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80,开局砸烂千年药株》 第1章 重返小山村 松荫下,石板上,一对男女缠绵着。 两具充满活力的身体激情碰撞,震得青石板咔咔作响。 伴随着一阵高亢的长吟声,男人的身体塌软下去,女人的十指仍然紧扣住男人的手臂,一滩红如梅花般的血迹在青石板上绽放开来。 女人缩在男人的怀抱中,紧闭双眼,红润的脸上挂有一丝陶醉。 而此时,男人却猛然睁开眼睛。 他先看怀中的女人,又看周遭的山林,最后视线又落回到女人洁白红润的胴体上。 “小雅?” 我不是已经死了吗? 怎么会重生到三十年前的小山村? 原来男人名叫宋远山,身兼远山药业集团的董事长和国家药典委员会首席顾问的双重头衔。 为了配合央视制作《华夏药典:溯源千年药株》特别节目时,重回青山村。 青山村,宋远山三十年前在此发现“地涌金莲”药株,这棵药株的人工培育被称为华夏医药史上的奇迹,其衍生药品的商业化运作模式更是被选入MBA的百大经典案例库。 拍摄结束后,宋远山拒绝助理和节目组人员的陪同,一个人走向荒凉的后山。 在一座矮趴趴的土坟前,宋远山双膝下跪。 土坟中埋葬的女人叫阿黛雅,一位苗疆少女。 三十年前,正是在阿黛雅的帮助下,宋远山才得以在险峻的山岭中发现“地涌金莲”的千年药株。 当时两人情投意合,情难自禁,便于幽谷山林中野合,事后宋远山将药株带回省里研究,承诺取得突破后就回来迎娶阿黛雅。 可这个承诺却没能兑现,因为三年后宋远山返回青山村时,阿黛雅已亡。 在那以后,宋远山每隔三五年便来坟前祭拜。 但这么多年过去了,宋远山却一直无法释怀。 因为他始终搞不懂,那三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好端端的一名少女,变成了孤坟。 为什么曾经几百人的小山村,却连一名能问清楚话的人都找不到。 而这一次。 当他在坟前祭拜时,一位放羊老汉的出现,解答了他心中多年的疑问。 放羊老汉说土坟中埋葬的,不仅仅是阿黛雅,还有两个女婴。 原来当年宋远山离开后,阿黛雅与宋远山野合的事情便在村中传开,阿黛雅背上荡妇的污名。 苗疆家族因为客居此地,本就遭人排挤,阿黛雅的事情发酵后,更是难以立足,所以苗家人对阿黛雅也是十分不满。 如此一来,阿黛雅落得一个众叛亲离的境遇,孤零零一个人蜗居在村庄边缘的茅草屋中,并于次年生下一对双胞胎女婴。 放羊老汉回忆说,那年头穷啊,家家户户吃不饱饭,一个未婚女人怎么可能抚养两个女娃嘛,每天晚上茅草屋都传出女娃娃哭声,整宿整宿的哭声,因为长期营养不良,哭声像猫崽儿,听着瘆人。 直到数月后,女娃哭声停了,人们去看,茅草屋中躺着一大两小三具尸体。 族人将母女三人的尸体草草埋葬后,便迁往别处,而此后不久青山村遭遇霍乱,村民死走逃亡,变成了如今这般凋零破落的模样。 听完一切,宋远山本已古井不惊的内心,泛起滔天巨浪。 想到土坟内不仅埋葬着阿黛雅,还埋葬着两个未见过面的女儿,宋远山心痛欲裂。 他的意识渐渐模糊。 下一刻再睁眼,却回到了三十年前的山林中。 怀中,正卧着他魂牵梦绕数十载的女人。 “阿黛雅!” “阿黛雅!” 宋远山眼中含泪,紧紧抱住怀中女子,仿佛害怕稍一松手,阿黛雅就会飞走一样。 阿黛雅被箍得生疼,以为宋远山还要撞她,便乞说求等一等再来,下面疼得厉害。 可随后阿黛雅感觉到,有泪水落到她胸口。 滚烫的泪水让初经人事的少女觉得奇怪,扭身看向宋远山。 “至于哭嘞?好嘞好嘞,就依着你!” “我……” 宋远山心中纵有千言万语,但此刻却不知该说什么了。 记忆中的阿黛雅就是这样,热情奔放,明明很疼,却仍然迁就宋远山的意愿。 恰如,明明知道一旦找到药株宋远山就要回城,她但还是不遗余力地帮忙寻找。 看着羊脂美玉般的玉体,宋远山忍不住俯下身,去亲吻泪水打湿的每一寸肌肤,阿黛雅痒得咯咯直笑,喊着求饶。 宋远山突然抬起头来问:“小雅,这里会有别人来吗?” 阿黛雅说:“冇得人会来,村里人很少知道这里,但一些采菌子的就不好说咯,怎么了?” 按照放羊老汉的说辞,两人野合的事情会被村里人知道,说明上一世一定有人来过此地,并窥见了两人的事儿,只不过当时两人太投入,没能察觉。 这一世,宋远山当然不想让悲剧重演。 他让阿黛雅赶紧穿好衣服,一起离开这里。 