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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 和好,我们并没有吵架

作者:entelechy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35岁这一年,沉寂许久的高中同学群忽然有人组织了一次聚会。


    参宿去了。


    到场的只有二十个人,还不到当年的一半。


    大家都是从附中毕业的,最次的也上了一本,如今在各行各业都算是混得不错。


    聚餐时,大多是聊聊近况,当然,也有人提起了当年。


    比如男生逃课去球场打篮球,连饭都不吃,女生们则是挤出时间回宿舍洗头,没有吹风机,顶着湿发,冬天风一吹甚至都能结冰。


    那段不可再来的青葱岁月。


    聚餐结束后,参宿走出来,张扬上前跟她打了个招呼。


    他已不再是少年时那般意气风发、锋芒毕露的模样,变得沉稳了许多,西装革履。


    两人并肩走了一小段路,闲聊了几句。


    张扬说他在一家公司做项目经理,正值事业上升期,经常要陪老总喝酒应酬,身心俱疲。


    参宿也笑着说自己在律所,遇到的客户形形色色,有的恨不得一条协议修改八百遍,有的则异想天开提出各种匪夷所思的条件,周旋其间也是劳心劳力。


    他们都已不再是少年时无忧无虑的模样。


    张扬目光一瞥,看到了参宿无名指上闪烁的戒指,愣了一下:“你……已经结婚了?”


    参宿笑了笑:“嗯,结了。”


    张扬点了点头,没再追问什么。


    参宿却自然地问他:“你呢?当时那么一个帅小伙,考上大学,应该有很多女孩子喜欢你吧?感情问题怎么样了?”


    张扬挠了挠头发,笑得有些勉强:“嗨,暂时不考虑这些了,先抓紧工作吧。”


    参宿表示理解地点点头。


    忽然,她像是想起什么,语气惋惜的轻轻说了一句:“也不知道商尽欢最近怎么样了?聚餐她也没来。”


    听到这个名字的瞬间,张扬整个人猛地僵在了原地,脸色霎时变得苍白。


    而参宿却好像全然未觉,只是继续感慨地往前走:“现在想想当时也真是的,不应该跟她吵架的。我们俩连和好的机会都没有,后面也没再联系……”


    “真让人遗憾。”


    寒风掠过,吹起参宿的衣角。


    她生病了。


    ——


    生活如同平稳的河流,继续向前流淌。


    随着龙凤胎渐渐长大,参宿越来越惊觉,女儿的小脸,眉眼之间,跟小时候的自己很像。


    钟意常常拿着照片对比,然后笑着对女儿说:“看,你多像妈妈呀。”


    他却没注意到,坐在沙发上的参宿,眼神常常会因此变得空茫而恍惚。


    参宿开始对女儿越来越好,她要将自己童年缺失的一切,加倍倾注在这个酷似自己的小生命上。


    她给女儿买无数的玩具、漂亮的小裙子、堆积如山的零食,远超实际所需。


    当女儿不小心打碎东西,她永远是第一个冲上去,紧张地检查女儿有没有受伤。


    有时,给女儿买完东西,小儿子也会仰起脸,小声地说:“妈妈,我也要。”


    这时,参宿才会猛地惊觉,自己还有一个孩子。


    钟意把这一切看在眼里。


    他明白,这一定与妻子深埋的过去有关,他无法苛责,只能更努力地扮演好父亲的角色,默默地将更多的关爱和陪伴给予被忽视的小儿子。


    直到有一天,参宿刚给女儿买了一个新的玩具熊,转身去倒水的功夫,就看见儿子正试图从女儿怀里把熊抢走。


    参宿第一次对儿子发了脾气。


    她一把夺过玩具熊:“你要干什么!你怎么可以抢姐姐的东西?这是姐姐的,不是你的!”


    小儿子被吓住了,愣了两秒,“哇”地一声哭了出来,伤心又委屈地喊:“可是妈妈,我也是你的孩子呀,你为什么不爱我呢?”


    ——


    “我也是你的孩子呀,你为什么不爱我呢?”


    许多年前,她也曾这样,对着林娟,发出过同样绝望的质问。


    紧接着,她脑海里浮现出另一幅画面。


    病床上奄奄一息的林娟,和她自己冰冷又带着恨意的声音:“我恨你,妈妈,我恨你恨得要死,恨你恨得抓狂。”


    “你就带着你的悔恨、你的自责、你的不甘。”


    “去死吧。”


    她觉得自己会和林娟有同样的下场。


    这一切,就像一个无法挣脱的恶毒魔咒,让她重蹈覆辙,生不如死。


    参宿大病了一场。


    高烧反复,嗓子烧得干疼嘶哑。


    钟意白天带她去诊所打针,晚上她又会烧起来,浑身骨头都疼。


    迷迷糊糊中,她呓语般喃喃:“好想吃刨冰……嘉华的刨冰……”


    钟意心疼地哄她:“乖,等你好起来,我们再去吃,现在不能吃冰的。”


