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肆之被官兵带走审问后,宋清词嘱咐了一句“小心看顾”就转道回了太守府,手里还拎着热乎的酒酿圆子。
“好可爱的小狗狗!我就知道阿姐对我最好了!”年仅六岁的昭儿翘着脚坐在长榻上,两只小手虚虚地拢着雪白幼犬的头,一副心生喜爱又不大敢触碰的样子。
相比之下,那幼犬可比他的胆子大多了,不仅主动舔了昭儿的掌心,还蹒跚着往他怀里拱,幼童和幼犬搂在一处,安逸得不得了。
如果旁边没有站着一个双手掐着腰、怒目圆瞪的美妇人。
“宋清昭——”
“哎呀。”昭儿吭唧着打断这声暴喝,眼睛还瞄着一旁的小词,“这可是姐姐从那么远的地方一路抱回来的,阿母就让我养嘛!”
“谁说不让你养了,你小子少在这混淆视听,说的是不准抱上床!”阿母说着就捋起袖子,想将小狗从他怀里夺过来。
昭儿将狗往自己身后一塞,用身子隔开阿母的动作,还不忘了吐舌头气她,“就不就不!我要抱着小狗睡午觉,小狗狗就应该睡床!”
“胆儿肥了啊你,没有我的允许我看看今天谁敢抱它睡觉!”
“姐姐救我!姐姐救我!”眼看着招架不住阿母左右夺狗的动作,昭儿转头找救兵,“姐姐!阿姐你说……我们的小狗应该叫什么名字呀……”
宋清词慢悠悠地打开食盒,将酒酿圆子的香味放出来,才道:“你定,以后它就交给你来照顾了,不要辜负莲村王伯伯家的好意。”
“要不……”昭儿的两只小手抵住阿母的肩,“就叫小白吧?”
小词的头微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
“小白?这么草率的名。”阿母甩甩手,看似懒得与他一般见识,实则整个人都被酒酿圆子的味道勾了过来,她从小词僵直的手里拿过她提前备好的碗筷,率先吃了起来。
“可以嘛?姐姐。”
“可以。”宋清词微微一笑,重复了句:“可以叫小白。”
“嘿嘿。”昭儿笑得开怀,想将小白高举起来欢呼又怕摔着它,于是便朝着小白高举双手道,“以后你就叫小白咯!以后我就有小狗咯!”
“小词,别管他,且得疯几天呢。”阿母往小词碗里分了几颗圆子,“来,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阿母,我先不吃了。今天有个案子不大寻常,我赶着去问一下林叔。”宋清词站起身来,从丹娘手里接过大氅。
“刚回来就走?干嘛这么急,火烧眉毛啦?”阿母又将小词一把拉回来,“欸,你知不知道,州牧遣了一位主簿来辽东郡巡查了。”
宋清词蹙了蹙眉,“不知道,什么时候的事?”
“就今日啊,在你快回来的时候吧。你阿父一接到消息,就急急忙忙出门去了。外头正动荡着呢,州府这时候派人来,会不会是要出事?”
小词瞧着她紧张的神色,忍不住笑了一声,“阿父急急忙忙,那是因为他又躲懒,没好好上值吧?”
阿母闻言,神情放松几分,也跟着她笑,“他那阵子正劝我别总生气呢,说什么对身体不好,劝得我耳朵都要起茧子了。不过也是,你阿父这个接待外宾的吏员,一年到头也忙不了几日,他当然是最会躲懒的。”
“即便州府真的有要事,阿母也不必忧心。”宋清词站在阿母身侧,敛眸为她斟茶,“这已经不是十几年前我们受州牧诸多挟制的时候了,如今辽东郡的兵马和税收皆占幽州三成有余,我料他们不敢造次。”
她一语道破阿母层层叠叠的心思,倒让阿母笑容下的神伤减去几分。
“果真吗?”