阿黛雅穿好衣服后,双手捧起“地涌金莲”的药株,郑重其事地递到宋远山面前。 “药株你要收好,回城里搞你的研究吧,我等你回来。” 看着被一双洁白的小手捧在手心的翠绿药株,宋远山内心五味陈杂。 上一世,这小小一棵药株如同一只会下金蛋的鹅一样,给他带来巨额财富和数不清的荣誉。 这一世,宋远山接过药株后,直接将其摔在青石板上,然后将其砸得稀巴烂。 阿黛雅惊得张开小嘴,“阿山,你莫不是癔症了?这可是你寻了一年多的药株呐!” 宋远山说,“我不回城了,要它有啥用?” 阿黛雅被宋远山搞得有点懵。 宋远山年前来到青山村,就一心扑在药株的寻找上,起早贪黑,跋山涉水。 有一次被山蜂蛰,几乎丢了半条命,恢复后仍然坚持进山,村里人都叫他“榆木疙瘩”,他听了也不恼,说自己就是要做一个有追求的榆木疙瘩。 而如今,药株已经到手,宋远山却将其砸得稀巴烂,还说不回城了? 阿黛雅上前敲了敲他脑门儿:“脑壳莫不是坏掉嘞?” 宋远山顺势攥住她白皙的手腕,“就是坏掉了,而且是绝症。” 第2章 仇人见面 阿黛雅惊呼:“好端端,怎么会得绝症?” 宋远山:“相思成疾,唯有一副药可医,你。” 阿黛雅心里甜丝丝:“净会哄人!那你城里的研究不做了?哎呀就算你要留下来,也莫把药株砸烂,值好多钱哩,可以换许多米呐!” 宋远山一时间也没办法解释太多,拉住她的小手就要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站住!” 没走多远,灌木丛蹿出一名男子,三十多岁,身材矮小粗壮,小眼塌鼻。 “刘树生?” 宋远山警惕地看着来人。 刘树生是青山村的坐地户,贪财好色,一直对阿黛雅有所企图,自从宋远山聘请阿黛雅为寻药向导,刘树生每次见到宋远山都会阴阳几句。 “小雅,你一个女孩子带外人钻山沟沟,很容易吃亏的!” “我特意过来保护你!” “有些人长得人模狗样,其实是狼心狗肺,小雅你要当心!” 阿黛雅也知道刘树生是什么货色,根本不搭理他。 而宋远山则在思索,上一世恶意宣扬他和小雅的事的人,会不会是刘树生。 “血!怎么会有血迹?” 刘树生发现了青石板上的血迹,神情错愕看向阿黛雅,“不要脸的荡妇,跟野男人厮混!” 阿黛雅脸色涨得通红。 她当然不是随便跟野男人厮混的荡妇,但青石板上的血迹却是她无法辩解的铁证。 而见阿黛雅语塞,刘根生脸上闪过一丝狞笑,“如果我把这个秘密说给村里人,小雅,你这辈子就完蛋了,想让我保密也可以,答应我两个条件!” “第一个条件是把你们手里最值钱的药材,统统给我!第二个条件是阿黛雅,你陪我睡一觉,嘿嘿,既然是个不要脸的荡妇,那不要只便宜外人!” “找死!” 宋远山发出一声爆喝。 他前面一直没出声,是在观察和推测。 这一番言行看下来,宋远山可以肯定,刘树生就是上一世恶意中伤阿黛雅的传谣人。 甚至,宋远山有理由怀疑,阿黛雅和双婴的死都与刘树生有脱不开的关系。 如今,仇人在前。 宋远山如果不弄死刘树生,那对不起重生者的身份。 见宋远山走来,刘树生却不在乎。 宋远山虽然比他高一头,但刘树生身体敦实,真动起手来,他丝毫不惧。 但是事实证明,刘树生低估了宋远山的杀心。 宋远山先是猛地撞向刘树生,然后弯腰捡起一块石头就开始猛砸,逼得刘树生连连后退。 前方便是深不见底的山涧,宋远山仍然没有停手的意思,至此刘树生才明白,这个看起来文弱被取笑为榆木疙瘩的研究员,是存心要弄死他。 刘树生怕了。 在浓浓杀意面前,他仰仗的敦实身体使不出半分力气,他慌忙跪下求饶。 “别杀我,你和阿黛雅的秘密我肯定不说!” “死人,才会闭嘴!” 宋远山没有半分犹豫,直接一脚踹向刘树生。 刘树生滚落山崖,一路张牙舞爪胡乱去抓岩体和植被,按照山涧的深度,他掉下去必死。 但他走运,中途被两棵山枣树减速,最终抱住一块凸出的岩石。 宋远山捡起一块青石。 掂了掂觉得太轻,换成一块大的,朝下方砸去。 刘树生吓得睚眦欲裂,忙滑下凸石,手脚并用寻得一条鸟兽道,逃离了。 山涧纵横交错,加之刘树生亡命逃窜,宋远山无法追赶,便回去照看阿黛雅。 “阿山!” 阿黛雅后退一步,警惕地盯着宋远山。 印象中的宋远山斯斯文文的,刚刚展现出的凶狠,令她感到害怕。 