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小雨,淅沥沥地落在院中,青衣的掌书宫女怕淋湿妆面,早已自行退至廊下避雨。
而文简手下的一众宫人则都在雨中瑟缩颤栗。
夏萤匆匆折返回去给文简取伞。
文简看了眼几名微微发抖的宫女,不由得蹙眉向掌书道:“秋夜寒凉,怎能还叫人在院中沐雨站着?”
掌书宫女屈身一礼道:“太子殿下既将这些人交予奴婢看管,如何处置自是奴婢分内之事。”
文简闻言,反而笑道:“也好,她们若是淋病了,本妃刚好向太子殿下讨个人情,把张掌书要过来本妃近前伺候。毕竟你办事也还算妥帖,深合本妃心意。”
掌书宫女面色变了变。太子殿下今日动了太子妃手下这么多的人,任谁都知道是有些过分了,日后她若真以宫女病了为由出言讨要,为了安抚也好、为了面子上过得去也好,太子说不定真的会把自己派过去。
尽管再不愿,掌书还是躬身道:“奴婢自是知道分寸,本也要将人送至柴房看管的。”
文简目的达到微微一笑,目视前方不再说话。
夏萤这时取了一柄紫金色的油绸伞来撑在她头上,悄悄地向张掌书撇了撇嘴,便扶着文简走入细密的雨帘中。
下了几阶台阶后,夏萤才小声道:“这个张版宣,最会拿着鸡毛当令箭,娘娘可别放在心上,你有伤,不能动气。”
文简没听清:“她叫什么宣?”
夏萤道:“奴婢也不知道她叫什么,她是咱们东宫的掌书女官,连太子殿下也只叫她掌书。只是春暄姐姐她们私下都叫她张版宣,据说是因为当年先皇后把她派到太子身边的时候夸她仪态高洁,像是玉版宣,奴婢听人说那是一种很高级的宣纸。”
她语气里带着几分不满:“她总是时时刻刻端着架子,高人一等似的,还真把自己当成玉版宣了。”
“既如此,她将来是要侍奉太子,做东宫内官的,与旁人有些不同也正常。”
文简回望了一下廊下站得端正的人影。睡过一觉后她的记忆又多了一些,其中就包括着这位太子殿下的出身、经历,乃至后宫中那些杂七杂八错综复杂的关系。
先皇后往太子宫里塞的人,显然是存着让太子收为妾室的意思。
夏萤“嘁”了一声:“她不过是仗着个太子殿下近侍的身份才敢这么目中无人的,连娘娘你她也常敢顶撞。真要是封了内官她也就牛到头儿了。”
两个人随口闲谈,冒雨而出。
云韶苑坐落在禁苑东南隅,据称是先帝为一位酷爱音律的宠妃所修建,飞檐下终年悬挂玉片风铃,风过时响如韶乐。
如今风铃早已撤去,只余精巧的九曲回廊与依水而筑的亭台,在雨中静默如画。
此处虽不及太子妃在东宫的寝殿大,却自有一番别致清幽。
本来在禁苑中,太子和太子妃该住在一处,可李元祁以夜间批阅奏折不喜有扰为名,把她遣到了这里。
眼见着文简二人就要走出垂花门,忽自两侧探出两支寒森森的长戟来,“锵”地一声在文简面前交叉,拦住了去路。
夏萤自觉该担起护卫自家娘娘的责任,大声道:“放肆,太子妃殿下在此,你们也敢拦!”
两名身着札甲的武官肃立两侧,身形如松,没有半点要让开的意思。
“末将等参见太子妃殿下,奉上命,不能让殿下出去。职责在身,请殿下赎罪,即刻返回殿内。”
夏萤急道:“你们定是弄错了,太子殿下肯定是让你们保护娘娘的。”
军令哪里会有弄错的。文简心道:这是把她软禁了?李元祁这个狗男人,到底是让她去找他,还是不让她去?
