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啧。我不是章鱼。”
里昂发出不满的抗议。
不喜欢被章鱼代表这一点, 他也跟洛拉一模一样呢。
米耶尔轻笑了一声。
这大概是他第一次对里昂露出笑容。
“本来我想画十字的。”他解释，“但我觉得您应该不喜欢。”
“确实不喜欢。”里昂回应，“十字普遍认为代表十字架, 绑人钉人的那个，在胸口上画十字, 意为记住苦难，我可不是会悲天悯人的神。”
米耶尔：“那么，您是怎样的神？”
克苏里昂：“恐惧的化身，海洋的主宰。我是暴君, 不是慈父, 我是支配者，不是赐福者。”
米耶尔：“嗯, 我记住了。”
洛拉说过，伟大的克苏鲁支配一座城靠的是恐惧, 但类似的话从里昂口中说出来, 给他完全不同的感觉。
感觉……更有说服力了。
无法想象洛拉靠恐惧支配世界的样子, 那似乎更多依赖于信徒的擅自理解。
但是, 能非常轻易地想象里昂暴虐的统治。
里昂一直到上了二楼, 才在周围人好奇的视线里把米耶尔放回地面。
米耶尔的双脚久违地感受到了地面的支撑。
他一边跟着里昂靠近他的猎物, 一边从家族戒指里取出一把梳子, 慢条斯理地将一头被风吹乱的银白长发梳理整齐。
里昂怪异地看他一眼, 最终什么都没说。
米耶尔并不打算解释什么。
对未来消极的想法, 并不影响他对自身形象的重视。哪怕前方等待他的是绞刑架，他也要优雅地迈向死亡。
里昂带着米耶尔来到一间房前, 没有敲门，直接飞起一脚踹在门的上半部分，像放下了一座吊桥那般, 将门踩在了自己的脚底下。
这又是他与洛拉的一个不同。
米耶尔毫不怀疑，如果是洛拉，一定会告诉他贝伦的所在，然后让他自己决定该怎么做。
而里昂，甚至没给他一个使用“敲击术”的机会。
不过，他如此霸道的闯入，给米耶尔的狩猎开了个很好的头——正坐在书桌前写着什么的卓尔，被突然的动静吓了一跳，从椅子上弹起来，跌跌撞撞地后退。
“你，你是谁？干什么！”
然后，在他惊恐的视线里，米耶尔微笑着从里昂身后探出脑袋，抬起一只手，和善地向他打了个招呼：“嗨，小老鼠。”
米耶尔打完招呼，毫不意外地看到贝伦的脸色变得一片惨白。
银发的冰之高等精灵向前迈步，一双蓝宝石般美丽的眼睛在灯光下散发着璀璨的光泽。他的唇角微微上扬，脸上却不见丝毫笑意，有的只是令人毛骨悚然的杀意。
他的嘴唇一开一合，伴随着古老咒语的吟唱，一根黑色的触手从地上钻出，缠上了卓尔的脚踝。
“深渊之触。”米耶尔宣告了他使用的魔法，与此同时，来到了那个卓尔——贝伦的身前。
“我说过，我会找到你。”他歪着头，继续释放只有寒意没有笑意的微笑，“在为自己轻率的留言付出代价之前，有什么遗言要说吗？”
“这，这，一，一定是有什么误会！”贝伦好不容易才将自己的舌头捋直，“什么留言？我应该把您父亲的资料都整理给您了啊！就埋在阿库尼拉宅邸的围墙之下！您没有收到吗？这其中一定是有什么误会！”
“你撒谎。”
米耶尔不知道贝伦有没有撒谎，但，无论如何这个卓尔都别想见到明天早晨的太阳。
“看来这就是你的遗言了，那么，晚安了，小老鼠。”米耶尔说着，再次吟唱了咒语。
他即将施展的这个魔法叫“梦魇”，是里昂在抱着他走来的路上教他的。
贝伦坏事做尽，直接用深渊之触结束他的生命是对他的奖励。让他在梦境中将他对别人做过的事都承受一遍，才算是完美的落幕。
于是，随着古老咒语的吟唱，贝伦的眼皮逐渐沉重。
当他再次睁眼时，他发现自己被关在一个巨大的铁笼里。
怎么会？
他猛地低头查看自己的身体。
他的身体是完好的，但是，没有衣服。
他的脖子上套着一个坚硬冰冷的金属项圈，项圈上连着沉重的锁链，让他看上去像是一条狗，而不是一个黑暗精灵。
突然，一个看不清面容的人影走到他的笼子前，打开笼门，抓住连在他项圈上的锁链，粗暴地将他从笼子里拽了出来。
他的身体在对方的一拽之下扑倒在地，身体和坚硬的金属相撞、摩擦，剧烈的疼痛。
疼痛？不是梦？
阿库尼拉家族的小少爷把他当奴隶卖了？他怎么敢的！
贝伦想要施展迷雾术遮挡对方的视野伺机逃脱，可他明明张开了嘴，却发不出声音。
他感觉不到自己声带的存在！
怎么会？那个该死的冰精灵究竟对他做了什么！
人影将他从笼子里拽出来后，很快出现了更多的人影。
他们分别抓住他的胳膊和腿，把他架起来，穿过一条昏暗的走廊，去往明亮处。
——你们要带我去哪里？放开我！
贝伦无声地尖叫着，挣扎着，却怎么也无法改变自己的命运。
他被人影抬到了明亮处，那是一个铺就着鲜红地毯的舞台，一盏刺眼的聚光灯下。
明亮的灯光勾勒着他没有任何遮挡的身体，他的视线朝向舞台之下，昏暗之中，数不清的人脸。
他看不清他们的面容，分辨不出他们的种族，只知道他们的视线全部聚焦于他。
“今天推出的这件商品，它是个卓尔！”主持人的声音自他耳边响起，热情、愉悦。
“卓尔，邪恶的黑暗精灵，奴役它们不需要有任何道德上的负担！”
“这还是个低贱的男性，连它的同族都不会善待他！”
——住口！给我住口！为什么用“它”来称呼我？该死的，我是黑暗精灵，不是牲口！
贝伦想要逃走，可人影死死地抓着他的身体。
突然抬起和分开他的双腿。
“现在，让我来为大家示范一下，这件商品是如何使用的。”
话音落了，无数黑色的触手出现在舞台上，扭动着向他爬来。
伴随着人群的欢呼，冰冷的触感贴上肌肤，疼痛在身体里扩散。
——啊啊啊啊啊！
……
米耶尔放下手，贝伦睁着眼睛，直挺挺地向前倒在了地上。
鲜血从他的眼睛、鼻子、嘴巴、耳朵里流出来，就好像他真的被触手从内部撕裂成了一块破布。
房间里的灯闪烁了两下后恢复正常。里昂交叠着手臂，居高临下地看着比自己低了至少一个头的银发精灵，饶有兴致地扬起唇角。
“做得不错。”他夸赞。
他强大的精神力，让他能够感知到米耶尔为贝伦精心制造了一个怎样的梦魇。
“不愧是我选中的代行者，你没有让伟大克苏鲁的恐怖蒙羞。”他评价。
“没有污了您的眼睛就好。”米耶尔平静地回应，神情淡淡。
他居然被自己制造的梦魇恶心到……不过，贝伦临死前最后的表情还算不错，让他觉得自己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就在这时，旅馆老板被巨大的声响吸引过来，还没走到门口就开始骂骂咧咧：“有仇寻仇，不要砸我的门！大晚上的，砸坏了你们给我修吗？”
里昂一个冰冷的眼神瞥过去。
旅馆老板180度转身：“说你呢！我房间的门坏了，还不去给我修好？”
米耶尔原本已经抬手准备从戒指里掏钱赔偿了，意识到旅馆老板被里昂吓跑了之后，眨了两下眼睛，失笑。
里昂：“笑什么？”
米耶尔：“没什么，只是觉得，有您在身边，省去了我不少麻烦。”
里昂：“你说了句废话。”
“是的，很抱歉。”米耶尔嘴上道着歉，脸上没有丝毫歉意，“里昂先生，这里的事情结束了，带我回去吧。”
贝伦的尸体不用处理也可以，在里耶大陆有光照射的地方，没有人会在意一个卓尔的死活。
“不用你说我也会这么做。”里昂说着，维持着交叠手臂的动作，朝米耶尔走了两步。
他的步伐很有压迫感，米耶尔本能地后退。
然而才退了一步，他便被里昂伸手抓住手臂，下一秒，双脚离地，身体被里昂熟练地横抱在了怀里。
米耶尔的身体紧绷了一瞬后迅速放松。
里昂先生还是那么霸道，无论做什么都不会事先询问他的意见，但……似乎变得不那么粗鲁了。
“你不打算回家了，那么今晚准备在哪儿过夜？”里昂一边横抱着他往外走一边问。
米耶尔想了想后说：“在教会附近找家旅馆吧，洛卡斯还在教会等我，等天亮了我就……”
“这不重要，我想问的是——”里昂不耐地打断他，问出了自己真正想问的，“希望你没忘记答应我的事，身为你的神主，我还没有好好检查过你的身体，明早之前，你能让我满意吗？”
“……欸？”
米耶尔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知道里昂说的，自己答应他的事是什么。
但……
不对。
这是他答应洛拉的事！他只答应了洛拉！
不仅仅是记忆，连约定也共享了？
不，他不接受！
他是怀抱着被洛拉触碰的期待，答应的这个要求，他并没有期待里昂对他做类似的事！
就算他对里昂已经不像最开始那么讨厌，也无法接受他对他尊严的践踏，更别提是更进一步的……
或许是觉察到了他的抵触，里昂一双金色的眼睛危险地眯了起来：“回答？”——
作者有话说：今晚上夹子，来推一下基友的预收！
虽然是预收，但她正在存稿，我帮她看过前三章，超级好看！主角的精神状态癫得令我爆笑，即将开文，大家可以去收藏一下！
文名：《cos富江后成了职业受害人》
笔名：啊琛君
文案：
尊敬的老员工琴酒：
您好！
近期酒厂开启“老带新”活动，需要保护新人平稳度过保护期。如果新人不幸分尸死亡，将会在随机地点刷新出新人。
温馨提示：如果不想新人刷新的到处都是，就不要让新人死的到处都是。
新人富江：前辈你好，我不会用枪，不会杀人，除了长得好看一无是处，您看我还有救吗？
“导师”琴酒：？
这绝对是他带过最差的一期！
*
论癫公程度，法医学院的斋藤富江称第二，没有人敢称第一。
每天早六晚十做实验肝论文之余，还沉迷和自己同名的“富江”特效妆cos，凌晨两点甚至还能在评论区和键盘小鬼大战三百回合。
斋藤富江：这个阴间作息，我应该是天选韩国人：）
这种癫公日子不知道过了多久，某天，斋藤富江一睁眼，发现自己变成了真正意义上的“富江”……保留了自己原有性特征的那种。
斋藤富江：？
这泼天的富贵终于落到我头上了吗？我终于不用半夜肝特效妆了！
但是做富江的日子并没有想那么美好。
尤其是……当他的出生点在米花町的时候。
在米花町苟了两年，经历无数谋杀案之后，终于有一天，他的名字登上了死者栏。
从尸体袋里爬出来的斋藤富江两眼一黑，发现自己来到了酒厂大本营，顺便喜提监护人一枚——乌丸莲耶饰。
从此，斋藤富江开始了他的酒厂打工之旅。
【小剧场】
多年之后，酒厂“破产”。
只剩下半截身体在河里漂的富江：前辈，菜菜，捞捞。
失业人士琴酒：我捞你个%#&！
第32章
克苏里昂的眼神极具压迫感。
对上这样一双不容反驳的眼睛, 米耶尔说不出拒绝的话语，但他的回答也不可能是“好”。
被一个自己不爱的人深入触碰，他宁可去死。
如果是在揭开布罗斯的秘密之前, 或许米耶尔还会为了自己所追求的真相适当妥协。
但现在，他光是给自己找寻生活下去的理由, 就已经耗费了全部的力气。
他没有力气，也不想，再迎合任何人。
哪怕是与自己签订了契约的神主，恐怖的旧日支配者, 伟大的克苏鲁。
最终, 一阵窒息的沉默过后，米耶尔平静地给出了回答：“首先, 这是我与洛拉的约定，只有洛拉能够执行, 其次, 您既然知道这个约定, 那么您也一定知道, 这个约定什么时候履行, 时间由我来定——今晚, 不行。”
克苏里昂的眼睛眯了起来：“根据契约, 我有权在任何时候探知你的一切。”
米耶尔毫不退缩地与他对视：“根据誓约, 您会保护我不受任何伤害, 即便是您也不能伤害我。任何不经过我的允许，对我强制进行的亲密触碰, 对我来说都是伤害。”
克苏里昂：“像这样抱着你不算？”
米耶尔：“不算……但你拿肩膀顶我的腹部，算。”
克苏里昂：“这是精灵的标准，还是你自己擅自定下的标准？”
米耶尔：“有没有受伤, 受害者最清楚。我说我没有伤害贝伦，贝伦就没有受伤了么？”
克苏里昂：“你没有伤害他。是他太弱，没能扛住梦魇对他精神的刺激。”
米耶尔：“……”
无法沟通，不想说话。
米耶尔的眼睫垂下，遮挡了月光对他眼睛的照射，他那双蓝色美丽的眼睛在黑夜里宛若大海深处，充斥着未知的深邃。
克苏里昂已经抱着他离开旅馆来到了夜色下，紧接着便飞了起来。
哪怕意见不合，他也依然像抱一位公主那样横抱着他，没有要丢下他的意思。
安静地飞出一段距离后，克苏里昂再次开口，对自己先前说的话做了补充：“我理解你的意思，但如果本人并没有伤害他人的想法，是他人擅自受伤的，难道也要怪到本人头上？”
“造成了伤害而不自知，罪加一等。”米耶尔冷漠而坚定地回应。
克苏里昂：“……”
一阵微妙的沉默过后，克苏里昂继续挣扎：“那岂不是完全由你说了算？你说是伤害就是伤害？”
“是的。”米耶尔并不想与克苏里昂来一场酣畅淋漓的辩论，只想快点结束这个话题，所以直说道，“您知道我没有反抗您的实力，只要您想伤害我，我能做的只是承受。我很清楚这份保护我不受任何伤害的誓约，是您对我的温柔，所以，我不会滥用，我说是伤害，那就是真的会造成伤害，而不是逃避的借口。如果您相信我，就给我一点时间，至少今晚不行。如果您不信我，那么，您大可以让我也体验一遍贝伦在梦魇里体验的屈辱和疼痛。”
“不，我不会这么做。”克苏里昂回应，“我确实答应过你，会保护你不受任何伤害，也确实把什么时候履行约定交给了你来决定。我不会违背我立下的誓约。其实我并不着急，我只是有点不爽。”
“为你对我的态度，还有对‘洛拉’这个名字的执着。”
“我觉得里昂这个名字比洛拉更适合我，所以我想用里昂替换掉原本的洛拉，但你似乎理解错误，把里昂和洛拉视作了两个不同的个体，这真的让我非常不爽。”
理解错误？
米耶尔尝试回忆里昂当时的话。
记得里昂当时说的是：【我宣布，从现在起，我的名字是里昂——无论如何都比洛拉那个可笑的名字好一千倍。】
