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夜难逃[先婚后爱]》
1. 婚纱
初秋午后,南市依旧酷热,太阳明晃晃地刺眼。
跨江大桥上水泄不通,轿车随着车流慢吞吞地往前挪,时间一分一秒流逝,舒澄心中不免焦急。
十三点十分。
距离约定试婚礼服装的时间,只剩二十分钟了。
但到婚纱店少说还有十几公里,更别提桥上的拥堵一眼望不到头。
如果时光能倒流,她一定会把上午那个坚持用三克拉的天然钻石切割成十二颗碎钻、再拼成妻子幸运数字的客户改约时间。
舒澄叹气,将额头抵在车窗上,冷空调开得足,玻璃冰冰凉凉的。
司机是个爽朗的热心大姐,似乎察觉了她的坐立难安:“小姑娘去试婚纱?什么时候结婚啊?”
后视镜中,女孩张望着窗外,睫毛纤长,在阳光下透出淡淡的茶褐色,显得那双眼睛更加清澈干净。看起来乖乖的,还带有一丝学生气,倒不像是要结婚的年纪。
但订单目的地确实是一家婚纱店,坐落在市中心最寸土寸金的地段。
“嗯……”舒澄不想谈起,浅浅笑了一下,“下半年吧。”
“别急,跟你老公说一声吧,前面连环追尾,说不准还要堵多久呢。”大姐自来熟道,“新婚正是甜蜜的时候呢,让他等一会儿算什么呀!”
舒澄勉强弯了弯唇,心中却是一阵失落与茫然,对即将面临的婚姻和未来。
爱情固然很美好。
但从今往后,这两个字都与自己无缘了。
她要嫁的那个人,自己没资格、也不敢让他等。
警笛声越来越近,车流绕过追尾现场,道路变得开阔,车速终于恢复了正常。
突然,手机震动了一下——
屏幕上跳出一则新闻。
【头条:尘埃落定!云尚入股HC医疗,柏林签约仪式圆满举行。】
舒澄定睛几秒,指尖轻点进去,首页便是一张现场照片。
人群中,一抹挺拔的身影站在聚光灯正中。男人气场异常冷峻,五官英挺而立体,带有一丝混血的错觉。瞳仁是极致的墨黑,眼尾微微上挑,勾勒出几分与生俱来的疏离与锐利,仿佛吸纳了所有光线与杂声,让人不禁屏住呼吸。
相隔屏幕,都隐隐透着一股寒意。
舒澄飞快划过照片,页面触底后,一下子涌出了更多条相关新闻。
她呼吸一滞,直接按灭了屏幕。
但那些小媒体眼花缭乱的标题始终无法散去,像是一团棉花堵在胸口。
【豪门惊变!云尚长子为夺权不择手段,亲手将弟弟送进监狱。】
【?“私生子复仇记”?铁腕清洗胞弟,百亿家产争夺战现惊天反转。】
新闻中,坐在集团头把交椅上冷血无情的掌权者,就是舒澄半月后要嫁的男人。
贺景廷。
他曾因私生子身份被寄养在舒家几年,但交集甚少,舒澄对他的记忆只剩零星碎片,也都不是什么让人愉悦的往事。
如今舒家日益式微,不得不靠联姻保住百年家业,她与家族口碑成了一枚棋子,送给云尚集团当背书。
警笛声越来越近,车流绕过追尾现场,道路变得开阔,车速终于恢复了正常。
但无论如何,也赶不上约定的时间了。
让贺景廷干等迟到的自己……
想到这里,舒澄眉间一跳。
做了好一会儿思想斗争,她才打开通讯录,点进一个名为“贺”的号码。
该如何称呼他?
小时候喊的“大哥”显然不合适,“贺总”又太疏远,她更没有大胆到直呼其名的地步。
修修改改,最终舒澄没加称谓发了出去:
【实在抱歉,跨江大桥上突发交通事故堵车了,我可能要迟到一会儿,大概二十分钟。】
没有回复。
舒澄不知道他看见没有,只能在等待中,祈祷下桥后遇到红绿灯的运气能好一点。
哪怕是工作日下午,市中心的车流依旧没有减少,一路上走走停停,抵达时已经晚了近半个小时。
目的地没有门牌,优雅的欧式院门掩映在梧桐树下,等轿车靠边停下,舒澄手心都攥出薄薄一层汗。
早早等候的经理立马迎上来:
“贺太太,下午好,里面请。”
进门后宛若一个静谧的小型庄园,四处种满玫瑰,在斑驳碎影下,洋溢着浪漫的气息。
整个店面已经被包场,李经理一边微笑介绍自家婚纱的历史与工艺,一边将她带到顶层最私密的贵宾室。
“这些婚纱都是品牌的典藏款,您可以先挑选几款合心的试穿,设计师再根据您的风格和喜好一对一定制。”
偌大宽敞的房间里,灯光将两侧婚纱照得熠熠生辉,空气中飘着淡淡的茉莉香。
舒澄望向休息区,茶几上摆着一套精致的下午茶,沙发上空空如也。
摩天轮点心架上的蛋糕和马卡龙都没有动过的痕迹,但咖啡杯一左一右,右边的那一杯明显只剩下一半。
舒澄心里一空,轻声询问:“他开始试了吗?”
正中心的试衣间半敞,她张望,没找到其他的门。
李经理表情有一瞬疑惑,随即换为得体的微笑:“贺先生的四套礼服都已经量好了,下周会由专人送到您家里。”
话说得委婉,言外之意,贺景廷已经试完衣服走人了。
舒澄茫然:“他走多久了?”
“大概二十分钟之前。”
很快,现磨的澳白端上来。她落座翻开婚纱画册,余光中,那杯他没喝完的咖啡里冰块半融,零星漂浮在褐色的液面上。
贺景廷日理万机,没有空等半小时是情理之中。这场婚礼,乃至他们的婚姻,都只是贺家和舒家的门脸。
不用面对他,舒澄反倒松了一口气。
目及桌上的法式甜品精致诱人,她随手拿叉子切下一角蛋糕,放入口中。
慕斯绵密,芝士味醇厚,带着酸酸甜甜的柠檬香。
恰是她最喜欢的口味。
舒澄喜甜,配着解腻的花茶,将整块蛋糕都吃得一干二净。
根据婚礼的流程,她一共要换四套婚纱,才试完一套,就接到了好友的电话。
姜愿惊讶得合不拢嘴:“什么?他居然丢你一个人在那试婚纱?”
“是我迟到了……”
舒澄话没说完,只听对面风风火火:“女人一生一次的大事怎么能随便决定呢,等着我来给你参谋!”
二十分钟后,姜愿坐进了贵宾室,对这富丽堂皇的装修瞠目结舌:
“这个牌子的婚纱,光基础款的成品就要十几万,高定估计得上百万吧。”
舒澄垂下眼睫,遮去一丝无奈:“这婚礼毕竟是云尚集团的面子。”
娶她就是为了传一则佳话,又怎么可能不风风光光?
见她对婚事如此反应消极,姜愿欲言又止:“……是因为陆斯言吗?”
“没有,我和他真的只是朋友。”
舒家和陆家一向交好,小时候大人还订过娃娃亲。
陆斯言清秀帅气、温润如玉,确实是结婚的良配,但两个人长大后各奔东西,联系寥寥,自然也谈不上什么“有感情”。
“那你怎么还不告诉他,跟贺家联姻的事?”
“我们签过协议,要等时机成熟才能正式官宣。”
其实舒澄明白,当年的口头婚约大概是不作数了——舒家工程出问题后,曾登门向陆家寻求过帮助,暗示想早日成婚。
但老陆总的回复含糊其辞,似乎不愿承认。一日墙倒众人推,她深谙这个道理,倒也不太意外。
姜愿习惯了她温软的脾气,坚信她是为了家业才放弃真爱:
“贺家确实有实力,但我爸、还有陆伯伯都不可能袖手旁观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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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有信心,这点难关一定会有办法,但婚姻是一辈子的事,如果你不想嫁……”
“没有不想嫁,嫁了贺家我怎么会亏呢?反正我也没有喜欢的人……”舒澄换上笑容,不想让好友担心,“好了,你快帮我看看,这两款哪个更适合我?”
她扯开话题,把姜愿拉到婚纱架前。
两个女孩聚在一起挑起婚纱和伴娘裙,一套、一套地试穿、拍照,很快就将不悦抛之脑后,传来阵阵欢笑声。
不知不觉,挂钟上的时针已经转了又转。
“这条会不会腰线太紧了?”
“不紧,这样才衬得你腰细啊。管他新郎是谁呢,婚礼这天你必须是最美的!”姜愿兴致勃勃,又挑出款式呼应的两条,一条是婚纱,一条是伴娘裙,“这套好看,你先穿,我到后面的试衣间换。”
拉上布帘,设计师帮舒澄换上这条秀气的拖尾款。
胸口绣着上百颗精致的水钻,在灯光照耀下如一片星河闪烁,衬得那层层叠叠的轻盈白纱,如梦似幻。
她本就长了一张娃娃脸,白皙的脸颊上透出微红,宛若是从森林城堡中出逃的小公主。
设计师欣赏笑道:“这件就像是为您量身定做的。”
舒澄端详着镜子中特别的自己,心间也不自觉泛起一股温暖,原来穿上婚纱的感觉是这样……
这时,试衣间外遥遥传来经理的低语和脚步声。
看来姜愿换好了,舒澄正想拉开布帘,设计师阻止了她的动作:
“稍等,我帮您肩膀这儿收一寸。”
“愿愿,我马上好。”她转回镜子前,语气有几分雀跃,“这条真漂亮,你说得对,不管是嫁给谁,婚礼都是一生一次的大事。”
设计师利落地拿小别针将肩膀处收拢,调节到最佳效果:
“贺太太,请。”
经理从背后将布帘拉开,舒澄迫不及待想和好友分享,眉眼弯弯地转过身去:
“你说这和那条法式的哪个更好?”
话音未落,她上扬的问句哑在了喉咙里。
正对着试衣间,男人随性地靠在真皮沙发上,暗纹西装裹着挺拔结实的身形,双手交叠支在胸前,袖口露出的铂金表盘泛着一丝冷光。
他眸光黑而沉,眼神锋利,如一把出鞘的利刃,锁住她洁白的倩影。
舒澄不受控地抖了一下,笑容凝在脸上。
惊得像一只撞见了猛兽的小兔子,下一秒就要逃走。
贺景廷不动声色地皱了眉,薄唇抿成一条平直的线,仿佛在压抑某种即将破笼而出的情绪。
“你怎么……”
她回过神来,指尖轻轻揪住了裙摆边缘。
刚刚说的话,他是不是听见了?
贺景廷审视的目光打量,突然间站了起来,无声逼近。
他身材高大,直接挡住了背后灯光,落下一片压迫的阴影。
气氛宛如一根紧绷的弓弦,舒澄心跳都一下子放轻了:“对不起,今天是我来晚了。”
“贺总!”
远远见男人似要动怒,姜愿提着裙子小步跑过来,侧身挡在舒澄前面。她咽了咽口水壮胆道:“今天舒澄迟到是因为我,她不是故意的。”
拙劣的谎言,情急之下连个具体理由都没编出来。
舒澄愣了一下,小幅扯了扯姜愿的衣角,像是某种可怜的小动物。
她们以为他要干什么?
贺景廷勾了勾唇,冷笑一声,直接大步绕过姜愿,冲舒澄抬起手——
她身体僵硬,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触感攀上发丝,轻轻掠过。
贺景廷取下粘在她耳侧长发上的一颗亮钻,瞥了一眼女孩无措的表情,径直转身慵懒地坐回沙发。
只丢下一句话:
“换回去看看。”
舒澄愣了一下,才意识到贺景廷在回应她刚刚那个问题。
2. 领证
布帘重新拉上,贵宾室里不复轻松自在的氛围,连设计师和经理都换回了公式化的微笑,压抑如一片死水。
贺景廷突然到来,姜愿识趣地溜走。
直到法式长纱被重新穿上,舒澄依旧有些不真实。
他不是量好衣服走了,怎么突然会回来?
这条是抹胸款,露出锁骨和胸口大片白皙的皮肤。
刚刚试的时候没觉得,如今想到贺景廷在门口,她不禁局促,伸手将胸前的布料使劲往上拽了拽。
“小心。”设计师轻呼。
抹胸款的婚纱为防走光,领口一圈本来就做得紧,舒澄太过用力,坚硬的金属拉扣瞬间硌下一道红印。
她太紧张,都没感觉到疼。
舒澄小心翼翼地走出试衣间。贺景廷还坐在刚刚的位置,左腿闲散地搭在右膝上,从上至下扫视过她全身,视线最后落在她胸前的位置。
四面环绕的白光明亮通透,雪白皮肤上新勒出那一道浅红,比她想象得显眼。
空气安静半晌,他示意经理送来图册,压着眉头一页、一页翻过去:
“试这套。”
指尖轻敲在纸面上,经理立即快步去准备,而他继续低头翻看。
舒澄的五官清纯小巧,一开始试穿的婚纱都以梦幻轻盈的白纱为主,衬出她灵动可爱的气质。但贺景廷选的这套截然相反,是曲线细腻的露背鱼尾长裙。
乍一看很不搭。
可随着裙摆展开、长发低挽,V形白蕾丝延伸到腰部,恰好露出她玲珑纤美的蝴蝶骨。线条玲珑有致,平添几分妩媚和女人味,换了一个人似的。
舒澄迈出试衣间时,连一旁经理的眼神都亮了一下。
太适合她了。
贺景廷的眼光确实毒辣,没有抹去她干净的气质,反像一汪清潭中多了几圈涟漪,更有味道。
被他直勾勾地注视着,她微垂下眼帘,有些不敢与之对视。
“嗯。”贺景廷抬了抬下巴,似乎还算满意,“下一套。”
舒澄像个玩扮家家的洋娃娃,任设计师和经理换上一套又一套婚纱,再简单重做妆容和发型。
方才和姜愿打打闹闹,一套裙子就能试个半小时。
如今八套造型,在这样利落的流水线下,不到一个小时就展示完毕。
途中,贺景廷出去打了两通电话,钟秘书一直伴其左右,似乎有什么要紧公事,手机没有离过手。
只有每次舒澄走到面前,才会漫不经心地扫两眼。
最后,贺景廷一锤定音:“先定这几件,再搭配两套伴郎和伴娘的礼服。”
设计师十分有眼力见地将平板拿过来,跟舒澄确认款式:
“全部定做好以后,我们会请您再来试穿、调整。”
屏幕上的四张图片,都以传统的白纱造型为主,
明明那条鱼尾长裙最漂亮,贺景廷却没选中。舒澄有点不解,但他选的,她自然不敢有意见。
于是,她连平板都没接,毫不犹豫地乖乖点头:“谢谢,我都可以。”
“请稍等,马上为您试高跟鞋。”
设计师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走廊,经理重新换上一套茶点,贵宾室再次陷入了沉寂,连一根针掉落都能听见。
贺景廷低头看手机,沉默时压迫感更甚,舒澄直直地杵在试衣间门口,实在是不想沾边,有些尴尬地装一个透明人。
但设计师迟迟不回来,她能感觉到,他两次不甚愉悦地抬眼看过来。
他工作不顺,自己就连呼吸都有错了?
