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帘重新拉上,贵宾室里不复轻松自在的氛围,连设计师和经理都换回了公式化的微笑,压抑如一片死水。
贺景廷突然到来,姜愿识趣地溜走。
直到法式长纱被重新穿上,舒澄依旧有些不真实。
他不是量好衣服走了,怎么突然会回来?
这条是抹胸款,露出锁骨和胸口大片白皙的皮肤。
刚刚试的时候没觉得,如今想到贺景廷在门口,她不禁局促,伸手将胸前的布料使劲往上拽了拽。
“小心。”设计师轻呼。
抹胸款的婚纱为防走光,领口一圈本来就做得紧,舒澄太过用力,坚硬的金属拉扣瞬间硌下一道红印。
她太紧张,都没感觉到疼。
舒澄小心翼翼地走出试衣间。贺景廷还坐在刚刚的位置,左腿闲散地搭在右膝上,从上至下扫视过她全身,视线最后落在她胸前的位置。
四面环绕的白光明亮通透,雪白皮肤上新勒出那一道浅红,比她想象得显眼。
空气安静半晌,他示意经理送来图册,压着眉头一页、一页翻过去:
“试这套。”
指尖轻敲在纸面上,经理立即快步去准备,而他继续低头翻看。
舒澄的五官清纯小巧,一开始试穿的婚纱都以梦幻轻盈的白纱为主,衬出她灵动可爱的气质。但贺景廷选的这套截然相反,是曲线细腻的露背鱼尾长裙。
乍一看很不搭。
可随着裙摆展开、长发低挽,V形白蕾丝延伸到腰部,恰好露出她玲珑纤美的蝴蝶骨。线条玲珑有致,平添几分妩媚和女人味,换了一个人似的。
舒澄迈出试衣间时,连一旁经理的眼神都亮了一下。
太适合她了。
贺景廷的眼光确实毒辣,没有抹去她干净的气质,反像一汪清潭中多了几圈涟漪,更有味道。
被他直勾勾地注视着,她微垂下眼帘,有些不敢与之对视。
“嗯。”贺景廷抬了抬下巴,似乎还算满意,“下一套。”
舒澄像个玩扮家家的洋娃娃,任设计师和经理换上一套又一套婚纱,再简单重做妆容和发型。
方才和姜愿打打闹闹,一套裙子就能试个半小时。
如今八套造型,在这样利落的流水线下,不到一个小时就展示完毕。
途中,贺景廷出去打了两通电话,钟秘书一直伴其左右,似乎有什么要紧公事,手机没有离过手。
只有每次舒澄走到面前,才会漫不经心地扫两眼。
最后,贺景廷一锤定音:“先定这几件,再搭配两套伴郎和伴娘的礼服。”
设计师十分有眼力见地将平板拿过来,跟舒澄确认款式:
“全部定做好以后,我们会请您再来试穿、调整。”
屏幕上的四张图片,都以传统的白纱造型为主,
明明那条鱼尾长裙最漂亮,贺景廷却没选中。舒澄有点不解,但他选的,她自然不敢有意见。
于是,她连平板都没接,毫不犹豫地乖乖点头:“谢谢,我都可以。”
“请稍等,马上为您试高跟鞋。”
设计师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走廊,经理重新换上一套茶点,贵宾室再次陷入了沉寂,连一根针掉落都能听见。
贺景廷低头看手机,沉默时压迫感更甚,舒澄直直地杵在试衣间门口,实在是不想沾边,有些尴尬地装一个透明人。
但设计师迟迟不回来,她能感觉到,他两次不甚愉悦地抬眼看过来。
他工作不顺,自己就连呼吸都有错了?
舒澄飞快地转动大脑,想找个借口去外边躲一会儿。
才刚刚提起裙子,只听贺景廷修长骨节轻敲在沙发扶手上:
“过来坐。”
这仁慈更让人发冷,她硬着头皮走过去,慢慢在沙发另一头坐下,拢了拢稍宽的裙摆。
女孩长长的睫毛下垂,粉嫩的唇轻抿,显露着她此时的紧张。
“坐近点。”贺景廷脸色彻底阴下去,声音不大,却带着山雨欲来的威压,“难道我会把你吃了?”
