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张翠花忙完铺子里的事,哼着小曲儿回到家,推开门的瞬间,脸上的笑意就僵住了。
院子里乌烟瘴气,瓜子壳、花生皮扔了一地。
江焰、江顺、江楚三兄弟,歪歪扭扭地瘫在椅子上。
一边嗑着瓜子,一边高谈阔论,脚边的垃圾已经堆成了一座小山。
而他们六岁的小妹江芷瑄,正拿着一把比她还高的大扫帚,费力地在他们脚边清扫着。
小小的身子,在满地狼藉中显得格外可怜。
瓜子皮被扫到脚边,江焰不耐烦地抖了抖腿,“起开起开,没看我这儿正烦着呢!”
江顺也跟着起哄,“扫什么扫,等会儿妈回来了不就收拾了?”
江焰更是直接对着江芷瑄发难。
他压低了声音,用一种阴阳怪气的语调撺掇着另外两个弟弟,“你们看她,妈把咱们的钱都拿走给她当嫁妆了,她倒好,还在这儿假惺惺地献殷勤!”
江芷瑄小脸一白,抓着扫帚的手指关节都泛白了,眼眶瞬间红了,却倔强地不让眼泪掉下来。
“你说什么!”
一道冰冷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张翠花沉着脸走进来。
她随手将门“砰”的一声关上,巨大的声响让三个儿子浑身一颤,下意识地坐直了身体。
张翠花走到江芷瑄身边,从她手里拿过扫帚,轻轻摸了摸她的头,“瑄瑄,去里屋写作业,这儿不用你管。”
江芷瑄乖巧地点点头,一步三回头地进了房间。
客厅里只剩下张翠花和三个跟鹌鹑一样缩着脖子的儿子。
张翠花把扫帚往地上一扔,发出一声脆响。
“怎么不说了?”她环抱着手臂,挨个扫过三个儿子,“刚刚不是挺能说的吗?”
“一个个二十郎当岁的人,游手好闲,在家欺负妹妹,本事呢?”张翠花的声音不大,却字字诛心,“我怎么生了你们几个吃软饭的玩意儿!指望老娘养你们一辈子?”
江焰被骂得脸上挂不住,梗着脖子犟嘴,“我们哪有……妈,我们这不是饿了吗……”
“对对对,妈,我们知道错了,你快去做饭吧,肚子都叫了。”江顺赶紧打圆场,脸上挤出讨好的笑。
“饿了?”
张翠花冷笑一声,转身进了厨房。
没一会儿,她端着一个搪瓷盆“哐”地一声放在桌上。
盆里是中午吃剩下的米饭,上面还拌着点蔫了吧唧的剩菜。
“吃吧。”张翠花面无表情。
三个儿子看着那盆猪食一样的饭菜,脸色都绿了。
“妈,这……这怎么吃啊?”江楚最小,忍不住小声抗议。
“爱吃不吃,不吃就饿着。”张翠花丢下这句话,看都懒得再看他们一眼,又转身回了厨房。
很快,厨房里就传来了“刺啦”一声,一股浓郁的鸡蛋和番茄的香味飘了出来。
三个儿子在客厅闻着香味,再看看面前的冷饭冷菜,口水和委屈的泪水一起往肚子里咽。
张翠花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西红柿炒鸡蛋盖饭,径直走进了里屋。
“瑄瑄,来,吃饭了。”
江芷瑄看到香喷喷的饭,眼睛都亮了,她接过碗,却没立刻吃,而是小声地对张翠花说,“妈妈,你别生哥哥们的气了……”
女儿的懂事像一根针,扎在张翠花心上最软的地方。
她一把将女儿搂进怀里,亲了亲她的额头,“傻孩子,妈不气,犯不着,你快吃,吃了长高高。”
这一生,她只要她的女儿好好的。
送江芷瑄去上了学,张翠花就有了大把的时间泡在铺子里。
林雪老师的“枕套”广告效应惊人,一连几天,铺子里都人来人往,不少都是教育系统的家属,冲着那些新潮的花样来的。
布料卖得飞快,免费缝补的活儿也没停下,张翠花的铺子在市场里彻底火了。
这天下午,铺子里又来了一位新客人。
也是个女老师的打扮,三十岁上下,戴着眼镜,文质彬彬的。
她没像别人一样咋咋呼呼,而是在柜台前站了很久。
她拿起一块蓝印花布,又拿起一块碎花布,仔仔细细地对比着,脸上满是犹豫。
旁边铺子的刘大姐又凑了过来,压低声音对张翠花说,“翠花,我看你还是别白费力气了。”
她朝那个女老师的方向撇了撇嘴,一脸的笃定,“这人我认识,三中的老师,抠门着呢!每次来市场都是只看不买,她就是来逛逛,肯定不会买你的布。”
来者就是客,那人家就是只是看看不买,她也要招呼。
她依旧挂着笑,耐心地给女老师介绍着,“我们这块布是老花样了,耐脏又耐磨,做床单是最合适的,颜色很鲜亮,做个枕套什么的绝对没问题,屋里都能敞亮。”
女老师听得很认真,手指在几块布料上来回摩挲,显然是真心喜欢,可眉宇间的犹豫却一点没少。
她问了价钱,又问了布的尺寸,来来回回折腾了快半个小时。
最后,她还是把布料轻轻放下,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老板娘,我再考虑考虑。”
说完,人就走了。
“哎,你看你看!我怎么说来着?”刘大姐立刻凑了过来,下巴抬得老高,一副“我料事如神”的模样,“你就是在这里白费力气,人家就是来过过眼瘾的,一分钱都不会掏。”
不光是不会掏钱,甚至还有可能去别的地方买。
张翠花不紧不慢地整理着被翻乱的布料,头也不抬,“买不买那是人家的自由,我也没少块肉。”
这做生意就是和气生财的,怎么能强求别人买呢?
“哟,你这心可真大!”刘大姐撇了撇嘴,眼珠子一转,计上心来,“那你敢不敢跟我打个赌?”
“赌什么?”张翠花停下手里的活。
“就赌那个女老师!”刘大姐伸出三根手指,“就这两三天,要是回头买你的,我就输你一块钱,要是她不来,你输我一块五块,怎么样?”
八十年代的一块钱,可不是小数目,够寻常人家好几天的菜钱了。
她来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