原来他当时不是在贬低名为“洛拉”的触手，而是单纯针对这个名字？
虽然“洛拉”这个名字是洛拉自己取的，说里昂是在贬低洛拉也没错……
这么看来，里昂和洛拉确实是一个人。
但是……
米耶尔还是无法接受。
“立下约定时，我并不知道您会出现……我是说，此刻抱着我的您。”
米耶尔小心地斟酌用词，避免刺激到里昂。
“那个时候，我默认来践踏我尊严的，会是名为‘洛拉’的黑发精灵……所以才答应的。”
“就像看中了一个漂亮的陶罐，预订了它，可在它送到我手上之前，陶罐的制造者没有经过我的允许，擅自对它进行了一番改造，哪怕它变得更漂亮了，它也不是我最初看中的那个陶罐。”
米耶尔觉得自己表达得够清楚了——哪怕你跟洛拉是一个人，你变了，你不再是当初与我定下约定的那个人，我便不想履行约定。
然而克苏里昂听了他的解释，虽然第一时间抓住了重点，却发出了冷笑。
“因为我变了，所以你不想履行约定？哈，那么，你还死过一次呢，你也变了，我是不是可以不用遵守保护你的誓约？”
米耶尔：“……”
他竟无法反驳？
“不，我只是……”米耶尔的大脑高速运转，紧急找补，“我只是希望您能在履行约定的过程中，保持定下约定时的状态，比如……”
“比如，变成这个样子？”里昂冷声说着，伴随着什么粘稠的东西搅动的声响，他的五官像液体般涌动着改变了形状，一双金色的眼眸变暗、变沉，散发出殷红的光，一头红色的长发有生命般收缩，最终只有狼尾堪堪过肩，发色和肤色都随之变暗。
——里昂，变成了洛拉。
米耶尔失神地看着，忘记了呼吸。
倒映在他这双蓝色眼瞳中的，确实是洛拉的脸。
但这个危险的眼神，这个如同捕食者盯上猎物般侵略性十足的眼神……不是洛拉会有的。
里昂变成洛拉后，米耶尔才意识到，里昂原本的脸比洛拉要柔和不少。
其实洛拉的脸更具侵略性，却被他温柔的眉眼所融化，所以，装入里昂的性格后，立刻从一名可靠的骑士，变成了一位凶残的暴君。
米耶尔想洛拉了……
米耶尔现在就想见到洛拉。
他想见真正的洛拉，而不是一个顶着洛拉外表的危险猛兽！
几乎就在他被这样的想法吞没的时候，顶着洛拉外表的里昂飞落在地。
米耶尔余光瞥见真正的洛拉，不等里昂彻底放下自己，便一把推开他，奔向洛拉的所在！
他几乎能想象里昂被他推开的瞬间有多愤怒，但他什么也顾不上了。
他快速地吟唱咒语，穿过任意门来到洛拉身前，扑进洛拉的怀抱，把脑袋埋进他的胸膛，双臂紧紧地抱住他的腰。
是洛拉，是真的洛拉！
洛拉的触感，洛拉的气息，洛拉的体温……
灼热的眼泪夺眶而出，眨落在洛拉的胸口。
洛拉鸦羽般浓密的黑色眼睫一颤，一边本能地抬起一条胳膊，搂过米耶尔脆弱的肩膀，一边抬起他红宝石般神秘的眼睛，去看与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里昂，眼里同时带着探究和质问。
里昂边走边让自己的脸和身体都变回了原样，潇洒地将一头过腰的红色长发从胸前撩到背后，然后交叠起自己的手臂，下巴微抬，脸上的表情就好像在说——我没有做错什么。
他把整段猎杀之旅的记忆都分享给了洛拉，以证明自己没错。
然而接收了记忆的洛拉用“不赞同”的表情说了这样一段话：“这还是我第一次有想要揍自己一顿的冲动……你的精神力不是很强么？为什么连如此强烈的情绪都感知不到？”
他也分享了点东西回去。
里昂沉默不语。
“是了，你的精神力只会造成破坏，我知道，我只是……在自责。”洛拉自言自语地说着，一边继续用一只手搂着米耶尔，一边用另一只手抬起他的下巴，拇指微凉的指尖轻轻拭过他湿润的眼底。
米耶尔抬眸，模糊的视线朝着他，有太多的话想倾诉，最终都化作了无声的泪。
——洛拉，你不会被里昂吞噬的对吗？
——你是否会以这样的形象和性格一直陪在我身边，直到我迎来真正的死亡？
——洛拉，我还能继续喜欢你么？
——不，我会坠入深渊，我会万劫不复，我会被自己可笑的认知所局限和愚弄，擅自情绪翻涌，擅自怅然若失、歇斯底里、悲痛欲绝。
——可我连死都不怕，这一切又算得了什么？
——我的灵魂和肉身，究竟哪个会更早地迎来毁灭？
克苏洛拉的触须，依然无形地缠绕在米耶尔的身上，能够感知他所有的触感和情绪，却也只能感知他的触感和情绪。
他听不见他的心声，也并不完全理解他的情感。
但是，他切实感受到了那种，被死亡拉扯着，不抓住点什么就会被牵引过去的恐惧。
——米耶尔原本可控的自毁倾向，正逐渐奔向失控。
为什么？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不知道，不理解，这个精灵从一开始就比其他的陆地智慧种更难懂。
会被同性吸引，动不动就共情他人，用淡漠藏匿悲伤，用笑容展露杀意，无法对他人的苦难视而不见，却对自己的伤痛轻描淡写。
不知为何有些火大，还有一股无法描述的情绪在涌动。
克苏洛拉用温柔的动作不断拭去米耶尔的眼泪，突然说了声“抱歉”。
米耶尔困惑地看着他。
在米耶尔看来，洛拉从头到尾都没有做错什么，错的是想强迫他的里昂。
然而洛拉说：“对你而言，要接受我们其实是一个人确实困难，既然如此，我向你保证，履行约定时，只有现在站在你身前的我在场，可以吗？”
米耶尔点了下头。
这正是他想要的。
果然，跟里昂不同，洛拉是会在乎他的感受的。
米耶尔以为里昂会为这样的决定感到不满，但是奇异的，里昂什么也没说，沉默地站在一旁，只是视线一直朝着他的方向。
“现在，你的精神状态太差了，你需要睡眠。”洛拉边说边把米耶尔横抱起来，动作小心得就像在抱一位真正的公主。
“我知道你说的‘附近的旅馆’是哪家，我抱你过去，如果你累了，可以就这样睡在我怀里。”洛拉说。
米耶尔安心地靠在他怀里，抬手勾上他的脖子，姿势放松而亲昵。
他发出了很轻的一声“嗯”。
过了一会儿才想起：“伊奈呢？”
“伊奈没耐心站在原地等我带你杀完人回来，自己找地方过夜了。”
“……她会有危险吗？”
“虽然只是一种感觉，但是放眼整个雪城，最危险的，除了教会里的那位，应该就是她了。”
米耶尔：？
“看来她不会有危险，那我就放心了。”米耶尔累得放弃了思考，在洛拉怀里闭上眼睛。
明天……明天是先履行约定，还是先去教会接洛卡斯呢？
希望洛卡斯在教会一切安好。
第33章
米耶尔的身体其实不怎么累。
但他的精神已经快到极限了。
布罗斯的记忆, 米斐尔的房间，伊奈的复活，里昂的逼迫……
如果不是还有洛拉, 或许此刻的他已经理智归零陷入了疯狂。
还没抵达旅馆，他便在洛拉怀里沉沉睡去, 意识陷入混沌的黑暗。
于是他不知道，洛拉与里昂并肩走了一段距离后，身体触碰到彼此，液体般溶在了一起。
抵达旅馆时, 米耶尔的身边只剩洛拉一人, 不见里昂的身影。
“两个人，一间房。”
伟大克苏鲁的化身顶着洛拉的外表淡声说着, 一边横抱着熟睡中的米耶尔，一边从佩戴在自己左手拇指上的金戒指里, 取出了一些金币。
……
旅馆房间的窗帘, 遮光效果不怎么好。
清晨的阳光穿过窗帘上的缝隙洒落室内, 米耶尔被光唤醒, 银色的眼睫掀起, 用他蓝宝石般美丽的双眼看着陌生的环境发了会儿呆。
直到一个熟悉的, 低沉而充满磁性的嗓音从耳边传来：“醒了？”
米耶尔随声望去, 克苏洛拉的身影闯入视野。
黑发的精灵还是那么英俊, 健康的肤色, 宽肩窄腰的精壮身材，美貌与力量兼具。
最重要的是, 他那双红色的眼眸间没有那股锁定猎物般的攻击性和侵略感。
米耶尔从床上坐起身，顶着一头有些凌乱的银白长发，露出微笑：“早安, 洛拉。”
克苏洛拉唇角微牵：“早安，我的米耶尔。”
我的米耶尔——记忆中，这似乎是洛拉第一次这么称呼他，但是，并没有什么错。
各种意义上，米耶尔都是属于他的。
是与他签订契约的邪术师，他的代行者，他名义上的另一半。
米耶尔洗漱完，把一头银白长发梳理整齐，这才想起询问克苏里昂的下落。
“里昂先生呢？”
克苏洛拉短暂地沉默了一会儿再给出回应，却没有直接回答里昂去了哪里，而是说了这样一句话：“今天，你是我的，是我一个人的。”
米耶尔把他的回应自动翻译成“今天你一整天都不会看到里昂”，点头“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看来要履行那个约定，就得趁今天了。
米耶尔睡了一觉后，精神状态好了许多，又有了制定计划的力气：“洛拉，先陪我去趟教会，虽然丁德尔神父是个好人，但考虑到他危险的信仰，我不能把洛卡斯一直留在他那里，然后我们离开雪城，去更温暖的地方吧，比如伊斯亚娜希望平原，听说光耀城是一座极具神圣感的城市，一直都想去看看。路上一定会经过旅馆，我将在那里履行与你之间的约定。”
克苏洛拉沉默了一会儿，也不知道思考了些什么。
总之，他最后的回应是：“可以。”
……
米耶尔在旅馆用了早餐，然后用任意门把自己和克苏洛拉一路传送到教会门口，再正常地走进去。
时间还没到10点，丁德尔神父没有任务在身，远远看到米耶尔，主动迎上来：“米耶尔阿库尼拉，上午好，听说阿库尼拉宅邸昨晚遭到了破坏，看到您安然无恙，我心甚慰。”
“洛卡斯呢？”米耶尔直接问道。
“我没看到，或许还没起床。”丁德尔神父回应。
他的眉眼依然忧郁，他的声音依然温柔。
米耶尔一边在心里感叹“神父果然是个好人”，一边对他表示感谢：“再次感谢您为我们提供住处、饮食、生活设施，还有诸多其他的帮助，如果没有您，我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雪城有您这样一位善良高洁的神父，是所有人的幸运。”
丁德尔：“……”
米耶尔的这段话发自内心，却十分浮夸。
然而丁德尔神父听了他的话后，别说有什么反应，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就像已经听惯了类似的话产生了免疫，又或是根本没听进去。
一阵有些微妙的沉默过后，丁德尔神父开口，问了这样一句话：“您要离开雪城？”
米耶尔面露诧异：“啊，听出来了吗……虽然无法继承雪城领主之位十分抱歉，但是，正如您所说，我还只是个孩子，正处在适合到处游历的年纪，所以……”
“不必向我解释什么，您有选择的自由。”丁德尔神父打断道，“只是……恕我冒昧，请问您最近是否梦到过什么？”
“如果您问的是蜘蛛，那么，没有。”米耶尔直白地回应。
昨晚他做了些无关紧要的梦，虽然不是什么美梦，但他百分百确定那些梦里没有蜘蛛，更没有那尊让他莫名恐惧的神。
那尊神能够影响的范围，似乎只有教会。
丁德尔神父的唇有些薄，听了米耶尔的回答后微微抿起，显得更薄了。
过了一会儿，他发出一声叹息，然后用他那双紫罗兰色的眼睛凝视米耶尔的双眼，淡声劝道：“米耶尔阿库尼拉，是的，您还只是个孩子，所以，比起眼睁睁地看着您离开雪城，去别的地方游历，我更希望您能在我身边待到100岁成年，我会像您的父亲……不，像您的母亲那样照顾您。”
米耶尔：“……”
男……男妈妈？
虽然很感激丁德尔的好意，但米耶尔就算要留在雪城，也不可能留在教会。
他不想被丁德尔背后的那尊神缠上，也不想将丁德尔卷入伟大克苏鲁的深渊，更不希望这两位旧日支配者交上手。
所以他的回应是：“谢谢您，真的，非常感谢，但是，我真的不想再待在雪城了。或许将来会回来，但至少接下来的一年，我都不想在雪城度过。”
丁德尔：“您已经决定好要去哪里了？”
米耶尔：“是的。”
丁德尔：“介意告诉我吗？”
米耶尔犹豫了片刻。
他不想让丁德尔背后的那尊神知道自己去了哪里，但是考虑到伊斯亚娜希望平原的占地面积是雪城的几十倍，就算知道他去了那里，也不可能找得到他。
这样想着，他选择坦白：“往西。”
丁德尔：“光耀城？”
米耶尔：“是的。”
丁德尔神父又抿了会儿唇，明显还想挽留。但他最终还是尊重了米耶尔的选择。
“既然您已经决定了，那么……”他闭上眼睛，在自己的胸口上画了个十字，“愿主保佑您，愿您的旅途没有伤痛。”
几乎就在他说完这句话后不久，一个略显稚嫩的女声从米耶尔的身后响起：“哥哥！我找到一个跟父亲长得很像的人耶！”
听到这句话，米耶尔的头皮一阵发麻。
他僵硬地转头，眼睁睁地看着穿着一身黑色连衣裙的伊奈，牵着洛卡斯的手，欢快地朝自己跑来。
伊奈的脸上是发现新大陆般的兴奋，而洛卡斯的脸上尽是为难和局促。
伊奈长得很漂亮。
毕竟是继承了布罗斯和米斐尔血脉的冰之高等精灵，与米耶尔一样，她的脸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完美的。
这样的一张脸，对任何一个性向正常的男性来说，都有着极强的吸引力——或许正因为如此，身手敏捷的洛卡斯才无法挣脱她的“挟持”。
然而，此时此刻，米耶尔根本顾不上考虑洛卡斯是否有被伊奈吸引的可能。
他现在满脑子都是这样两个疑问——
为什么伊奈会在教会？
她怎么看出来洛卡斯长得像布罗斯的？
虽然是跟冰之高等精灵一样柔和的长相，但洛卡斯的发色和瞳色都没有任何冰之高等精灵的特征，五官也跟布罗斯十分不同。
若非如此，贝伦不可能将他视作普通的奴隶售卖，怎么也得去敲诈布罗斯一笔。
洛卡斯见到米耶尔，脸上的局促转变为尴尬。
他依然没有挣脱伊奈的手，抬起另一只手挠着自己的脑袋开口：“主人，这是您的……妹妹？”