“阿母,宋家今非昔比了。”
“是,在徐子猷手里讨生活的日子早就结束了,他们再也做不到逼你阿父自断一腿这样的强盗之事了。”阿母喃喃道,“只是州府每次派人下来,都恨不得将辽东上下搜刮个遍,也不知这次又要图谋什么。”
“若他们所图正当,阿翁不会不允;若他们为一己私利不顾民生,阿翁也定有应对之策。”小词弯下腰来,将下巴搭在阿母肩上,用极亲密的距离安她的心,一双杏眸忽闪忽闪地眨,“我在外面,帮阿母保护阿父和阿翁,保护我们一家人,好不好?”
与平日里的小词有些不同,她此刻离杜婉那样近,让杜婉足以看清她脸上的绒毛、目中的真挚,看清这个——平日风里来、雨里去,大部分时候都挂着浅浅的笑,眼中偶尔流露出的忧愁总令她不解,满脑子都是兵法和策论的姑娘,也是可以趴在娘亲肩头撒娇的十六岁少女。
也许正是因为杜婉对于小词的好奇和渴求,才能让小词屡屡转移她的视线。
“宋清词,天塌下来有个高的顶着,这个家还没轮到你来顶呢。”杜婉板着脸点了点小词的额头,果然没再提宋父断腿的伤心事,“你喜欢在外面学东西我管不了你,但你要是为了保护这一家子而涉险,你看我……”
“我怎么会!您没听到阿翁昨天晚饭时夸我稳重机敏,从不冒失吗!”
阿母提了口气,眼珠转了转,想想似乎确实有这一桩事,又不放心地嘱咐,“你阿翁总夸你机敏,但你也不要在外面太逞强了。别忘了,你不是官身,偶尔献策参与公务也没领他们那份俸禄,你是去增长见识的,不是去干活的!前年咱们郡和北边乌桓开设关市,你跑到望平县一待就是大半年,你听听这稳重吗?妥帖吗?拿自己的安危和声誉当回事吗?”
“我的好阿母,与外邦的关市贸易是稳固边境和平的头等要事,对辽东的税收也大有益处,我这才上心了些,而且我哪里是待了大半年,明明中间还回来了两次!早知道要被您念叨这么久,说什么我也不去了。”宋清词撤回自己的小脑袋瓜,昂起头来,傲娇道:“我可不在这听您说了,我要去看看那个主簿有没有为难我阿翁阿父,要是有的话,我就给他左右眼各一拳,告诉他都是我阿母让我打的。”
这回稳重、妥帖,拿自己的安危和声誉当回事了吧。
“你个小丫头,你敢调侃你阿母!”
宋清词早已背着双手,洋洋洒洒地逃离现场。
唯有门口为小词牵马的小厮瞧见了自家大姑娘的神情渐渐凝重,不明所以。
宋清词没法不多想。
中原各州近日奉命镇压起义军,正是借此时机招兵买马、囤积和拉拢力量的时候,却有外乡人在辽东郡地界遭遇追杀。如果李翁所述属实,连地上血迹都在打斗后有人清理,那恐怕是一支训练有素的队伍分批进行的刺杀行动,其人数更是难以想象。
倘若假设成立,那男子被她救走关进大牢,辽东大牢守备森严,杀手刺杀无门后肯定要另寻时机。
而那个连着两三年没有派人巡查辽东的幽州州牧,今日便派人来了。
是巧合吗,可州牧的人是不是来得太快了些。
那位州牧徐子猷,背靠袁大将军在幽州把控局势多年,若非此二人,宋家十六年前不会经历那样一场变故,那几年发生的又何止宋父自废一腿这一桩伤心事。
宋秋廷,如今的辽东太守,落魄寒门出身,十五岁时便是自发带领乡民抗击外敌的少年英雄,手持一对玄铁双戟,以百人之力于卧虎山上巧妙布置,拼死阻截敌军数千精兵,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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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因屡立战功受到建章皇帝的赏识,封镇北将军。多年后北方大局已定,宋秋廷奉命回京兼任太子太傅,入国家明堂,此职足见当时皇帝对其的栽培之心,可谓是意气风发,红极一时。