    参宿眼中那点微弱的光彩一点点黯淡下去。


    钟意虽然不明白一碗刨冰为何如此重要,却知道绝不能让她在病中如此失望。


    那天夜里,他开着车,跑遍了全城的嘉华店,最后得知,招牌刨冰早在十八年前下架了。


    他立刻上网想订购刨冰机,又嫌快递太慢,干脆直接开车去了最大的超市,买回了机器,又凭着网上搜罗到的模糊图片和零碎教程,一个人在厨房里折腾到半夜,一点点尝试复刻。


    那是一碗刨冰,底上绵密的冰沙,上面铺着红豆沙、椰果、西瓜,上面淋着一层百香果酱。


    参宿眼中的光,真的一点点又亮了起来。


    她吃了一口,冰凉清甜的口感缓解了喉咙的灼痛。


    说来也怪,那天之后,她的病竟真的慢慢好了起来。


    钟意长长松了口气,心想,还好做了这碗刨冰。


    经历了这场风波,参宿大梦初醒。


    她努力振作起精神,开始有意识地纠正自己的偏心,带着愧疚,加倍地补偿儿子,带着两个孩子一起逛街、买东西,努力做到一碗水端平。一发工资,孩子们合理的愿望她都尽量满足。


    一家四口存钱,天南地北地去旅游。


    钟意还为她写了一首歌,那时他们已年近五十。


    在某个夕阳漫天的傍晚,两个孩子在不远处的草地上追逐嬉戏,钟意抱着吉他,轻轻地为她弹唱:


    那年冬夜风泠泠,


    路灯下拉长的影,


    一碗热面分着吃,


    暖意抵过了寒冰。


    走过四季和人海,


    看过烟花落又开,


    你的泪光我接过,


    我的歌谣你来猜。


    岁月啊,慢些走,


    白发爬上了头,


    牵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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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慢慢走,


    故事还没到最后。


    ——


    后来的几十年,时光被按了加速键。


    两个孩子飞快地长大成人,都考上了很好的大学。


    儿子出国留学那年,遇到了心爱的女孩,决定定居海外。女儿则走上了艺术道路,跟着俞岫青学习民谣,创作发行自己的单曲,销量颇丰。


    参宿和钟意到了退休年纪,领着退休金,过着平淡普通的日子。他们养了一只小狗,彼此作伴。


    参宿又一次回到了附中旧址,只是彼时的学校已迁往新校区,这里只剩一片空旷的平地,当年的教学楼、宿舍早已消失无踪。


    她和商尽欢曾经常去的那片蒲公英花田,也早已荒芜枯萎,无人照料。


    她买来种子,翻土,浇水,日复一日地忙碌。


    春去秋又来,慢慢地,荒地上终于又冒出了大片大片毛茸茸的白色蒲公英。


    70岁这年,参宿查出了阿尔兹海默症。


    她逐渐记不清很多人和事,记不得自己有一双儿女,记不得温和的丈夫钟意,记不得自己曾是附中的学生,也记不得那个叫商尽欢的朋友。


    她只是常常固执地来到这片蒲公英田边,慢慢地坐下,后来连坐着的力气都快没有了,便慢慢地躺倒在田野里,闭上眼睛。


    她模糊地觉得,要在这里等一个人来,那个人会带她走。


    等啊等,田里的蒲公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最后只剩下稀稀落落的几朵。


    她小心翼翼地摘了三朵,护在怀里。


    这时,她听到轻轻的脚步声走近。


    参宿没有睁开眼,只是轻声说:“你终于来了,我等你很久了。”


    她慢慢举起那三朵蒲公英,声音苍老:“我这里只剩下三朵蒲公英了。你只有三次机会,到我这里来吹散它,去弥补曾经的缺憾。”


    我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75岁的参宿,白发苍苍,皱纹深深,她努力抬起那双已经浑浊的眼睛看着我。


    我说:“你这又是何苦呢?早知道我会困住你那么久,我们还是不要认识好了。”


    “你错了,我们注定要相遇的。”


    她气息微弱,却说得清晰:“并不是因为我在12岁那年来到那所小学,然后遇见你。而是我必须经历那一切,去到那个小学,只为了遇见你。”


    是啊,我们之间,注定要有那么多羁绊。


    “快60年了,”她像少年时期那样,嗔怪我,“你都从来没有来我的梦里看看我。”


    我说:“可是你很怕鬼。”


    她说:“可是你并不是鬼。”


    我说:“我是,我已经死了很久了。”


    她安静了一会儿,轻轻说:“可是你是我最亲爱的人,我不怕你。”


    她顿了顿,用尽力气般,说出那句跨越了半个多世纪的话:“我们可以和好吗?”


    我蹲下身,看着她苍老的面容,轻声说:“我们并没有吵架,参宿。”


    并没有吵架。


    “来吧,这里还剩最后一朵蒲公英,吹散它,去填补你的缺憾吧。”


    75岁的她,用枯槁的手,轻轻拉住18岁的我。


    高考那年我们没有等到的旭日东升,在这一天,终于穿透时光的层层迷雾,温暖而磅礴地,照亮了这片寂静的蒲公英田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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