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话不多,但耳朵很尖,总能从那些三教九流的闲聊中,听到一些有用的信息。
比如,城里哪个羯族军官昨天又抢了谁家的女儿。
再比如,南城门的守军换了防,新的百夫长是个贪财鬼。
这些零碎的消息,被她一一记在心里,晚上回去再告诉楚月。
一切,似乎都在按照计划顺利进行。
然而,就在开业当天的下午。
书坊里刚刚送走几位买书的客人,恢复了安静。
一阵杂乱又沉重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
“都让开!都让开!”
伴随着呵斥声,一队穿着羯族官服的兵士,簇拥着一个身材肥胖的中年男人,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为首的男人四十多岁,挺着一个巨大的肚子,满脸油光。他穿着一身不合体的县令官袍,腰间挂着一把镶嵌宝石的弯刀。
他就是临武郡的羯族县令,赵虎。
赵虎一进门,就直勾勾地盯住了柜台后蒙着面纱的楚月。
他身后的兵士立刻散开,堵住了书坊的大门,将几个正要进来的客人粗暴地推了出去。
店里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
柳芽立刻站到楚月身前,一只手悄悄握住了藏在腰间的短刀。
赵虎无视了柳芽,径直走到柜台前,一双手撑在柜台上,肥胖的身体向前倾,凑近楚月。
“你就是这家书坊的老板?新来的?”
赵虎的目光在楚月身上打量。
楚月站起身,身体微屈行了一礼,说:“民女苏月,见过县令大人。”
“苏月?”赵虎念着这个名字,脸上的肥肉动了动,“好名字。”
他没有看店里的任何东西,视线一直停在楚月身上。
“听说你是从北边逃难来的?”
“是。”
“一个女人家,带着个丫鬟,不在家里待着,出来开什么店?”赵虎的语气变了,像是在审问。
他挥了一下手,身后的兵士接到命令,立刻冲了进去。
“给我搜!”
“看看有没有朝廷不让卖的书!”
一个兵士走到一排书架前,伸手将上面的书全部扫到地上。
纸张散落一地。
另一个兵士冲到柜台前,伸手就要去翻里面的东西。
“住手!”
柳芽移动身体挡在前面,张开双臂。
“不许乱动!”
那个兵士笑了,伸手就要去推柳芽。
“滚开!”
店里还有两个看书的客人,看到这个场面,脸色发白,丢下书本跑了出去。
书坊门口,很快也围了一些人,但他们只敢远远站着,对着里面指指点点,没有人敢靠近。
赵虎很满意这个结果。
他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在这临武郡,他说了算。
他走到柜台前,肥胖的身体靠近楚月,身上传来酒气和汗臭味。
楚月向后退了半步,忍住胃里的不适。
“苏老板,”赵虎说,“你一个女人,在这种时候做生意,不容易吧?”
楚月没有回答。
“你看,随便来点麻烦,你这店就开不下去了。”赵虎的手指,点了点那些被扔在地上的书。
“不过,本官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他的笑容变得难看。
“只要苏老板你……愿意陪本官喝几杯酒,聊聊天,我保证,以后在这临武郡,没有人敢找你的麻烦。你的书坊,我罩着!”
周围的兵士都发出笑声。
柳芽的身体在发抖,手已经摸到了腰间短刀的刀柄。
楚月在面纱下的眉头皱起。
她不能在这里动手。
动手,整个计划就失败了。
但是忍让,这个赵虎只会更过分。
必须想个办法,让他退走,又不能直接翻脸。
就在她思考的时候。
柳芽动了。
她端着一盆刚洗过毛笔的水,正要从赵虎身后走过去。
她低着头,脚步显得有些快和紧张。
就在她和赵虎擦身而过的时候,她的脚好像被地上的一本书绊了一下。
“哎呀!”
柳芽叫了一声,身体歪了过去。
“哗啦!”
一整盆带着墨迹的脏水,全部泼在了赵虎那双黑缎官靴上。
水花溅起,连他的官袍下摆都湿了一片。
时间好像停住了。
所有人的笑声都停了。
赵虎低头,看着自己湿透的靴子,又看了看地上那个木盆,脸上的肥肉开始抽动。
“你……”
他的脸色从白变红,又从红变紫。
柳芽好像吓傻了,站在原地,嘴唇在抖。
“对……对不起,大人……我不是故意的……”
“贱婢!你找死!”
赵虎勃然大怒。
他扬起大手,对着柳芽的脸就扇了过去!
这一巴掌要是打实了,柳芽半边脸都会肿起来。
“啊!”
柳芽发出一声尖叫,好像被吓到了,身体向后退去。
她身后,是一个摆放文房四宝的木架子。
慌乱之下,她的后背撞在了架子上。
“哐当——!”
整个架子剧烈地晃动。
摆在最顶层,用一个锦盒装着的一方砚台,因为晃动,从架子上滑落。
“啪!”
一声清脆的碎裂声响起。
那方砚台摔在青石地板上,碎成了十几块。
整个书坊,非常安静。
赵虎扬起的手,停在半空中。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地上那堆碎掉的砚石上。
下一秒。
“哇——”
柳芽好像终于反应过来,一下子坐在地上,大哭起来。
她的哭声里都是恐惧。
“砚台……砚台碎了……”
她一边哭,一边爬到那些碎片旁边,伸手想要去捡,又好像怕被割到手一样缩回来,样子很可怜。
“小姐……小姐的传家宝……被我打碎了……”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对着楚月不停地磕头。
“小姐,你打死我吧!这方砚台是老太爷传下来的,价值百金!现在全完了……全完了……”
价值百金!
这四个字,让围观的人全都吸了一口气。
一百两黄金!那能让普通人家过一辈子了!
赵虎的脸色,变得铁青。
他不是傻子。
他看出来,自己好像进了一个圈套。
可是,周围所有人都看见了。
是他先要动手打人,那个丫鬟被吓到,后退时才撞翻了架子。
这个道理,说到哪里去,都是他不对。
如果他不动手,砚台不会碎。
楚月缓缓走上前,蹲下身,扶起哭得发抖的柳芽。
她没有看赵虎,只是伸出手指,轻轻捡起地上一块最大的砚台碎片。
她的动作很慢,很轻,好像那不是一块碎石头。
“县令大人,”她终于开口,“这方‘子石砚’,是我苏家祖传的东西……现在……碎了……”
她没有指责,也没有骂人。
赵虎的额头上已经有汗。
一百两黄金,他不是拿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