宋远山一把揽过阿黛雅,紧紧抱在怀里说,“小雅,别怕,我只是不想让任何人伤害你!” “可怎么感觉你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因为,因为你把你的第一次给了我呀!” “胡说,这有啥子关系嘞?” “关系大嘞,原来我只是一个啥也不懂的小青年,现在我成为真正的男人了,真正的男人,是不会让自己的心爱的女人受一点点伤害的!” 阿黛雅红了脸,“阿妈说,油嘴滑舌的男人,都不是好男人。” “那,就不要听男人说了什么,而是看男人做了什么!” 宋远山双手捧住阿黛雅的脸,静静地欣赏了一会,然后用力吻住了她的双唇。 魂牵梦绕数十载的姑娘,终于回到了自己的手心。 怎么亲都亲不够,怎么爱都爱不够。 阿黛雅胸腔被压得难以呼吸,感觉宋远山双手越来越不老实,前面因为找到“地涌金莲”情难自禁被他得了手,现在又要在这山野之间办那事情,让她心里有些抗拒。 阿黛雅发现自己的衣服正在一件件落地,不大功夫就一丝不挂,苗疆族人信仰山神,想到在众多山神的注视下变得光溜溜的,阿黛雅急忙求饶。 宋远山见阿黛雅害怕的样子,不想强迫她,便停了手,来日方长,何必急在一时呢? 但这一番折腾也好,前面被刘树生搞糟的心情缓解许多。 阿黛雅依偎在宋远山的怀中,忧心忡忡地说:“阿山,你日后要小心,刘树生肯定报复你。” 宋远山笑了:“我还怕他不报复呢,这次算他走运,下次弄死他。” 阿黛雅认真地敲了敲宋远山的脑门儿问,“脑壳坏掉咯?刘树生那种人,躲还来不及,你还招惹他?他大伯是村长,阿山你想留在青山村,得村长点头呐。” “村长吗?” 宋远山冷笑一声。 一个脸上永远挂着笑容的长者形象出现在脑海中。 重生一世,宋远山对这位村长的杀心,犹在刘树生之上! 但这个想法,他现在不能说,免得吓到阿黛雅。 宋远山拉住阿黛雅的小手说,“小雅,先不说其他事情,我现在最想做的事情是在这大山之间走一走,陪我一起散散步吧!” 散步? 这对阿黛雅来说是个陌生的词汇。 山里人生活条件差,每天睡醒了,不是干活,就是去干活的路上。 就算雨天不能上山,也会窝在家里,省粮食。 要不是见宋远山兴致勃勃,阿黛雅真心不想浪费这种体力。 宋远山一路牵着阿黛雅的手,走走停停。 时而驻足远望,时而闭目深吸。 时而又突然抱住阿黛雅傻笑。 阿黛雅被笑得有些发毛,心说就不该在青石板上跟阿山办那事儿的,果然还是冲撞山神了。 山神爷爷,不管你是哪一个,快从阿山身上下去,求求你了! “小雅,嘀咕什么呢?” “没!没什么!阿山,现在是你吗?” “不是我是谁?小雅,我刚刚回想了一下,其实你阿爹阿妈并不愿意让你做我的向导,对吧?” “也,也没有啦。”阿黛雅把头扭向一旁。 “真没有?”宋远山的大手扣住阿黛雅的头,强行扭了回来。 阿黛雅被看得心虚,小声说:“有辣么一点嘞,你莫介意哈。” “我介意什么呀,傻瓜,我是怕委屈了你!” “我不委屈的!” 宋远山摇了摇头,这个年代物资匮乏,所有人都在为生计奔波,青山村这种小山村更是如此。 阿黛雅整天陪宋远山钻山沟,漫山遍野地寻找虚无缥缈的药株,在她阿爹阿妈看来,妥妥的不务正业行为。 有那工夫,采一些野菜、山果和菌子不好吗? 上一世宋远山反应迟钝,看不出阿黛雅的委屈,刚刚想了一阵,这妹子私下肯定没少挨骂,只是当着自己的面不说罢了。 “小雅,下山之前,咱们采一些山货吧,也算是你阿爹阿妈一个交代。” “那太好嘞!”阿黛雅双眼泛光,“我知道哪里山货多,不太远,翻过前面两座山就能看到,我带路!” 山里人的逻辑,翻两座山的路都不算远。 宋远山一把揪住阿黛雅说,“没必要跑那么远,附近就有。” 然后走向不远处的山坡上,那里成片的夏枯草长势正旺。 弯下腰,开始收割。 阿黛雅奇道:“阿山,收棒槌草做啥子?” 夏枯草,当地人叫棒槌草。 宋远山说:“换钱。” 阿黛雅不相信,记得阿爹说过这种棒槌草有一定的消肿效果,但并不值钱,否则也不会大片大片的无人问津了。 宋远山笑着说道,“那你信不信,棒槌草到了我手里就会变得很值钱,米面粮油都可以换,别愣着,把你的背篓也装满,太嫩的不要,果穗要上浆饱满的。” 其实刚刚拉着阿黛雅散步,宋远山就注意到了这一大片夏枯草。 这个年代的赶山人,大多数只认得一些可以食用的菌类和野果子,对药材的认识程度不高。 上一世宋远山创办药业集团,又担任国家药典委员会的首席顾问,脑子里几乎装了一部药材百科全书,像夏枯草这样的药材当然不会看错。 