舒澄飞快地转动大脑,想找个借口去外边躲一会儿。
才刚刚提起裙子,只听贺景廷修长骨节轻敲在沙发扶手上:
“过来坐。”
这仁慈更让人发冷,她硬着头皮走过去,慢慢在沙发另一头坐下,拢了拢稍宽的裙摆。
女孩长长的睫毛下垂,粉嫩的唇轻抿,显露着她此时的紧张。
“坐近点。”贺景廷脸色彻底阴下去,声音不大,却带着山雨欲来的威压,“难道我会把你吃了?”
舒澄指尖抖了一下,彻底陷进层层叠叠的薄纱。
她往他的方向挪过去,咽了咽口水:“怕裙子会……碰到你。”
突然,手腕被猛地一拽——
贺景廷的动作猝不及防,舒澄失去重心,差点摔倒在他身上。
他的手指冰凉,握住她纤细的手腕从容摩挲,像在把玩一只逃不出掌心的蚂蚁。
腕上是一条细细的碎钻手链,在灯下闪烁着光影。
“满天星?”
他微微眯起眼睛,明知故问。
这是一个不怎么舒服的姿势,两个人的距离太近,近到鼻尖堪堪擦过他肩膀,能闻到他身上清冷的檀木香水,让舒澄不禁乱了心跳。
“嗯……”
她没料到他会认得,这是自己个人品牌Vanstar的秋季新品。
贺景廷的指腹轻轻抚过她掌心,那里有一条三指宽的伤疤,颜色极浅,已经刻在了掌纹中,像是经年都没有消去的痕迹。
他淡淡说:“婚礼上的所有珠宝都由你来定制。”
舒澄怔了下。
这场婚礼万众瞩目、媒体如云,他不选用高奢珠宝装点,而是将这绝佳的广告位送给她?
“需要我单独支付你设计费吗?”
贺景廷勾了勾唇角,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舒澄连忙摇头:“不用。”
“那就让秘书带你去挑几件值钱的宝石,把这些碎钻摘了,对我们的婚礼上心点……”他一边说,视线不加掩饰地掠过她的脖颈、耳朵,“不要让别人以为云尚破产了。”
男人说话的鼻息,似乎都喷在她耳侧,带起阵阵颤栗。
再这样下去,舒澄真的要喘不过气了,她想抽出手腕,却被越攥越紧。
他问:“听到了没有?”
她咽了咽口水:“我会的……”
见她乖顺,他终于大发慈悲,松开了手指。
“十一号之前搬过来。”
舒澄没理解:“什么?”
“需要帮你请搬家公司吗?”贺景廷冷冷地瞥过来,语气不容置疑,“我不希望刚结婚,就闹出分居的丑闻。”
她垂下眼帘,努力压抑住内心对这个合理要求的抵触,轻轻点了点头。
“不用……我东西不多,自己搬就好了。”
“嗯。”
他没再为难,淡淡移开了视线。
*
晚上,贺景廷发来一则地址。
御江公馆,滨江沿岸最奢华的一片高层豪宅,倒是符合他向来张扬的风格。
舒澄盯着那一行短短的字,叹了口气,将头埋进松软的枕头里。
一只雪白的小猫轻盈地跃上来,清澈剔透的蓝眼睛像玻璃珠一般漂亮,撒娇地轻轻“喵”了一声。
“乖团团,我们……怎么办呀?”
记忆里,贺景廷有哮喘,在舒家寄住时还发作过不止一次。
这么多年过去,舒澄早想不起来具体细节,但如今他雷厉风行、日日商宴酒局,倒不像是长久受慢性病折磨的样子。
说不定已经治好了,但他会同意自己带小猫过去住吗?
正思量着,手机忽然又震动了一下。
她以为是贺景廷又追加了什么要求,心脏提到了嗓子眼,翻找几下,才发现是微信进了消息。
舒林:【澄澄,明天中午回家吃饭吧。】
这个时候父亲叫她回老宅,一定和联姻的事有关了。
舒澄不想再添堵,找了个借口:【我这两天感冒,会传染你们,就不回来了。】
果然,不到三分钟,舒林就回了一长段话。
【怎么突然病了?养好身体,别再天天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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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司跑,现在没什么事是比准备婚礼最重要的。小贺和咱们家有缘分,你要好好抓住,收收性子、多主动一些。有机会让他来家里坐,毕竟老宅也是他长大的地方。】
【对了,那笔投资你问问小贺,什么时候能到?】
舒澄扣下手机,悲哀地闭了闭眼。
母亲在她很小就去世了,舒林很快再娶生子,就连外婆重病都没露过面,和妻儿在海外度假,只拿一笔钱草草打发。
从那以后,那老宅子就难以称作是“家”了。
她都能想象到父亲那谄媚的笑容,明里暗里地催她抱紧贺景廷这棵大树,好让舒家乘凉。至于手段,无非是勾引、美色、身体……
一个不被看重的女儿罢了,养了二十多年,终于能换回点什么。
接下来几天,舒澄都在工作室加班,她暂时推掉了所有商业订单,将杂事交给助理处理,一心扑在婚礼的珠宝制作上。
这次的婚礼,确实也是一个宣传品牌的好机会。她找婚纱店要来具体的款式图,精选原石、设计图纸、三维建模、打磨镶嵌,即使有团队协助,也全都费时费力。
一坐就是一整天,直到日落西山,舒澄才疲惫地走出金工室。
小助理探出头:“有位陆先生在等您。”
陆先生?
她一抬头,那位意料之外的访客便直撞进视线。
“舒澄。”
陆斯言站在几步之遥,夕阳温柔的光落在他高瘦的肩膀上。他微微笑了一下,神情却有些落寞。
“有空一起吃个晚餐吗?”
上次见面还是去年元宵,她去陆家拜访时,陆斯言刚好要去俄罗斯出差,两个人在陆宅点头擦肩。后来她还收到了他的伴手礼,两只很可爱的俄式小套娃。
半个小时后,两人坐进一家私人粤菜馆。龙井散发着袅袅香气,几缕细叶在茶水中缓缓下沉。
“婚约的事,真的很抱歉,我也是今天才知道你们来过老宅。”陆斯言开门见山,语气还如记忆中一样温和有礼,“老爷子前段时间身体不好,可能是疏忽了,那一定不是他的本意……”
舒澄微微愣神,不明白他为何突然提起此事。
只听他顿了顿,温声问道:“新闻上那些报道,是真的吗?”
一整天忙于工作,她几乎没有关注过网络。
此时一打开屏幕,数十条新闻接连跳上了屏幕首页,与此同时,还有来自父亲和好友的十多通未接来电。
舒澄目及标题,倒吸了一口冷气——
【昔日婚约成云烟!云尚与舒家豪门联姻震撼南市,陆家二少情归何处?】
贺舒两家的联姻,早已闹得满城皆知,曾与她传出过婚约的陆家也被推上风口浪尖。
各大媒体争相报道,但舆论像是被人为操控过,明显利好云尚。甚至有记者翻出陈年旧事,拿出贺景廷曾寄住于舒家的事大做文章,编出一个个青梅竹马、下娶报恩的浪漫故事。
婚讯一经放出,截至傍晚港股收盘,云尚集团股价一路上升。
她闭了闭眼,按掉屏幕不愿再看。
明明说好等时机成熟、共同商议再放出婚讯,贺景廷却抢占先机,将好处吃尽。
“对不起,都是无良媒体乱写,把你也牵扯进这些乱七八糟的报道里。”舒澄内疚道,“我会尽快找人将这些撤掉。”
“没关系,这些风言风语不重要。”陆斯言却像是误解了这话的意思,神色松弛下来,绅士地为她倒茶,“也怪我这几年太忙,等我回去和老爷子好好聊聊,尽快将婚约的事定下来……”
舒澄晃了晃神,如果这句话来得早些就好了。
“是真的。”
她垂下眼帘,斩断最后一丝余地:
“那些不是谣言,我和贺景廷已经领证了。”
他的手抖了一下,滚烫的茶水瞬间浇出了杯沿,染湿大片桌布。
3. 搬家
“抱歉,没烫到吧。”陆斯言回过神,连忙抽纸巾擦拭水迹,“我只是有点意外,竟然这么快。”
舒澄:“是啊,那些繁文缛节都省了。”
他的惊讶实属正常。
世家联姻错综复杂,从双方有意,到宣布婚讯、订婚、完婚,少则数月,多则一两年,中途退婚的也大有人在。
唯独贺景廷是个例外,在签协议现场就提出去领结婚证。
她至今还记得,他合上钢笔,气定神闲地看了眼手表:“距离我飞德国还有四个小时,顺路去民政局。”
就这样,舒澄临时回老宅取了身份证和户口本,比换护照还迅速地领了证。
尘埃落定,一点没给她反悔的机会。
“婚礼什么时候办?”
“下个月。”舒澄坦然地笑笑,顿了顿,像是在安慰自己,“其实这样挺好的,舒家现在……远不比以前了。”
临窗二十层,沉沉日落染红这个摇摇欲坠的城市,一直延续到天际线的另一头。
陆斯言望着女孩的侧脸,她睫毛微微垂着,也染上一层薄暮,与记忆中那个初来陆宅时腼腆笑着问好的面容渐渐重叠……
像他们这样的人,婚姻总是身不由己,但因为是她,他从不抗拒。
只是原以为,他们仍有很多时间,能够慢慢来……
*
晚餐吃得还算轻松,两个人聊起小时候的事,笑声不断。
饭后陆斯言绅士地提出送舒澄回家,她不想太见外,便没有拒绝。
轿车飞快驶在高架上,两侧大楼灯火辉煌。舒澄降下车窗,初秋微凉的夜风涌进来,将乌黑的长发吹散,在风中纷飞。
她远望的眸中像有一汪水,在席卷的灯光中摇曳。
陆斯言放慢了车速,不愿时间这么快过去:
“下周你也会去北川吗?”
“北川?”
“万衡的慈善晚宴,我代我爸参加,听说贺景廷也会到场。”
这种晚宴一般默携女伴出席。
“哦。”舒澄随手将头发挽起来,“应该不去吧,毕竟婚礼还没办。”
她神色淡淡,根本无所谓哪个女明星挽着贺景廷出现,却忽然想到——
他下周不在南市?
“晚宴是哪天?”她追问。
“九号。”
再长的路也有尽头,十几分钟后,轿车缓缓驶进小区。
澜湾半岛,舒澄住了好几年的公寓,她喜静,特意选在远离市中心的西城区,离工作室也近。
她下车道别:“麻烦你了,回去早点休息。”
没想到,陆斯言也开车门追了下来。
这幽静偏僻的小区环境,实在不像贺景廷婚房会选择的风格。他欲言又止了几秒,却自知不合适追问。
舒澄探寻:“怎么了?”
看着她即将离开的身影,不知下次见面是什么时候了。像是想要抓住些什么,陆斯言整理了一下措辞,温声问:“下半年公司要筹备一个动画电影,有没有机会请你做美术顾问?”
“我做顾问?”
