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平城又飘起了雪。裴肆之倚坐在牢房内,泼墨一般的乌丝半散着,他伸出掌心接下头顶窄窗飘进来的点点雪花,借着月光好心情地欣赏良久,才朝一旁立着的狱卒道:“拿走,爷现在不想吃。”
狱卒没有计较他的无礼,反倒是一步步接近他,低垂着头,“不行,您得吃啊,不吃小的怎么向上交代呢?”
男人这才肯施舍他一道目光,但也仅仅是一瞬便收回来,像是生怕打搅自己赏雪的心情,“这餐食看着比白天的强了不少。白天在这看守的不是你吧,刚上值?”
那狱卒闻言一惊,又见对方语气平平,不像是察觉什么,遂低声道:“是啊,公子请放心,给您的饭菜都是按我们兄弟的份例定下的,肯定比白天普通犯人吃得要好,您是小词姑娘关照过的人,我们哪敢不上心。”
裴肆之问道:“优待啊。这是她的意思,还是你们擅作主张?”
“这自然是姑娘吩咐过的。”狱卒想也不想便答,又哄劝道:“公子的伤重,得多吃些好的补补,赶明儿小词姑娘再来提审,您才有力气把事交代了。哎,得争取早日出去不是?”
只见裴肆之大手一伸,狱卒会意地将碗筷递到他掌上,指尖的颤抖还未散去,就听男人低笑一声,嘲讽的意味十足。
狱卒顿时绷紧了身体,惊恐地对上那双毫无感情的眼睛。
“没完没了,是吗?”男人仰头说道。
有人要毒杀他,他第一反应竟是不耐,“既然没本事一举夺下爷的脑袋,就不该再站在爷面前。你们主子的脸也是大得能撑船了。”
两人说话的声量一直不高,连牢房外巡逻看守的其他狱卒都没有察觉异样。
可裴肆之眼前的狱卒此刻却遍体生寒,连步子都挪动不得。裴肆之上下扫了他一眼,笑容寒意更甚,“瞧你这破绽露的,想下毒,起码也要做到餐食如往常一样吧?一点经验都没有,全靠你这一腔真情,能行吗?”
“你……”
“我是真的有点好奇了,到底是谁要杀我啊?又是医工,又是狱卒的,这么不入流的招真是少见。难道和昨夜派死士的不是同一位?不能吧。”裴肆之瞧着对方牙齿打颤的模样,“虽是招式清奇,但派你们这样的良民来做事,还挺难防的,身上半点杀气也没有……嘶,想来特意为我准备的,毕竟我平生最少打交道的就是你们这种人。要不是我对宋小姐的为人略知一二,恐怕真会中你的计。”
那狱卒终于磕磕绊绊吐出了一句:“你死……我才能活……你必须死,你必须——”
“真可惜,计谋被识破,你已经没法无声无息地杀我了,杀了我你也走不掉。”裴肆之一摊手,将地上的碗提起来,手腕使力,碗打了个旋“砰”的一声飞转到狱卒怀里,溅了对方一身。
不远处聚在一起嗑瓜子闲聊的狱卒们闻声问道:“老王,咋了?裴四又闹事了?”
裴肆之单手撑着头,眼里起了兴味,嗓音低哑得蛊人:“我现在心情好,给你个选择,怎么样?”
老王脸色早已惨白一片,先是高声应道:“没……没事,是我手滑了!”
而后才问:“什么选择?”
“要么,你把你主子交代了,我保你的命。”裴肆之道,“要么,我喊人过来抓你,你刑讯之下被迫交代。我这人最是记仇,你对我动杀心,我必杀你全家泄愤。”
外头的狱卒们一边应着他,一边往这一处走来,“手滑了就来重新领一份,多大点事,磨蹭啥!大家伙儿都等你打牌呢!”