她在原地犹豫了两秒,温声问道:“你们的长官是谁?本妃要见他。”
“萧副率巡视云韶苑,即刻便回,请殿下稍候。”
文简立于门檐下,撑着廊柱稍歇,望着雨雾迷蒙的禁苑,不多时,果然一队精锐甲士从黑暗夜色中行来。
为首的是一位身披玄甲、神色冷冽的年轻将领,他未戴头盔,任由雨滴顺着他紧绷的脸颊轮廓流下来。
看到文简,那人明显一怔,片刻后疾走几步至垂花门前躬身行礼。
“臣萧驰朔参见太子妃殿下,殿下千岁。”
原身的父兄都是军旅出身,因此对军中职级很是熟悉,文简瞥了眼他深紫色的甲绦,便知此人军阶不低。
她道:“萧将军请起。本妃想起些要紧事需面见太子,让你的人退下吧。”
萧驰朔起身,语气坚定:“末将万死!然太子殿下有严令:命臣宿卫云韶苑,为保殿下万全,没有他的手谕,任何人不得出入。”
“任何人”三个字被他着重说出来,清晰地压过了雨声。
“萧将军,本妃此刻要去见的正是太子本人,见了他自然有手谕给你。你既要护我万全,那随行护卫好了。”
话虽如此,但文简知道这样的说辞定是难以说服他的。
可院中的姑娘们还在等她,张掌书等人也在等着……等看她的好戏。
果然,萧驰朔的身形在雨中纹丝不动:“恕末将难以从命。”
文简向前踏了两步:“若本妃硬要过去呢?”
二人距离拉近,萧驰朔不得不退了两步,沉默了片刻道:“殿下若强要出门,便是陷臣于不忠不义之地,末将……”
他似乎不知道后续该怎么说,只是将手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抬眼看过来,那一瞬间似乎有冷锐的杀气自他身周外放出来,隔着雨幕,依然让文简头皮一紧。
但她却再进了一步,仍是用着温软的声音说道:“萧将军,本妃与太子是当今圣上指婚,陛下亲旨,要我二人鸾凤和鸣、白头永偕、以奉宗庙、以安社稷。圣旨命我们夫妻恩爱,你却在这里阻拦我去见我的丈夫,是想让我夫妻离心么?”
萧驰朔实在没想到她会扯到这方面去,一时竟也不知如何回答。
他肌肤偏向于麦色,铠甲被雨水打湿呈现深沉的质感,五官也冷峻,可这一瞬间的错愕呆滞却把他整个人身上寒意驱散了许多,让他显得没那么可怕了。
文简便趁势道:“试问一个妻子深夜去见丈夫,不过想要红袖添香、温存片刻,又能有什么值得将军动刀阻拦的?你挑拨我这个主母和太子殿下的夫妻情分,才是真正的不仁不义!”
萧驰朔按着刀柄的指节发白,说又说不过她,更不敢与她目光相接,只低声道:“末将……岂敢。”
文简见好就收,敛去咄咄逼人的态度:“所以最好的办法,便是萧将军送我去见太子,若到了凝熙殿,太子殿下仍不肯见我,本妃绝无二话,即刻就跟着萧将军回来!”
“如此,既全了我们夫妻情意,又没辜负太子军令,如何?”