“是一个志怪题材的电影,类似于异域寻宝的风格。”他解释说,“所以会需要很多珠宝首饰的设计。”
舒澄本就对婚约一事有愧,立马答应下来:
“当然可以,整个工作室都时刻准备。”
路灯暖黄,衬得她笑意愈发生动。
与此同时,一辆黑色的宾利隐在远处拐角的树影下,一道锐利的视线直直射过来,落在女孩的笑颜和一旁的年轻男人身上。
舒澄毫无察觉,跟陆斯言道了别,礼貌地看着他的车开走,才转身上楼。
三分钟后,十六楼的窗子亮了起来。
她去简单冲了个澡,换上家居服,扑进柔软的大床。一只毛色雪白的小猫随之跃上来,“喵喵”地撒着娇,往她怀里钻。
这是一天疲劳后最治愈的时刻了,舒澄拿脸颊蹭蹭它的:“乖团团。”
然而独处在寂静中,一层淡淡的愁绪重新笼罩心头——
她远没有做好搬去御江公馆生活的准备。
上次试婚纱的经历不算愉快,今日又听了陆斯言的一番话,让她不禁更加抗拒直接面对贺景廷。
舒澄打开手机,注视着那串电话号码许久,才发去一行:
【我九号搬过来可以吗?】
十分钟后,对面回过冷冰冰的几个字:
【换一天。】
【我最近出差,只有九号有空,能麻烦让管家或者阿姨帮我开门吗?】
很快,对面回过来一串数字:
【670531】
大门密码。
舒澄抱起小猫举过头顶,看着它漂亮的蓝眼睛,心里稍许轻松了一些。
也只能熬过一天,是一天了。
夜色浓郁漆黑,公寓楼上的灯光一盏、一盏灭下去,那辆宾利依旧停在阴影里,不曾挪动。
车里没有开灯,黑暗压抑,唯有月光隐隐描摹出后座男人凌冽的轮廓。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寂静中,略重的呼吸声时快时慢。
终于,十六楼的那盏灯也灭了。
贺景廷缓缓收回目光,卸力地靠在椅背上。他扯了扯紧绷的领带,微微仰起头,剪裁锋利的西装外套在肘弯处压出几道细小折痕。
一个白色的小药瓶落在座椅上,瓶盖只旋了一半,虚虚地搭着。
像是有细细密密的白蚁在头骨里啃噬,不急不缓,折磨着每一根神经。
他疼得胸口越来越闷,有些烦躁地按了按太阳穴:
“开车,回御江公馆。”
钟秘书小心地开口:“贺总,陈医生说……”
“回御江。”
命令短促而不可忤逆。
“还有,联系万衡,把九号晚上的行程取消。”
宾利缓缓启动,驶入无边的黑夜。
贺景廷用力闭上双眼,重重地呼吸了两下,试图缓解这一阵刺痛。
修长的手指抚上左腕手表,温润的藏蓝色珐琅表盘上,秒针一格、一格地转动着。
男人的指尖抚过冰冷的铂金表圈,在贴近皮肤的背面,反复摩挲着一处细小的突出,仿佛那是他疼痛中唯一的慰藉。
细看,那隐秘的角落里,贴着一粒亮钻。
贺景廷抬起手,将它送到鼻尖。
仿佛还能闻到她秀发的气息。
*
寄人篱下,舒澄没收拾太多东西,只备了当季的衣物和少量日用品。
贺景廷工作忙,在新闻头条里常常是全世界飞,相敬如宾是做梦都不敢想的奢望,她只求能活成一个透明人。
九号这天,生怕他还没出发去港城,舒澄足足等到夜里八点半,才开车去御江公馆。
那边招商会已经开始了,他就算坐火箭去,也不可能还在家里。
九点刚过,舒澄的车直接被拦在了保安亭前。
御江公馆是滨江最有名的豪宅,又位于繁华的闹市区,安保极其严格。
“我真是贺景廷的朋友。”她摇下车窗,认真道,“我可以登记身份证,或者压给你也行。”
“你这样的小姑娘,这个月我见过二十几个了!”保安摆摆手,“年纪轻轻喜欢追星没什么,但别打扰人家正常生活。”
说完,就直接将窗子合上了。
这小区里还住着不少明星,平时想混进去的粉丝不是一个两个,但……
保安瞥了眼外边看着乖巧白净的女孩,敢冒充云尚贺总朋友的,还是第一个。
见惯了种种豪车,眼前这辆白色宝马平平无奇。
他们是精英团队,对每位户主都极为上心。这几年下来,35层的贺总就没有过除了秘书和医生外的来客。
保安骄傲地哼起小曲儿,自己的聪明敬业,可又为户主省去了麻烦。
夜里飘起了零星小雨,秋风一吹,有些寒凉。
舒澄见说不通,只能把车靠边停下。她没带伞,冒雨跑到保安亭窄窄的屋檐下,朝里张望:“师傅,我真是——”
贺景廷这个甩手掌柜,知道她要搬进来,连个招呼也不给门卫打!
保安见她迟迟不走,无奈地再次将窗拉开:“如果你真是贺总的朋友,就让他来接你,或者让他跟我们打电话说一声,立刻放你进去。”
打电话给他?
舒澄第一时间抹去了这个想法,他在出席招标会,能不能接到两说,这不是往枪口上撞吗?
“赶紧走吧,小姑娘。”保安叹气,语重心长道,“你知道那位贺总是什么人物吗,就敢随便冒充?放心,我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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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今天这事没发生,你走吧。”
眼看,雨越下越大,舒澄的左肩都被淋湿了。
她连忙挡住又要关上的窗,破釜沉舟道:“其实我不是贺总的朋友,我是他妻子……”
保安露出一副看傻子的表情,关窗的动作丝毫没有放缓。
“真的,不然你搜一下前两天的新闻照片呢?”她可怜巴巴,“他现在在港城出席一个活动,没法接电话,不然我肯定让他联系你了。”
保安想起前些天看过的头条,将信将疑地打开手机,媒体照片映入眼帘。
衬着雨中昏暗的光线,他再次看向这个年轻的女孩。一双晶莹剔透的大眼睛,脸蛋白皙,隐在模糊的夜色里,定睛一瞧,和新闻上的照片真是同一个人!
保安吓得差点一头昏过去。
“对不起,贺太太,失敬失敬——”他连忙将人迎进来,又是找毛巾,又是倒热茶,“请您谅解,这小区里住了不少明星,平时老有小女生来追星。您看着这么年轻,真和那些大学生看起来一样一样的。”
这个称呼实在陌生,舒澄不自在地笑了笑:“不用麻烦了,请问这边地下车库怎么走?”
保安连忙打电话,让同事过来帮她停车、拿行李,一路送到大厅里。
御江公馆每一栋都配有24小时的酒店式服务大堂,超过六米的挑高宽敞明亮,富丽堂皇的水晶灯高悬,丝毫不输给市区的五星级酒店,让人咋舌。
大堂管家刷了卡,舒澄很顺畅地坐电梯到了二十五层。
从电梯口到入户门,灯光惨白,照亮地上深灰细纹的天然大理石,什么都没有摆放,干干净净中透着一丝冰冷。
一般像贺景廷这样日理万机的人,家里都有管家或保姆吧。
舒澄先按了两次门铃,里面始终没人应声,才输入事先收到的六位密码。
“滴——”
开锁声回荡在空旷的楼道里。
舒澄小心地推开门,朝里张望。
屋里一片漆黑,过道灯只隐隐映出玄关的边柜,其余什么都看不清,仿佛一个黑洞将光全部吞噬。
没有人在也好,她将两个箱子提进玄关,借着外边的一点点亮光,在墙上摸索室内灯的开关。
刚往里走了两步,过道灯忽然灭了。
所有的一切都坠入了黑暗,舒澄喊了两声,但楼道没有再亮起来。
不是声控灯吗?她刚刚电梯开门时就已经亮着。
舒澄本来不怕黑,但在这陌生的房屋里,眼睛还没完全适应环境,视线一片虚无。
外边大雨倾盆,黑暗就像涌动的深海一般,让她心生寒意,胸口“咚咚咚”的心跳声越来越响。
“开关,他到底把开关装在哪儿了……”
舒澄小声念叨着给自己壮胆,继续在冰凉的墙壁上往里摸。过分紧张的情绪下,她一时间都忘记了拿包里的手机照明。
突然,一道低沉冷淡的男声在背后响起:
“在这里。”
那声音很近,近到仿佛是鬼魅的低语在耳边蔓延。
舒澄吓得浑身一抖,尖叫出声:“啊——”
与此同时,随着“啪嗒”一声。
昏暗的光从吊顶和脚边亮了起来。
舒澄心惊胆战地回头,氛围灯没能完全将玄关照亮,只幽幽勾勒出一个男人高大的身影,在一步之遥冷冷俯视着她。
白光越过他深邃的眉骨和鼻梁,在脸上投下斑驳阴影,切割成冷毅的色块。
贺景廷。
舒澄的心脏漏跳了一拍,惊吓到脱口而出:“你怎么在这里!”
“我怎么在我家?”他轻轻笑了一下,似有几分讥讽,“还是说……你知道我不在?”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贺景廷笑,反而比发怒还让人心颤。他眸中一闪而过的,宛如淬毒刀锋出鞘前反射的冷光。
舒澄无意识攥紧了衣角,睫毛飞快地颤动着,不敢回答这个问题。
贺景廷没有等待她的回答,微微俯身,径直抬手摸上她的脸颊,用略微粗糙的指腹轻轻蹭了一下。
他的指尖冰冷,带着微微潮湿,像是死人的温度。
感受到手中侧脸的轻微颤抖,贺景廷满意地轻声吐出两个字:
“你在躲我?”
宛如来自地狱的冷息。
4. 挣扎
舒澄整个人如被钉在原地,连呼吸都本能放轻,心虚地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出差这样的说辞,只要他想,动动手指就能戳穿。
贺景廷直勾勾地盯着她,手上的力道丝毫未松:
“你最好时刻记住,我们之间已经有了法律约束,你应该尽好一个妻子的义务,而不是去和别的男人私会。”
私会?
舒澄一怔:“我哪有……”
话音未落,贺景廷突然长腿一抬,气息猛地压下来,冷冷道:
“要不要我提醒你,六号晚上在哪里?”
舒澄本能地后缩,脊背很快抵上了坚硬的墙壁,无处可逃。
后背传来的冰冷让她回过神,六号晚上,正是自己从工作室出来后和陆斯言在私人粤菜馆吃饭那天。
贺景廷居然连这都了如指掌!
“你跟踪我?”
她感到后脊梁升起一阵寒意。
他可以看不起舒家,但不能侮辱她的人格。
“陆斯言只是我的朋友,而且,我们见面也是因为你擅自公布了婚讯……”舒澄眼中含有怯意,却一鼓作气地说完,微微喘气,“让我们都陷进了媒体的舆论里。”
开头的那三个字出口时,贺景廷的面色就已经完全阴冷下去。
窗外雷声大作,轰隆隆地响彻天际。
他注视着眼前这个娇小柔弱的女孩,明明一分钟前还瑟瑟发抖,一转眼却对另一个男人如此维护。
她对自己避之不及,转头就与那姓陆的相谈甚欢!
贺景廷嫉妒得快要发疯,心脏在左胸口跳动到几近爆裂,带起一阵又一阵强烈的窒息感。他下颌微微紧绷,像是激烈风暴前的一丝诡异平静。
他嗓音沙哑,带着一丝压抑的怒意:
“你最好考虑清楚,你和他、你和我之间是什么关系。”
对上他幽黑滚烫的眼神,舒澄心头一颤,不好的预感涌上来,本能地想要逃跑。
但已经来不及了。
贺景廷猛地一把拽住她的手腕,倾身向身后的墙面压去。腕骨重重嗑在坚硬的墙面上,舒澄吃痛地瑟缩了一下。
“不敢坐到我身边,躲着不见我……你就这么怕我?为什么?”
他死死盯着她朱红的唇,一点、一点地逼近:
“你喜欢他,你后悔嫁给我了,是吗?”
急痛已经让贺景廷失去了耐性,迫切地寻求一个答案。
哪怕是借口,是谎言。
“回答我!”
舒澄已经没有了思考的能力,拼命挣扎着。但力量微弱如同蚍蜉撼树,整个人被牢牢困住无法动弹,笼在他投下的阴影之中。
此情此景,某些记忆深处尘封的片段翻涌而至。
“没有,没有!”
强烈的畏惧下,她本能地喊出了年少时的称呼。
“大哥……”
这一声颤抖的两个字,像是一支利箭,猛然插进了贺景廷的心口。他赤红的瞳孔颤了颤,骤然清明过来。
舒澄挣扎着,在他力量减弱的片刻,瞬间挣开了牢牢的禁锢。
胡乱挥舞的手肘重重撞上了贺景廷的胸膛,只听他闷哼了一声,压迫的力量全然消失了。
她再顾不上其他,生怕再被抓住,飞快地逃出去。
幽暗的客厅里,贺景廷一手捂着胸口,深深地折下腰,喘息一声重过一声。即使如此,他还是勉强抬起头,模糊的视线中,试图再多看一眼那抹逃离的身影。
屋里彻底陷入了寂静,他身形晃了晃,不稳地跪倒在地上,胸腔中发出断断续续的梗塞声。
吸了药,强忍眩晕的几分钟里,贺景廷眼前始终浮现出她眼角的微红。
是自己冲动,伤害了她。
心口的闷滞在懊悔中不减反增,他紧攥的拳头发抖,冷汗霎时打湿了衬衣领口。
忽然,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来。
他接通,是秘书有些焦急的转述。
“知道了。”贺景廷忍不住低咳,“现在给我订机票……”
墙上的时针缓缓走向数字12,无边的黑夜中,电话挂断,前倾的身停滞了半晌。
即使屋里没有别人,他仍是艰难地挺直了脊背,像是在兀自坚持着什么,朝门外追出去。
*
另一边,舒澄冒着大雨驶出了御江公馆。
深夜暴雨,雨刮器反复摇摆着,她握着方向盘的手还有些抖。紧张的余韵尚未消退,自然也没有注意到,空荡荡的马路上,一辆黑色宾利一直紧跟其后。
直到十六楼卧室的暖光亮起,那红色尾灯才消失在雨幕。
回到公寓后,舒澄洗了一个热水澡,抱着团团坐在飘窗上,怔怔地望着玻璃上的雨珠落下,融化城市霓虹。
回想起刚刚男人步步逼近的面孔,和他那恨不得将自己咬碎的眼神……
她心头染上一丝复杂的情绪,害怕、迷茫,还有淡淡的荒唐。
少女时的记忆里,贺景廷身上总萦绕着一股阴冷。
三楼尾间的房门总紧闭着,他只有用晚餐时偶尔下楼,大多时间因为身患哮喘、对许多食物敏感,饭食总是单独做了送到屋里。
他比她大足足五岁,身份特殊的少年面容俊朗、冷淡寡言,让人望而生畏,却也因此镀上一层神秘的面纱。
刚上中学的小舒澄,对这位“大哥”的恐惧中也掺杂着一丝好奇和探寻,曾偷偷躲在门缝里观察过他的背影。
但十四岁那年发生的那件事,真正让她从此对他避之不及。
那年冬天,贺老爷子病中逢七十大寿,或许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或许是为了赎罪,他想起了这个藏在外边十几年亏待的孙子,直言请他赴宴。
这机会千载难逢,相当于被贺家公开认回。但涉及到家业继承,贺家本就还有一个小孙子,那明媒正娶的儿媳怎会愿意,在贺宅大闹了一场。
然而,就在寿宴当天下午,贺景廷不甚从楼梯摔落,左腕粉碎性骨折,被送到医院紧急手术,就这样错过了“改变命运”的机会。
当时看客皆惋惜:这孩子命里没福气。
只有舒澄知道,这不是事实。
那天傍晚,沉沉的暮色中,她在二楼走廊,弯腰去捡裙摆上掉落的珍珠……
她亲眼看到,那个削瘦的少年伫立在昏暗里,慢慢将左手腕卡进旋转栏杆的缝隙,转动了几下,似乎在寻找一个合适的角度。
而后,他面不改色地“一脚踩空”,从阶梯顶端滚下去,重重地撞到地板上。
“咚”的一声巨响——
在客厅换烛台的管家惊叫着跑过来,不敢妄动地跑去取电话——不是打急救送医,而是去报告给舒父,等待下一步指令。
光泽的红木地板上,贺景廷慢慢地坐起来,脸色苍白,因剧烈疼痛而流下的冷汗浸湿碎发,神情却是冷漠至极,毫无痛色。
他的左手以一个诡异的方向弯折,指尖已经断了线似的垂下去。
而管家转身后,他抬起右手握上去,扣住伤处,残忍地生生反复掰动。
这一幕触目惊心,小小的舒澄吓得噤了声,心脏一瞬都停止跳动。连在体育课膝盖的一点擦伤都要红着眼哭半天的小姑娘,从没见过这等可怕的行为。
她指尖一抖,掌心捡起的珠子没握住,“啪嗒”落在了走廊上。
这一声很轻,但在这寂静的时刻,无比清晰地传进了少年的耳朵里。
只见贺景廷缓缓地抬起头,如炬的目光穿过基层栏杆,远远对上了舒澄惊恐的眼神。他幽黑的眸光暗了暗,危险而压迫,宛如一只能随时将羔羊剥开饮血的虎豹。
随即,他那只完好的右手轻轻举起,竖起食指放到唇边。
嘘。
他知道她看到了。
舒澄背后沁出了一身冷汗,迈动僵硬的腿,飞快地逃回了房间。
那晚,她做了一夜的噩梦,不停地梦到贺景廷将左手腕折断,举着血淋淋的手朝自己走过来的样子。
惊醒后,舒澄抱着被子瑟瑟发抖——窥见了不敢看的东西,贺景廷如此心狠手辣,会不会将自己暗中灭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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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那一幕成了少女的心理阴影,好奇消失殆尽,只剩下了恐惧。
自此,她再也不敢与贺景廷对视,总是离得远远,只要听见三楼有响动,就连房门都不敢打开……
十年后的今日,舒澄才懂得了什么叫以退为进,让对手放松警惕后一击致命。
而那昏暗走廊上少年阴冷锐利的眼神,从小到大,总是出现在让她惊醒的噩梦里。
*
接下来的几天,舒澄有意躲在家里,生怕再与贺景廷发生什么交集。
婚礼在即,有不少流程琐碎要确认,工作人员打来的电话她全都借病推掉,说请联系贺先生。
直到周四下午,婚纱店请她去试定制好的礼服。
这件事没人能代替,舒澄旁敲侧击:“贺总的西装试了吗?”