脚步声越来越近,老王额前的冷汗越来越密集,就在他心中防线彻底崩塌之前,大牢外忽传来一阵声响,紧接着是牢头的低声喝斥。
“小词姑娘来了!速速归位——赶紧把你那些破牌收好!”
“快点快点!”
即将抵达裴肆之这间牢房外的那几个狱卒也急忙折回去了。
等到宋清词赶到时,老王正蹲坐在牢房角落,神情呆滞,双手抓着碗里的吃食拼命往嘴里塞,将嘴堵得滚圆,汤汤水水流了满身。而裴肆之静坐在另一个角落,半屈着一条腿,冷眼旁观着这一切。
还不等宋清词出言询问,老王嘴里的饭菜就染了红。
“我忘了,还有这个选择。”裴肆之道。
那人因痛苦卧倒在地上抽搐,狼狈地吞|吐着嘴里的血和饭,口中传出的话语却比方才颤抖时的更清晰:“我……我家人都在那个人……”
手里。
宋清词哪里还能猜不出发生了什么,恨恨道:“去抓李成沛的人呢!”
身后官兵迅速应道:“李家已经空了,现在正在李家附近展开搜捕,衙署已经给那边派了增援了!”
“襄平大小城门一律封死,他还有心思派人在牢里下毒,就证明走不远。”宋清词转头道,“立即将裴四转移至城南别院。”
裴肆之的目光这才从死去的狱卒身上移开,仰首挑眉道:“宋小姐深夜前来,是特意来为裴某换地儿的?”
“李成沛很多年前就在襄平做官了,这么多年都没有异样,可你一来,他不惜多年潜伏的心血也要杀你。”宋清词凝视着他,“阁下的命这么贵,怎么能不换个好地方?”
“原来小姐是来救我的。”假身份以这种形式被戳穿,裴肆之也不辩驳,反而揶揄道:“一日之内,你救我三次。宋小姐也是没什么正经事做了?”
宋清词原以为自己会恼怒不堪,没想到嘴巴这时倒也争气:“一日之内,你被刺杀三次,裴公子的正经事倒是多呢!”
裴肆之一笑了之,任由官兵从他一左一右架出去,手腕的镣铐因碰撞直作响,他却一副心情不错的模样,扬声吩咐起来,“能不能商量一下,配个马车用用?我这幅身体这会儿正弱着呢,可骑不了马——”
宋清词咬牙切齿:“还马车……牢车要不要?再多话就把你塞进牢车里,绕着襄平城游行一整夜,我就不信贼人不上当!”
裴肆之很识趣地闭嘴了。
不过考虑到他那身伤,骑马颠到城南可能真的会死,牢车行得又太慢,宋清词左右的官兵们瞄着少女的眼色,还是迅速借调了一辆当值官员的马车。车内宽敞,由一位随行官兵佩刀挟制裴肆之,其余十二轻骑环绕着小词和马车匀速前行。
车队路过从刑牢出来必经的分岔口时,裴肆之忽然说了句:“李成沛这种潜伏多年的探子,不说死士也差不多了。临了就放了一记毒杀,便甘心逃了吗。”
少女正好骑行于马车右方,闻言持马鞭挑起珠帘,冷脸瞧着那张妖孽的脸,居上俯视道:“也许他还不确定自己已经暴露,舍不得亲自站出来和你拼命。”
裴肆之直视着她,“方才或许还不确定,此刻呢?”