阿黛雅虽然不知道宋远山打算怎么用棒槌草换钱,但还是很听话地加入他。 两人手脚麻利,一个采,一个装,配合默契,宋远山身体慢慢出了汗,却丝毫感觉不到累,这种体力充沛的感觉很舒服。 他扭头看了一眼阿黛雅,“你歇一会,剩下的我自己干就行。” 阿黛雅回了一句“我不累”,手上没停。 一片夏枯草收完,两个背篓被塞得满满当当。 宋远山上一世见过的药材不计其数,但这两篓夏枯草带给他的,却是前所未有的喜悦。 见宋远山笑得开心,阿黛雅的双眼也变成了弯弯的月牙,宋远山帮她拔掉额头的汗珠道,“知道我笑什么嘛?” “不知道。” “不知道就跟着我笑,傻瓜呀!” “阿妈说,女孩子瓜一点有福。” 宋远山正要说话,却眼睛一亮。 指着不远处的一片松林喊道,“快看,那是什么?” 第3章 菌窝子 “松乳菇?” 阿黛雅顺着宋远山的视线望去。 发现松树下满满的一片红褐色,两条腿便如生了翅膀一样飞奔过去,然后就在也控制不住喜悦。 “真是松乳菇耶!好多咧!” 以前也采过松乳菇,但阿黛雅从没见过这么大一片。 宋远山也开心,本来是采夏枯草的,结果一抬头看到成片的松乳菇。 松乳菇也叫雁鹅菌,味道非常鲜美,这一片的菌盖普遍在四公分左右,带着淡淡的香味,是采摘的完美时机! 两人轻手轻脚地采了足足半个小时,才将松乳菇采完。 坐在小山一样的松乳菇旁,阿黛雅眯着眼睛深吸一口气。 陶醉地笑着说,“太幸运了耶,这应该是菌窝子,竟然被咱俩撞见喽,这得有二十多斤,鲜蘑也能卖十多块钱嘞!” 宋远山挨着她坐下,见她笑颜如花,只感觉心情舒畅无比,“才十块钱你就这么开心?” 阿黛雅点了点下巴,“十块钱可不少,我阿爹跑一周的山货,也就卖十块钱,我两个阿哥在石矿上干活,辣么辛苦一个月工资也才三十呐。” 宋远山在阿黛雅脸上轻轻亲了一口,“照这么说,我再多找几个菌窝子,就可以向你家提亲了!” 阿黛雅撅起小嘴,“说得轻巧,多少赶山人一辈子都遇不到这么大的菌窝子,遇到了也要跪谢山神爷爷保佑吶,你还要再多找几个?净说大话!” 这是说大话? 宋远山笑而不语。 普通人靠运气,他宋远山作为上一世国家药典首席顾问,可不需要把希望寄托在山神爷身上。 阿黛雅见宋远山一直笑眯眯看着自己,不禁脸红。 她捏起一个松乳菇,用手指肚轻轻摩挲着蘑菇头说,“好大嘞,真香,我从小就喜欢闻这个香味,阿山你也闻一闻!” “又是棒槌草又是松乳菇,两个背篓装不下了。” “我编一根草绳,把所有棒槌草都装在你的背篓里,用草绳捆起来,松乳菇装我的背篓,额,得用草叶铺一层,免得压坏蘑菇嘞……” 阿黛雅心灵手巧,编草绳,捆背篓,很快完成。 两人起程下山。 宋远山背起夏枯草,阿黛雅背起松乳菇。 二十多斤的松乳菇对阿黛雅来说是个不小的负担。 但她脸上全程挂着笑容,健步如飞,宋远山劝她慢一点,别摔了。 阿黛雅说得早点回家晾晒,松乳菇闷在背篓里容易坏。 宋远山也不戳破阿黛雅的口是心非。 晾晒只是一方面,她想早点给她阿爹阿妈看看。 这么长时间一直挨骂,这妹子估计挺郁闷的。 如今背回满满一篓松乳菇,肯定要嘚瑟一番! 青山村位于龙脊山下,玉带河畔。 四周被群山环绕,属于大巴山和秦岭的余脉。 苗疆族人属于外来户,与当地的汉族及其他族融合为一个自然村落。 踏入村口的一瞬间,宋远山难掩内心激动。 上一世,这个小山村承载着他太多的遗憾和思念。 多少次午夜梦回,却终不得见那个住在他心窝里的女孩儿。 如今,结结实实地握住阿黛雅的小手,重新踏入青山村,他直感觉内心无比的踏实。 “阿雅,阿山,你们怎么才回来!” 刚进院门,就见阿黛雅的阿爹阿娘,急匆匆迎了过来。 阿爹叫岜迈。 阿娘叫欧彩。 两位老人,都是神色慌张。 问过之后才知道,刘树生刚刚来过,他全身挂满伤口,声称是被阿黛雅和宋远山一起害的,要求赔两百块钱。 岜迈当然不肯。 两百块钱,他家一年也攒不下这么多钱! 怎么可能凭刘树生的一面之词就赔钱? “要么赔钱,要么带着你们全家人,滚出青山村!” 刘树生临走前,嚷了这一番话。 看架势,是去找他大伯了,很快就会回来。 岜迈面色凝重,看着阿黛雅: “阿雅,你也知道咱们苗疆人在村子里的境遇,一直遭人排挤,那刘树生虽然掀不起啥子大风浪,但他大伯是村长,所以无论发生了什么,你都要如实告诉阿爹!” 阿黛雅已经慌了,不知该怎么说。 宋远山向前一步。 “迈叔,彩婶,先别急,小雅,你先把背篓放下,有些话要慢慢说。” 岜迈这才注意到,阿黛雅背着满满一背篓松乳菇,不由得大惊。 这么多,撞见了菌窝子了? 刘树生来讹钱,难道与菌窝子有关? “迈叔,彩婶,是我把刘树生踹下山涧,和小雅无关。” 宋远山将前因后果,解释一番。 当然了,林间野合的事儿,没有直说。 他只说与阿黛雅情投意合,刘树生心生嫉妒,故意来找茬。 最后宋远山朗声说道:“这事因我而起,无论什么后果,都由我来承担!” 岜迈不由得深深看了宋远山一眼。 印象中,宋远山是一个脑袋一根筋的书呆子。 能铁骨铮铮地说出这样一番话,令他惊讶。 就在这时,院门走进两个汉子。 都是三十左右岁,身材不高,皮肤黝黑,浑身的腱子肉。 一进门,就气势汹汹地喊道:“阿爹阿娘,我们回来了!宋远山,你和我阿妹到底怎么回事,为啥子刘树生逢人就说你们的坏话?” “老大老二,别动手,先把话问清楚!” 来人是阿黛雅的大哥和二哥,阿岩戈和阿扎龙。 两人长期在石矿干活,身体强壮,带着怒火进院,见到宋远山就要动手。 要不是岜迈拦住,拳头已经落在宋远山脸上了。 宋远山趁这机会,把事情的原委解释一番,阿岩戈和阿扎龙听完不说话了。 这事儿论起来,确实不怪宋远山。 只是觉得,宋远山下手有点狠。 直接把刘树生踹下山涧,如果不是运气好,那小子直接就没了。 宋远山看得出他们的疑惑,索性斩钉截铁地说道: “刘树生那种流氓货色,我早想弄死他了!这次算他走运,若下次再犯到我手里,我也绝不手软!” 阿岩戈和阿扎龙均是听得一愣。 “你这读书人,竟能说出这种狠话?” “因为我喜欢小雅!我不允许任何人以任何形式伤害小雅!大哥二哥,如果你们觉得我这样做,给你们惹了麻烦,想要揍我,那我宋远山悉听尊便!” 阿岩戈和阿扎龙同时大笑起来。 “这话像爷们儿!” “阿山,以前我挺看不上你的,但今天这番话说得不错!” “不瞒你说,我们哥俩也早想弄死那浑蛋了!” 看着两人转怒为笑,宋远山心中充满疑问。 能看得出,阿黛雅一家人很爱阿黛雅。 尤其两个阿哥,对小妹更是十分呵护。 那么上一世他离开后,究竟发生了什么,让阿黛雅沦落到孤居惨死的? 每每想到这里,宋远山就觉得心在滴血。 正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一阵吵闹声。 然后就见,一群人涌入。 领头的正是刘树生。 身后跟着一个白胡子老头,村长刘三金。 再往后,跟着一群在村里有些辈分的老人。 一见这阵仗,岜迈脸色一变,主动迎上前去。 啪! 岜迈刚要开口,刘三金甩手抽了他一个大嘴巴! 见自家阿爹被打,阿岩戈和阿扎龙两兄弟就要上前动手。 “你们别插手!刘村长,你什么意思?” 岜迈制止了两兄弟动手,抬头看向刘三金。 而此时的宋远山,双眼微微眯起,盯着刘三金。 上一世他带药株回城,阿黛雅身死家亡。 他懊悔了整整一辈子。 此时,这一幕又要上演,他要看开,究竟发生了什么! 第4章 我,弄死他 “小辈间的矛盾,我本不该插手。” “但险些闹出人命,就太过分了!” “岜迈,你们苗疆人借住在青山村,村民们本就有怨言,这些年全靠我压着,可如今你家女儿不知廉耻,伤风败俗,又险些闹出人命,这让我这个当村长的很难办呀!” 刘三金一边说话,一边摇头,摆出一副为难的样子。 “你把村里有辈分的人都带过来,想说的恐怕不止这些吧?有话直说,没必要拐弯抹角!”岜迈道。 “你这个岜迈,我好言好语,你倒是先恼了,罢了,那就直说,经村老们研究决定,你们苗疆人要想继续留在青山村,就必须交双倍公粮。” 岜迈脸色骤变,“按现在的份额,我家已经没有余粮,交双倍,你是想让我们全家人饿死吗?” 刘三金不说话了,一旁的刘树生嚷道:“交不起公粮,那就滚出青山村!不过滚出青山村前,可以把阿黛雅留给我,这臭婊子虽然伤风败俗,但我刘树生不嫌弃,你把她留给我,也能省一分口粮,岂不两全其美?” “刘树生,你找死!”阿岩戈怒道。 一旁的阿扎龙也听不下去,就要动手。 “老大老二,莫冲动!”岜迈呵斥道。 作为一家之长,岜迈当然听不得女儿被侮辱,但更不希望全家老小流离失所。 一旦动手,那就彻底没得谈了。 两兄弟当然知道阿爹的顾虑,咬牙切齿,憋得脖颈爆出青筋。 刘树生看准了他们不敢动手,嘿嘿笑着说:“有本事打我呀,没本事,那就按我大伯说的办!” 