“您放心,贺总的已经由专人送去了北川。”
原来他就不在南市,舒澄松了口气,欣然答应现场试纱。
贵宾室里还和上次一样细致周到,但接待她的设计师和经理都不是之前熟悉的,气氛也有些微妙。
有位年轻的店员上茶点时不小心弄洒了几滴咖啡,她惊慌失措地看了舒澄一眼,手抖得拿不住纸,战战兢兢道:“对不起,贺太太,对不起!我这就给您换一杯!”
“没事,不用换。”
舒澄说不清地别扭,抓紧试完婚纱就礼貌告别。
庭院里的玫瑰依旧开得正盛,随秋风飘过阵阵花香。
她刚走出院门,准备发消息给姜愿约着吃午餐,一旁的树丛间突然冲出来两个人。
一男一女隔着三步之遥,“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贺太太,对不起,是我们做错了!求求您,求您和贺总求求情,放过我们吧!”
那女人三十出头,长发散乱,拉着男人一个劲地磕头。
舒澄哪见过这场面,吓得往后退了两步:“怎么了?”
一旁的门卫见状,立马扑过来将两人按住:“有没有警告过你们,再不走就报警了!谁给你们的胆子敢去叨扰贺太太?”
那女人抬起了灰扑扑的脸,细看竟是上次为她试纱的经理。
不过半月,那精致窈窕、踩着高跟鞋的女人,已经憔悴得认不出来,丹凤眼一大一小地肿起来。旁边的男人也好不到哪里去,一只脚裹着厚厚的石膏。
舒澄愣了一下:“等等……李经理,发生什么了?”
“我妈肺癌晚期,每次化疗都要钱,我真的没办法了,才一时鬼迷心窍信了他的鬼话!”李经理挣扎着靠近,将一沓医院报告往她手里塞,“我们现在真的生不如死啊……”
从她支离破碎的哀嚎中,舒澄拼凑出事情的缘由。
贺舒两家联姻涉及到商业机密,所有接触婚礼筹备的工作人员也都是层层筛选、签过保密协议的。
但上次试婚纱后,李经理和当记者的男友起了邪念,为给母亲治病,两个人将这则豪门联姻的秘闻卖了出去……
舒澄恍惚,原来,婚讯不是贺景廷违背承诺擅自公布的。
“贺太太,我真的知道错了,放过我们吧!我们保证回老家,一辈子再也不会出现在南市!”
薄薄的医院报告单随风掉了一地,以贺景廷的雷霆手段,他们想必已经为这个错误受过了百倍千倍的惩罚。
眼看李经理和男友被门卫狼狈拖走,舒澄心中不免恻隐。
可她哪里是世人眼中千娇万宠的贺太太,也只是泥菩萨过江罢了。
转眼间银杏挂满枝头,大婚在即。
婚礼在南市最豪华的湖畔山庄举办,夜幕降临后,水晶大厅金碧辉煌,宛如暗河中一颗璀璨的明珠。
与其说是婚礼,更像一个名流汇聚的生意场。
舒澄在三楼的独立化妆间里等候,从中午就开始做造型,穿着蓬松华丽的婚纱端坐了好几个小时。仪式还没正式开始,她已经腰酸腿疼,好在还有姜愿陪伴,两个人闲聊逗趣,不算太无聊。
过了一会儿,管家轻敲门提醒道:
“贺先生已经在休息室了。”
5. 失神
提前准备好的珠宝盒静静搁在镜子前。
舒澄不敢再用什么借口躲他,谢绝了化妆师的帮助,提起庞大裙摆,一个人朝走廊尽头的那间休息室走去。
头顶的水晶灯闪烁,在瑰丽的欧式地毯上,投下她不安的影子。
这是那雷雨夜后,第一次再和贺景廷见面。
钟秘书是候在外边的,见了她没有立即开门,面色有一丝犹豫。
“贺总他……”钟秘书顿了下,回身关门而入,“请您稍等一会儿。”
好大的排场。
舒澄腹诽,拎着那不轻的珠宝首饰盒,在门口等了足足近十分钟,里面才再重新有了动静。
“夫人,您请进。”
钟秘书开门时,还有个男人提着一只棕色皮箱跟出来。
他西服领口别着伴郎的领花,气质温润斯文,朝她点头微笑了一下。
擦肩而过时,舒澄闻到一股很淡的消毒水气味。
钟秘书没有进去的意思,在她身后将门严。
休息室里亮着几盏挂壁灯,欧式繁复吊顶上绘满神话壁画,像误闯进了一副古希腊油画。
落地窗前,贺景廷闲闲靠在红丝绒沙发上,双目半阖着,眉间少见地流露出疲态。他似乎没有注意到有人进来,左手肘撑在扶手上,拇指始终一下、一下地按揉着太阳穴。
舒澄的高跟鞋陷在地毯里,靠近得十分安静。
直到她快要走到贺景廷面前,他才感应到什么,手上的动作一顿,掀开了眼帘。
那双瞳孔黑如浓墨,锐利的视线直直扫过来,不用说一个字,便具有与生俱来的压迫感。
舒澄一下子就联想到了那夜他寸寸逼近的眼神,紧张地轻轻揪紧裙摆。
她神色的变化也落进贺景廷眼中,像是一阵尖刺扎在心口。
他掩唇轻咳了两声,放缓语气道:“过来,看看婚礼的首饰。”
幸好他坐的是单人沙发,舒澄的拖尾裙摆很大,找了旁边一个宽敞的长沙发坐下。
这样的距离,稍许安心。
“根据婚纱的样式搭配了四套,还留一套备用,都是用钟秘书送来的宝石。”
她打开第一层首饰盒,黑色绒布中,出现了一抹摄人心魄的祖母绿。
两枚泪滴形的耳坠,金色边锁住翠色漩涡,如同被囚禁在森林里的精灵。
一套套珠宝依次亮相,粉钻、鸽血红、翡翠……各路稀世珍宝经过她手中,变成了一道道惊艳的色彩。
贺景廷的目光缓缓扫过,独独伸手拿起了那对耳坠端详。温润纯净的墨绿在修长手指间细细摩挲,他的眸光微沉,意味不明地皱了眉头。
舒澄忐忑得连呼吸都放轻,仿佛是在被审阅考卷。
这样安静太过难熬,她不禁开口解释:
“原石的边缘有些杂质,所以我切成了泪滴的形状。”
贺景廷不答,忽然偏过头咳嗽几声,像是不太舒服地闭了闭眼,左手微微抬起,又轻搭在扶手上。
再开口时,嗓音已有些沙哑:“把这对换了。”
舒澄等了几秒,像是习惯了他的决定无需解释,垂眸将祖母绿收起来。
明明是很漂亮的,她学珠宝这么多年,除了教科书上,还没见过这么纯净通透的绿柱石。
他面色有点苍白,又加了一句:
“处理掉,以后也不要戴。”
就这么不喜欢?
可这原石都是钟秘书送来的,归根结底是他的东西。
舒澄茫然:“怎么处理?”
贺景廷摆摆手,示意管家将所有首饰先收下去。
“卖了,送人,扔掉。”他说,“随你。”
休息室里随着男人的沉默,气压变得很低。
他合上眼休息,不再有开口的意思,呼吸有些重,食指一下、一下缓缓地轻敲在红木扶手上,像是累了。
舒澄便也识趣地保持透明。
过了好一会儿,贺景廷的脸色才有所缓和,叫人送晚餐进来:
“等会没时间吃饭,先吃点东西吧。”
管家很快端来精致的餐点。各一碟晶莹剔透的松茸蒸饺、一盏燕窝羹、两颗樱桃鹅肝和一杯热红茶。
舒澄尝了一口燕窝羹,入口甜润,在深秋夜里暖融融的。
对面的贺景廷却没有动筷,只端起红茶杯,静静注视着她。
她平日很少挽起头发,此时盘了发髻,低头时露出白天鹅般的脖颈。漂亮的眼睫微微垂下,女孩扶着小碗,将燕窝羹一口口送进口中,唇掠过瓷白的勺子,留下浅浅一点口红印。
像只可爱的小兔子。
贺景廷不自觉将左腿搭上右膝,压抑住内心的躁动。
但舒澄只顾默默地吃东西,丝毫没有留意到对面男人变化的眼神。
直到盘子空下,对面的餐盘被贺景廷向前轻推几寸,“啪”一声撞在她的上。
舒澄抬眼,只见他的那一盘丝毫未动,只有热茶被浅浅喝了几口。
这是要给自己?
她受宠若惊:“你不吃吗?”
“我不饿。”
示意她拿去吃。
舒澄吃干净自己这盘,其实已经饱了,但还是在他的目光中,乖乖地又吃了大半盏。
放下勺子,发现贺景廷还在看着她。
她无辜:“我真的饱了……”
他终于移开视线,对管家说:“收了吧。”
此时庄园里华灯已经亮起,光点连成星群,也映在贺景廷的侧影,染上几分暖色。
舒澄想起之前婚讯的事,抓住时机:“婚纱店的李经理,不如……就打发他们回老家算了。”
云尚的股票大涨,舒陆两家也只是一时舆论,没有造成什么实在的损失。
贺景廷似乎并不意外:“你知道,他们卖了多少钱?”
“多少?”
“五百万。”
听到这个数字,舒澄不禁吃惊,一则联姻消息竟值这么多钱?
他接着说:“他们本来打算卖给万衡。”
万衡集团是当今新兴商业中,云尚最有力的竞争对手,如果先机真攥在对方手中,变数就难以估量。
舒澄哑然,难怪媒体舆论一边倒向云尚,果然婚讯公布时也有他的暗中操纵。
说到此事,贺景廷优雅地品了一口红茶,眼神却蓦地冷了下去:
“其实他们敢去找你,就说明教训还不够。”
语气淡淡的,可那最后一个字轻咬在他齿间,像是宣告了死囚的刑期。
舒澄不禁起了一层寒意,从脚踝向上,一点、一点将全身浸透。
刚刚松缓片刻的氛围像是一场幻觉,凉了的雪梨羹剩在碗里,凝结出一层混沌的胶质。
生意场人心叵测、瞬息万变,操控这些对于贺景廷来说,就像踩死一只蚂蚁那样简单。
而胆小如她,此时竟连他要拿李经理两人如何都不敢问。
一直到婚礼正式开始,休息室里只余下沉默。
*
这一夜,贺舒两家的婚礼声势浩大,引来无数瞩目和艳羡。
耀眼的光芒中,舒澄穿着洁白婚纱微笑,心中却悄然潮湿。
如果……如果这就是她的一辈子,就像这场婚姻一样,是光鲜亮丽下的一副空壳,算不算一场华美的悲剧?