宋清词瞳孔急剧一缩。
霎时,原本寂静幽暗的四周似是骚动起来,从斜侧方破空而下的一枚利箭穿透人群直冲马车而来,“警戒”二字还未道出口,挟持裴肆之的那名官兵便中箭摔出马车。
裴肆之顺着方向,瞥了隐匿在黑暗中的人一眼。
辽东大牢地处偏远,道路两侧以荒废多年的木林为主,在第一支箭落下后,两侧的树林中只沉默不到一个呼吸间,泼天的箭雨便朝宋清词等人袭来,彻底断了他们撤回辽东大牢的后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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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在那一个呼吸间,官兵齐齐调转马头抽刀而立,“有刺客,保护姑娘——”
宋清词身侧的轻骑兵个个都是习武的好手,奈何人数有限只勉强守得住她一人,宋清词眼见着更多的利箭直朝马车而去,当即弃马,飞身扑上马车前端。驾马的车夫早就亡于箭雨之下,宋清词狠狠一策缰绳,马车才重新疾驰奔出。
一枚原本正对裴肆之脑袋的长箭因此无法命中,擦过他头顶的一缕发丝,深深钉在车壁上。
“向前行进!全力撤出对方伏击范围!”她厉声道,“再往前五公里便是屯兵营,他们追不远!”
两旁埋伏的刺客显然也意识到他们即将逃出箭雨的范围,纷纷从林子里显露真身,拔出随身的刀剑来急速追赶,且分工极其有序,一队人负责缠上为宋清词断后的官兵使其不能抽身,一队人目不斜视只专心追逐马车。
月亮早已躲在云瘴之内,大雪裹着杀意在这片土地横行肆虐,那些刺客只凭相互配合的身法步伐竟不比轻骑的速度慢几分,可出手的声响却极轻极诡,不出片刻,宋清词只觉身后寂静得可怕,不妙的念头在心中升起。
见鬼!
她能感受到有多少人在马车后死咬着不放地追赶。
缰绳和马鞭已然抽打到极致,马儿奔袭得几乎快化作一阵狂风——
那种雪粒子打在脸上的刺痛,和因诡谲死寂的气氛造成的心跳加速,使小词的脸不由得惨白几分。
渐渐急促的呼吸,紧握缰绳却微微颤抖的双手,前世被追杀的记忆不合时宜地涌进脑子,令她心头有些恼。
背后的男人冷冷出声,“慌什么。”
小词没应声。
从裴肆之的角度只能隐隐看见她的侧脸,他是从她的呼吸里听出端倪的,她的恐惧似乎比他料想的多了些。
他想,在刑牢都能行走自如的女子,只是被后面的人追得紧了些,便还没等交手就怕了?裴肆之不禁蹙起眉来,回首瞥了一眼那行人马,目光阴沉得厉害。
再开口时,却温柔几分,“你胆子这么小,干嘛还要来救我?”
“救人需要理由吗。”她终于应了。
“当然。”雪夜之下,裴肆之笑得惊心动魄,“我此次北上,在其他地方都是畅通无阻,到了你辽东地界却遭刺杀,且每次遇袭时你都恰好赶到。换做旁人早该怀疑是你们辽东自导自演,想取得我的信任以便图谋其他了。”
“你怀疑我?”小词果断道:“那你现在就下车。这次我绝不再管你,你亲自去试试他们到底是不是在做戏,看他们究竟敢不敢杀你。”
“欸,怎么生气了。”感觉到她已不像刚才那般恐慌,裴肆之又踏实地后仰在车榻上,“说笑而已嘛。”
他又道:“你别紧张,连回头都不敢回了?虽然你的人都不在身边了,但对方也所剩不多,没你想的那么难对付。以我们现在的速度,他们迟早是要扑上车来的。”
“怎么可能那么快——”
“若没有这个能耐,他们昨夜就该是我剑下亡魂。”
宋清词犹豫了一下,咬紧后槽牙,试探着偏头瞥了一眼。
却见车后两个刺客骤然被其余几人托举起跳,两刺客同时甩着一根巨大铁链的两端,将前段的飞爪死死嵌入车顶,其余几人借力从旁挥刀,“轰隆”一声巨响,马车的车顶被其合力掀翻滚落,车里的裴宋二人彻底暴露于众人眼前。
风雪瞬时涌进车内,裴肆之的头发彻底披散开来,简直放荡不羁到极致,他晃了晃手腕上的镣铐,问道:“身后应该不超过二十人,交给你了。需要我替你赶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