你拥有如此庞大的魔力，我惊讶的是——即便魔力充足，能够召唤正确灵魂的人也少得可怜，你是怎么做到的？”
丁德尔抬手在自己的胸口上画了个十字：“赞美您，伟大的梦境之主。”
伊奈：“……好吧，我换个问题。这是你自己的决定，还是你背后那位的意思？”
丁德尔：“来自异乡的灵魂，无法去往梦境，愿他死后能在梦境中获得安息。”
伊奈：“看来是你背后那位的意思。”
丁德尔沉默不语。
就在这时，洛卡斯栗色的眼睫一颤，睁开了双眼。
他看着教会房间的天花板发了会儿呆，然后转头，让自己浅褐色温柔的眼中倒映出伊奈和神父的身影。
“伊奈小姐，丁德尔神父？奇怪，我什么时候睡着的？我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他从床上坐起来，困惑地环顾四周：“嗯？我们怎么在这里？我们应该去了霍普小镇……主人呢？”
伊奈微笑着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突然说：“洛卡斯，给我一根黑蜡烛。”
“好的，不过您要黑蜡烛做什么？”洛卡斯一边奇怪地问着，一边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右手。
那里，本该戴着黄水晶戒指的地方，什么也没有——
作者有话说：是的，两个洛卡斯的灵魂融合了，类似洛拉和安纳。
不过看他对米耶尔的称呼也能看出来，主导的一方是这个世界的他。
这一卷到这里就结束啦，下一卷先do一章，然后会有新的化身登场[狗头叼玫瑰]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