冰凉的粉钻戒指划过无名指时,她指尖微微发抖,被贺景廷微凉的手牢牢抓住。
忽然,他朝她弯腰俯过身来。
“砰”的一声,头顶的礼花气球升起。
漫天的花瓣中,舒澄心跳乱了几拍,等待着这个做过心理准备的亲吻。
然而,贺景廷绅士地抬起她的手——
这一吻轻轻落在了舒澄的手背上。
转瞬即逝的湿润微凉,轻盈得仿佛只是羽毛掠过。
这和提前说好亲吻的流程不一样……
台下瞬间响起热闹的欢呼和掌声,舒澄错愕地抬眼,直直撞进贺景廷幽暗的眼眸。他目光如炬,眼底暗涌着她读不懂的深流,像夜色下沉默的漩涡,炽烈而晦暗。
她怔了一下,飞快地移开视线。
纷纷的花瓣缀满裙摆,也同样落在他的肩头。
对于这场婚宴来说,仪式只是序幕,接下来的社交场才是重头戏。
但这里已经不是舒澄的主场,她换上一袭简约的直筒斜肩长裙,跟在贺景廷身后,端着一杯橙汁,做好美丽婉约的挂件。
生意场上,贺景廷气场凌冽不减、意气风发,不断与各界名流攀谈。
觥筹交错间,他一次次举杯饮尽,又很快斟满。不同客人的喜好不同,红白葡萄酒、香槟、鸡尾酒,不同色泽的琼浆在高脚杯中摇晃着。
舒澄不喜欢这样的虚伪场合,更对左右逢源的生意人没有一丝好感,自然也没有注意到身旁男人越来越苍白的脸色。
贺景廷执杯的手有些不稳,仰头时酒液顿塞了两下才咽下去。
地产商仍在豪爽地规划着西郊即将开发的乐园,舒澄微笑着稍稍出了神。
刚刚父亲舒林讨好的笑容还历历在目:“小贺,以后我们澄澄就交给你了。”
“一转眼这么多年了,你们俩从小就很般配呢,能修成正果真是太好了……”
继母李兰也携儿子同来,浓妆都掩不住眼中淡淡的不满,一家三口站在那,割裂得就像一个笑话。
当然也包括她。
这还算好的,贺父早年因次子入狱气得中风,如今称病,整场婚宴一家子连面都没露,已是撕破脸皮的架势。
但贺景廷似乎没有受半点影响,依旧是那样自如。只见灯光透过他挺拔的肩膀,投下淡淡的阴影,饮酒时抬起的下颌棱角分明,喉结微微滚动……
舒澄垂下眼帘,这一刻,“貌合神离”是形容他们之间最贴切的词语。
将所有宾客送走,已是接近十二点。
热闹过后,只余一片空荡,新鲜花瓣被无数人踩过,留下狼藉和残叶。
“先去车里等我。”
贺景廷只留下一句话,就不见了踪影。
舒澄疲惫至极,也没心情追问缘由,坐进庄园里等候的迈巴赫里休息。
持续穿高跟鞋站立近五个小时,脚踝已经酸痛到没有了知觉,钟秘书周到地询问是否要先回化妆间换一身便服。
“谢谢,不用了。”
如果是回御江公馆,也就十几公里车程。
但她在车里一等就是二十分钟,贺景廷始终没有回来。
午夜零点,人去楼空,庄园的灯光熄灭,四周猛然陷入沉沉的黑夜。舒澄将额头靠在冰冷的窗玻璃上,这是她低落时习惯的小动作。
又过了十分钟,贺景廷才姗姗来迟。
他拉开车门的瞬间,夜风裹着浓重的酒气涌了进来。
舒澄讨厌酒味,本能地皱了皱眉,将车窗降下来几寸。
轿车随即启动,掉头驶向大路。
比起休息室、宴会厅,轿车后排的空间更加狭小私密,贺景廷人高腿长,静坐在那就叫人无法忽视。
舒澄仍对那夜的事心有余悸,她不动声色地往窗边挪了挪,用闭眼装睡来逃避眼下的处境。
贺景廷同样沉默,仰靠在另一端的黑暗里,努力压抑住越来越重的喘息。
饮酒前后都照例用过了哮喘药,大量舒张剂渗入血液,带来一阵阵来自骨髓里的无力。如影随形的头痛也并不打算放过他,反而更加晕眩难耐。
像是有重锤一下下将太阳穴击碎,他紧抓门把的手青筋暴起,强撑住下滑的身体。
痛到好几次意识模糊,余光里,是女孩缩成一团、害怕躲远的侧影。
这一刻,贺景廷分不清是哪里更痛,只知道痛楚快要将灵魂都撕裂。
寂静中,那断断续续的呼吸声已经到了让人没法忽视的地步。
舒澄回想起婚宴前他脸上罕见的疲倦,还有那个从休息室出来的男人,她听别人称呼他“陈医生”……
他病了?还是喝醉了?
她要不要问一下?
悄悄掀开眼帘,只见那抹半隐在黑色中的轮廓始终未动,除了胸膛起伏得有些快,看不出有什么异常。
驾驶室的钟秘书也没有任何反应。
如果是陌生人,她一定会主动关心,可偏偏是喜怒无常的贺景廷,让她不敢轻易靠近。
就在舒澄纠结时,那如雕塑般的身影先动了动——
贺景廷微微前倾,从车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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侧袋里摸索出一个白色药瓶。可他手抖得太厉害,粗暴地拧了两下,几乎抓不稳那小小的瓶身。
突然一阵剧痛袭来,他指尖一滑,药瓶从手里掉了下去,滚落到舒澄的米白色高跟鞋边。
这下,她再没法装睡,弯腰将药瓶捡起来。像是分装的药品,瓶子上没有贴任何标签。
舒澄小心地捡起来,刚抬起手,就被贺景廷一把夺了过去。他的力气有些失了分寸,指甲重重划过她掌心,又湿又冷。
眼看他屏息拧开瓶盖,倒出几粒咽下,连一口水都没有喝。
她试探道:
“你……”
“不碍事。”
贺景廷飞快打断,语气生硬。随即就双手交叠抱在胸前,闭上眼睛。
窗外路灯席卷,光影忽明忽暗。
舒澄微怔,见他一副拒人千里的态度,便也不再追问。
抵达御江公馆后,贺景廷一言不发地下车上楼,她小声和钟秘书道了声谢,跟在他身后走进电梯。
这次,是真的到了两个人的独处。
望向男人近在咫尺的背影,舒澄有些紧张,轻轻绞紧了手指。
她没谈过恋爱,但新婚之夜代表什么还是再清楚不过的。
一纸婚约,她没有天真道以为可以拒绝他的需求。
三十五层,再次来到这里,是全然不同的心境。
大门打开,客厅自动亮起,暖白干净的灯光有层次地照亮整个屋子。贺景廷换鞋,转身走进了主卧,在舒澄还没反应过来时,已经传来了浴室“哗哗”的水声。
从进门开始,他甚至没有给过她一个眼神。
舒澄松了口气,慢吞吞地脱掉脚上的“刑具”,换上鞋柜里的女士拖鞋。
客厅敞亮通透,落地窗外,足以欣赏南市最繁华的江景。但她此时没有心思多看,遥遥的水声像是无情的倒计时,高悬在头顶。
贺景廷正在主卧的浴室洗澡,舒澄轻手轻脚地在屋里绕了半天,才找到衣帽间里自己上次落下的行李箱。
衣物都已经被管家或阿姨整齐地收入一侧衣柜,每件都重新熨过,一个褶子都没有。
不知不觉,主卧方向的声音已经静了下来。
舒澄抱着睡衣和毛巾走过去,缺差点一头撞上刚出浴的贺景廷。
他头发还湿着,一身黑色真丝长袖睡衣,V型的领口松松垮垮坠下,半露出胸口结实的肌肉。
她飞快躲开视线,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那我去洗澡了。”
此地无银三百两,好像在暗示什么一样。
说完她真想敲死自己。
好在,贺景廷只是淡淡“嗯”了一声,绕过她去客厅倒水。
主卧、次卧都有浴室,舒澄就近钻进了公用的那一间。关上门后,她按住锁扣,很轻、很慢地转动,从里面上了锁。
舒澄将自己浸泡在浴缸里发呆打发时间,然后把脸埋进水面,像小鱼一样吐着泡泡。
心怀一丝侥幸,今天婚宴这么累了,如果他睡着了,是不是就不用新婚之夜?
就这样,她泡了足足一个小时,险些把自己闷晕过去,才小心翼翼地走出去。
客厅里一片漆黑,主卧门缝也没有透出亮光。舒澄轻轻推开门,昏暗的房间里,只余一盏微弱的小夜灯。
果然,贺景廷已经入睡了。他双眼紧闭,平躺在双人床右侧,显然已经睡熟。
她轻手轻脚地钻进另一侧被子,生怕打扰了他的好眠,背对他将自己蜷起来,不敢再动一下。
人生第一次和成年男人睡在一张床上。
舒澄以为自己会失眠整夜,但极致的疲倦感如潮水上涌,让她来不及想太多,就沉沉地进入了梦乡。
然而,就在她呼吸声渐渐平稳后——
黑暗中,身旁的男人缓缓睁开了双眼。
贺景廷眼神一片清明,静静地注视着女孩熟睡的背影。
乌黑如瀑的长发倾泻枕间,那样柔软,让他忍不住伸手,指尖轻轻抚过那发梢。只是触碰了一下,一阵酥酥痒痒的感觉漫上心头,久久无法平静。
床头的玻璃杯里水已经空了。
他下床关上门,到客厅重新接了一杯冷水饮尽。
就在这时,一股很淡的香气不知从何而来,钻进了鼻腔。
贺景廷很快找到了源头,是她刚刚用过的浴室。
窗子只打开了一条缝,水珠从起雾镜子上滑落,空气里温热潮湿,朦朦胧胧透着某种甜润果香。他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两下,目光慢慢掠过每一件多出来的物品。
一小瓶的女士洗发水,立在洗手台旁的牙刷,和……
使用过的浴巾挂在毛巾架上,旁边还有一只浅粉的干发帽,上面耷拉着两个软软的兔子耳朵。
贺景廷的眸光动了动,抬手摘下了那抹粉色。
指尖钻入那亲肤的绒粒,触感湿润,双层的地方还残留着一点余温。
洗发水是甜蜜的桃子,那样轻盈、芳香,似乎稍稍抚平了今夜不曾停息、被止疼药强行压下的疼痛。
鬼使神差地,他将鼻尖埋了进去。
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她出浴后的模样,纤细手指是如何将湿发卷起包住,像是长了两只小兔耳朵般可爱……
贺景廷的呼吸猛地急促,一股躁动的热量从身体深处往下沉。
骨节分明的手指发抖,陷在绒布中反复紧攥,最后一根理智的弦骤然断裂。
“嗯……”
他闷哼一声,双眸彻底失了神。
不知过了多久,贺景廷才从这混沌中缓过神来,大口地呼吸出声。
他撑在洗手池边,用力地闭了闭眼。
不过是闻了一下。
俯身打开水龙头,冰冷的流水渐渐让人镇静。
发帽浸入水中,被一双大手来回地冲洗磋磨。洗衣液、肥皂、消毒露的刺鼻气味混杂在一起,彻底冲去了方才浴室里温热的馨香。
可最终它还是被整齐叠好,丢进了垃圾桶。
池中水流不断,带着零星泡沫消失在漩涡里。湿淋淋的水珠顺着青筋的脖颈躺下,大片染湿了领口。
贺景廷厌弃地盯着镜子里,自己那张惨白如鬼魅般的脸。
6. 隐瞒
一夜好眠,舒澄醒来时,身边的床已经空了。
窗帘拉得严实,屋里还是昏黑的,打开手机,才发现一觉睡到中午十一点。顾不上开窗,她光着脚跳下床,将卧室门拉开一条小缝,探出头。
明亮的光线涌进来,舒澄眨了眨眼,站在客厅的男人已经看了过来。
对视上了。
“过来。”
贺景廷慢条斯理地戴上腕表,整了一下西装的领子。
昨天连轴转了十几个小时,他今天看起来依旧很精神,一套双排扣的戗驳领西装,藏蓝色在他身上显得端正极了,像要去参加什么商务场合。
舒澄巴拉了一下头发,乖乖走过去。
他扫了一眼她的脚:“穿鞋。”
“哦。”
她还有点迷迷糊糊的,赶紧回卧室把拖鞋踩上。
不过十几秒的功夫,贺景廷已经站在了大门口,看来她醒的时间着实不巧。
“有需要打内线电话,这里24小时提供送餐、家政。”他看了眼表,淡淡问,“明天下午你在哪里?”
“应该在疗养院吧。”
外婆是她这世上唯一真正的亲人了,五年前心衰手术后一直卧床静养,她几乎每周四都会去疗养院看望。
“怎么不提前说?”他问,“我要出差。”
舒澄诧异,脱口而出:“没关系,我自己去就行了。”
话音未落,贺景廷便皱了眉。
他没说话,左手握着公文包顿了顿,露出青筋分明、充满力量感的手背。铂金婚戒戴在无名指上,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她有点心虚地移开视线。
新婚夫妻,理应共同去拜访长辈的。
但外婆心神虚弱,受不得刺激,必须保持情绪平稳。加之她从小看着陆斯言长大,对他喜爱有加,舒澄便一直没将与陆家解除婚约,又闪婚嫁给他人的事说出来。
“其实,我还没有告诉外婆我们结婚了。”舒澄弱弱说,“这件事有点太突然了……”
见面、领证、婚礼,连两个月都不到。
贺景廷抬手松了松领带,神色隐在阴影里,叫人看不真切:
“准备什么时候说?”
她盯着自己的脚尖,犹豫问:“能不能先不说?外婆在病房接触不到网络和新闻,医生和护士也会保密的,她心脏不好,不能受刺激……”
如果可以,她甚至想永远都瞒着。
面前的男人转过来,语气一下子冷了:
“刺激。”
他念出这两个字,黑眸深处像是有一团火在烧,灼穿了她所有不见光的小心思。
“因为突然结婚,还是和我结婚?”
如果是和陆斯言结婚,婚讯也像这样见不得人?
舒澄顿觉失言:“不是的……”
可她张了张口,一时连个理由都编不出来,轻轻咬住下唇。
贺景廷就这样面无表情地俯视她,直到持续的沉默成为了另一种答案。
他没再说一个字,径直转身。
大门在面前利落地闭合,留下一片死寂。
舒澄后知后觉,忘了问原本他明天下午找自己是什么事。
明媚的晨光洒满客厅,一切重回宁静。心情莫名低落,她轻叹了口气,将头发随手扎起来,去卫生间洗漱。
流水在水池里卷起小小的漩涡,视线不经意地落在镜子上。
身后的毛巾架上空空如也。
她的干发帽呢?