“是的，伊奈阿库尼拉。”米耶尔喊着少女的名字，向她伸去一只手，“过来，不要欺负我的随从。”
伊奈盯着他的掌心看了一会儿，饶有兴致地扬起唇角，松开洛卡斯的手，来到他身前，握住他的手：“好哦！虽然哥哥很狡猾，但看在哥哥这么好看的份儿上，伊奈就不给哥哥添麻烦了！”
米耶尔觉得她是在内涵自己向洛卡斯隐瞒真相……
但是，被雪城领主怀揣着目的创造出来，剥夺魔力池后扔进下水道——这样的真相，告诉洛卡斯真的好么？
不过，让体内流淌着一半共同血脉的兄弟当自己的随从，确实有些狡猾了。
“洛卡斯，我想离开雪城去光耀城，你是想跟我一起，还是……”米耶尔决定再给洛卡斯一次选择的机会。
结果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洛卡斯打断道：“主人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米耶尔抿了下唇后说：“以后不用叫我主人，叫我米耶尔就好，我不喜欢支使任何人。”
——假装自己没说过有钱之后想雇佣一大堆仆人来服侍自己的话。
洛卡斯愣了一下，短暂的沉默过后，轻笑道：“可是对我来说，还是把您视作主人比较轻松，就当是满足我的愿望，可以允许我继续视您为主人吗？”
“当然，你有做任何决定的自由。”米耶尔回应。
洛卡斯：“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米耶尔：“现在。”
洛卡斯：“那请主人等我一分钟，我麻溜地收拾下东西！”
米耶尔：“好。”
洛卡斯去收拾东西了，米耶尔看向还被自己牵着的伊奈，只见她耸了下肩，脸上的表情同时交织着失望和玩味，最后化作无奈的微笑。
丁德尔神父就在一旁，米耶尔无法询问她什么，但……似乎已经不重要了。
无论伊奈是如何得知洛卡斯的真实身份的，洛卡斯都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伊奈并不单纯，洛卡斯也并不愚笨。
阿库尼拉家族没有一个善茬……
米耶尔暗自叹息一声，觉得自己的未来充满了未知的恐惧。
……
去光耀城的主路上人有点多，不好高调地滥用魔法，再加上米耶尔不着急赶路，想要顺便看看沿途的风景，便雇了辆马车。
马车上四个人，米耶尔、洛卡斯、伊奈，还有克苏洛拉。
没有克苏里昂。
米耶尔不知道里昂现在在哪里做什么，不过他能空降阿库尼拉宅邸的书房，说明他应该能通过某种方式感知到他，或者洛拉。
……自己居然会担心他找不到自己，明明那么讨厌他，讨厌到不想再被他触碰一根手指。
米耶尔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个狮子般充满压迫感的人，将视线聚焦于坐在自己对面的洛拉。
根据地图和他们行进的速度，傍晚之前应该能到霍普小镇的旅馆。
那种事，果然还是晚上做比较能接受。
他会在那里迎来他的湳風第一次么？
还是说，又是他单方面不切实际的幻想？
期待也好，不安也好，就让夜色来给他答案——
作者有话说：其实这一卷的主线角色还没登场（确切地说登场了一半？）不过不着急，这一卷的主要目的就是让米耶尔接受洛拉和里昂是一个人，不然他以后面对更多的攻……
第34章
主路崎岖不平, 马车一路颠簸。
抵达霍普小镇，下车的时候，米耶尔被颠得整个人都蔫了, 脸色惨白地靠在克苏洛拉身上不想动弹。
克苏洛拉想抱他，被他推开了手臂。
米耶尔：“别碰我, 让我缓缓。”
克苏洛拉：“……行。”
米耶尔不想承认是自己的体质太弱，可要说是阿库尼拉家族的血脉有什么问题……洛卡斯和伊奈的身体状态和精神状态都好到爆炸。
伊奈：“哇，这里一看就比雪城富裕得多！洛卡斯，快去随便偷袋金币给我, 让我观摩一下光耀城的铸币技术！”
洛卡斯：“伊奈小姐, 不行啦，主人会打死我的。”
伊奈：“他才不会呢, 他杀个父亲都杀不干净。”
洛卡斯：“呃……嗯。”
“……伊奈阿库尼拉。”米耶尔的脑壳有点疼，各种意义上, “或许我该为你请一位老师, 教你什么话该说, 什么话不该。”
这是第二次了。
伊奈明显知道很多信息, 这不是问题, 但她总是不分场合地把那些别人不该知道的信息大声地说出口。
虽然童言无忌, 相信谁也不会把一个不满20岁的精灵的话当真, 但……这确实让米耶尔十分头疼。
伊奈一听要给自己找老师, 瞬间老实了, 过来牵住米耶尔的手：“哥哥我错啦，伊奈不想要老师, 伊奈只想要哥哥！”
伊奈的手有些凉，触碰到她掌心的瞬间，米耶尔只觉一股清凉的感觉沿着他的手掌, 他的胳膊，他的肩膀，一路钻进他的大脑。
他的头不疼了，他的胃也不再抽搐。
他失神地看着伊奈，只见长相精致的精灵少女缓慢地扬起唇角，露出一抹狡黠的笑，就像在说——这样你还忍心给我请老师吗？
……这是贿赂！这绝对是贿赂！
心里这么想，但米耶尔还是本能地想要道谢，可他连一个音节都没来得及发出来，就见伊奈毫无留恋地松开他的手，牵过洛卡斯的手走了：“洛卡斯，我们到哥哥看不见的地方偷！他看不见的话，就不会责怪我们了！”
洛卡斯：“欸……真的要这样吗？”
伊奈：“你是我哥哥的随从，所以也是我的随从，不可以拒绝我哦！”
洛卡斯：“虽然我确实会保护伊奈小姐不受伤害……但如果伊奈小姐想要欺负我的的话，主人也是会为我撑腰的。”
伊奈：“除了上床，你还有什么事是不能做的？放心吧，我绝对不会跟你上床！因为你的身体已经被光耀城的圣女预订了，我可以考虑把你卖给她！”
洛卡斯：“……哈？”
洛卡斯被伊奈强行拖走了。
洛卡斯应该有能力挣脱伊奈的“挟持”，却没有挣脱。
他似乎有自己的打算……嘴上说不能偷，其实是想偷的吗？
米耶尔现在不是头疼，是胸口疼了——有太多的话想说，最终都没能说出口，全部积压在胸口。
但他还是赶在两人的身影从自己的视野里彻底消失之前发出了声音，询问身边的克苏洛拉：“洛拉，我该叫住他们吗？我不担心伊奈，但是洛卡斯……”
“让他们去。”克苏洛拉交叠起自己的双臂，用毫不担心的语气说，“看得出来伊奈对洛卡斯很感兴趣，在这份兴趣消失之前，洛卡斯都不会有危险，只是不知道这份兴趣从何而来，有多浓厚，又会在什么样的情况下消失。”
米耶尔：“伊奈的身份果然不简单？”
克苏洛拉：“布罗斯用于灵魂召唤的魔力不足，也没有生命力供他补足，仪式本该中断，却依然完成了。伊奈的灵魂比起被召唤来的，更像是自己找来的。”
米耶尔：“她对我们应该没有恶意？”
克苏洛拉：“不好说，只能说暂时没感觉到。总之，别去探究她的身份，把她当成一个普通的高等精灵对待就好。”
米耶尔：“好。”
克苏洛拉：“你现在要做的，是找一家旅馆，履行与我的约定。”
米耶尔欲言又止，陷入沉默。
虽然他本就打算在霍普小镇履行与洛拉的约定，但是，说好的时间由他来定呢？
还以为洛拉不会催促，因为洛拉总是对他表现出极大的耐心……原来这份耐心也是有极限的？
或许是感知到了他的不适，克苏洛拉开口道歉：“抱歉，我给你压力了么？”
米耶尔：“不……明明事情已经解决了，我却一再拖延，这确实是我的错，放心，我会履行约定的，今晚就……”
“前面就有一家旅馆。”克苏洛拉说着，牵起米耶尔的手，拉着他走向那家旅馆。
米耶尔：“……”
洛拉好像很着急……就这么急着……践踏我的尊严？
进了旅馆，支付了费用，抵达了房间。
米耶尔关上所有的窗，拉上所有的窗帘。
时间是傍晚，房间里没有开灯，也没有点蜡烛，但是高等精灵的黑暗视觉能让米耶尔毫不费力地看清包括克苏洛拉在内的一切。
米耶尔在床沿坐下。
克苏洛拉站在他的身前。
“嗯……那个……”米耶尔尝试开口，但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
而在他想好要怎么宣布开始之前，克苏洛拉直截了当地问他：“可以开始了？”
米耶尔欲言又止，最终，几乎是从齿缝间挤出了一个“嗯”。
虽然还不知道克苏洛拉打算怎么践踏他的尊严，但他的心跳已经不受控制地加速。
考虑到即将进行的事，他不需要再抑制脑子里的邪念，任由它们肆意地影响着他的身体。
然后，就在他紧张、期待，又有些不安的等待中，克苏洛拉开口了。
“那么，脱。”
不容反抗的口吻，没有温柔的引导，只有指令的下达。
有那么一瞬间，米耶尔觉察到了异常。
但是下个瞬间他就自己说服了自己。
做那种事，怎么可能不脱呢？至少洛拉让他自己脱，而不是亲自上手扒。
米耶尔默默地解开衣服的扣子，先脱去尊贵的外套，然后是单薄的里衣。
他的脖颈、湳風胸腹和后腰上分别存在着红色的，字符般的印记，这是契约的一部分。
没有了衣服的遮挡，它们存在感极强地吸附在米耶尔的身上，舔舐着他冷白色的肌肤。
脱光了上衣，接着是裤子。
克苏洛拉没喊停，米耶尔便从床上起身，解开腰带，将裤子一褪到底。
他的身体完全暴露在克苏洛拉的视线里，他心跳的频率迎来又一个高峰。
克苏洛拉的视线落在他身上，没有欲求，只有纯粹的审视。
先是盯着正面看了许久，然后下达了第二道指令：“转身。”
米耶尔听话地转身背对他，同时忍不住思考——洛拉应该没有那方面的经验，自己是不是主动一些比较好？
刚这样想完，他就感觉有什么丝线一样的东西缠上了他的……
这下，他全身上下的每一寸肌肤，都在克苏洛拉的感知之下了。
“转回来。”第三道指令。
米耶尔再次转身，重新面向克苏洛拉，抬起一只手按上自己的胸口，向下挪动了些许，有些焦躁……
还不开始吗？至少……至少来碰一下他？
刚这样想完，就听到克苏洛拉用傲慢的口吻，吐出了这样一个词汇：“跪下。”
米耶尔：？
米耶尔没有动，一双蓝色的眼睛定定地朝着克苏洛拉。
“你有什么疑问？”黑发的精灵交叠着自己的双臂，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问出这个问题。
“你是……洛拉吗？”米耶尔不确定地问。问的时候，他别说欲望，连心都凉了半截。
洛拉的回应是：“当然，我答应了你的——你履行约定的时候，只有我在场。”
他的下一句话：“你不是期待被伤害么？我以为你会喜欢这样。”
“我……不喜欢。”米耶尔垂下眼，觉得洛拉可能误会了什么，“我想被你触碰，被你进入，被你品尝，而不是……被你命令，被你支配，被你玩弄。”
“那说明我做对了。”克苏洛拉淡声回应，“践踏尊严，不就是要做你不喜欢的事？”
米耶尔：“……”
竟无法反驳。
他们约定的内容，确实是践踏他的尊严，而不是赐予他欢愉。
进入这个房间之前的期待，果然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跪下，不要让我说第三遍。”克苏洛拉的语气有些不耐烦了。
米耶尔抿了下唇，虽然很不情愿，但为了遵守约定，最终还是……屈膝跪了下去。
反正房间里只有他跟洛拉两人，不会有第三个人看到他的屈辱。
就当是为了满足欲望所要付出的代价……但是，真的，好不爽啊。
米耶尔并膝跪着，收起了脸上所有的情绪。他微垂着头，蓝宝石般美丽的双眼无神地睁着，没有一丝光线能够进入并被反射，就像一个存在于海底的漩涡，将一切卷入、吞噬、摧毁。
他的欲望被他的不爽压制，他现在并不期待被触碰和品尝，他只好奇洛拉接下来又打算给出怎样可笑的指令——如果他是洛拉的话。
“放心，我不会伤害你。”洛拉安慰的话语毫无说服力。
“我知道你在期待什么，但我必须要说，我不是为了满足你的期待而站在这里的。”洛拉的解释勉强可以接受。
“或许最后的最后，我会满足你，但现在，我需要你来满足我。”
米耶尔安静地听着，不说话，假装自己是个死人。
“告诉我，在书房的天花板上，我究竟碰了你哪里？”
——这的确是约定好要回答的问题之一，但米耶尔没有回答。
他沉默了一会儿后，反问了一个问题：“洛拉，你还记得你答应过我什么吗？”
“什么？”
“成为我的另一半。”
“记得。”
“哪怕只是扮演，但你既然答应了，就要履行承诺。”
“所以？”
“所以，像我真正的爱人那样，叫我亲爱的，然后，像我真正的爱人那样，尊重我的想法，让我帮助你研究何为尊严，而不是像服从主人的命令那样，服从你下达的指令。”
米耶尔说完了。
他看向洛拉的视线里，有决绝，也有放弃。
这是他最后的挣扎。
哪怕他已经觉察到了里昂对洛拉的影响，哪怕他知道此刻站在他身前居高临下打量他的人，不是纯粹的洛拉。
但是，只要他还有一半洛拉的温柔，自己就可以像飞蛾扑火般义无反顾。
但如果……如果没有了……那么……
他可以服从命令，可以被支配和玩弄，可以做任何事。
但他不会再有一个名字以“克苏”为开头的恋人。
——简单来说，眼前的这个男人，他针对这个问题的回答，直接决定了米耶尔之后将如何对待他。
或许是预感到了这个回答有多重要，洛拉沉默了很久。
然后，就在米耶尔以为永远也等不到他的回答时，他开口了，回应了一段比米耶尔更长的话。
“当然，亲爱的，作为你的爱人，哪怕只是表面的爱人，我也该尊重你的想法，但是，你，尊重过我的想法么？”
“我并不喜欢这具身体。”洛拉抬手按上自己的胸口，视线随之低垂，“它是我最初的作品，它有太多的瑕疵，它太过暗沉，太过粗糙，不够美丽，不够精致，总之，我对它很不满意。”
“可它光是一动不动地站在这里，就能挑起你的欲望。”
“我不明白为什么。”