见他面上仍有犹豫之色,文简语气一转,冷哼道:“若将军不同意,来日本妃面奏圣上时,就说你萧驰朔传言,称太子要软禁陛下亲封的太子妃……”
甲胄轻响,萧驰朔躬身行礼道:“末将护送太子妃去凝熙殿。”
文简微笑点头,客气地道:“有劳萧将军。”
不过一个晚上,她这个太子妃装得越来越像模像样,竟然还学会“仗势欺人”了。文简自己也忍不住暗自苦笑。
当下,萧驰朔亲自提着明角灯走在前面,月亮完全被乌云遮蔽,文简二人跟随雨幕中辟出的那一小片光明,沿着池塘转入林间御道。
夏萤一手扶着文简,一手将沉重宽大的油绸伞全打在她的头上,一路确保着伞沿滴下的水珠不会淋到她的身体。
雨水很快打湿了她自己的大半个身子,她却浑然不觉。
文简往旁侧让了一下,轻声道:“你也进来。”
夏萤的眼眶又红了一瞬:“奴婢身子结实,淋上一夜也不要紧。娘娘您才受了这么重的伤,可不敢再受了寒。”
萧驰朔微微侧了下头,不动声色地加快了脚步。
纵是夏萤遮得再严实,总有细碎的雨星吹落在文简脸上,让她困顿渐去,神思越发清明。
远远地已能看到凝熙殿那一片的屋宇轮廓,殿外灯火逐渐清晰,文简却忽然停下了脚步。
萧驰朔道:“末将前去通禀。”
文简却唤住他:“将军且慢。”
夏萤见她轻按着额角,关切地道:“娘娘可是又不舒服了?咱们快去见太子殿下吧?也能避雨。”
文简摇了下头。
她只是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一件看似无关紧要的事。
那段记忆她也辨不出是哪一年,只知道是夏衫轻薄的时节,长孙简和李慎在私会,天高气清,二人并辔而驰,行到无人处,李慎的坐骑踩到兽夹,险些将他掀下马来。
他当即跳下马背,抽出横刀一刀斩断了马颈。
当时的长孙简完全沉浸在爱人一刀斩马的英武之中,更是因为回程时的同乘而心动不已。
可文简这时候想起这件事来,唯一清晰的却只有李慎当时的话:“有一便有二,此马不过略受伤痛便背了主,即使再名贵再难得,也只好一刀杀了。越是要紧之物,若不能完全掌控,越要亲手毁去。”
她来找李元祁,是想同他谈条件的,她帮他取回李慎通敌的证据,作为交换,保住手下那群宫女不被责罚处置。
原本她打算寻个机会在李慎书房里找一找,找到最好,找不到也没办法,最坏的情况是被李慎发现,大不了二人决裂,她就专心当她的太子妃。
此时才骤然惊醒,若当真被李慎察觉,怕是绝不会轻飘飘的决裂了事,李慎当时对她说的那番话里,必然暗含着警告之意,只是沉浸在恋爱中的长孙简没有注意。
凄厉的马嘶犹在耳边,一旦失手,说不定那匹马的结局,就是她的前车之鉴。
文简这个人,若看见有人落水,绝对会积极找棍子杆子营救,但若要她赌上自己的性命跳下水去救?她……会吗?
“本妃就是忽然有些想殿下了,既见到凝熙殿的灯火,便已心安。殿下想必也已经歇下,还是不去打扰他了。”
文简驻足雨中,只觉得周身发冷,悄立良久终是道:“我们回吧,萧将军。”
萧驰朔不明所以,但他乐得文简改变主意肯回去,当下点头,默不作声地又护送她们回返。
夏萤却急道:“可是娘娘……”
文简摆了下手:“回去先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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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那个张掌书,有没有什么爱好?”
与其去李慎府上冒险,不如回去试试,能不能对张掌书威逼利诱一下。
“她那人,又臭又硬的没听说过有什么爱好。或许,喜爱上妆?毕竟从前也有人叫她夜妆娘子来着。”
夏萤有些说不准。
文简暗自思忖着,准备回去在妆奁里找些名贵的眉黛胭脂什么的。
很快又回到了云韶苑,萧驰朔退至门侧,躬身让文简入内。
文简随口同他客气了一句。
短短一刻钟便重返此处,想起张掌书那张冷脸,她还是觉得头大。
院中果然已经没有人在了,向檐下新换上的内侍一打听,才知道都被关去了后院的空厢房里。
文简和夏萤一起找到后院,那间厢房门锁着,外头只守着几个婆子,向文简行过礼,便有人慌张地溜走了。
一定是去找张掌书报信,文简也不以为意,只想着该怎样安抚一下众人才好。
她本想进去,靠近房门时却听到厢房内传来对话声。
其中一人道:“春晓姐姐,我身子暖了,这衣裳你来穿一会儿。”
春晓回道:“你穿吧,我这衫子干了许多,能撑住。”
“可你都发抖了……”
另有一道凉薄的尖细声音插进来道:“这就受不住了?宫正司和掖庭狱,哪的寒气不比这里难熬多了。”
是一名宦官。
先前那宫女反唇道:“就你惯会阴阳怪气,往常伺候我们娘娘的时候就不尽心,且看今日娘娘管不管你们!”