*
接下来的几天,贺景廷都早出晚归,有时舒澄睡着了还没有回来。
那件没说出口的事也成了云烟,他们住在一个屋檐下,却几乎没有见面的机会,像是两条疏离的平行线。
早上搭在客厅的西装外套上偶尔染着淡淡的酒味,管家拿去打理后就焕然一新,仿佛没有留下什么他的痕迹。
不用面面相觑,舒澄也轻松一些,除了去疗养院陪外婆,每天都会回公寓陪团团玩一会儿。
猜不透他的想法,她不敢贸然把小猫带去御江公馆,好几次想问,却又问不出口。短信编辑过无数次,都静止在发送键。
从小她在家里就是个透明人,即使是想要一个新书包,也只能心惊胆战地提。父亲高兴时什么都好说,但撞上生意不顺时,轻则训骂,重则挨打……
久而久之,她就变得很怕去“请求”什么。
“团团,对不起,害你成留守小猫了……”
舒澄摸摸怀中毛茸茸的白团子,眼看快要晚上九点了,才依依不舍地起身。
贺景廷从没在夜里十一点前回过家,她不急,将车慢悠悠地停进车库上楼。
按下密码,漫不经心地打开门——
客厅竟然亮堂着,贺景廷就侧倚在沙发上,茶几对面还站着一个陌生的年轻男人。
大门一开,后者的目光扫过来,是一张很熟悉的脸。眉目清远,戴一副斯文的金丝边眼镜,身上是浓浓的书卷气。
舒澄想起来,是婚礼那天在休息室见过的陈医生。
能做伴郎,大概也是他的私人朋友。
她礼貌点头,换了鞋去卫生间洗手,出来时突然被叫住。
“舒小姐,抱歉,我得先走了。”陈砚清彬彬有礼,“麻烦你这两种药半小时后督促他再吃一次。”
他拿起两片铝箔药板:“白色的半片,圆形的三片。”
舒澄这才注意到,沙发上的贺景廷脸色不太对劲,双眼半阖,嘴唇发白。他一身西装都没脱,整个人微微侧仰,双臂紧绷着压在胸口,像是在压抑不适。
没等她开口问,他先不耐道:“我自己会吃。”
陈砚清没搭理,继续平心静气地叮嘱:“两个小时内,最好不要让他洗澡,血管扩张会加剧眩晕。”
舒澄一一应了,却听得云里雾里:
“那个……他怎么了?”
她也没看出他哪里病了。
陈砚清眼中闪过一丝意外,刚要说话,就被不满地打断。
贺景廷毫不留情:“你不是要赶飞机?”
他哑然失笑,刚刚还疼得说不出话,这小姑娘回来倒是提起劲儿了。
太熟悉老友的脾气,他看了眼表,利索收拾东西走人。
经过玄关时,他朝呆站一旁的舒澄微笑,斟酌道:“他有些头痛,睡前可以冷敷一下,能缓解疼痛,麻烦你了。”
左一句“抱歉”,右一句“麻烦”的,弄得舒澄都不好意思了,连忙答应:“不麻烦,陈医生,你慢走。”
入户门一合上,客厅里又陷入了沉寂。
舒澄踱步回沙发前,只见贺景廷仍以刚刚的姿势靠着,兀自闭眼休息,没有一点要说话的意思。
视线扫到那两盒药,她突然想到了什么,赶忙追出去。
幸好,陈砚清刚下到大堂,舒澄乘另一部电梯拦住他:“请留步。”
“舒小姐,有什么事吗?”
此人风度翩翩、温和有礼,尤其是在“舒小姐”和“贺太太”的称呼之间,舒澄尤为喜欢前者。
她不好直言,先找了个幌子:“刚刚白色那种止疼片是美国去年才上市的原研药吧,听说很难买,我外婆有关节痛,这种药会适合老年人吗?”
“效果不错。”陈砚清简答,“我那还有两盒,下次拿给你试试。”
道完谢,舒澄还没有要走的意思。
“陈医生,我还有个问题想咨询你……”
陈砚清挑了挑眉,就知道后面的才是正事。
她措辞犹豫,嘴反而比思考快了一步:
“你知道他身体……其他方面怎么样吗?”
他问:“哪方面?”
“不是、不是。”舒澄语塞,连忙纠正,“我是想问,他以前哮喘的情况有没有好转?从医生专业的角度来说,你觉得家里能养小动物吗?”
乌龟?兔子?得具体分析。
陈砚清没说话,静静等她补充。
“比如……”舒澄没底气的声音弱下去,“小猫之类的。”
“虽然我和景廷是朋友。”陈砚清歉意地笑笑,官方道,“但有关于他的身体情况,我不能向任何人透露,具体的你只能去问他本人。”
……
绕这么大圈子,怎么不早说不能透露。
她语塞,隐隐感到这位陈医生也没表面上这么好相处。
“好吧,谢谢。”
吃了个闭门羹,舒澄只好灰溜溜地上楼。
回到楼上,客厅里空无一人,主卧的浴室里传来了洗澡的水声。
舒澄愣了一下,刚刚不是才说,两小时内不能洗澡、容易晕倒的吗?
陈砚清前脚这才走了没十分钟就违背医嘱,难怪他需要人盯着吃药。
浴室门紧闭,贺景廷确实是在里面的。
她犹豫着,轻敲了两下门:“你还好吧?”
没有应答。
花洒的水流声忽轻忽重,过了一会儿停下,但好长时间人都没出来。
不会真的晕在里面了吧。
舒澄凑到浴室门口,但磨砂玻璃遮住视线,什么都看不见。她更没胆子直接开门,只能将耳朵贴上去……
忽然,门从里面被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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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舒澄吓了一跳,差点一头撞在贺景廷胸口。
“你在干什么?”
头顶传来冷淡的问句。
发梢不小心擦过他的睡衣领口,近在分毫,男人身上清冽的沐浴露香气涌过来,带着淡淡的潮气。
舒澄后退半步,别扭地错开视线:“……医生说不能洗澡。”
贺景廷眉头微微蹙着,脸上不见任何血色,甚至在乌黑湿发下显得更加苍白。
见她飞快拉开距离,他有些不耐烦地冷哼一声:“死不了。”
说完就径直绕过她,朝客厅走去。
擦肩的一刹,却有一阵剧痛从他前额炸开。
贺景廷的身子晃了晃,沉重的喘息声一瞬溢出唇边,往下栽去。
“哎——”
舒澄本能地扶住他的胳膊。
手下是浸人的冰凉,隔过薄薄的睡衣面料透进掌心,浑身都散发着寒气。
她愣住了,为了不加重头痛,他竟然洗的是冷水澡。
可现在已经深秋,夜里外边温度只有个位数,身体哪能经得住这番折腾。
贺景廷眼前一瞬间只剩光斑闪烁、天旋地转,剧烈的疼痛像是一把尖刀,从头到尾穿透头顶。
“呃……”
他强忍住涌到喉咙口的反胃感,鬓边一下子被冷汗湿透了。如果不是被扶住,可能已经倒在地上。
“你还能走吗?”
舒澄架不住贺景廷一米八几的个头,已经有点摇摇欲坠,尝试往卧室里挪了半步。
她从未想到有人会头痛到这种地步,却还是被他煞白的脸色所吓住了。
“先别……”
别动。
贺景廷喉结艰难地滚了滚,勉强抬手撑住墙壁,替她卸去一部分重量。
太阳穴仿佛被灌进滚烫的铅水,灼痛顺着神经往下坠,他几乎失去除了疼之外的所有知觉,连氧气都吸进不去。
“行,行。”
感觉到他浑身在抖,舒澄不敢再往前走了。
这恐怕是至今挨贺景廷最近的一次,但一时的着急让她忘记了这个姿势很亲密。
不知过了多久,眼前的白光慢慢散去,他才慢慢吐出了一口气:“好……”
舒澄把他扶到床上休息,去客厅倒来温水和药。
远远看过去,柔和的灯光里,贺景廷半靠在床头,往日凌厉的眉眼此刻低垂着,下颌因隐忍而微微紧绷,看起来仍然很不舒服。
舒澄本想把药盒搁在床头柜上,想了想,还是抽出其中一板,按陈砚清说的掰出三片,把水杯一起递到他手上。
“喏,先把药吃了。”
贺景廷默然接过,随水咽下。
另一种是半片,但椭圆形的药片只有米粒大。
舒澄将它掐在指尖,琢磨怎么能恰好掰成均匀的两半,顺口说道:
“头疼更不能洗冷水澡啊,又不是铁人。”
发丝从肩头滑落,掉到了耳边,女孩微微倾身,神色专注地对付着手里的药片。长长的睫毛垂落,那还没卸妆的唇瓣上,涂着一层淡淡的唇彩,水润粉嫩,随着她说话的声音一张一合。
贺景廷盯着她的唇,痛意催发着另一种更加暴戾的冲动,想要直接将人抬手揽进怀里,用力地抱紧、占有。
他深埋进被子的指尖紧攥了攥,暗抓出一片褶皱。
可舒澄的心思全在手上:
“而且现在天气早就凉了,这样很容易感冒的……”
吧嗒。
小药片成功一分为二,她一抬眼,只见贺景廷正在注视着自己。
他冷眸中是深不见底的漆黑,似乎涌动着某种蛰伏的情绪。
完蛋。
舒澄一哆嗦,彻底回过神来。
她飘了,不就是当了一回医生助理,居然连贺景廷都敢出言数落?
“那个,我……”她把小药片放到他手上,装乖道,“你早点休息吧。”
舒澄关了灯就落荒而逃,过了很久,贺景廷才门口收回视线。
屋里空荡荡的,连着胸口也缺了一块似的,比刚刚疼得更厉害。他无力地闭了闭眼睛,摸索出手机,打开陈砚清的对话框:
【刚刚她找你说的什么?】
另一边,陈砚清正坐在去机场的商务车上,看到这条跳出来的信息内容,嘴角不由得饶有兴致地上扬。
这么快就追来问,原来他也有这一天。
【她问能不能在你家养一只猫。】
猫?
不直接问自己,反而绕着圈子去问一个外人?
黑暗中,贺景廷微微眯起了眼睛。
7. 干涸
两天后的中午,舒澄正在跟宣传团队开会,手机在桌上嗡嗡响起来。
来电显示是一个本地的陌生号码。她以为是宠物益生菌的快递到了,就没有理会。
不知是不是天气转冷的缘故,团团这两天没有食欲,还伴随着轻微的腹泻。她特意咨询了同样养猫的前台妹妹,下单了同款的益生菌。
没想到,十分钟后,电话又锲而不舍地打进来两次。
下了会,舒澄回电过去,对面竟然是钟秘书:
“夫人,今天下午三点您有空吗?贺总请您来一趟公司总部。”
她一愣,什么话还得专门去公司说?
“他有说什么事吗?”
“贺总没有透露。”
……
舒澄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下来。
钟秘书:“那两点半我去接您。”
“不用麻烦,我自己过来。”她问,“你们总部有门禁卡吗,怎么上去找他呢?”
上次被挡在小区门口的事还历历在目。
他贵人多忘事,是不是应该随身带上结婚证比较好?
钟秘书语塞几秒,立马调整回得体的微笑:
“您是贺总夫人,怎么会需要门禁卡呢?我在大堂等您。”
挂掉电话,快递抵达公寓门口的短信很快也跳了进来。
工作室远不像云尚那么财大气粗,买得起市中心一整栋大楼。从这里开车过去,算上市区的堵车和红绿灯,预计得四十分钟。
为了避免像上次一样迟到,舒澄提前一个小时就从公司开车出发了。
一路上倒是顺利,抵达云尚时刚两点半,她到旁边的咖啡馆喝了杯冰拿铁,消磨到三点整才过去。
云尚大厦矗立在CBD的高楼之中,秋日阳光照射在高耸入云的玻璃幕墙上,恢弘耀眼。
走进大堂,数块液晶屏都播放着同一则新闻:云尚集团前日以百亿成功竞得市滨江A3地块商业综合体开发权。
舒澄咋舌,她这个外行人都知道,滨江那块黄金地段是多少开发商眼中的香饽饽,没想到真被云尚拿下了。
贺景廷前段时间常常各地应酬,大概就是在忙这个项目吧。看来只有工作狂能胜任总裁,之前不舒服成那样,舒澄也没见他休息哪怕半天。
西装革履的白领们进进出出,步履匆忙,只有她左看看、右瞧瞧,尤为像个闲散人员。
“夫人,这里请。”
钟秘书直接带她绕到最里面,乘专属电梯直达顶楼。
四十五层的视野极佳,仿佛坐落于蓝天之上,透过落地玻璃,足以将整个CBD商圈尽收眼底。
办公室的门开敞着,里面传来隐约的对话声。
贺景廷就坐在檀木办公桌前,正与一位中年高管谈话。他神色严肃认真,黑色衬衣的袖口卷到手肘,钢笔在指尖漫不经心地轻轻转动,气场随性中不乏威严,让人不敢丝毫僭越。
余光瞥见门口到来的身影,他简短地结束了会话:
“进来。”
这是舒澄第一次与他在工作场合见面,稍有一点拘谨地走过去坐下。
钟秘书新送了两盏茶进来,就合门退出去,留下她一个人云里雾里。
贺景廷气定神闲地品了一口茶:
“你有什么想跟我说的?”
“我?”
舒澄有一瞬间宕机了。
不是他专门把自己过来说有事的吗?怎么反过来问她了呢?
“嗯。”贺景廷抬眼,“或者,要问的。”
此话一出,她心头微微一紧。
小猫的事……他是察觉到什么了吗,又会不会是别的事?
可在对面男人审视的气场下,舒澄轻攥住衣角,张了张口又举棋不定。
贺景廷似乎对她的反应并不满意,搁下骨瓷茶杯,清冷的目光扫过来。
突然,办公室的门被轻敲,钟秘书领了一个人进来:
“这位是赵律师。”
刚刚没头没尾的对话就这样中断了。
赵律师将一份黑色文件夹毕恭毕敬地递给舒澄。贺景廷则往后闲靠着,淡然地轻轻转动钢笔,似乎已经对内容聊熟于心。
捏着大概有几十页厚……
“这是?”
舒澄不禁冷汗,卖身契?还是什么东西?