谁料好景不长,还未等储君长大,建章皇帝便突发恶疾无法临朝,京城局势在那一息之间发生巨变,在京扎根最深的袁靖卿大将军深夜带兵披甲入宫,逼迫建章皇帝改立袁妃的襁褓幼子为储君,秘密处决废太子。
竖日总揽朝政,宣称废太子便是给皇帝下毒的罪人,判定废太子近臣有教唆或失察之责,能杀则杀,能贬则贬,总之要悉数调离出京。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几乎是早有预谋的一场谋逆,哪里是刚刚迈入京城朝廷中枢——清正十足、权谋不足的宋秋廷能扭转的局势。
别说局势,就连自己和家人的命,他也保不住了。
泼天的罪名剥去了他的官职和兵权,昔日同僚被一个接着一个地带走,他却被留到了最后。
据说,是镇北军中的将领们联合上书,力保宋秋廷为官清廉刚正,断然不会行此大逆,袁靖卿顾忌着宋秋廷在北方诸军中的威望,这才从赐死行列中移了出来。于袁靖卿而言,卖将士们一个人情,稳定军权和当下的大好局势更为重要。
且猖狂自大如他,也并不觉得宋秋廷有什么能力,到了让人非杀不可、不杀之便彻夜难眠的地步。
故而贬其至离京城颇远的幽州辽东郡,任辽东太守。
这职位不算低,也算是给将士们一个交代,但不是真的让他来舒舒服服的做太守,而是派幽州州牧徐子猷将宋家日夜围困监视,宋秋廷别说是想去官衙办公,全家人连出府采买都是问题,摆明了这太守只是个挂名的。
有州牧大人如此引导,辽东郡的人自然知道如何做。
若是家中只有宋秋廷和其子宋禾弦,也便罢了。偏偏杜婉那时已然怀孕九月,从京城迁移几千里至辽东时就动了胎气,现下哪里经得住这般恶劣环境。
宋秋廷仿佛用尽了毕生的低声下气,转了好几个门道,才将徐子猷请入府中一叙。他也是在赌,赌徐子猷只是奉命,并非成心为难于他,赌自己能说得动这位未曾谋面的州牧大人,恳请他给宋家指一条明路。
他算是赌赢了,那日徐子猷赏了他一句话:
“大将军雄姿英发,正当壮年,宋兄年长大将军十几岁,大将军自然愿意给您一个好去处。可宋兄之子今年不过二十有三,传闻其学富五车、满腹经纶,武艺更不逊于宋兄,若来日此人怀恨入了官场,或是军营……大将军如何安枕?”
这未必是那狂妄半生的袁靖卿本人的想法,但袁党不乏有心思缜密的谋臣,徐子猷能接到这个讯号,就代表朝廷有人担心宋家到了辽东郡,会重新扎根以备日后做出反击。
守在门外的宋禾弦闻言,默不作声转身离去。
等到徐子猷喝完了宋秋廷的那盏茶,起身准备离去时,听到了偏院一声凄厉又隐忍的惨叫。
宋禾弦自行敲碎了自己的左膝骨。
宋秋廷率先飞奔过去,推门而入,只见宋禾弦整个人蜷在地上,面色惨白,双手颤抖地捂着左腿,看到自己的父亲满目凄色时,还勉强咧着嘴角安慰:“没关系啊,我本来也志不在此,我最喜欢诗文了,父亲知道的。”
身体健全,是选官的基础条件。
宋禾弦入不了朝,也习不得武了。
缓缓而至的徐子猷只轻轻瞟了一眼屋内惨象,不顾宋秋廷的脸色,开口道:“宋太守有个好儿子。”
宋……太守。
如今才是真的太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