“不明白为什么你会喜欢它，更不明白为什么我非得迎合你的喜好不可？”
“我应该想变成什么样就变成什么样，我应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一直以来，我都是这么过来的——没人有资格质疑我的任何决定。”
“可是，自从契约了你，自从契约了你，亲爱的……”
“你就像一个枷锁，将我禁锢，把我变得束手束脚。我不能把你扛在肩上，而是要动作轻柔地将你抱在怀里，我不能向你宣泄自己的情绪，只能感受和安抚你的情绪。”
“就连现在，要怎么履行约定，都必须由你说了算！”
“凭什么？亲爱的，你告诉我凭什么？”
洛拉走到米耶尔身前单膝跪下，单手捏起他的下巴，一双殷红的眼眸间全是不甘。
“因为我变了，所以你觉得后悔和委屈？”
“行，我理解。但你有没有想过，因为我醒了，所以我也觉得后悔和委屈？”
米耶尔被迫与眼前的男人对视着，脸上除了震惊还是震惊。
男人没有理会他的表情，自顾自地宣泄情绪：“你趁我只醒了一根触手的时候，引诱着我，让我在你身上立下了一堆誓约，现在我醒了，我后悔了，我觉得过去的自己不仅是个废物，还是个蠢货，但我不想背弃任何誓约，所以，至少这个约定，我想用我喜欢的方式进行，不行么？明明是我与你，我们两个人之间的约定，凭什么由你一个人主导？凭什么由你来教我，我应该怎么做？我记得我允许你决定的只有履行约定的时间。”
米耶尔：“……”
米耶尔懂了。他彻底懂了。
眼前的男人，不是克苏洛拉，也不是克苏里昂。
不，确切地说，他既是克苏洛拉，也是克苏里昂。
克苏洛拉没什么情绪，有的只是好奇心和探索欲，因为没有“委屈自己”的意识，所以，他总是对他温柔过了头。
但是克苏里昂不仅有情绪，他的情绪还相当激烈。他傲慢，他不愿低头，他不想委屈自己，所以会觉得过去的自己吃了亏，受了欺负，想要从欺负自己的那个人身上讨回来。
欺负了伟大克苏鲁的米耶尔：“……”
“你不觉得，对我的身体进行限制，只允许其中的一部分来履行约定，是件很过分的事么？”克苏鲁冷声质问，“如果我只想要你的下半身，是不是可以让你的上半身挂在外面等待？”
米耶尔：“……”
克苏鲁：“回答？”
米耶尔：“抱歉？”
米耶尔现在有点乱，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回应，甚至不知道该露出怎样的表情。
克苏鲁的情况远远超出了他的认知。
米耶尔能分清洛拉和里昂，但似乎……克苏鲁本人是分不清的？
所以，即便许下了“只有我在场”这样的誓言，也没能将里昂阻挡在外。
因为，里昂也是“我”的一部分。
“抱歉？这就是你的回答？”克苏鲁发出一声冷笑，松开米耶尔的下巴，转而摸上他的……
突如其来的触感，米耶尔的大脑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他右手的掌心就被克苏鲁的脸吸引了过去。
“啪！”的一声，米耶尔的掌心跟克苏鲁的脸颊一起红了。
克苏鲁的动作顿住了，空气也跟着凝固。
克苏鲁抬眸看他，眼神像是要吃了他。
米耶尔：“……条件反射。我的意思是……是手自己动起来的。”
克苏鲁：“……你当我跟洛拉一样蠢？”
“不许你说洛拉的坏话。”米耶尔低声说着，叹息一声后，颓然地垂下头，然后用更轻的声音补充，“不许你说自己的坏话，尤其是那个，我真心爱过的你。”
“现在不爱了？”克苏鲁问。
“嗯。”米耶尔点头。
“为什么？”
“因为我跟您一样，都不想受委屈，而且……”
米耶尔到底还是没忍住，任由泪水模糊了视野：“洛拉，不会再回来了，是吗？我的意思是，纯粹的洛拉，我熟悉的那个洛拉……”
克苏鲁：“……”
克苏鲁：“啧。”
米耶尔抬手捂住自己的眼睛，为失去所爱而闷声哭泣。
伟大的旧日支配者站起身，在房间里烦躁地走了个来回，突然用右手扯下自己的左胳膊，狠狠地砸向了窗户！
“砰”的一声，把米耶尔吓得蜷缩成了一团。
然而下一秒，他就被拥入了一个温柔的怀抱。
“抱歉。”
洛拉的声音，洛拉的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歉疚。
“是我的错，对不起……”洛拉将米耶尔紧紧地抱在怀里，一只手搂着他脆弱的腰，另一只手扶着他的后脑，自己的脑袋则深埋进他的肩颈，“我以为这样就能让你接受我跟里昂是一个人，我错了。错误的决定，导致了糟糕的结果。”
米耶尔睁着模糊的视野，已经丧失了思考能力。
他的大脑无法判断现在抱着他的人是谁，但他的身体在这个温柔的拥抱下不自觉地放松。
“今天我什么都不会对你做。”洛拉保证道，“除非经过你的允许，否则，我什么都不会做。明明答应会保护你不受任何伤害，结果却是我在伤害你，真的，非常抱歉……”
米耶尔回过神来，试探着抓过洛拉搂在自己腰上的手，与他十指相扣。
洛拉有些困惑，却由着他这么做了。
米耶尔抿了下唇，就这么握着他的手，抵上了自己的身体。
“那么，我允许了。”他听到自己这么说。
来做吧，或许只有这一次机会。
但如果未来还有许多次，那么，至少第一次，他想给洛拉，只给洛拉——
作者有话说：emmm不小心爆字数了，因为想一口气写完这段。设定是克苏鲁想合体就合体，想分裂就分裂，所以，不会是最后一次→指跟洛拉
无人在意的角落，被丢出去的里昂：？
第35章
窗户上破了个大洞, 但是没有关系。
无数的深渊之触拔地而起，伴随着阵阵粘稠的声响，沿着房间的地面、墙壁、窗户、天花板, 到处攀爬，直到整个房间都覆上一层无光的黑暗。
“我很少会像这样使用魔力。”洛拉边说边让这个密闭的空间里亮起数团柔和的光, 照亮了米耶尔没有任何遮挡的身体，并让他那双如大海般深邃的蓝眼睛重新有了光泽。
“你应该知道，与你不同，我每天能用的魔力是有限的。”他一边解释, 一边让自己的裤子也变成粘稠的黑色液体, 沿着他的腿部肌肉，他蜜色的肌肤, 流淌到地上。
米耶尔才知道他身上唯一的遮挡是深渊之触幻化而成。
米耶尔光明正大地欣赏着洛拉的身体，想用脚尖去勾引, 硬是忍住了。
他知道自己的勾引没有意义, 洛拉只是模仿着精灵的身体创造了这样一具对他充满吸引力的化身, 哪怕有触感, 也不会像他这样敏感, 更不会有欲望。
不知道是注意到了他视线的朝向, 还是通过感知觉察到了什么, 洛拉突然开口, 对他说了这样一句话：“想摸我的话, 可以摸——我也很想知道，我身上最吸引你的是哪里。”
“真的……可以摸？”米耶尔的心跳也好, 欲望也好，在被抑制了一轮后，再次走向了失控。
“作为交换, 可以允许我摸你吗？”洛拉温柔地询问。
米耶尔的回答是：“当然。”
是洛拉没错。
这个无论想做什么都会耐心地询问他的意见，拿到许可证后再付诸行动的化身，是洛拉，纯粹的洛拉。
米耶尔恨不能给出更极端的回应。
——你想对我做什么都行。
——粗暴一点也没关系。
——来吧，触碰我，品尝我，让我溺死在欲望的深渊里，哪怕下一刻就会迎来真正的死亡。
但最终，考虑到他的回答迟早会被里昂知道，他保持了沉默，他无声地拿着洛拉的手，按上自己的身体。
——什么都不用说，摸我就好。
洛拉能通过无形的触手，感知米耶尔的触觉和情绪。
手掌在冷白色的肌肤上移动，哪里什么触感，会挑起怎样的情绪，他一清二楚。
放纵的欲望裹挟了身体，让身体走向失控。
米耶尔满足地喘息，而洛拉在这个过程中获知了许多。
那些疑问，那些好奇，都不需要再问。所有的一切都被米耶尔通过身体的反应给出了回答。
里昂是对的——米耶尔在主导这场研究。
但里昂也错了——米耶尔的主导并不只考虑他自己，而是用一种让彼此都舒服的方式，同时达到了彼此的目的。
克苏洛拉躺在床上，温柔地搂着米耶尔的腰，几乎将他整个人圈在自己怀里。
米耶尔一直到找回了呼吸的节奏，这才开口，说了允许克苏洛拉触摸自己后的第一句话：“唯一的遗憾，你没有活用自己的身体。”
——洛拉只用了手。
对此，洛拉的回应是：“我在学习。其实我很犹豫，是否该把你的敏感和欲望复制到我身上进一步体验，不过这或许是个坏主意。”
米耶尔的手掌轻按在洛拉没有任何遮挡的胸膛。
洛拉真的允许他摸了自己，只是，和意料中一样，无论怎么摸，洛拉都不会给出他所期待的反应。
不会因为被扇巴掌而生气的洛拉，也不会因为被触摸了哪里，而产生什么情绪和想法。
如果摸的是里昂……为什么突然想到里昂？他才不想摸里昂。
而且，那个人应该不会允许他如此放肆地触碰。
“亲爱的，你可以尝试。”米耶尔引诱道，“如果你想更好地研究精灵，研究人类，这样的尝试一定是值得的。”
——米耶尔并不知道这对洛拉来说值不值得，但他私心希望洛拉能拥有跟自己一样敏感的身体，以及比自己更加汹涌的欲望。
这样的洛拉，一定会主动很多。
“那么，下次。”克苏洛拉做出了决定，“等你下次需要我的时候，我可以尝试——尝试在这个过程中体验属于自己的感受，而不仅仅是你的。嗯，就把这个作为我的下一个目标好了。”
米耶尔说了声“好”，唇角微微上扬。
他不知道洛拉还能在他身边存在多久，但是，他永远都不会忘记洛拉，他会永远记得今晚。
米耶尔全身放松地窝在洛拉怀里，额头抵着他的胸口，安心地闭上眼睛。
有那么一瞬间，他希望自己就这样拥抱死亡，但最终，他还是选择了顺其自然。
死亡并不能帮他留住今晚，死亡只会让他失去未来。
……
天色已经彻底暗下，今晚的月亮有点红。
克苏里昂支着一条腿坐在旅馆的屋顶上，脑袋微垂，任由一头鲜艳的红色微卷长发披散下来，遮挡住他的部分脸庞。
突然，下面响起一个声音：“你谁啊？就是你大晚上的砸窗户？你……”
对方的话还没说完，就失去意识倒在了地上。
克苏里昂微微抬头，凌乱的红发下，一双金色的眼眸间，除了危险的杀意，便是熊熊燃烧的焦躁。
虽然看起来像是洛拉把他丢了出来，但其实，是他自己把自己丢了出来。
不，更确切地说，驱逐“里昂”，留下“洛拉”——这一切都是他的决定。
这个“他”，同时包含“洛拉”和“里昂”。
明明扯下的是胳膊，可脸上的触感挥之不去。
那熟悉的巴掌，以及打那一巴掌时，米耶尔惊恐又委屈的表情，还有他最后的哭泣——这一切都在里昂的脑海里反复放映。
米耶尔，米耶尔……
这个该死的混蛋。
他不后悔选中米耶尔作为自己的代行者，虽然这个精灵的身边尽是异常——但这本身也是这个精灵足够优秀的一种证明。
然而，代行者就该有代行者的样子，不求对他言听计从，至少不该来质疑他的决定和做法，更不该尝试支配他，告诉他，他该怎么做。
——那么自己为什么不教训他一顿，而是顺着他的意思滚了出来？
好问题。
克苏里昂想到自己滚出来之前，与米耶尔最后的问答。
——现在不爱了？
——嗯。
——为什么？
——因为我跟您一样，都不想受委屈。
好不容易压下的焦躁，再次疯狂地席卷了每一寸肌肤，让克苏里昂很想随便找座城来毁灭。
脑子里再度浮现出米耶尔哭泣的模样，克苏里昂对着自己左手食指的指节狠狠地咬了一口。
停下！该死的！这该死的精神污染！
他就这样在屋顶上坐到了天亮。
没有人来找他，没有人在乎他怎么想。
湳風 次日清晨，他感知到洛拉离开了房间，他迫不及待地飞下屋顶，冲进旅馆——告诉我一切！告诉我昨晚发生的一切！
四目相对，一瞬间，米耶尔所有的反应都涌进了他的脑海，而他一夜的焦躁也传递给了洛拉。
在洛拉平静的视线里，米耶尔紧张的注视下，红发的精灵抬手交叠起自己的双臂，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居然用我的触手做这种事……”
米耶尔眼中的光泽消失。
里昂在一瞬间改口：“……挺有意思的。”
米耶尔：？
“早餐我请。”里昂再次开口，每一句话都十分突兀，支离破碎地想要表达什么，“你应该饿了。”
米耶尔警惕地看着他，不知道他究竟想干什么？
里昂欲言又止。
终于，洛拉看不下去了，替“自己”解释道：“作为完成约定的奖励，又或是，伤害了你的补偿……我知道你不缺钱，但是，就当是给绅士一个表现的机会？”
米耶尔沉默了半晌才接受了里昂请他吃饭等于洛拉请他吃饭这个微妙的事实。
昨晚宣泄欲望的时候，其实米耶尔已经意识到了洛拉和里昂是一个人，但还是私心把洛拉视作了单独的个体。
现在，天亮了，他不得不重新面对这个诡异的，但真实存在着的事实——洛拉和里昂都是伟大克苏鲁的一部分，他们不管是身体上还是自我认知上，都是一个人。
米耶尔叹了口气，决定重新认识一下里昂，不求爱上他，至少，做到不讨厌他，不让他影响自己对洛拉的感情。
他抬眸与里昂那双金色的眼睛对视，心平气和地问他：“可以，但，您哪来的钱？”
“阿库尼拉宅邸最不缺的就是钱。”里昂边说边抬起左手，展示了一下自己拇指上的金戒指。
米耶尔盯着看了一会儿，觉得有点眼熟，好像在布罗斯的手上看到过……
米耶尔：“……”
这、叫、请、我？
就像听到了他心里的吐槽，里昂重新交叠起自己的双臂，理直气壮地解释：“既然你已经舍弃了阿库尼拉家族的一切，那么，这枚戒指就算不属于我，也不属于你。是我找到了它，所以，它现在是我的所有物。”
“好吧。”米耶尔深深地呼吸了一下，不想评价他明目张胆的偷盗行为。
“抱歉。”身旁的洛拉替“自己”道歉，“或许我该跟你说一声，但我觉得你应该不想看到跟布罗斯有关的物品，所以……”