舒澄指尖抖了一下,彻底陷进层层叠叠的薄纱。
她往他的方向挪过去,咽了咽口水:“怕裙子会……碰到你。”
突然,手腕被猛地一拽——
贺景廷的动作猝不及防,舒澄失去重心,差点摔倒在他身上。
他的手指冰凉,握住她纤细的手腕从容摩挲,像在把玩一只逃不出掌心的蚂蚁。
腕上是一条细细的碎钻手链,在灯下闪烁着光影。
“满天星?”
他微微眯起眼睛,明知故问。
这是一个不怎么舒服的姿势,两个人的距离太近,近到鼻尖堪堪擦过他肩膀,能闻到他身上清冷的檀木香水,让舒澄不禁乱了心跳。
“嗯……”
她没料到他会认得,这是自己个人品牌Vanstar的秋季新品。
贺景廷的指腹轻轻抚过她掌心,那里有一条三指宽的伤疤,颜色极浅,已经刻在了掌纹中,像是经年都没有消去的痕迹。
他淡淡说:“婚礼上的所有珠宝都由你来定制。”
舒澄怔了下。
这场婚礼万众瞩目、媒体如云,他不选用高奢珠宝装点,而是将这绝佳的广告位送给她?
“需要我单独支付你设计费吗?”
贺景廷勾了勾唇角,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舒澄连忙摇头:“不用。”
“那就让秘书带你去挑几件值钱的宝石,把这些碎钻摘了,对我们的婚礼上心点……”他一边说,视线不加掩饰地掠过她的脖颈、耳朵,“不要让别人以为云尚破产了。”
男人说话的鼻息,似乎都喷在她耳侧,带起阵阵颤栗。
再这样下去,舒澄真的要喘不过气了,她想抽出手腕,却被越攥越紧。
他问:“听到了没有?”
她咽了咽口水:“我会的……”
见她乖顺,他终于大发慈悲,松开了手指。
“十一号之前搬过来。”
舒澄没理解:“什么?”
“需要帮你请搬家公司吗?”贺景廷冷冷地瞥过来,语气不容置疑,“我不希望刚结婚,就闹出分居的丑闻。”
她垂下眼帘,努力压抑住内心对这个合理要求的抵触,轻轻点了点头。
“不用……我东西不多,自己搬就好了。”
“嗯。”
他没再为难,淡淡移开了视线。
*
晚上,贺景廷发来一则地址。
御江公馆,滨江沿岸最奢华的一片高层豪宅,倒是符合他向来张扬的风格。
舒澄盯着那一行短短的字,叹了口气,将头埋进松软的枕头里。
一只雪白的小猫轻盈地跃上来,清澈剔透的蓝眼睛像玻璃珠一般漂亮,撒娇地轻轻“喵”了一声。
“乖团团,我们……怎么办呀?”
记忆里,贺景廷有哮喘,在舒家寄住时还发作过不止一次。
这么多年过去,舒澄早想不起来具体细节,但如今他雷厉风行、日日商宴酒局,倒不像是长久受慢性病折磨的样子。
说不定已经治好了,但他会同意自己带小猫过去住吗?