她屏住呼吸翻开,第一页的抬头,竟写着这是一份“婚内财产赠与协议”。
白纸黑字,密密麻麻,舒澄疑惑地翻了好几页,都没看到重点。
赵律师立即上前帮忙翻页,并贴心地总结解释:
“贺太太,简单来说,贺总将通过产权过户和信托等方式,将南市云栖区山水庄园的一套别墅和‘云尚滨江天地’未来百分之二十的分红有条件地赠与给您。”
别墅、分红。
“为什么要给我这些?”
舒澄诧异中直接问出了口。
“这是和我结婚你应该得到的。”贺景廷淡淡说,仿佛这些不是价值数亿的资产,而只是送出一套金首饰那么简单。
他从西装内侧抽出一张薄薄的黑卡:“还有,今后所有的消费,从这张副卡上出。”
她没接,他的手悬停几秒,直接搁在了桌上推过去。
赵律师补充:“这本来是一份婚前协议,但‘滨江天地’的竞标之前没能完成,所以改为了婚后赠与。”
滨江天地,那块云尚刚刚拍下即将建成商场的地。
“我不能收,你该给我的已经给了。”
碍于赵律师在,舒澄没法明说。
暗中对舒家不菲的投资注资,和优质团队、渠道、供应链的整合共享,他已经履行了这段明码标价婚姻的责任。
“那是云尚和舒家之间的交易。”
贺景廷站起来走到了落地窗前,缓缓转动着腕表。阳光如同融化的琥珀,流淌在他挺拔的肩膀上,投下一道斜长阴影。
“这些是我个人给你嫁进贺家的保障。”
房产、持续分红、可支配现金,他认为各方面的安全感都涵盖到了。
“你认为还差什么?”
舒澄恍惚:“保障?”
她不由得想起了母亲生前在家中的处境,身为是明媒正娶的妻子,却不得不对李兰忍气吞声,包容舒林身边的莺莺燕燕……
难道这些是他事先买断的“免责声明”吗?
但男人没给她问下去的机会:
“别着急,是有条件的。”
赵律师接过协议,翻到末页递到舒澄面前,第一条就写着:
【乙方承诺在婚姻关系存续期间严格遵守夫妻忠实义务,不得与第三方发生不正当性关系或情感纠葛。】
十几行的赠与条件,舒澄认真读完了。
内容通俗来说,她不得在婚姻和道德层面,做出任何引起舆论、有损集团和他个人声誉的行为,并要承担应有的身份义务,在必要的商业和公众场合与他保持恩爱夫妻的形象,不然要面巨额赔偿。
“看完了就签字吧。”
贺景廷慵懒坐下,亲自递过来一支钢笔。
舒澄迟迟没接,咬着嘴唇沉默。
保持恩爱的夫妻形象,维护集团的利益,这些确实是他需要的。
但受宠若惊的同时,她总感觉怪怪的——至少这些义务自己本来就没打算不履行。
什么时候连婚内忠诚都要明码标价?
女孩的头低着,目光空在纸页上。长发从肩头滑落,掉到耳侧,挡住了一部分神色。
从贺景廷的角度,只能看到她垂落的睫毛,捏着协议一角的指尖久久不动,像是很为难。
送她东西,反倒成负担了?
“怕我把你卖了?”
贺景廷脸色阴下来,手中的钢笔搁在木桌上,极具威慑力的一声轻响,像在舒澄心头上警告地敲了一下。
“还是说,你有什么别的想法,怕赔偿负担不起?”
他尾音微微上扬,如刀锋斩破凝固的空气。
“没有。”
舒澄摇头。
她没想法,也断然没这个胆子红杏出墙。
“好。”贺景廷冷笑,“那把这份协议寄给你父亲吧,我相信他很乐意替你签字。”
舒澄愣了一下,面颊刹那因难堪而憋得微红。
父亲谄媚的做派、名存实亡的亲情关系,这些看客们早就心知肚明,但如今被直接点破,她还是快要无地自容。
“不……”她眨了眨干涩的眼睛,手指蜷了蜷,伸向那支钢笔。
冲动之言,可也没法收回了。
贺景廷眸光暗下去,薄唇懊悔地空张了张,最终紧紧地抿成一条线。
气氛一落千丈,满室的阳光都干涸下去。
突然,钟秘书在外敲门:“贺总,德国HC医疗那边联系您。”
贺景廷起身,语气稍稍生硬:
“我出去一下,有问题找赵律师。”
舒澄垂着视线,点了点头,没敢抬头看他。
十几秒后,办公室的门重新关上,只剩下了中央空调运作的嗡嗡杂音。
过了一会儿,舒澄紧绷的身体才松了一些,注意力回到那份厚厚的协议上。
她简单翻看了一遍,其实内容写得很清楚,条款都尽可能地保障了她的利益。只要不犯错,她在财产上是绝对的受益方。
就算这是他的“免责声明”又如何呢?
现在的处境下,她没有拒绝的权利。
顶层刺眼的日光照进来,可能这个角度坐得不对,让人眼眶有点发酸。
舒澄打开那支钢笔,在落款处签下了自己的大名。
“贺太太,之后的手续我再和您联系。”赵律师微笑着接过文件夹,留下一张自己的名片。
这下真的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这间足有上百平的办公室一尘不染,透过落地窗远眺城市的天际线,开阔而通透。但除了办公桌和会客区,极简到有些空旷,像贺景廷这个人一样,没什么生活气息。
舒澄也不敢乱走,有点无聊地转动着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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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一会儿,钟秘书推门进来,身边还跟了个放下午茶的小餐车:“我们餐厅的下午茶很不错,您尝尝看。”
“我现在能走了吗?”
“贺总在开紧急会议,请夫人再稍等一会儿。”
她疑惑:“协议我已经签好了,他还有什么事?”
“这个贺总没有交代。”钟秘书微笑,“饮品您想喝花茶还是咖啡?”
舒澄没心思在这儿品茶:“谢谢,都不用了,我还不饿。”
小餐车被钟秘书原封不动地推了出去,甜品的盖子没有被揭开,所以她也没发现那是一块自己最喜欢的柠檬慕斯蛋糕,和婚纱店里的同一款。
虽然不知道贺景廷留她还有什么事,但这下想走也走不了。
舒澄打开手机,顺手点进了公寓里照看小猫的监控。搬到御江公馆前,她在公寓各个房间就放了监控,方便随时随地能看到团团。
等会儿就过去喂益生菌,掺在新买的三文鱼罐头里好了,它肯定爱吃。
舒澄转动摄像头在客厅里寻找,很快就看见团团趴在卧室床边,似乎在午睡。她心里蓦地软软的,赶紧切换到卧室的角度。
然而,看清画面的一瞬间,舒澄如坠冰窟——
小猫匍匐着趴在地板上,双眼紧闭,小小的身子微微抽搐。它面前有一大滩呕吐物,隐隐掺着未消化的食物和暗红色。
她僵了几秒,一边冲出办公室,一边开始给物业打电话。
“哎,夫人,贺总还没开完会,请您在办公室……”钟秘书起身拦人,发现她神色慌张,“发生什么事了?”
舒澄焦急问:“医院,你能不能联系到有救护车的宠物医院?”
这里距离公寓开车至少四十分钟,根本等不及她赶回去再送医!
*
夜晚,手术室门口的走廊上乱糟糟的,一眼望去挤着不少临时输液架。急诊室的门开了又关,小狗的吠叫声此起彼伏,掺杂着主人的低声安抚。
这里陈旧、规模不大,却是离公寓最近的一家大型医院,具备24小时急诊和手术资格。
舒澄垂头坐在走廊上的人群中等待,眼眶还红着,脸颊上未干的泪迹留下斑驳。
——异物阻塞导致的肠梗阻。
幸好物业开锁、救护车来得及时……
钟秘书还要出差,一路负责地跟到了医院,等小猫送进手术室,才匆匆打车去赶飞机。
手术刚刚开始半个小时,预计还要一个多小时才能结束。
舒澄无比自责,如果不是她这段时间陪伴太少,团团也不会误吞下玩具上的塑料卡扣。
她还天真地以为是天冷换季。
不远处,一个年轻女孩怀里抱着一只很小的流浪猫,只有巴掌大。女孩顾不得它脏兮兮的毛,一直在抚摸着:“马上看医生就不难受了……”
舒澄望着那一大一小的侧影出了神——两年前,团团也是这么大的时候,来到她的生命里。
当初,那一窝流浪猫崽里,只剩下这双蓝眼睛没人要。
白毛蓝瞳,美丽的外表下,是逃不过的天生耳聋。
小猫依靠敏锐的听觉生存,也因此团团从小受尽了欺负,十分没有安全感,人只是靠近几寸,就不停地哈气,张牙舞爪。
“算了,这只猫被退养两次了。”工作人员摇摇头,带她往救助中心里走,“要不还是看看这窝小猫吧,才刚出生不久,也容易养得亲。”
可怜的小猫缩在纸箱角落,一边发出“嘶嘶”的叫声,一边怯怯发抖。因为太过弱小,只能通过虚张声势来保护自己。
“没关系,我很喜欢它。”
工作人员再三劝说,舒澄依旧坚定地将它抱了回来,取名为团团。
一开始,手上的血口子就没有断过,但这一养就是两年,从瘦骨嶙峋,到长出肥嘟嘟的两颊,毛发泛着亮亮的油光。
小猫渐渐被爱喂足,却也只认舒澄一个人,除了她谁都不能靠近。
手术室的灯始终亮着,期间护士出来过一次:“有一小段肠道坏死,为了保命只能做切除,主人如果同意就签个字吧。”
护士走后,舒澄深深脸埋进掌心里,肩膀微微颤抖。
由于要做切除,手术时间被一并延长。她陷在漫长的煎熬中,从一开始的焦灼踱步,最后疲惫地缩在角落里麻木。
急诊位于医院大楼的一层,走廊尽头的自动门随人进出开开合合,寒凉的秋风钻进来,带走身体的余温。
突然,一抹挺拔的身影映入眼帘。
混乱的急诊走廊上,贺景廷一身深灰西装,外边套了件修长的黑色风衣,十分的格格不入。浅蓝色医用口罩掩住口鼻,高挺的鼻梁上,只露出一双深邃冷峻的眼睛。
他突然的出现,仿佛一切嘈杂都瞬间安静下来。
淡定的眼神缓缓扫视过大厅,落在手术室门口定了定,随即大步径直走来。
舒澄抬头看着他靠近,完全愣住了。
贺景廷。
她是不是在做梦?
8. 刺耳
舒澄眨眨眼,以为是自己的幻觉。
不然贺景廷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惨白的廊灯下,他居高临下地逆光而立,肩膀遮去一部分光,在她身上笼下一片碎影。
女孩湿漉漉的瞳孔中,是不可置信的、甚至有点像见了鬼的眼神。
贺景廷无奈低唤了声:
“舒澄。”
嗓音低沉暗哑,透过薄薄的口罩,清晰地传到她耳朵里。
舒澄不自觉捏紧了袖口,往座位里缩了缩。
是真的啊。
贺景廷没再说话,抽过她手里的检查报告,坐了下来。薄薄的一沓纸,在他修长的手指间一页、一页缓缓翻过。
“你……知道了。”舒澄吞吞吐吐,“我的猫……”
贺景廷动作顿了一下,抬眼问:“不是都问陈砚清了吗?”
……
她哑然,看来自己要买止疼药的借口并不高明。
“做完手术,就转到睿安医院。”
那是南市最好的宠物医院。
舒澄只听他又问:“吃饭了吗?”
她如实地摇摇头。
从午后那杯拿铁开始,到现在晚上八点多,还没来得及吃一口东西。
二十分钟后,贺景廷的助理送来一个保温袋。
舒澄打开,里面竟然是一盒精致的虾饺和奶黄包,还有一小盅热气腾腾的排骨汤。
暖暖的温度透过掌心,是那么与此刻格格不入,她一时捧着饭盒没动。
“没毒。”贺景廷瞥来一眼,冷硬道,“不想吃就扔了。”
“……谢谢。”
她软软地道了声谢,夹起虾饺放入口中。
热汤驱散了秋夜的寒冷,让身子都暖和起来,长时间紧绷的神经似乎也得到了一丝舒缓。
贺景廷却没有动筷的意思,眉心微皱,在手机上处理着什么事情。屏幕的白光淡淡照射在他专注的侧脸上。他一皱眉,气场就骤然凌冽,让人不敢说话。
但毕竟是他买来的,舒澄小声问:
“你要不要吃?”
贺景廷摆手,侧过头时,指节抵在口罩上忍不住轻咳了两声。
自从走进宠物医院,他就在间或地咳嗽,虽然力度不大,仍能感受到他对浑浊空气的不适。
“你没事吧?”舒澄不免有点担心,“这里都是动物的毛,要不你先回去忙吧,我一个人也可以……”
话未说完,手机先连续震动起来。
贺景廷没有理会她的建议,从口袋中摸出蓝牙耳机戴上,一边连进会议,一边起身朝走廊人少处走去。
走廊尽头,他站在半敞的窗户前,身影在昏暗的光影中显得有些模糊。明明距离很远,却仿佛能听到他谈判时沉稳、笃定的声线。
甜甜的馅儿卷上舌尖,舒澄小口咬着奶黄包,有点出神。
贺景廷在陪她等小猫做手术……怎么感觉不像真的呢?