“洛拉，不要为自己没做过的事道歉。”米耶尔果然还是无法将洛拉和里昂视作一个人，“不问自取的人，是里昂，跟你没有任何关系。”
洛拉欲言又止，最终妥协般地陷入了沉默。
里昂欲言又止，最终不爽地眯起眼，指尖扣进了自己的手臂。
片刻之后，两人同时开口：
洛拉：“可以允许我合体吗？”
里昂：“我想合体……可以吗？”
“……我来决定？”米耶尔面露诧异。
洛拉会来询问他的意见他不意外，但是居然连里昂也……
洛拉点了下头：“我不确定我的合体是否会对你造成伤害，所以，除非你允许，否则我不会再随便合体。”
里昂的回应是：“如果你的回答是‘可以’，那么，就算你再哭哭啼啼，我也不会为了照顾你的情绪而分裂了……麻烦。”
米耶尔沉默着思考了一会儿，问出一个问题：“合体之后，如果我想让你们分开，还能分吗？”
洛拉：“能。”
里昂：“你让我分我就分？……总之，看情况。”
“合体时间久了，会出现分不开的情况吗？”米耶尔追问。
洛拉：“不会。”
里昂：“看我心情。”
“我明白了。”米耶尔大概知道自己的恋人是个什么情况了。
祂可以同时存在多个化身，想合就合，想分就分，分开状态下，不同的化身，不同的性格，不同的思维模式。合体状态下，同时拥有所有化身的性格特征，思维模式则直接合并为一整套。
……不愧是他的神主，沉睡的旧日支配者，伟大的克苏鲁。
米耶尔沉默着，思考着。
不管是洛拉还是里昂都盯着他，耐心地等待着他的回答。
最终，米耶尔给出的回答是：“不，今天不行。”
昨晚刚接受了洛拉的安抚，今天，他不想跟别的男人同行。
哪怕两人合体后，洛拉并没有消失，而是作为一种性格特质继续存在，对米耶尔来说也是不同的人。
他的理智还没有低到能够坦然接受这一切。
听到米耶尔的回答，洛拉和里昂同时露出了失落的表情，就像两只被主人告知今天没饭吃的大狼狗。
米耶尔：？
不过洛拉很快就调整好自己的情绪，若无其事地问他：“早餐想吃什么？”
米耶尔还没来得及回答，就见里昂猛地转身，一脚把隔壁没有人的桌子踹了个粉碎！然后从戒指里掏出几枚金币丢在地上：“连同昨晚窗户的赔偿，不用找了。”
他说完，径直走出旅馆：“还想让我请客的话就跟上！”
米耶尔：“……”
说真的，不是很想被你请。
不过……算了。
米耶尔抬手勾上洛拉的手臂，与他一起离开旅馆，跟上了明显一肚子怒火的里昂。
他倒想看看，里昂打算请他吃点什么？
第36章
里昂径直走进旅馆隔壁一家叫“精灵面纱”的酒馆。
虽然是酒馆, 但也提供餐饮，甚至是相当高端的餐饮。
看看菜单上的这些名字——精灵葡萄酒，月光美人鱼, 镀金龙肋排，火山熔岩烤肉, 白玉奶酪馅饼……
米耶尔：“月光美人鱼是什么？”
服务员：“是炖鱼，鱼肉炖得半透明，看起来就像月光下的琉璃。”
米耶尔：“镀金龙肋排呢？”
服务员：“是龙蜥肉，上面淋一层蜂蜜, 看起来就像镀了金。”
米耶尔：“……”
嗯……虽然都是普通的食材, 但是取了不明觉厉的名字后，确实感觉高端了许多, 就是不知道口感怎么样。
“好奇就点，全点一遍都行。”里昂戴着从阿库尼拉宅邸找到的戒指, 搁那儿装上了。
米耶尔和洛拉并排坐在木桌的一侧, 里昂坐在另一侧, 正对着米耶尔, 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像是要在他身上盯出个洞来。
米耶尔猜到里昂已经有了昨晚全部的记忆, 他本以为里昂会借此羞辱他, 没想到……请吃饭, 真就只是请吃饭？
要知道, 伟大的克苏鲁无需进食，就算需要, 吃的也不是这些常规的食物。换句话说，这顿饭，真就是为了请他而请。
米耶尔有点好奇里昂现在在想些什么。
这个红发的精灵, 昨晚不仅没能如愿践踏他的尊严，还被中途丢了出去，理应怒火中烧，此刻却一副做错事般的心虚。
难道伟大的克苏鲁也会有“后悔”这样的情绪？
周围人来人往，米耶尔没法问他，只能继续低头看菜单。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稚嫩而嘹亮的女声响起：“哥哥你吃饭居然不叫我们，太狡猾了！”
紧接着，另一个熟悉的，略显沙哑的男声：“伊奈小姐，不满20岁是不能进酒馆的……”
米耶尔转头看去，果不其然看到伊奈牵着洛卡斯的手跑到了他的面前。
虽然很想知道伊奈是怎么找过来的，但是比起这个，米耶尔更想知道：“你们昨晚睡在哪里？”
“洛卡斯提议睡树上，伊奈就睡在了树顶！”伊奈回答。
洛卡斯一脸歉疚：“没能照顾好主人的妹妹，我很抱歉。”
“……没受伤就好。”米耶尔觉得自己可能养了两只猫。
两只危险但靠谱的大狼狗，和两只喜欢到处乱跑并睡在树上的猫，他这是什么猫狗双全的圆满人生？
伊奈绕到里昂身边坐下，正对着洛拉，洛卡斯便只能加个椅子坐在木桌的侧面。
伊奈来了之后，菜单就到了她的手上，她不客气地点了一堆菜，让里昂有点火大。
里昂：“我不记得我邀请过米耶尔之外的人。”
米耶尔：“没关系，都是我想尝试的。”
里昂：“既然你这么说了……好吧，那就依你，亲爱的。”
米耶尔：“……”
这声“亲爱的”，并不让米耶尔觉得亲切，只觉寒毛直竖。昨晚糟糕的回忆不可避免地席卷了他。
那个一边喊着“亲爱的”一边质问他“凭什么”的里昂……不，是顶着洛拉外表的克苏鲁——这样的画面，感觉会成为米耶尔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的梦魇。
或许是从米耶尔紧绷的表情里觉察到了什么，里昂危险地眯起眼：“我连叫你‘亲爱的’的资格都没有？”
米耶尔：“……”
米耶尔很想说，“成为我的另一半”这个约定，他约定的对象也只有洛拉，没有里昂……但不知为何有点说不出口。
可就算他什么都不说，他的情绪也通过洛拉流向了里昂。
“好吧，好吧，好极了。”里昂的拳头抬起来，又缓缓落下，抵在了桌上，“无论你喜不喜欢，我都存在，你还没有重要到能让我为你截肢。”
米耶尔能看出来里昂已经在极力克制，他觉得自己再不开口不行了。
“抱歉，请给我一点时间。”他说，“与您不同，我只是个普通的高等精灵，我们存在太多的差异，太多无法互相理解的地方，我会想办法接受，但我需要时间。”
里昂眯着眼睛沉默，而坐在米耶尔身边的洛拉突然开口道：“我明白，你不喜欢被强迫，获取你信任的方式是尊重、理解，还有耐心，我会努力的。”
米耶尔：“……”
不是，洛拉，你努力个什么？你已经很完美了！该努力的是里昂！
不过，还真想象不出来里昂会说同样的话……难道洛拉是在替里昂说？
更确切地说，是克苏鲁体内名为“洛拉”的部分，压制了名为“里昂”的部分，在替克苏鲁说祂会努力给他更多的尊重、理解，和耐心？
米耶尔忍不住想，自己是不是也存在分裂，只是自己意识不到？比如右脑情绪激动失去理智的时候，左脑说着“冷静”，试图让理智回归。
不不不，就算他真的存在这样的分裂，也不会真分裂成两个人。绝对不是他没有同理心，而是伟大的克苏鲁太异常了！
米耶尔决定从今天起改掉凡事都从自己身上找问题的坏习惯。
没多久，食物抵达。
米耶尔动作优雅地拿起盛放着暗红色葡萄汁的玻璃杯，轻抿了一小口，一瞬间，带点酸涩的甜味沿着舌尖席卷了他的口腔，顺着喉咙滚落，满足感随之而生，极大地安抚了他的情绪。
米耶尔安静地进食，洛拉和里昂都看着他，没有要自己品尝的意思。
唯一的不同是洛拉光看着，而里昂一边看一边在玩餐具。
伊奈每个菜都尝了一口，感觉没有让她特别喜欢或者讨厌的。
洛卡斯对白玉奶酪馅饼情有独钟，一个人吃了好几块，别的基本没动。
顺带一提，洛卡斯的饮料是羊奶。他双手捧着杯子小口但迅速地消灭羊奶的样子，真的很像一只流浪猫……
就在这时，店门被人推开，有人走了进来。
米耶尔余光瞥见那人全身都包裹在黑色的披风里，杀手气息浓郁，忍不住把视线转过去打量了一下。
男性的身材，还算健硕，宽大的兜帽遮挡了他的脸，米耶尔只能窥见他兜帽下紧抿的嘴唇和下巴上狰狞的伤疤。
他侧对着米耶尔的时候，米耶尔没看出什么异常。但他转过身来时，披风掀动，能看到他的身体左侧，本该有手臂的地方空空如也。
他只有一条手臂。
兜帽，独臂……
米耶尔险些被葡萄汁呛到，急忙放下玻璃杯，凑近洛卡斯，小声提醒他：“洛卡斯，快看。”
洛卡斯顺着米耶尔的视线看过去：“……”
他低声骂了句脏话，然后一只手按上了自己的腰部——那里藏匿着一把匕首。
显然，这个独臂兜帽男，就是在米耶尔进入下水道的那天，偷偷潜入关着洛卡斯的房间，尝试偷走他，并在那之后一直暗中盯着他的人。
米耶尔没想到他会光明正大地出现在自己和洛卡斯的视野里。
并且，好像径直往他们这边走了过来？
洛拉觉察到米耶尔的不安，也顺着他的视线看向了那个兜帽男，但是并没有采取什么行动，选择了静观其变。
相比之下，里昂就没这么好的耐心了。
里昂明明背对着兜帽男，却像能看见他，起身的时候就开了口：“谁允许你靠近的？”
转身：“说你呢！”
兜帽男的脚步一顿，然后猛地转身冲向店门！
米耶尔以为他被里昂吓到，可就在米耶尔打算目送他离开酒馆的时候，他身形一晃，消失了。
凭空消失，没有任何预兆。
没有任意门的开启，甚至没感觉到魔力波动。
“这就被我吓跑了？”里昂抬手摸着自己的下巴沉思。
昨晚吓哭米耶尔，今天吓跑路人……他的这部分意识，性格真有这么糟糕？
然而此刻的米耶尔，根本没心情对他的性格做什么评价。
“他刚才是不是……凭空消失了？”米耶尔不安地问。
洛拉教会了他迷踪步和任意门，所以他清楚地知道，对方的凭空消失跟这两个法术无关。
虽然里耶大陆上存在很多他不知道的魔法，一个陌生人能用他不会的魔法不是什么值得惊讶的事。
但这个陌生人感觉来者不善，让米耶尔很担心他会不会突然从自己或洛卡斯的背后冒出来，捅他们一刀。
米耶尔一边问着，一边看向洛卡斯，随时准备出手保护他。
然而洛卡斯对上他的视线后一脸茫然：“嗯？怎么了？谁凭空消失了？”
米耶尔：？
米耶尔沉默地盯着洛卡斯看了一会儿，试探着开口询问：“洛卡斯，刚才那个独臂兜帽男，是不是就是撬你笼子的那个？”
“刚才？”洛卡斯困惑地转头环顾酒馆，然后回过头来说，“哪儿？我没看见啊……”
他明明看到了！
他甚至低声骂了句脏话，并且打算掏武器！
怎么回事？记忆被篡改了？
米耶尔看向伊奈，只见伊奈自顾自地享用着美食，没有要参与讨论的意思。
米耶尔抿唇把视线转向洛拉，这一次，视线里带上了点求助的味道。
洛拉对上他的视线，感知到他的不安，抬手摸上他的脸颊，温柔地开口：“别担心，他只是穿越时空了。”
只是……
能把“穿越时空”说得这么轻描淡写的，也只有伟大的克苏鲁了。
米耶尔双手捧着洛拉的手背，用自己的脸颊轻轻地蹭了蹭他的掌心，接受了他的安抚，然后转头看向窗外。
店里店外，人来人往，一切如常，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但是……
窗台上多了一盆小花，不知道是谁放在那里的，隔壁桌的人没变，但桌上的食物变了，摆放的位置也变得不太一样。
就连自己手边的葡萄汁，味道都发生了点微妙的改变。
米耶尔轻抿了一口玻璃杯里暗红色的液体，尝到了更多的酸涩，甜味没有之前那么浓郁。
米耶尔：“……”
明明是一个路人穿越了时空，为什么他会有穿越感？
等等，难道说……
“他穿到了过去，影响了现在？”米耶尔的话音刚落，脑子里就莫名其妙地多出了一段记忆。
地点是阿库尼拉宅邸的围墙之下。
时间是他准备跟布罗斯做个了结之前。
他正拼了命地吟唱召唤深渊之触的咒语，突然，一个独臂兜帽男出现在他的几米之外，发出了声音。
“米耶尔，是您吗，米耶尔？”
“您被巨大的阴影笼罩着，我无法看清您，靠近您，触碰和改变您的命运，但您应该能看到我，听到我，记忆我。”
“如果我成功在您的记忆里留下了影像，那么，可以请您在‘精灵面纱’用过餐后，立刻赶来阿库尼拉的宅邸，您母亲的房间，找到我，跟我聊聊吗？”
“求您了，我现在……只能来依靠您了。”
“恳求您，帮我，我愿为此付出一切代价。”——
作者有话说：第二卷写了这么多章，终于进入剧情主线了，喜极而泣[捂脸笑哭]
第37章
男人用他暗哑的嗓音重复着“恳求您”这几个音节, 朝着米耶尔的方向重重地跪了下去。
他双膝着地，额头抵上地面，直到米耶尔把视线从他所在的方向上挪开。
米耶尔觉得他可能哭了, 也可能是自己的错觉。
记忆中的自己听了男人的话后，什么也没做, 让那片黑色的海洋带着自己和克苏洛拉进入了阿库尼拉的宅邸。
正如男人所言，男人无法触碰和改变米耶尔的命运，所以即便他穿越了时空，见到了过去的米耶尔, 也没能对后者的人生产生任何影响——米耶尔依然用里昂教给他的“记忆读取”, 在获知真相的同时，无意识地杀死了布罗斯, 然后眼睁睁地看着布罗斯的灵魂拖着尸体进行了灵魂召唤仪式，见证了伊奈的“诞生”与复活。
回忆结束, 米耶尔看着面前摇曳着暗红色液体的玻璃杯发呆。
阿库尼拉宅邸, 母亲的房间——男人恳求他去那里找他。
那个房间, 是为了躲避廷达罗斯之猎犬的追杀而建造。
独臂兜帽男跟自己的母亲米斐尔一样, 也被廷达罗斯之猎犬锁定了？
可他是怎么知道那个房间的？
又为什么向自己求助？
男人的身形也好, 声音也好, 都让米耶尔觉得十分陌生, 无法从认识的人里找出一个人来对应。