啪! 就在这时,一记响亮的耳光声,响彻全场。 刘树生只感觉脸颊火辣辣,但却没注意是谁抽的他。 等回过神来,才看清是宋远山。 “宋远山,你干甚!” “揍你!你不是说,有本事就打你吗?啊?别跑!” 啪!啪!啪! 宋远山接连几巴掌,狠狠抽在刘树生脸上。 刘树生没想到宋远山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抽他,踉跄后退,捂着脸向刘三金求助:“大伯,宋远山目中无人,您不管管?” 刘三金也觉得脸上无光,怒道:“宋远山,当面打人,不把我刘三金放在眼里吗?” “你,配吗?” “放肆!” “就放肆,又如何!” 宋远山猛然抬头,灌血的瞳仁,吓得刘三金后退一大步。 其他人也被宋远山的样子,吓得一跳。 阿黛雅更是惊呼起来。 “小雅,迈叔,你们安心,我无碍!” “我只是突然想通了一件事情,一件困扰我一辈子的事情!” 宋远山绽开一个笑容。 只是这个笑容,配合一双猩红的双瞳,显得阴森可怕。 其实。 突然变成这副模样,是宋远山愤怒到极致的生理反应。 就在刚刚,他从刘三金叔侄二人的言行中,看透了一切。 上一世,他携“地涌金莲”回城后,刘树生将阿黛雅的名声搞臭,刘三金则趁机发难,强迫岜迈一家人上缴双倍公粮。 要知道,在这个年代,粮就是命。 一年忙到头,也仅能让全家老小填饱肚子。 作为外来户,岜迈一家人本就已经遭到不公待遇。 比如,每户村民都能分得耕地,但岜迈一家却仅在宅院附近得到可怜巴巴的半亩薄田。 再比如,明明是狩猎好手的两个儿子,却被禁止进山打猎,仅被允许去石矿干活。 而面对刘三金的无理要求,岜迈能拒绝吗? 很难。 毕竟,别人眼中他们是外来户。 但在岜迈眼中,青山村是他们的家,不可能离开。 可想而知,上一世岜迈答应这种无理要求后,全家人的生活变得如何食不果腹捉襟见肘。 至于后来,阿黛雅被迫独居小草屋,带着两个刚刚来到人世间,从未享受一天好日子的女儿惨死,想必也是拜刘三金叔侄所赐。 宋远山吐出一口浊气,猩红的双眼看向刘三金。 “我跟你说两句?” “你不要过来,就站在那边说!”刘三金后退一步。 “怕了?” 宋远山冷冷一笑。 “从始至终,揍刘树生的人都是我,迈叔一家人没动过刘树生一根手指头,你却带着一群村老来迈叔家兴师问罪,这合理吗?” “就算迈叔一家人真有罪,轮得到你定?” “青山村虽然在大山之间,但也绝非法外之地!” “刘三金,你真把自己当成土皇帝了?要不要我托城里的朋友查一查,你是哪门子的土皇帝?” 刘三金脸色一暗。 他从宋远山的话中听到了威胁。 宋远山不理会刘三金的变色,继续说。 “还有,我和阿黛雅的事儿,说到底就是男女之间那点事儿,轮得到你们这群外人置喙?” “不过既然所有人都在场,那我不介意多说一句,所有人都把耳朵竖起来听清楚!” “我宋远山和阿黛雅是两情相悦,会结为夫妻!” “以后,谁在敢用这事儿往阿黛雅身上泼脏水!” “我,弄死他!” 一番话,语气平和。 但猩红的双眼,和隐隐流露出来的戾气,却让刘三金等人如芒在背。 此前,没人把宋远山当回事。 一个城里来的书呆子,初到青山村时连话都说不清楚,满脑子都是寻药,别人挖苦他,他只会傻笑。 但此刻呢? 没人敢轻视这个年轻人。 如同脱胎换骨一样。 尤其最后一句话,“我,弄死他”,听起来不像是简单的威胁。 更像是,某种宁可舍命也要捍卫的誓言。 场面安静下来。 过了好一阵。 刘三金身后的那群村老们开始骚动起来。 他们来此的目的,可不是主持公道,而是捞便宜。 眼见着捞不到便宜,溜得比什么都快。 “树生,我们也走!” 刘三金转身就走,刘树生急忙跟上。 宋远山却横跨一步,拦住两人。 “宋远山,你还要怎样?” “刘村长,我前面说了那么多,你不表个态,就走吗?” “你想让我表什么态?” “前面你提的双倍公粮,怎么说?” “既然与岜迈一家人无关,双倍公粮自然不作数。” 宋远山又是一笑,“那我把你宝贝大侄子喘下山涧,又抽了好几个大嘴巴,这事儿还要不要追究?” 刘三金眯了眯眼睛,“你们小辈间的矛盾,你们自己解决,问我作甚!” 说完,刘三金直接走了。 这个举动,把刘树生看得一愣,心里暗骂了一句,也急忙跟了上去。 看这一老一少灰溜溜离去,宋远山心生鄙夷。 果然。 善于在背后搞龌龊腌臜之事的人,从来不敢正面硬刚。 