半个小时后,手术顺利结束。小猫转危为安,立刻被送到了提前联系好的睿安医院。
德国和这里有时差,从转院开始,贺景廷的电话一直没停过。能让他深夜亲自处理的恐怕不是小事,舒澄静静跟在左右,不作打扰。
诊疗后,医生安排了三天的住院观察和输液,好在这里的医疗环境和条件都让人放心。透过监护室的玻璃窗,舒澄担忧地望着团团输液的身影。小猫毛茸茸的缩成一小团,麻药劲儿还没过,沉沉地睡着。
突然,她小臂被人用力地拉向右侧——
一辆匆匆而过的护理车擦过衣角,只差一点就要撞上。
舒澄踉跄半步,鼻尖几乎贴上了身旁男人的胸口,下意识地抬眼看去。
寂静空荡的走廊里,贺景廷抓着她的手丝毫没松。他本就高她一个头,此时逆光站在面前,有种说不清的压迫感。
这一刻,舒澄都忘了要后退。
贺景廷先皱了眉,秋末午夜后温度骤降,隔着薄薄一层针织衫,女孩微凉的体温透向掌心。
耳机里还在源源不断传出会议汇报声。
“我要听解决方案,不是财务复读,这部分跳过。”
贺景廷打断,一边脱下风衣外套,披向她身上。
这动作带着些许不容拒绝的强势,他一手拉住衣领,另一手从后面绕过她肩膀,俯身的瞬间,那股很淡的檀木香再次飘来。
有一瞬像被他圈在怀里,舒澄愣在原地,心跳漏掉了一拍。
修长的手指轻巧一别,第二颗扣子被扣紧。
宽大风衣将她牢牢裹住,带着他的体温,将秋夜的寒气完全阻隔。
她怔怔道:“我不冷……”
话音未落,贺景廷轻触两下耳机,食指放在唇边,示意她安静。
与德国总部的会议还在连着。
“百分之八,这是我们的底线。”
他偏过头说话,在监护室的微光下,轮廓分明的下颌微微紧绷,散发着冷峻。
舒澄乖乖地没再出声,指尖轻轻捏住领口紧了紧。
离开睿安医院时,已经凌晨一点多。钟秘书外出,来接的是一名中年司机。
回程的路上,贺景廷依旧在工作,蓝牙耳机微弱的一点光在黑暗中忽明忽暗。
上一次和他共乘,还是婚礼结束那晚。但不知为什么,才过了不到半个月,舒澄已经没有了那种想要贴着玻璃远离的过分局促。
回去的路程遥远,黑色轿车飞驶在空荡荡的高速上。
折腾了一整天,她确实是疲惫到了骨子里。身旁平缓的低语,就像是某种让人安心的白噪音,舒澄披着他的风衣,竟真的不知不觉浅睡了过去。
随着轿车颠簸,椅子很软,她的头好几次往下滑,却又困得睁不开眼。
朦胧间,有股力量将她揽进了怀里。西装面料冰冰凉凉,靠上去很舒服。
几缕碎发散乱在脸旁,有点黏黏的,也被一个微凉的指尖轻柔拨开……舒澄本能地蹭了蹭,进入梦乡。
这一觉睡得很踏实,再次醒来时,车已经停了,四周异常寂静。
舒澄迷迷糊糊地抬眼,蓦地对上了一双沉静的黑眸。
男人的目光半隐在昏暗中,正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她。侧面车窗都贴心地拉下遮光帘,唯有前挡风玻璃透进一丝车库冷白的亮光,映在他深深的瞳孔中。
那眼神很陌生,似乎饱含着她看不懂的浓重情绪,宛如一条危险湍急的暗河,要将人吸进去。
对视几秒,舒澄竟有些怔住。
贺景廷薄唇轻启:“醒了?”
她后知后觉,竟然靠在他肩上睡着了。
驾驶座空空如也,司机早已离开,自己不知道这样睡了多久。
“你……你怎么不叫我……”她无措地坐直,发现他风衣笔挺的肩线都被压出褶皱,好在没有口水。
“刚到。”
他不再看她,径直下车。刚才那奇怪的眼神转瞬即逝,仿佛是一场幻觉。
舒澄默默跟上,而进屋后,贺景廷落座沙发打开了笔记本电脑,似乎还要继续处理工作。
客厅的挂钟已经走向了凌晨三点。从睿安医院开回来,要这么久吗?
“那我先去睡了。”
她没忍住打了个哈欠,困得眼睛有点红。
“嗯。”贺景廷视线停了几秒,忽然又喊住她,“下周六留出时间,贺正远的寿宴,你和我一起出席。”
贺正远?
舒澄想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是指老贺总。他的父亲。
她点头应下这分内事,转身去浴室洗漱,随口问:
“对了……你有没有看见我的干发帽?”
好端端挂在浴室不见了。
贺景廷敲击键盘的声音停住:“新的在柜子里。”
舒澄果然在洗手台上的柜子里找到一只全新的,也是浅粉色,和之前的很像。毛茸茸的很厚实,甚至质量更好些。
“那旧的呢?”
“脏了。”他似乎想到什么,喉结轻滚了一下,“掉在地上,我扔了。”
她茫然,捡起来洗一下不能继续用吗?
可贺景廷低头戴上耳机,像是要开始通话,不再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
*
冷雨零落了枝叶,气温骤降,秋天只剩下一个短短的尾巴。
小猫出院当天,舒澄将它接到了姜愿家。
“贺景廷不同意你在家养猫吗?”
姜愿试图摸摸团团的后背,但它对陌生环境还有些抗拒,一个劲地往后缩。
“你先把手的气味给它闻一闻,等熟悉了会好些。”舒澄很轻柔地把小猫抱进怀里,用手指凑到它鼻尖,含糊地应了声,“嗯,现在还不太方便带回去。”
那夜贺景廷对小猫的态度还算温和,但他在医院即使戴着口罩还不断地咳嗽,明显身体不适,后来也没有再提此事,想必不会同意的。
他帮忙联系医院,已经仁至义尽,她不能再得寸进尺。
“那么大的房子,又不用他来打扫,还容不下一只这么可爱的小猫咪啊!”姜愿愤愤不平道,“上次见面他就凶得要命,果然不好相处。”
舒澄有点心虚地笑了笑:“其实也还好……”
像贺景廷这样的领导者,为了集团□□,身体情况一直是保密的。他身患哮喘的事,也只有最亲近的人知道,她没办法将真正的原因说出来。
“什么还好,他肯定私下没少欺负人。”姜愿刚染了一头亮紫色的长卷发,靓丽又妩媚,衬上夸张的表情十分鲜活,“你一定要告诉我,虽然我奈何不了他,但是可以偷偷去把他车的轮胎气全放了!”
“好啦,如果有的话我一定第一个告诉你。”舒澄被她逗笑了,转移换话题道,“谈个恋爱,你怎么风格都变了?”
姜愿刚谈了一个玩乐队的男朋友,一改往日风格,烟熏妆,美式亮粉色吊带,搭件几乎没有保暖作用的破洞毛衣,摇身一变成了酷炫辣妹。
她笑嘻嘻地伸出五彩斑斓的美甲:“为爱紧跟潮流嘛!好看吧?”
“特别好看。”舒澄忍俊不禁,“不过你爸应该不知道吧,至少还没打电话给我。”
“我才不管他。”姜愿大大咧咧道,“反正到时候他说嫁谁我就嫁咯,在那之前我就要把恋爱谈个够!”
姜愿是家中最小的女儿,姐姐早年被迫出嫁,她从小就看透了名利场上的婚姻,立誓要恋爱够本再踏进“坟墓”。
她从大学起男朋友就换得没停过,爱的时候轰轰烈烈,分手了哇哇大哭,爱情故事能写一段传奇……
“下月初他要去音乐节演出,现场真的特别燃,你一定要来啊。”姜愿喜形于色,激动地拿出海报分享,“你看,他绝对是乐队里最帅的吧?”
舒澄瞧着好友谈起男友时生动的神情,心中不禁有些羡慕她的洒脱和肆意。
这样热烈的爱情,此生是与自己无缘了。
就在这时,手机铃声响起来。
来电显示的“贺景廷”三个字,让舒澄的心脏轻轻揪了一下。
结婚以来,他还没有直接电话联系过她。
她有点忐忑:“喂?”
对面贺景廷的声音低沉磁性,掺杂轻微的电流声,显得有点不真实:
“在哪里?”
“在朋友家里。”
他的问题总是简明扼要:
“几点回来?”
舒澄看了眼表已经接近晚上八点,他是有什么事吗?
“我等下就回来了,你找我……”
他淡淡打断:“地址发我。”
挂了电话,姜愿见她神色复杂,好奇问:“这么晚是谁啊?”
“我……”
舒澄顿了顿,我老公、我丈夫,实在太肉麻了,说不出口。
她舔了舔干涩的唇,索性直呼其名:
“贺景廷说要来接我回家。”
姜愿吃惊:“啊,为什么?”
结婚至今,也从没见两个人感情有这么如胶似漆。
“……”
其实这也是她想问的。
二十分钟后,舒澄将小猫抱了又抱,再三叮嘱过每天要给它喂零食,依依不舍地下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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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辆陌生的黑色迈巴赫已经停在夜色里,刺眼的红色尾灯亮着,见她走近,也没有一点动静。树影绰绰中,像是一头蛰伏在黑暗里、随时发动攻击的猛兽。
贺景廷的车大多就是黑色或深色的,舒澄走过去,试探地拉开门。
只见后排空荡荡的,灯光幽静,映出驾驶座上男人的侧影。
竟然是贺景廷亲自开车。
舒澄自然不敢将他当司机,乖乖地重新坐进副驾驶。
贺景廷直接发动了车子,氛围灯随之暗下去,车里陷入一片寂静,只有空调暖风轻微的嗡嗡声。
他冷不丁问:“你的戒指呢?”
“放在家里了。”舒澄摸了摸空空如也的无名指,“工作的时候经常洗手,容易丢。”
那枚婚戒是极其稀有的纯净粉钻,足有五克拉,少说价值百万,她实在舍不得让它被工作室的铅灰和碎屑染脏。
“戴着,丢了再买。”贺景廷淡淡说,“刚结婚就摘掉戒指,别人会认为我们感情不好。”
他们的感情?
舒澄怔了怔,看向他。
可只见男人神色平静,像是说了一句再普通不过的话。他左手随性地搭上方向盘,婚戒就戴在那骨节分明、充满力量感的手上,有股说不清的性感。
她没敢多瞧,收回了视线:“知道了……”
前排座椅的空间更加私密,容不得乱动,两个人近得像是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舒澄第一次有点怀念钟秘书开车,悄悄将车窗降下来一点。
秋夜的凉风涌进来,稍许缓和了无形的闷滞,贺景廷却像是不太舒服,掩唇咳嗽了几声。
她刚将车窗重新合上,就听他问:“你的猫今天出院?”
他抬手将空调降低了两度。
“嗯,已经安顿好了,先养在我朋友家里。”舒澄乖巧道,“在婚纱店你见过的,姜愿。”
贺景廷没说话,稍稍加速调转了车头,驶上高架。他面无表情,看不出是否对这个答复有顾虑。
她连忙加了一句:“你放心,我一定不会把猫带回来的。”
轿车飞驰在空荡荡的高架上,风声呼啸。
身旁的女孩神情认真,粉唇轻轻抿着,乖巧顺从的样子。偏偏话里话外只有“你”和“我”,偏偏没有一句“我们”,听着那么刺耳。
她所有重要的人和事,都自动将他排除在外。
贺景廷握着方向盘的手臂微微紧绷,暴露此刻压抑的不悦:
“你不是很喜欢这只猫吗,就扔在朋友家?”
“姜愿很喜欢团团的,而且家里不是……没法养猫吗?”感觉到他的气场陡然压低,舒澄的声音也越来越小。
贺景廷皱眉:“你问过我了?”
沙哑的、微微扬起的尾音,在她心头敲了一下。
“……”
他习惯了掌控所有事,大概不允许事情不经过问就决定,包括她的事。她是他的妻子,大概也相当于是他的所有物。
舒澄软声道:“哦,那以后……会先问你的意见。”
可贺景廷脸上的阴云并没有因为这句示弱而散去,车速越来越快,三两下超越了同行的几辆车朝前疾驰,发动机的轰鸣声不断。
舒澄悄悄瞥了他一眼,面色冷得像冰。
难道还要听自己承认错误,说句“对不起”才行?明明没给他添麻烦,这也太欺负人了吧。她往座位里缩了缩,也不再出声。
二十分钟后,迈巴赫停在了御江公馆大门口。贺景廷直接靠路边熄了火,丝毫没有要拐进地下车库的意思。
就这样僵持了片刻,他问:“需要我请你下车?”
又是冷嘲热讽的。
贺景廷说话不是祈使句,就是问句,她很不喜欢,却也不想和他对抗。
“你不回去?”
她说话还是像平时一样温温的。路灯的光斜打在车玻璃上,昏黑与暖黄的模糊之中,那双漂亮的眼睛里也映着一层薄光。
贺景廷的视线滞了几秒:“出差几天,我要去机场了。”
“那周六晚上的寿宴……”
“我会提前回来。”他顿了顿,忽然问,“为什么不用我给你的卡?”
自从给了她,那张副卡就没有过消费通知。
舒澄如实答:“家里没买什么东西。”
她的设计费不菲,远足以覆盖自己的支出,最近又没有婚姻共同开销,没有去用副卡的道理。
“我说过,是你所有的消费都刷这张卡。”
贺景廷不是商量的语气。
舒澄本想争辩两句,但想起之前的不愉快,犹豫片刻,还是点了点头:“好。”
她习惯性避免冲突。至少小时候这招是好用的,大人们很忙,也不会真的上心,过两天没准就忘了。
“早点休息。”
贺景廷淡淡的一句,彻底结束了对话。
直到下了车沿着小径走回家,舒澄依旧有点茫然。
他既然要去出差,又为什么突然来接她?
难道是专程和她道别?
想到这里,秋风一吹,她不禁一个寒颤,不可能吧。
女孩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夜色里,过了很久,停在门口的迈巴赫都没有开走。
贺景廷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前方,瞳孔漆黑如墨。那御江公馆的灯火通明中,顶层那一扇窗不知何时已经亮了灯。
忽然,手机震动了两声,一条消息跃上屏幕:
大堂经理:【贺先生,这是几套次卧改成宠物房的图纸和方案,请您过目,最晚后天就能动工。】
列表的上一条,是陈砚清的名字:【你身体什么情况不知道?真要把猫弄回家,开什么玩笑?】
黑暗中,屏幕亮光映在男人苍白的脸上。
贺景廷凌冽的眸光微暗,胸膛起伏着,呼吸声有些重,像在努力按捺着什么。按下删除键的手指骨节泛白,而后将手机“砰”地一声,重重砸在中控台上。
久久,他无力地仰靠在座椅中,合眼轻轻呼出一口气,仿佛一声无奈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