正思量着,手机忽然又震动了一下。
她以为是贺景廷又追加了什么要求,心脏提到了嗓子眼,翻找几下,才发现是微信进了消息。
舒林:【澄澄,明天中午回家吃饭吧。】
这个时候父亲叫她回老宅,一定和联姻的事有关了。
舒澄不想再添堵,找了个借口:【我这两天感冒,会传染你们,就不回来了。】
果然,不到三分钟,舒林就回了一长段话。
【怎么突然病了?养好身体,别再天天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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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司跑,现在没什么事是比准备婚礼最重要的。小贺和咱们家有缘分,你要好好抓住,收收性子、多主动一些。有机会让他来家里坐,毕竟老宅也是他长大的地方。】
【对了,那笔投资你问问小贺,什么时候能到?】
舒澄扣下手机,悲哀地闭了闭眼。
母亲在她很小就去世了,舒林很快再娶生子,就连外婆重病都没露过面,和妻儿在海外度假,只拿一笔钱草草打发。
从那以后,那老宅子就难以称作是“家”了。
她都能想象到父亲那谄媚的笑容,明里暗里地催她抱紧贺景廷这棵大树,好让舒家乘凉。至于手段,无非是勾引、美色、身体……
一个不被看重的女儿罢了,养了二十多年,终于能换回点什么。
接下来几天,舒澄都在工作室加班,她暂时推掉了所有商业订单,将杂事交给助理处理,一心扑在婚礼的珠宝制作上。
这次的婚礼,确实也是一个宣传品牌的好机会。她找婚纱店要来具体的款式图,精选原石、设计图纸、三维建模、打磨镶嵌,即使有团队协助,也全都费时费力。
一坐就是一整天,直到日落西山,舒澄才疲惫地走出金工室。
小助理探出头:“有位陆先生在等您。”
陆先生?
她一抬头,那位意料之外的访客便直撞进视线。
“舒澄。”
陆斯言站在几步之遥,夕阳温柔的光落在他高瘦的肩膀上。他微微笑了一下,神情却有些落寞。
“有空一起吃个晚餐吗?”
上次见面还是去年元宵,她去陆家拜访时,陆斯言刚好要去俄罗斯出差,两个人在陆宅点头擦肩。后来她还收到了他的伴手礼,两只很可爱的俄式小套娃。
半个小时后,两人坐进一家私人粤菜馆。龙井散发着袅袅香气,几缕细叶在茶水中缓缓下沉。
“婚约的事,真的很抱歉,我也是今天才知道你们来过老宅。”陆斯言开门见山,语气还如记忆中一样温和有礼,“老爷子前段时间身体不好,可能是疏忽了,那一定不是他的本意……”
舒澄微微愣神,不明白他为何突然提起此事。
只听他顿了顿,温声问道:“新闻上那些报道,是真的吗?”
一整天忙于工作,她几乎没有关注过网络。
此时一打开屏幕,数十条新闻接连跳上了屏幕首页,与此同时,还有来自父亲和好友的十多通未接来电。
舒澄目及标题,倒吸了一口冷气——
【昔日婚约成云烟!云尚与舒家豪门联姻震撼南市,陆家二少情归何处?】
贺舒两家的联姻,早已闹得满城皆知,曾与她传出过婚约的陆家也被推上风口浪尖。
各大媒体争相报道,但舆论像是被人为操控过,明显利好云尚。甚至有记者翻出陈年旧事,拿出贺景廷曾寄住于舒家的事大做文章,编出一个个青梅竹马、下娶报恩的浪漫故事。
婚讯一经放出,截至傍晚港股收盘,云尚集团股价一路上升。
她闭了闭眼,按掉屏幕不愿再看。
明明说好等时机成熟、共同商议再放出婚讯,贺景廷却抢占先机,将好处吃尽。
“对不起,都是无良媒体乱写,把你也牵扯进这些乱七八糟的报道里。”舒澄内疚道,“我会尽快找人将这些撤掉。”
“没关系,这些风言风语不重要。”陆斯言却像是误解了这话的意思,神色松弛下来,绅士地为她倒茶,“也怪我这几年太忙,等我回去和老爷子好好聊聊,尽快将婚约的事定下来……”
舒澄晃了晃神,如果这句话来得早些就好了。
“是真的。”
她垂下眼帘,斩断最后一丝余地:
“那些不是谣言,我和贺景廷已经领证了。”
他的手抖了一下,滚烫的茶水瞬间浇出了杯沿,染湿大片桌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