不过从他对自己充满敬意的口吻也能看出来, 他们的关系没有好到能称兄道弟的地步。不到万不得已, 他应该是不会来向自己寻求帮助的。
帮，还是不帮？
米耶尔没有犹豫太久, 因为他的好奇心和他的善良都让他无法对这段凭空增加的回忆坐视不理。
他又喝了口葡萄汁后，平静地开口：“伊奈，洛卡斯,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要去处理，可以请你们在霍普小镇等我几天吗？”
——毕竟是被廷达罗斯之猎犬锁定的男人，跟他接触太危险了，米耶尔不想把身边重要的人卷入。
“好哦！”伊奈愉悦地回应，“哥哥放心，伊奈会看好洛卡斯的，绝对不让他偷东西！”
“我才不会……”洛卡斯本能地反驳，然后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戛然而止，咳了一声再说，“主人放心，我会看好伊奈小姐，绝对不让她到处乱跑。”
两人的保证都很没有说服力……
不过伊奈感觉很强，而洛卡斯身为游荡者，生存能力不会差，短暂地放养一段时间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
这样想着，米耶尔没再交代什么，只问了一句话：“需要给你们点金币吗？”
洛卡斯：“谢谢主人，但是不用了，上次卖东西赚的钱还剩很多。”
伊奈：“不用，伊奈有钱！”
伊奈边说边抬起左手，中指上赫然戴着一枚镶嵌着祖母绿的银戒指。
米耶尔：“……”
你也干了？
等等，这枚戒指，没见布罗斯戴过，难道……是他母亲的？
米耶尔欲言又止，最终什么也没说，喝光杯子里的葡萄汁就起身离开了酒馆。
洛拉随他起身，里昂在桌上放置了几枚金币后，一边追出来一边开口：“别告诉我你真要去那个房间。”
米耶尔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了，独臂兜帽男对过去的自己说那番话的时候，洛拉也在场，洛拉肯定也听到了，然后把记忆同步给了里昂。
米耶尔在心里强调了一遍“里昂问等于洛拉问”，然后用回答洛拉的语气，不卑不亢地开口：“是的，我要去那个房间，不仅是为了帮他，更是为了帮我自己——他既然知道我母亲的房间，或许会知道我母亲为什么能穿越时空，我之所以能重生，说不定就跟我的母亲有关。”
洛拉：“合理的猜测。”
里昂：“……行叭，那我抱你飞过去呗。”
米耶尔：？
米耶尔诧异地看着里昂，虽然知道里昂愿意帮他等于洛拉愿意帮他，但还是很诧异——这个傲慢的红发精灵不该轻哼一声，说这样的真相不值得他冒着生命危险去追寻吗？
像是感知到了他的诧异，里昂那双金色的眼眸眯了起来，用非常不爽的语气，说了这样一段话：“是什么让你产生了我会阻止你的错觉？我从头到尾不爽的只有你对我的态度，至于你想对别人做什么，救也好，杀也好，你是我的代行者，一切，你说了算。”
你是我的代行者，一切，你说了算——里昂最后说的这句话，洛拉也曾对他说过，一字不差。
洛拉还说过——我对你的记忆不会随着我的逐渐苏醒而消失，只会被我用更多的大脑铭记。
原来如此。
米耶尔与洛拉一起经历的所有，里昂都经历了。
米耶尔没有与里昂一起经历的记忆，但里昂有。
就像昨晚，安抚他的人明明是洛拉，触碰了他的各种敏感，见证了他各种表情的人明明是洛拉，今早心虚的却是里昂。
喜欢也好，讨厌也好，洛拉的记忆，自己与洛拉之间发生的一切，都会同步给里昂。
并且，里昂不是旁观者，而是参与者。
里昂记得和承认他说过的每一句话，哪怕那些话在米耶尔看来是洛拉说的。
里昂会为他做过的每一件事负责，哪怕那些事在米耶尔看来是洛拉做的。
所以这个红发的精灵才会如此不爽——我们已经一起经历了许多，为什么你还像对待陌生人，甚至是对待敌人那样对待我？
米耶尔沉默着，有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里昂。
就在这时，洛拉和里昂同时开口：“允许我合体。”“让我合体。”
紧接着，里昂补充了一句：“大不了到了那里再分开。”
洛拉接着补充：“我喜欢效率高的做法，合体之后，我就能在空中开任意门送你过去。”
米耶尔盯着两人安静地看了一会儿，最后给出的回答是：“好。”
为什么同意了？明明那么抗拒合体后的克苏鲁，那个让他跪下的克苏鲁。
或许是因为，他也喜欢效率高的做法。
于是，在米耶尔紧张而复杂的视线里，里昂抬起一只手按上洛拉的肩膀，然后整个人像液体一样被洛拉吸收到体内。
“问题来了，我用哪个形象？”合体后的克苏鲁询问米耶尔，“红发，还是黑发？我个人更喜欢红发，其实我的本体色彩很艳丽，可惜没法给你看，怕你又给我炸成一朵烟花。”
他边说边像里昂一样交叠起自己的手臂，却用着洛拉的语气：“不过你要是依然喜欢洛拉的形象，我可以为你妥协，仅仅是这种程度的妥协，我还是能做到的。”
米耶尔抿了下唇后，不客气地回应：“那么，我要洛拉的脸，洛拉的身材，里昂的发色、瞳色和肤色，头发长度随你喜欢。”
克苏鲁：“……”
伟大的旧日支配者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呼出，这才调整好自己的情绪，没有当场掐着米耶尔的后颈把他摁到地上去。
他无声地沉默着，然后，维持着洛拉的脸和身材，让自己的肤色变白，眼睛颜色变浅，头发变长，由黑转红。
就这样，有着一头红色长发的洛拉出现在米耶尔面前，刚变完就抓住米耶尔的手臂，将他一把拉拽到自己怀里，横抱起来。
“不给我一个评价的机会？”米耶尔任他抱起，在他怀里不怕死地问了句。
“我再强调一次，我不是为了满足你的期待，侍奉你，愉悦你，而站在这里的。”克苏鲁眯着眼睛，危险地与他对视，但抱他的动作是温柔的。
“我明白。”米耶尔闭上眼睛，放松地享受这个熟悉的怀抱，“我只是想让我们彼此都感到愉悦——你愉悦了我，我就会来愉悦你，人与人之间的交往就是这么回事。”
克苏鲁：“那么，我有愉悦到你么？”
米耶尔：“一点点？”
克苏鲁：“一点点，那也是愉悦到了，你要如何来愉悦我？”
米耶尔：“无论是过去，现在，还是未来，我都是你的所有物，或许我没那么听话，但我只属于你一人，只属于沉睡之神，拉莱耶之主，伟大的克苏鲁。”
闻言，克苏鲁从鼻子里发出了一声轻哼，然后一边抱着米耶尔飞起来，连开数道任意门，闪电般地穿梭去阿库尼拉的宅邸，一边回应：
“如果你早这么说，昨晚我会更主动一些，做得更好。”
米耶尔：“……”
哪个你？
算了……
米耶尔只是接受了里昂也是他喜欢的那个存在的一部分，但还无法接受跟融合了里昂的克苏鲁做那样的事。
克苏鲁移动的速度很快，眨眼间便带着米耶尔来到了阿库尼拉宅邸的大门口。
他刚放下米耶尔，就分裂成了两个人。
黑色短发的洛拉，红色长发的里昂。
“有种自己跟自己杂交的恶心感。”里昂说出了分裂的原因——他不想维持那个被米耶尔强行要求的形象。
“这是夸张的说法，其实也没那么恶心，只是在我看来，我的每一个化身都是一件作品，把两件作品糅杂在一起有种说不出的奇怪。”洛拉补充。
“抱歉，是我提出了过分的要求。”米耶尔发自内心地道歉，他没想到自己心血来潮提出的要求居然会让克苏鲁这么难受。
洛拉：“没关系，是我自己问你想要什么形象，也是我自愿妥协。”
里昂：“变都变了，来都来了，没什么好说。我先进。”
里昂说着就先一步飞进了阿库尼拉的宅邸——是的，大门是敞开的。
米耶尔低头看向地面，阿库尼拉宅邸周围的泥土泛着点红，血液落在上面不是很明显，但仔细看还是能辨认出来——大量的血液从阿库尼拉宅邸的门口一路延伸至宅邸内部。
“那个男人受伤了，很严重的伤。”米耶尔判断道。
“这里还残留着一些廷达罗斯之猎犬留下的气息。”洛拉回应，“我不阻止你接触那个男人，与他对话，但如果遇到了廷达罗斯之猎犬，我会第一时间带你离开，不会管他的死活——即便是我，也不想被这么麻烦的东西盯上。”
米耶尔“嗯”了一声。
他也是这么想的。
他会帮那个男人，但不会为他赌上自己的未来。
一旦被廷达罗斯之猎犬盯上，就没有未来了，因为会被它们追杀到死为止。
这种恐怖的生物不死不灭，它们每段时期只会盯上一个目标，一直到杀死目标都不会改变目标。
男人应该是预感到了自己的生命即将迎来终结，所以才会那么卑微地恳求他的帮助。
“说起来……”洛拉突然想到了什么，“我应该说过，我是被时空乱流惊醒的，有一个人多次穿越了时空，并且最后一次，穿越到了我的附近，或许就是他也说不定。”
米耶尔：“欸？”
洛拉：“与我签订契约后，你的命运被我接收，受我庇护，没有人能影响和改变，但是在那之前，或许你的命运被多次改变过，只是你不知道，我也不知道。”
米耶尔：“但那个男人知道。”
洛拉：“是的。”
“真是越来越好奇他的身份了。”米耶尔边说边沿着血迹踏入阿库尼拉的宅邸。
他还说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回来，果然任何话都不能说得太早。
现在，只希望他没有来晚，希望那个男人还活着，还剩一口气，能回答他的问题。
第38章
明明是清晨, 阿库尼拉宅邸的内部却暗得像是傍晚。
米耶尔有跟的鞋底与光滑的地面相撞，“哒、哒、哒”的声响回荡在空无一人的走廊，处处透着一股让灵魂窒息的孤寂与空虚。
里昂已经在前面飞得没了影, 洛拉无声地跟在米耶尔身后，随他一起快速但并不急切地来到三楼, 米斐尔的房间前。
只见里昂交叠着双臂站在紧闭的拱形门外，没有要进去的意思。
或许是觉察到了米耶尔的困惑，洛拉解释道：“只要那个印记还存在于门的上方，我就无法进入。”
“倒也不是‘无法’。”里昂补充道, “只要我想进, 哪里进不了？但我不想背弃誓约，即便是污染如此严重的誓约。”
米耶尔有点好奇能被身为旧日支配者的克苏鲁用“污染”来形容的是一股怎样的力量。
不过考虑到躲在里面的人可能受了重伤, 命不久矣，米耶尔顾不上询问什么, 尝试去转动伊奈转过的那个空花瓶。
然而, 他看伊奈转的时候明明很轻松, 自己却死活转不动？
是他转的方向不对？还是……
“太弱了。”里昂嫌弃地走过来, 轻拍掉他的手, 然后单手握住花瓶的颈, 看似轻松地一转。
熟悉的金属摩擦声响起, 拱形门向上开启, 那个怪异的房间再一次入侵了米耶尔的视野。
里面确实存在一个人, 倒在一片鲜红中，无法确定是否还活着。
但米耶尔只盯着他看了两秒, 注意力就被里昂吸引了过去：“你不是说你不能违背誓约？”
“我又没有闯入什么不允许我进入的房间，我只是帮我柔弱的代行者转动了一个他转不动的花瓶。”里昂如此回应。
米耶尔懂了：“一切解释权归旧日，有没有违背誓约, 旧日说了算。”
里昂：“本该如此。”
洛拉：“……确实有些狡猾，但开门和破门而入也确实不是一个概念。”
“看来这扇门只能阻挡智力不够高的旧日。”米耶尔边说边进入房间，毫不费力地找到了关门的机关。
他在洛拉和里昂进入后，让洛拉帮他转动机关，关上了那道造型奇特的拱形门。
房间的地面并非平面，而是向下凹陷出一道圆弧。
米耶尔沿着圆弧滑到底，然后小心地靠近倒在血泊中的男人。
走到他身侧，低头打量，只见他的右肩连同衣服一起缺失了一块，像是被某种猛兽咬掉的。
确实是很严重的伤，但并不致命，救治及时的话还能活。
米耶尔在男人身侧蹲下，指尖抵上他的颈动脉，确定他还有心跳后，一边从自己的家族戒指里掏东西一边开口：
“我想把丁德尔神父叫来帮忙，但如果害他也被廷达罗斯之猎犬盯上，我会内疚一辈子。”
说话间，他从家族戒指里掏出了一瓶治疗药水，一卷绷带，一些疗伤药膏，还有一把小刀。
“换了我，我会选择直接读取他的记忆，收下他的遗言。”里昂说。
洛拉没说话。
“洛拉，你怎么想？”米耶尔头也不回地问，想知道洛拉的想法。
洛拉的回应是：“被廷达罗斯之猎犬锁定的人，余生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偷来的，在我看来，你现在做的事，就像在给失去了根部的花浇水，没有任何意义。不过，我不会来干涉你的决定，我只是提出了我认为效率更高的做法，一个建议。”
米耶尔“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洛拉完全认同里昂的做法。可以认为这不是里昂给他的建议，而是克苏鲁给他的建议。
但，仅仅是建议。
克苏鲁即便不认同他的做法，也不会来干涉他的决定。
想起里昂带他去杀贝伦的那日，也没有亲自动手，而是把如何处置贝伦交给了他，否则根本没必要带他去。
他似乎……确实……对里昂存在一些误解。
里昂是克苏鲁傲慢的一面，但也是克苏鲁。里昂与洛拉性格不同，但他们在某些事的做法上，有着共同的标准。
就像守序善良的人，无论是左脑还是右脑都是守序善良的，否则总有其中一个脑子里的意识压制住另一个脑子里的意识，做出破序邪恶之事的时候。
米耶尔觉得，就跟克苏鲁需要时间来研究人类和精灵一样，他也需要时间来研究克苏鲁究竟是种怎样的存在。
不过现在，还是先专心处理男人的伤吧。他怕放着不管，男人下一秒就要死了，把所有的秘密都带进坟墓。
“洛拉，帮我把他扶起来，我要把他的衣服脱了，好帮他清理伤口，顺便看看他身上还有没有别的伤。”米耶尔说。
洛拉说了声“好”，这便来到男人的另一侧蹲下，伸手将他扶起。
