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屋里。
一个六十多岁,头发花白,颇有威严的男人坐在正中的竹椅上,正是阿黛雅口中的“长辈”,辈分颇大,村里人称愗叔。
岜迈和欧彩在一旁站着,脸上表情有些局促。
见宋远山带着阿黛雅突然闯进门,岜迈忙道:“阿山,这里没你的事儿,快带阿雅出去!”
宋远山却开门见山:“迈叔,还差多少钱?”
岜迈不清楚宋远山的用意,但并不想让晚辈掺和到这种事情来,更何况宋远山还是个外人:“你们先出去。”
愗叔却开口道:“既然阿雅都进屋了,就别着急走。最近我也听了不少有关阿雅的风言风语,有些话我都学不出口。”
他看向岜迈,语带嘲讽:“老迈,你家阿雅的名声已经臭了,很难找到主儿了,不如就嫁我儿子,也好帮你抵债。免得被某些外面来的废物占了便宜!”
说完,还斜睨了一眼宋远山。
分明是说,这就是“外面来的废物”。
听到他诋毁阿雅,岜迈和宋远山都登时黑了脸,但嘴唇嗫嚅几下,什么也没说。
宋远山也冷言:“你说的废物,是我?”
愗叔轻哼一声,自带威慑:“难道不是吗?你也来村里小半年了,整天往山里跑,可从没见你挣过钱!你看看同村其他人,跑一天的山,谁不赚个块儿八毛的?你这样的不是废物又是什么?”
宋远山也不客气:“我至少不会整天蹲在村口无所事事。”
愗叔脸色瞬间巨变。
自家儿子一向是他的逆鳞。
虽然确实是个痴傻儿,但也不容他看不起的外人这般直白的嘲讽。
岜迈怕宋远山再说出什么不好听的话来惹怒了债主,急忙上前打圆场:“他一个小孩子,不懂事,您别跟他一般见识!”
阿雅也紧张地上前扯住宋远山的胳膊。
宋远山安抚地拍了拍阿黛雅的手背,看向竹椅里的人:“迈叔欠你多少?”
迈叔十分不屑:“什么意思?好像你能付得起!”
宋远山从内侧兜里掏出厚厚一沓钱,捏在手里拍了拍:“说个数,我看能不能付得起!”
屋里众人都惊呆了!
这么多钱!
他哪儿来这么多钱?
虽然这个年代,人们的生活水平已经有所提升。
但青山村的条件远远不及外面的世界。
因为这里背靠山脉,耕地稀少,不便种植农作物。
而且又远离县城,就少了很多打零工的机会。
大部分人只能赶山来谋求生计。
辛苦一年下来,一家也就三两百块钱的收入。
除去一家人的吃喝拉撒,能有个三五十的结余就算不错了。
而宋远山手里零零整整的钱,少说也得四五十!
见愗叔也惊得张大嘴巴说不出话,宋远山转身问岜迈:“迈叔,欠他多少?”
岜迈动了动嘴唇,含糊地吐出几个字:“六十。”
宋远山一愣,他手里这些钱加起来只有五十块。
而就是这一愣,让原本目瞪口呆的愗叔似乎捕捉到了什么,立马讥讽起来。
“口口声声问欠多少,还以为你能还呢。搞了半天,你也不行啊!六十块钱,六张大团结,你有吗?没有的话就别学别人出风头!”
宋远山看向对方。
年龄不老小了,却一副小人嘴脸。
当即冷笑一声:“倘若我拿得出,又怎么说?”
愗叔却认定宋远山在说大话,满脸倨傲:“那我就我当场给你磕一个!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六张大团结,是一个废物随随便便就拿得出来的?”
宋远山心中暗笑,立马又取出刘树明的欠:“这是收购点给的欠条,十六块,再加上我手里的五十,够不够?”
愗叔不可置信地凑近看。
收购点经常给村民开具欠条,宋远山手中的欠条很好辨认。
愗叔顿时哑巴了。
他实在想不通,一个穷得连饭都吃不饱的榆木疙瘩,哪儿来的这么多钱?
宋远山数出四十四块钱,连同欠条一起递向对方。
愗叔接过钱和欠条,数了数,反复查看了好几遍,确认无误,才将之前岜迈签的借据递给岜迈,说了句“两清”,转身就想往外走。
宋远山伸手拦在门口:“这就走?”
愗叔一愣:“怎的?”
宋远山嘴角一勾:“刚你说的,我拿得出钱,你就跪地磕一个。怎么,真当自己说话是放屁?”
愗叔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嘴角忍不住抽了又抽。
一时口快而已。
哪成想这宋远山还真拿得出钱啊。
论年龄和辈分,自己是老人,又是长辈,真磕的话,多丢人!
反正他拉不下这个脸来。
愗叔看向一旁的岜迈,语气和婉了很多:“阿迈,毕竟同村住着,一句口误,别当真。”
岜迈默默点点头,转向宋远山:“阿山,算了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其实按照宋远山如今的性格,哪怕强摁着对方的脑袋也必须要兑现承诺,作为对他狗眼看人低和言而无信的惩罚。
但迈叔开口,宋远山也不好回绝。
便开口道:“头可以不磕,但事儿必须说明!迈叔借的钱,定好了年底还,可你却今天来催账,到底是为何?”
愗叔低垂着眉眼,并不作声。
宋远山冷笑:“原因无非两种,要么是受了刘三金挑唆,来落井下石;要么得知迈叔一家遭排挤,来趁火打劫!”
“迈叔是个老实人,不愿意撕破脸,但我宋远山无所谓!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这青山村绝不是某些人可以横行乡里的地方,迈叔一家不会搬走,我宋远山也不会离开,如果你想在这件事情上讨便宜,恐怕是想多了!”
愗叔全程听着,愣是一句话没还嘴。
他感觉到宋远山说这番话时,竟有一股莫名的威势,压迫得自己都有些心虚。
明明是一个木讷瑟缩的书呆子,路上见到人都躲着不说话的人,如今怎么会这般强势?
一旁的阿黛雅一直盯着宋远山。
自从砸碎地涌金莲的药株开始,阿黛雅就觉得宋远山像换一个人似的。
他的言行举止,与之前有太大的差异,整个人都散发出盛气凌人的气势。
这与她从小接受的教导,可谓大相径庭。
昨天还没太深的感触。
可今天,看到一向自傲的愗叔被宋远山呵斥一顿,却连一个字都不敢多说,还灰溜溜离开,阿黛雅打心底觉得舒坦。
愗叔离开后,岜迈开口道:“阿山,谢谢你帮我还债,我这就给你打个欠条,年底之前一定会还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