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为了这件事,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赔一百两黄金,他这个县令的脸就没了。
以后他还怎么在临武郡作威作福?
可要是不赔,仗势欺人,打碎别人传家宝还想赖账的名声传出去,同样是耻辱。
他进退两难。
他看着楚月,又看了看地上哭的柳芽,牙齿咬得咯咯响。
今天出门真倒霉!
“晦气!”
赵虎甩袖离去,背影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肥硕老鼠。他带来的兵士们也灰溜溜地跟在后面,不敢多看一眼地上的碎砚。
围在门口的人群见没了热闹,议论着渐渐散去。
书坊内,一片狼藉。
楚月将柳芽扶起来,拍了拍她身上的灰尘。
“小姐,我……”柳芽还带着哭腔,眼睛红红的,像只兔子。
“演得不错。”楚月拿起一块碎掉的砚台,声音听不出喜怒,“下次再哭惨一点,赵虎今天就得把官袍当在这儿。”
柳芽抽了抽鼻子,脸上竟露出一丝得意的神色。“那当然,我以前在家乡庙会上看过社戏,学来的。”
两人相视一笑,刚才的紧张气氛缓和了不少。但她们心里都清楚,今天羞辱了赵虎,算是彻底结下了梁子。在这临武郡的日子,只会更难。
“明月书坊智退恶县令”的故事,像长了翅膀,不到半天就传遍了临武郡的大街小巷。人们在茶馆酒肆里添油加醋地讲着,说那个新来的书坊女老板,是个有背景、不好惹的仙女,一句话就让县令吃了哑巴亏。城里的汉人百姓,嘴上不敢说,心里却都暗自叫好,觉得出了口恶气。
这件不大不小的事,自然也传到了郡功曹徐文良的耳朵里。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书坊里客人不多。一个身穿青色长衫的男子走了进来。他约莫三十岁上下,相貌儒雅,举手投足间带着一股书卷气。
他没有像其他人一样急着去看楚月的容貌,而是径直走到书架前,仔细地浏览着那些书籍。
“掌柜的,”他拿起一本泛黄的《史记》,指腹轻轻摩挲着封面,“这故国书卷,如今还能寻得一二,实属不易。”
正在抚琴的楚月停下动作,抬眼看向他。“乱世飘零,唯有这书中文字,还能让人记着山河旧貌。”
男子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芒。他放下《史记》,又拿起一本诗集,随口吟道:“‘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杜工部此诗,今日读来,更觉字字泣血。”
楚月起身,为他沏了一杯茶。“先生说的是。只是身如浮萍,感时伤怀也无济于事,倒不如学学那‘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糊涂度日,或许还能多活几年。”
男子端起茶杯,却没有喝,只是看着杯中沉浮的茶叶。“商女未必不知,只是不敢知,不能知。可若是有人愿作那‘闻鸡起舞’之人呢?”
楚月拿起茶壶,为他续上水,茶水溢出些许。“闻鸡起舞,也要看是为谁而舞。若是舞给豺狼看,不过是自寻死路。”
一番言语机锋,两人都明白了对方的试探。
男子不再多言,在书架上挑了一本最寻常的《论语》,走到柜台前结账。
楚月接过他递来的铜钱。就在两人手指接触的瞬间,她感到对方的指尖,在她的掌心迅速划过几个笔画。
她的心猛地一跳。
那个字是——汉。
男子付完钱,对她微微颔首,转身离开了书坊。楚月站在原地,手心里仿佛还留着那个字的温度和力量。
她知道,她要等的人,来了。
当晚,夜深。
楚月换上一身不起眼的夜行衣,按照徐文良留下的暗号——那本《论语》中夹着的一片被折出特定痕迹的竹叶——来到了城南一处废弃的宅院。柳芽不放心,执意跟来,隐蔽在宅院外的暗处,为她放风。
宅院里荒草丛生,只有一间正屋还亮着微弱的灯火。
楚月推门而入。
屋里,徐文良正与几人围坐在一张破旧的方桌旁。见到楚月,他们立刻停止了交谈,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带着审视和警惕。
除了徐文良,还有三个人。一个是在城里开着最大粮行的陈掌柜,一个是德高望重的老秀才王夫子,还有一个是城中最大的布商李员外。他们都是城里汉人中有头有脸的人物。
“苏姑娘胆识过人,孤身赴约,在下徐文良,佩服。”徐文良起身,为楚月引荐了其他人。
“各位都是城中俊杰,小女子苏月,有礼了。”楚月不卑不亢,目光平静地扫过众人。
“苏姑娘,”徐文良开门见山,“你我都是明白人,客套话便不说了。我等在此,是为光复汉家衣冠,共举大事。只是姑娘来历不凡,我等虽有心,却不得不谨慎。”
楚月明白,这是要考验她。
“不知姑娘可愿为城中汉人同胞,解一桩急难,以此来证明你的能力与诚意?”徐文良的语气很平静,但每个字都很有分量。
“请讲。”
“县令赵虎有个侄子,名叫赵彪,仗着他叔父的权势,在城中横行霸道,无恶不作。三日前,他强抢了城西王铁匠的独生女儿,关在府里。王铁匠上门理论,反被打断了一条腿。”徐文良说到这里,眼中流露出愤恨,“我等也曾派人交涉,但赵彪油盐不进,扬言谁敢多管闲事,就让谁家破人亡。”
屋内的气氛变得沉重。一个手无寸铁的铁匠,如何能与县令的侄子抗衡?
徐文良看着楚月,继续说道:“若是苏姑娘能想办法,将王铁匠的女儿安然无恙地救出来,我等便奉姑娘为‘复汉会’的智囊,所有计划,皆与你商议。”
这不仅仅是一个考验,更是一个投名状。救人,意味着要与赵虎的势力正面冲突,凶险万分。
楚月看着桌上那盏摇曳的油灯,灯光映着在座几人充满期盼与屈辱的脸。
她没有问对方有多少人,有多少钱,有多少兵器。
她只问了三个字。
“何时?何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