被无视的里昂发出一声不满的轻哼：“洛拉洛拉洛拉，你叫得真顺口。”
他走到男人身后，一把揪住他的兜帽，粗暴地把他从地上拎坐起来。
虽然米耶尔没喊他帮忙，但是对他来说，喊里昂是在喊他，喊洛拉也是在喊他，所以即便心里知道自己不是被米耶尔需要的部分，也还是帮起了米耶尔的忙。
男人被迫起身后，兜帽被里昂扯掉，露出一头栗色的短发，和末端微尖的耳朵。
这是个半精灵。
米耶尔一阵愣神，试探着伸手抬起男人的下巴，想要看看他的脸。
美丽的蓝色眼睛里倒映出一张饱经风霜的男性脸庞，很陌生，但陌生中透着几分微妙的熟悉。
一股莫名的恐惧从米耶尔的心底腾升而起，几乎冻结他的呼吸。
米耶尔猛地吸了口气，呼出，强迫自己不要多想，小心地脱掉了男人的上衣。
男人的左胳膊应该很早之前就失去了，伤口早已闭合。但他右肩上恐怖的咬痕，明显刚出现不久，源源不断地流淌着散发着腥气的鲜红液体。
男人身上没有别的新鲜伤口，但尽是陈年旧疤，他的胸口、腹部，还有背部，各有三个不同的烙印，其中两个上面存在着交叉的疤痕，像是被人用刀打了叉。
“……奴隶？”米耶尔不确定地说。
除了受虐狂，没有人会如此摧残自己的身体——这些烙印也好，伤疤也好，明显是别人在男人身上留下的。
显然，男人有着一段不堪的过去，以及，绝望的现在与未来。
米耶尔不敢探究男人的真实身份，但是，他身上某几处疤痕的位置、形状，真的……非常眼熟。
“其实我想说……”洛拉欲言又止。
“他的身上……”里昂也说得很犹豫。
米耶尔的神经绷紧了，没有阻止两人说下去。
确定他想知道真相，洛拉这才把话说完整：“他身上有股熟悉的气味，跟你那个随从有点像，但并不完全一样。”
里昂补充：“不仅如此，还有你的气息。”
米耶尔：“……我的？”
里昂：“灵魂的气息。”
米耶尔：“欸？”
里昂：“你可以理解为一种跨越时间的纠缠，一种因果——他的现在与你的过去深入绑定，没有他那条时间线上的你，就不存在现在的他。”
米耶尔抿唇沉默。
有太多的疑惑，太多的不安，还有恐惧。
——无法理解男人为何会以如此凄惨的模样，出现在此刻的自己面前。
但是男人没有要苏醒的迹象，所以，米耶尔现在能做的，只是帮他处理伤口，仅此而已。
用“造水术”制造干净的水，小心地将伤口清洗过一遍，涂上药膏，用绷带包扎。
或许是用小刀割断绷带时稍许用了点力，弄痛了男人——他醒了。
只见有着一头栗色短发的半精灵，长长的眼睫一颤，掀起眼皮，露出一双棕色的眼睛。
眼睛的颜色很温柔，但眼神是冰冷而警觉的。
男人睁眼后，先是整个人往后一缩，然后下一个动作是试图抬手遮挡身上的烙印，却因为牵动了伤口而“嘶——”地倒抽了一口凉气。
米耶尔无言地将早就准备好的治疗药水递给他。
男人盯着装在透明玻璃瓶里的红色药水看了一会儿，神经这才放松下来，语气温和地开了口：“谢谢，但是，已经不用了……”
他边说边低下头，发出了一声释然中带点自嘲的笑：“米耶尔，你……您真的来了……为什么呢？”
“你都那样向我求助了，我不来的话，会做噩梦的。”米耶尔平静地回应着，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坐在男人身边。
“米耶尔，我快要死了……我的身体和我的灵魂，都已经到了极限。”男人用他暗哑的嗓音低声诉说，“虽然很冒昧，但是，能不能求您帮我做件事？帮我救个人？只要您愿意答应我，我会给您一本特别的书。”
“禁忌之书？”这是米耶尔的第一反应。
然而男人摇了摇头：“不，不是，是另一本。”
另一本？意思是……确实是禁忌类的书籍，但不是米耶尔拥有的那一本？
米耶尔抿了下唇，欲言又止。
老实说，他不想要禁忌类的书籍，但是，他想帮这个男人。
像是觉察到了他的犹豫，男人露出歉疚的表情：“对不起……我是个低贱又无能的人，身上有价值的东西实在不多……”
米耶尔闭上眼睛叹了口气，重新睁眼时，脸上不再有一丝一毫的顾虑和迟疑：“你能给我什么不重要，我想知道，你是怎么知道这个房间的？”
“关于这个，我会在临死前，把我所有的记忆都交给您，您可以自己看。”男人回应完，急切地说，“米耶尔，你……您愿意帮我吗？”
米耶尔：“你得先告诉我，想让我帮你救谁？”
“您先答应我，求您了……”男人语气卑微，却十分固执。
“好吧。”米耶尔没有犹豫太久，因为他已经猜到了男人的身份，不可能不帮他，但他必须要说，“感觉是很艰难的任务，所以我不确定我能不能完成，我只能说，我尽力。”
听到这段话，男人明显松了口气，然后扬起唇角，露出了一抹温柔的笑：“我就知道，就知道您会答应……”
“您一直都这么善良。”
“我相信您能做到，因为，您有我没有的智慧和勇气。”
“对不起，谢谢……”
男人笑着笑着，落下眼泪。
他想抬手去擦，可他没有左臂，右肩也受了重伤。
他只能把脑袋低得更低，不想被米耶尔看见自己的狼狈。
米耶尔默默地从戒指里取出一块手帕，动作温柔地擦拭他的眼角。
“……不要对我这么好，我总是伤害您，给您添麻烦。”男人哭得更厉害了，“走投无路才来依靠您，我真的是个，非常，非常糟糕的人……”
“好了，可以了，不要哭了，洛卡斯。”
米耶尔终于还是没忍住，唤出了男人的名字，抬手覆上他的脑袋：“既然让你当了我的随从，我就会对你负责，我无法为你报仇，无法跟廷达罗斯之猎犬对抗，但你想让我救的人，我会尽力去救。你……好好休息。”
是的，男人是洛卡斯。
另一条时间线上的洛卡斯。
满身伤疤，却也变得更为健壮的洛卡斯。
原来他之所以会出现在这个世界的洛卡斯面前，是想救下这个世界的他自己。
原来他之所以会在暗中盯着洛卡斯，是想保护这个世界的他自己。
这个多次穿越时空，最终惊醒克苏鲁，彻底改变了米耶尔命运的人，不是别人，是洛卡斯。
治疗药水被洛卡斯放回了地面，与地面形成一个小于120度的角。
有什么危险的东西，从这个角的后方，投来了视线——
作者有话说：放心，这条时间线上的所有人都会he的！
第39章
一切发生在瞬间。
一团黑色的雾气从治疗药水与地面形成的夹角中涌现, 翻滚着扑向来自另一条时间线的洛卡斯！
米耶尔就坐在洛卡斯身边，感受到这股让灵魂都为之颤抖的危险，本能地转头, 于是就这样看到了——
朦胧的黑雾形成一只犬形怪物的轮廓，但它的头部既不见犬的鼻子, 也不见犬的耳朵，取而代之的是裂开的肌肉纹理下，骨骼框架内，密密麻麻的红色光点, 像眼睛, 更像发光的肿瘤。
它以一个极快的速度扑向洛卡斯和米耶尔，头部像被挤压的水果一样裂开, 形成锯齿状的裂痕，一条修长的红色口器随之弹射出来, 尖端如花朵般绽放, 但每一片花瓣都如刀刃般锋利！
米耶尔的大脑一片空白, 眼睁睁地看着洛拉以一个肉眼捕捉不到的速度冲到他身前, 用身体挡住了怪物的扑袭！
他的肩膀被那条恐怖的口器刺穿, 身体被锋利的爪子撕裂！
“洛……”
“米耶尔！”洛卡斯大喊一声, 将什么东西塞进了米耶尔的掌心。
米耶尔本能地攥紧, 感觉像是一枚戒指。
下一秒, 米耶尔的身体被里昂打横抱起, 一道任意门开在他的身旁。
“……洛拉！”米耶尔没拿东西的那只手朝向洛拉，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变成黑色粘稠的液体洒落一地。
廷达罗斯之猎犬撕裂洛拉的身体后落在地上, 两只修长的前爪支撑着飘忽不定的身躯，下半身隐藏在黑雾里看不真切。
就在它重整旗鼓扑向洛卡斯的那个瞬间，米耶尔的视野一晃, 周围的环境陡然改变——他被里昂抱着穿过任意门，回到了霍普小镇。
周围人来人往，一片宁静祥和，即便因为两人的凭空出现而产生了些许骚乱，也很快平息。
没有超越认知的怪物对灵魂造成震撼，也没有生命遭受威胁引发恐惧。
米耶尔失神地睁着双眼，过了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意识：“洛卡斯……”
冷静下来后他才意识到，比起洛拉，他更应该担心洛卡斯。
克苏鲁的神躯没那么容易受损，但是来自另一条时间线的洛卡斯，除了会穿越时空外，只是个普通的半精灵，并且，没有魔力池……
“我说过，如果遇到了廷达罗斯之猎犬，我会第一时间带你离开，不会管他的死活。”里昂边说边抱着米耶尔往前走。
里昂的确说过这样的话……不，不对，那是洛拉说的！
米耶尔想起来了，这段话是他进入阿库尼拉的宅邸之前，洛拉对他说的。
这段记忆也共享了？什么时候？
“他的灵魂非常虚弱，他无法再次穿越时空，他活不了。”里昂语气平静地宣布了洛卡斯的死亡，“比起这个，你更应该看看他交给你的东西。”
米耶尔低头看向自己的手，他的掌心里攥着洛卡斯最后交给他的东西。
展开手掌，是一枚戒指，纯金打造，镶嵌着一块色泽明亮的黄水晶。
空间戒指。
显然，那本禁忌的书就在这枚戒指里。
洛卡斯所有的记忆，也都在这枚戒指里。
“洛卡斯……死了？”
即便心里知道他不可能躲过廷达罗斯之猎犬的下一次攻击，米耶尔也还是忍不住向里昂确认。
“你说呢？”里昂轻蔑地反问，完了之后深深地呼吸了一下，再次开口时，用回了平静的语气，“他说会在临死前把自己所有的记忆都取出来交给你，你既然已经掌握了‘记忆读取’这个魔法，应该很清楚这么做的后果。”
米耶尔：“所以，洛卡斯是自杀的，而不是被廷达罗斯之猎犬杀死的，对吗？”
里昂：“虽然在我看来这两者并没有区别，但如果能让你心情好些，那么，是的。”
米耶尔：“洛拉呢？”
“又洛拉！洛拉洛拉洛拉！”里昂终于还是忍不住炸了，“你不提这个名字会死？”
“会死。”米耶尔垂下眼。
虽然他觉得洛拉应该不会死，但如果死了的话……那么，他也想死。
其实，在获知了布罗斯背后的真相后，他就很想死。
他以为他只是缺失了一个目标，只要找到一个能让他为之奋斗的新目标，他就有活下去的理由。
可现在，洛卡斯跨越时空，把这个目标送到了他的手上，他依然很想死。
因为洛拉生死未卜……
米耶尔终于意识到，其实他根本不需要什么目标，他需要的只是洛拉。
洛拉，他的精神支柱，他活下去唯一的理由，没了洛拉，任何目标都没有意义。
“你认真的？”里昂的语气恢复平静。
但只是表面上的平静。
米耶尔能听出来他压低的嗓音里暗藏的恼怒。
米耶尔全身放松地靠在他怀里，因为失去洛拉而失去了所有的恐惧，用真正的，平静的语气，给出肯定的回应：“认真的。”
里昂：“……”
里昂深深地呼吸了一下。
这是他离开那个怪异的房间后，第二次深呼吸，两次都是为了压制怒火，两次都是为了米耶尔。
但是，已经快到极限了。
“区区一条狗，还伤不了我的触手。”他说，“你应该知道，无论是此刻抱着你的我，还是替你挡了狗的我，都只是我的化身。化身受损，会回到本体那里进行修复——我的本体，在拉莱耶。也就是说……”
“洛拉在那个深渊之下？”米耶尔死去的眼睛重新有了光泽，“那么，里昂先生可以带我去找他吗？”
“哈！”
里昂的脚步停了。
他那声笑里，有多少恼怒，多少自嘲，只有他自己知道。
但他的意识并非来自触手，他没有那条触手那么迟钝，也没有那条触手逆来顺受的好脾气。
所以，他非得让他的代行者感受到他的恼怒不可！
里昂来到一面墙前，把米耶尔放下了，然后，手掌“啪”的一声拍在米耶尔的耳边，将他禁锢在自己与墙的夹缝间。
米耶尔抬眸看他，一双美丽如蓝宝石的眼中没有畏惧，没有不安，只有探究，以及观察。
甚至带着点好奇。
米耶尔变得越来越像他那条讨厌的触手。
里昂冷声开口：“回答我，我是谁？”
米耶尔：“里昂先生？”
里昂：“你错了，是克苏鲁。”
米耶尔：“……”
里昂：“回答我，你要去深渊之下找谁？”
米耶尔：“……洛拉？”
里昂：“你又错了，是克苏鲁。”
米耶尔：“……”
“你要找的人就在你面前，究竟要怎样才能让你理解？”里昂一只手继续撑在米耶尔的耳边，另一只手粗暴地捏起他的下巴，强迫他与自己对视，“你可以叫我里昂，可以叫我洛拉，随你喜欢，我已经不在乎了，但你千不该、万不该，当着我的面，问我洛拉在哪里！”
“现在想来，为了低调行事而随口编了个洛拉的名字，是我做过的最错误的决定。因为觉得洛拉这个名字太过可笑，所以临时决定改名为里昂，更是错上加错！如果我从头到尾都只承认克苏鲁这一个名字，你是否就不会像现在这样错乱？”
米耶尔垂眼。
会吗？米耶尔不知道。
要他理解两个各方面都很不同的人其实是一个人，就像要虫子理解人类的十根手指都属于人类一样困难。
但是，他知道里昂想听什么。
他知道要怎样假装自己能够理解。
因为里昂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别在他面前，用“洛拉”这个名字，称呼“别人”。
“我只是在担心你——担心你的触手。”米耶尔开口，语气依旧平静，但平静中多了几分虚假的关心，“我担心他的消失会让你失去一部分神躯，以及一部分思考能力，我只是想知道你有没有因此受伤？”
果然，这段话一出，里昂激动的情绪肉眼可见地稳定下来。
“别担心。”他终于给出了米耶尔想要的回应，“我的触手只是遭受巨大的冲击后回到了拉莱耶，回到了那个梦里，他很快就会苏醒，醒了之后，如果想过来，会自己找过来。就像人类能同时感知两只手的存在，我的化身与化身之间也能感知彼此的所在——你差点又一次被布罗斯杀死时，我就是这样找过来的。”