春晓低声道:“夏宜,别多话。”
那宦官却道:“指望娘娘相救?我看她自身都难保,你们不如趁着没受刑法赶紧睡个好觉,说不定梦里就被救出去了。至于我们,也不劳娘娘费心,烫着齐王殿下又没我们几个的事,同宫里说明白,自然就将我们放了。”
夏宜气道:“娘娘是御封的太子妃,你这乌鸦嘴,说什么难保不难保的!”
宦官却嗤笑道:“是太子妃不假,可自大婚以来,咱们太子爷在她的殿里住过一晚上吗?你们心里也都明镜似的,不承认罢了。本来咱们哥几个也都把去处筹谋好了,正好赶上这个机会,往后啊,也就不同路了,你们入你们的宫正司,我们奔我们的新差事。”
这话一出,连春晓也忍不住道:“好你个忘恩负义的东西,平日娘娘对你们的好你们是一点也不念及,出了事就想撇清关系!今天的错事是我一人所为,我绝不连累姐妹们,请宫正司重重罚我就是了,更不会拖累娘娘。”
宦官道:“想的倒挺圆满,可这宫里的事又哪是你张嘴说什么就是什么的?我看呐,你们、连着娘娘,……哼。”
他不清不楚地哼了一声,又有几人轻声附和。
文简听出来,大概是原身随嫁过来的宫女同宫里派给她的人产生了分歧。
夏萤也恨声道:“这个杨兴,平日里在您面前跟个哈巴狗一样没少讨赏,背地里却是这幅嘴脸!娘娘,你可得重重罚他!”
可文简觉得他说的确是实情,她这个太子妃的处境的确不怎么样。
又听到里面的夏宜道:“春晓姐姐,六年前我刚入府,打碎了东西,就是你替我挨了板子,这次我长大了,换我守着你,我替你受罚。”
又有宦官冷言冷语道:“你当打几板子就完了?这种事可大可小,全看上头的意思。往重里说,判你们个‘谋害皇嗣’都有可能,那是什么罪?你有几个脑袋够替别人砍的?你们娘娘若是执意维护,说不准也要一并受罚。”
有几个小宫女吓得低声地啜泣起来。
春暄忽然开口道:“都闭嘴。若要罚,自然我们这一班当值的一起领罚,大家认了就是。只是娘娘已经去求太子殿下了,若因为我们惹太子殿下不高兴可怎么好?该怎么给娘娘传话,让她别为咱们再费心才行?得想个法子!”
夏萤在房间外听得愣愣的,忽然转回来向着文简道:“娘娘,咱们回去歇着吧。”
文简见她虽然这么说,可眼睛早已又红了,泪水一串串落下来,湿透的衣衫下,整个人都在风里微微颤抖。
有风忽起,裹挟着雨丝拂过文简的裙裾,又卷着落叶飞出高墙之外,似乎成了此间唯一自由的东西。
文简禁不住叹了一口气,她这个人……大学时熬得住原野生活的艰辛困苦,工作时忍得了极品领导的搓磨刁难,可这种大女人偏偏受不住那些纯情温情的东西。
不等她开口,张掌书那冷硬的嗓音已传了过来:“太子妃回来得这般快,是没出去呢?还是殿下根本就不愿见您呢?”
文简默然片刻,淡淡道:“本妃忘了东西,回来拿,张掌书这也要过问么?”
张掌书道:“奴婢自是过问不着太子妃的事,只是不知道太子妃忘了什么,可要奴婢差人帮您找一找?”
这话很是气人,可却是事实,毕竟文简身边能用的现在就剩下一个夏萤了,实在有点可怜。
她也毫不客气,当即吩咐道:“好啊,就请张掌书派人找一碗热腾腾的人参乳鸽汤,用食盒盛好了给本妃拿来。务必要炖得入味,毕竟本妃是要呈给太子殿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