“这样啊，我明白了。”米耶尔暗暗松了口气。
确定洛拉没事，他就放心了。
“我有点累了，想去旅馆休息一下，可以请你放开我吗？”他试探着问。
里昂什么也没说，前脚刚松开对他的禁锢，后脚便用双手托起他的后背和膝窝，将他横抱起来。
米耶尔没有反抗，但心里有点不自在：“我自己能走。”
里昂：“我管你能不能？我想抱就抱了。”
米耶尔：“……为什么想抱我？”
“因为你是我的代行者。”里昂回答完，顿了一下后，加了一句，“也是我的另一半，哪怕只是名义上的。”
米耶尔：“……”
“如果你依然对我这句话感到抵触，说明你依然没有理解‘我是克苏鲁’这件事。”里昂边走边看向怀里的人，对上他蓝色的双眼，“不如我们来玩一个游戏？”
米耶尔：“什么游戏？”
里昂：“到了旅馆，我会分裂成两个，让其中一个扮演洛拉，如果你能说出十条他不是洛拉的理由，那么，我就承认洛拉的独特性，允许你跟我的触手相亲相爱，而我则为你们绝美的爱情鼓掌欢呼，如何？”
米耶尔：？
啊？
直面廷达罗斯之猎犬，没有让米耶尔的理智崩溃，但现在，他的理智有了崩溃的迹象……
里昂……分裂……扮演……洛拉……
每一个字他都认识，可连起来愣是无法理解，无法思考，无法在大脑里分析整合成一个清晰的画面。
然后，当他回过神来时，他已经坐在旅馆房间的床上了。
里昂当着他的面，像液体般融化，纵向分裂成两个，分别形成完整的人形。
其中一个变得跟里昂一模一样，另一个，不是里昂，但……也不是洛拉。
粉色的微卷长发，比里昂短一些，堪堪过肩，一双绿色的眼睛，不禁让米耶尔联想到戴在伊奈手上的那枚祖母绿戒指。
或许是因为被分出来的部分比较少的缘故，他比里昂矮了整整一个头，只比米耶尔高一英寸。
他的脸比里昂还要柔和，他的唇角扬着一个玩味的弧度，声音里带着一股难以描述的……欲求不满般的沙哑：“嗯……我反悔了。凭什么扮演洛拉才能得到你？我的魅力还不至于被一条触手比下去。”
“其实也不是非得让你理解所有的化身都是一个人，就算你把我所有的化身都当成不同的人，每个化身也可以凭自己本事得到你的信任与爱，至少，我有这个自信。”
他说着，来到坐在床沿的米耶尔身前，低头与他对视，一双绿色的眼眸间，没有捕食者对猎物的志在必得，有的只是温柔。
“这些都无关紧要，总之，我反悔了，游戏不玩了，洛拉是你的，我，也是你的。”
他弯下身，动作温柔地将一脸呆滞的米耶尔搂到怀里，手掌轻抚他的后脑：“米耶尔，我的米耶尔……对不起，我不会再让你为难了，我这便立下誓约——谁让你不开心，我揍谁，即便是我的化身也一样。”
里昂：？
米耶尔：？
啊？——
作者有话说：里昂：……不是？这跟我想的不一样！
第40章
米耶尔僵硬地坐在床沿, 大脑一片空白，无法思考抱着自己的人是谁。
虽然知道这个有着一头粉色微卷长发，身材比洛拉和里昂都要瘦弱一些的高等精灵, 也是克苏鲁的化身之一，但是……明明是从里昂体内分裂出来的化身, 为什么会是这样的性格？
“米耶尔，对不起。”粉发男人一边继续摸着米耶尔的后脑安抚他，一边用温柔的嗓音在他耳边道歉，“都是因为我太爱你, 太在意你对我的态度了, 所以才会一直闹别扭，但我已经想通了, 既然哪个我都是我，那么, 哪个我都可以单独爱你, 并单独被你爱。”
米耶尔：？
他刚才……是被表白了吗？
克苏里昂皱着眉向前迈步。
米耶尔本能地抬眸, 还没来得及说什么, 就见抱着自己的粉发男人突然松手, 起身, 转身走到克苏里昂面前, 抬手掐上他的手臂。
克苏里昂的脚步一顿, 站在原地沉默不语。
这个画面……
米耶尔想到了克苏里昂通过掐手臂来抑制恼怒的动作——这个化身, 该不会，是负责掐的那部分？
不行, 太乱了，无法思考，无法理解。
一阵微妙的沉默过后, 克苏里昂开口了，不管是嗓音还是语气都冰冷到极点：“是的，我反悔了，无聊的游戏。无论游戏的结果如何，都无法改变‘我是克苏鲁’这个事实，但我已经深刻地认识到，进一步分裂是个错误。”
“是啊，我一直都在做错误的决定。”粉发男人回应，“知道为什么吗？就是因为你，我愚蠢的翅膀，是你的傲慢让我对米耶尔的爱变了质。”
“所以，在我的触手回来之前，我不会再跟任何一个化身合体。”他说完，转回身，重新抱住米耶尔，“米耶尔，别怕，有我在，我不会允许任何人伤害你，无论是伤害你的身体，你的灵魂，还是你的尊严——我答应了你的。”
米耶尔抿了下唇，想要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甚至不知道该怎么称呼眼前的人？
就像知道他的为难，粉发男人再次开口，说了这样一句话：“对了，为了让你更好地区分我和里昂，你可以叫我安纳，或者，克苏安纳。”
米耶尔：“……”
里昂刚说完所有“克苏鲁”之外的名字都不该存在，结果从他体内分裂出来的化身，一上来就给自己取了个新名字。
果然，听到这句话的里昂当场炸了：“你！我的……”
然而他才开了个头就被克苏安纳笑着打断：“你的什么？你的脑子？别逗了，区区翅膀也配来左右我的想法？翅膀就该做好翅膀的分内之事，提供飞行能力即可，在我看来，你还不如我的触手，至少他知道该怎么让米耶尔觉得舒服。”
米耶尔紧张地看着两人，很怕他们打起来。
然而，出乎他的意料，克苏安纳说完之后，克苏里昂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仅仅是交叠着双臂站在那里，眉头紧锁。
克苏安纳来到米耶尔身边坐下，也交叠起了自己的双臂，然后用非常不爽的语气开口：“我受够了米耶尔对我的冷淡，受够了独自一人坐在屋顶上心痒难耐的等待，以及事后那令我窒息的后悔。”
“不堪入目的回忆已经够多了，我不想再制造更多，我会用更好的方式来获取米耶尔的信任与爱，而你，我的翅膀，你就继续坐在你高高在上的王座上俯瞰我们绝美的爱情吧！”
克苏里昂“啧”了一声，脸上同时交织着恼怒和尴尬：“闭嘴！你……我……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他是我的代行者，我的所有物，理应匍匐在我的脚下……”
“但这样会伤害他，你明知道会伤害他，却依然享受着支配他的快感，真是太糟糕了！”克苏安纳反驳，“你忘记保护他的誓约了吗？不是只有保护他的身体才叫保护，他的精神状态很危险，所以——”
【所以，我应该更加温柔地对待他。】
【让他心甘情愿地臣服。】
【无论是作为他的神主，还是爱人。】
克苏里昂站在原地沉默了一会儿后，向后退了两步，在桌边坐下了。
克苏安纳转头看向身边的米耶尔，换回温柔的语气：“抱歉，吓到你了吗？我第一次如此在意自己之外的某个存在，没什么经验，所以最近有点混乱，总是跟自己吵架。”
“……总是？”米耶尔有点在意这个词。
是指里昂跟洛拉也吵过，还是……分裂之前，安纳跟里昂也一直在吵？
克苏安纳的回答是：“没什么不能说的，我对你的在意，让我想要满足你的一切需求，但我的傲慢不允许我这么做，不允许我被你牵着鼻子走。我想要你低头，向我示弱，向我臣服，但这么做的后果，就是你抗拒我，而我失去你。”
“米耶尔，我很后悔。真的，很对不起。”他边说边牵起米耶尔的手。
或许是因为他的动作很温柔，他的道歉很诚恳，所以，米耶尔没有抗拒他的触碰，甚至任由他修长的手指滑入自己的指缝，扣住了自己的手背。
“我的触手对你足够尊重，让我们有了一个不错的开始，可他对你情绪的感知太过依赖他的触须，只有在你情绪波动的时候，才知道你想要什么，无法很好地满足你。”
“放心，我会弥补他的不足。”
“比如现在，我知道你想要一个拥抱。”
克苏安纳说着，一边继续用他的右手扣着米耶尔的左手，一边转身用他的左手将米耶尔的身体搂到自己怀里，嘴唇凑近他修长的耳朵，在他耳边轻声道：“这条时间线上的洛卡斯很好，他好好地活着，享受着身为主人的你对他的照顾，你不仅不欠他什么，还帮他摆脱了奴隶的身份，你已经做得足够好了。”
“而来自另一条时间线的洛卡斯，他一直到生命的尽头才来寻求你的帮助，显然也很清楚你并不欠他什么，反倒是他差点把你卷入危险，所以，你不需要对他的死产生任何愧疚之类的情绪。”
“但我知道，情绪这种东西，不是意识到就能消散，就像我的恼怒，也必须通过疼痛来抑制。”
“没关系，想哭就哭，想说什么就说，我就在这里，就在你的身边。”
米耶尔的身体一开始有些紧绷，但在克苏安纳持续不断的安抚下，缴械投降般地放松，最终像滩烂泥似的趴在了克苏安纳的身上。
克苏安纳确实有着克苏洛拉没有的，对情绪的敏锐嗅觉。
虽然他的长篇大论让米耶尔不自觉地回想起履行约定的那一夜，让他跪下，质问他“凭什么”的那个暴君，但是……
米耶尔必须承认，他现在需要这个拥抱，需要一个像安纳这样的存在来理解他，安抚他。
米耶尔没有哭，也没有向安纳诉说什么，但他放松了身体，闭上了眼睛。他任由安纳像一个亲密的伴侣那样搂抱着他，安抚着他。
里昂看得眉头紧锁，眼神就好像在说——凭什么？
但他仅仅是皱眉看着，没有说话，没有行动，没有干涉安纳对米耶尔的安抚，以及米耶尔对这份安抚的接受。
分裂后的里昂保持了他的傲慢，却变得沉默寡言。
一段时间后，安纳温柔地询问米耶尔：“感觉好点了吗？我的米耶尔？”
米耶尔“嗯”了一声。
“那么，一起来查看洛卡斯的记忆如何？”安纳提议，“洛拉还没醒，就算醒了，从深渊过来也需要时间，与其干坐在这里等他，不如先来看看洛卡斯想要你帮他救谁。知道了他想让你帮他做的事，你也能安心一点，你觉得呢？”
米耶尔确实很想早点查看洛卡斯的记忆，早点知道洛卡斯想让他救谁，否则他就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找不到自己的落点。
但是在那之前……
他抬起蓝色的眼眸打量安纳。
他对克苏鲁的这个化身还不够了解，但已经明显感觉到了他与洛拉的不同，以及，与里昂的相似。
与洛拉的不同——他不仅有着对情绪的敏锐嗅觉，对情感的理解也比洛拉成熟许多，他对自己温柔的理由，不再是对一个漂亮气泡的小心翼翼，而是真的在照顾他的感受和情绪。
与里昂的相似——他也是一位王，但是，是一位温柔的王。他有着洛拉没有的，强大的主导力，他并不仅仅是在为自己提供情绪和情感上的支撑，还在温柔地引导自己接下来该做什么。
很难想象这样一个比洛拉和里昂都要成熟许多的化身，是从里昂的身体里分裂出来的。
米耶尔对这个化身感到好奇。
米耶尔想要知道更多与他有关的事。
所以，他试探着问了：“恕我冒昧，可以问一下，您是伟大克苏鲁的哪部分神躯吗？”
“好问题，严格来说，应该是脑部的千分之一，也就是百分之零点一，虽然是很小的部分，但是，是很重要的部分。那三个跟心灵有关的魔法，就是我教给你的。”安纳回答。
米耶尔知道他说的是“心灵震慑”、“记忆提取”和“梦魇”。
没想到……
还以为安纳是里昂的附庸，结果，他对伟大的克苏鲁而言，似乎比里昂更重要？
至少对米耶尔来说，大脑比翅膀重要多了……虽然他没有翅膀。
“还有什么问题吗？不管是多么刁钻的问题，我都愿意回答，毕竟是我的米耶尔问的。”安纳微笑道。
米耶尔和他对视了一眼后，不知为何觉得有点局促，本能地将视线瞥向了一边。
这是他与洛拉对视时从未有过的感觉，更别提是跟里昂对视的时候。
跟里昂对视，总有种被捕食者盯上般的恐慌，为了不被真的当成猎物，会防御性地回以毫不退缩的视线。
跟洛拉对视，会因为想要探究他的想法而让视线深入他的眼底。
可是安纳的视线……
有一种微妙的，跟里昂完全不同的侵略感。
不像是被捕食者盯上，更像是……爱慕者热情的追求？
“害羞了吗？真可爱。”安纳笑着抬手，动作温柔地将米耶尔脸侧的发丝撩到耳后。
米耶尔只觉被他触碰的地方阵阵发热，热意从耳朵尖迅速扩散至半边脸。
米耶尔触电般地扭头躲过安纳的手，修长的耳朵微颤，心跳的频率不受控制地乱了一会儿。
……奇怪？
他喜欢的是洛拉，他的另一半是洛拉，他不能背叛洛拉。
可是安纳也是克苏鲁……安纳拥有洛拉全部的记忆，跟他所有的回忆……
好乱……好乱……好乱……
米耶尔的思绪和情绪都乱成一团。
“抱歉，我不该逗你的。”安纳收回手，却依然用自己的右手扣着米耶尔的左手，阻止他逃离。
“我果然还是太心急了，应该给你更多的时间。”安纳的语气里带上几分歉疚，“知道吗，米耶尔，我有很多很多，想要对你说的话，但这些话，现在有资格对你说的，只有洛拉，所以，等你能够像依赖洛拉那样依赖我了，我再对你说。我能等，我有足够的耐心，毕竟，我不是里昂。”
里昂：“……”
“好。”米耶尔回眸瞥了安纳一眼，瞥得有点小心，生怕再次跟他对上视线。
他强迫自己暂时不去思考自己与克苏鲁诸多化身之间的关系，展开自己右手的掌心，露出那枚黄水晶戒指。
“那么，陪我一起查看洛卡斯的记忆吧。”
米耶尔不确定这些记忆里是否包含洛卡斯的隐私，或许他不该让安纳陪自己一起看，但是想到洛卡斯最后那副凄惨的模样，他实在没有勇气一个人去面对他沉重的一生。
对此，安纳的回应是：“如你所愿，我的米耶尔。”——
作者有话说：里昂：有好多话想说，但我的语言组织能力跑了[捂脸笑哭]
安纳：没错，是我[狗头叼玫瑰]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