你对他亮出拳头,他跑得比谁都快! 原本乱哄哄的院子,就这样安静下来。 岜迈一家人,齐齐看着宋远山,表情各异。 阿黛雅第一个跑过来关心,“阿山,你眼睛没事吧?” 宋远山笑了笑:“肝气化火,气血上逆,不打紧。” 阿岩戈和阿扎龙两兄弟也上前,用力拍了拍宋远山的肩膀。 看得出来,宋远山的表现,令他们刮目相看。 岜迈喊道:“老大老二,回采石矿干活去,别耽误活计,被人拿了口实。” 阿扎龙嘟囔:“真不想去,累得像孙子,挣不了几个钱儿!” 岜迈厉声:“去!” 阿岩戈和阿扎龙离去后,岜迈又道:“远山,来,我有话问你。” 宋远山走上前,“迈叔,请问。” 第5章 点石成金 岜迈问:“你说娶阿黛雅为妻,当真?” 宋远山道:“当真!” 岜迈摇道:“你能挺身而出,我们全家人都感激你,但娶妻之事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宋远山明白岜迈的顾虑,但也不着急解释太多,笑了一下道:“娶小雅为妻,是我的决心,至于要不要嫁给我,当然要尊重小雅的意愿,也要看二老的意见,这事儿不急,看我日后表现。” 岜迈也点了点头,这话在理。 自家宝贝女儿,哪有你说娶就娶的道理? 一旁阿黛雅听得脸红,故意打岔,“阿爹,松乳菇闷这么久会不会坏,您手熟,快帮我一起晒!” “好。” 岜迈过去帮忙,阿黛雅朝宋远山使了一个眼神。 宋远山心领神会,便道了一声别,返回自己住处。 宋远山与阿黛雅家住在同一个大院子里。 院墙是木栅栏。 阿黛雅一家人住在主屋,宋远山一个人住在东侧的角房。 角房有点像厢房,以前用来储物,如今提供给宋远山借住。 回到住处,宋远山看着简陋的家什,不免感慨。 上一世急匆匆回城,其实有相当一部分原因是农村的生活条件太艰苦。 饿肚子是普遍现象。 家具没有一件是带腿儿的。 连床都是用土坯和木板搭起来,躺在上面不能乱动,记得有一次拉着阿黛雅聊天,就压翻了。 想到那个场景,宋远山心里甜丝丝的。 如今重新回到这间简陋的小房间,宋远山的心里丝毫不再有对艰苦生活条件的排斥,而是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 “要不了多久,一切就会好起来的!” 稍作休息,宋远山便开始收拾夏枯草。 先将夏枯草的根茎清理干净,生好灶,放在铁锅里杀青。 杀青后利于储藏,药效翻倍。 上一世,这种成色的野生夏枯草,能买到五十元一斤。 他这些能出十来斤,算是一笔不小的收入。 但这个时代的行情他并不清楚,只能等晚一点问岜迈叔。 柴在灶里噼啪作响,手在锅里轻轻推揉。 看似简单的动作,却是几十年的经验。 上一世科技发展,绝大多数药材的炮制工作都由设备完成。 宋远山却坚持,在每次新药材的研制阶段,都用手工炮制。 业内许多专家都嘲笑他是老古董。 但神奇的是,同样一味药材,经宋远山手工炮制后,药效往往翻倍。 很多业内难题,都是依靠宋远山手工炮制解决的。 在宋远山看来,再精密的设备都不可能取代人手,当你把手放在锅中揉搓,感受着药材随温度变化,色泽和气味都在改变。 那种感觉很奇妙,很享受。 宋远山正是凭借这一手绝活,在某次防疫攻坚战中做出突出贡献,获得国家防疫总局颁发的“点石成金”勋章。 想着以前的事儿,看着眼前可怜巴巴的小铁锅,宋远山不由得一笑。 “等有钱,先换一个口大铁锅。” “阿山,干啥子吶?” 黄昏时,阿黛雅赶到,对宋远山正在做的事情感到好奇。 “先坐下,我马上完。” 宋远山加快手速。 将最后一锅炮制完毕,收好夏枯草,问道:“小雅,迈叔和彩婶说什么了?” 阿黛雅抿抿嘴:“你自己猜哩!” 宋远山伸手拉住阿黛雅,往屋里拽:“随我进屋,我慢慢猜。” 阿黛雅怎么会看不出宋远山的心思,脸腾地红了,在家里她可不敢由着宋远山乱来,否则阿爹分分钟挥舞着柴刀冲过来。 “红薯。” 阿黛雅掏出一个烤红薯,塞进宋远山手中。 而接过烤红薯的一瞬间,宋远山眼睛突然湿润了。 这个年代的农村人日子苦,每天只吃两顿饭,晚饭不吃,睡着扛饿。 但阿黛雅知道宋远山是城里人,不习惯,所以每天都偷偷给他送一块烤红薯。 上一世宋远山没开窍,每次接到红薯就吃。 现在想想,为了每天送来一个烤红薯,阿黛雅肯定没少在父母面前央求。 而岜迈和欧彩纵然不舍,还是默许了女儿的做法,可见他们对宋远山的照顾。 “一起吃!” 宋远山接过烤红薯,掰开,分给阿黛雅一半。 “我不饿。” “不饿才怪,你们下午三四点钟吃饭,挨到这个时间早就饿了!” “习惯了,等晚上睡着就冇感觉咯!” “听话,必须一人一半,否则我也不吃!”宋远山坚持道。 “那好吧!” 阿黛雅感到奇怪,以前送来烤红薯,宋远山狼吞虎咽两三口就会吃干净,今天怎么了? “小雅,我想亲你一下,好吗?” 吃完,宋远山擦干净嘴角,看向阿黛雅的眼神充满火热。 要知道,这个女孩儿他朝思暮想几十载,每次见面都恨不得紧紧抱在怀里。此刻吃完红薯,抬眼看到阿黛雅正托着下巴发呆,那模样令宋远山有些上头。 “这可是在我家里!”阿黛雅忙摇头。 “就一下,保准不干别的!”宋远山道。 阿黛雅心想,如果只是偷偷亲一下的话,也成。 见阿黛雅默许,宋远山立即欺身上前。 而就在这时。 岜迈的咳嗽声突然从窗口传来。 宋远山急忙松开阿黛雅,开门出去。 门外,岜迈蹲在门外,正磨柴刀呢。 沙沙沙! 柴刀在水磨石上发出响声。 宋远山迎过去问:“迈叔,您啥时到的?” 岜迈用手指肚刮了刮刃口,“刚到。” 宋远山道:“正好,我正想向您打听一下,村里有收购点吗?” “有,我正要去卖松乳菇,你跟我一起去。” “那太好了。”宋远山立即将夏枯草装进竹篓。 “我也去。”阿黛雅喊道,显得很兴奋,“阿爹,你估计松乳菇能卖多少钱?这一窝子品相好,应该能给个高价吧?” “说不好。别人问起哪采的,你可别说一窝子。”岜迈想了想,还是不放心,“要不你还是别去了。” “我有您说的那么瓜嘛?别人问起来,我就假装冇的听见呗!” 阿黛雅笑着又问,“阿山说这些棒槌草也能卖钱,我怎么没听说有人收棒槌草的?” “这,不好说。” 其实见宋远山费劲巴力地装棒槌草时,岜迈就想提醒,这玩意儿不值钱,别浪费力气。 但毕竟不是自家儿子,便没多嘴。 能就算不值钱,那也得到了收购点再说。 第6章 青货不值钱,炒过才值钱 三人背着竹篓出了门。 刚走不远,就遇到路口处坐着五六个妇女在闲聊。 旁边还蹲着几个半大的孩子玩儿歘石子。 远远看到三人走来,其中一个五十多岁的妇女扬了扬眉毛,大声问:“岜迈,沉甸甸背的什么?采到值钱玩意儿了?” 岜迈一向木讷,没有应声。 旁边的妇女嘲笑道:“他还能采到什么好玩意儿?你看他家穷得叮当的,借把盐都得数粒儿呢!” 其他人顿时一阵哄笑。 阿黛雅撇了撇嘴,和岜迈一样假装没听见。 这些年,这种嘲讽的话他们早就听习惯了。 待快要走过那些妇人身边时,宋远山突然开口道:“迈叔,松乳菇太重,我帮你搭把手吧。” 岜迈摆摆手:“还行,不用帮忙。” 简单的两句话却惊呆了旁边的妇人,立马起身围了过来,探着身子朝岜迈背上瞅。 “松乳菇?” “这一大篓子,怎么可能是松乳菇哦?” “我的天,还真是松乳菇!” “这得有二十多斤吧!” 原来离得远,她们看不清竹篓里到底是啥。 现在凑近了,看得分明,竟然是满满当当一大竹篓的松乳菇! 而且个个肥硕壮大,品相极好,一看就是上等货。 妇人们的脸上顿时露出艳羡的神情。 “岜迈,别走那么快,哪里采的?” 最先说话的那个妇人贴脸凑上来,讨好地问道。 岜迈低头不语。 其他人知道他说不出来什么,便将目光投向阿黛雅。 “小雅知道吧?同村住着,跟我们还保密?” “告诉婶子,你们哪里采的?” 阿黛雅也看向别处。 父女俩都想直接走。 但碍于妇人们围在身旁,一时间迈不开步子。 被隔离在外圈的宋远山突然开口:“我知道!” 几个妇人心里正痒痒呢,一听这话,忙呼啦一下凑过去将宋远山团团围住。 宋远山故作神秘,小声道,“真想知道?那就凑近点……” 妇人们又贴近几分,侧着头,竖起耳朵。 宋远山:“位置在……关你们屁事!” 妇人们这才察觉被戏弄了,一个个立马黑了脸。 而趁这个功夫,岜迈和阿黛雅已经走远。 宋远山扒拉开众人,快步跟了上去。 身后隐隐传来妇人们的咒骂声。 阿雅憋不住笑,用胳膊杵了杵宋远山:“阿山,你也真是的!” 宋远山道:“这群人整天嚼舌头,我早就看不惯了。” 岜迈看了他一眼:“快走吧,一会儿天黑了。” 唯一收购点就在村口不远处,属于个体经营,平时收购一些山货和药材,再运去城里倒卖。 主家叫刘树明,是个三十多岁的精干男人。 三人抵达收购点,说明来意。 刘树明正靠在门框打哈欠,没精打采的。 看到岜迈的背篓后瞬间睁大眼睛:“这么多松乳菇?老迈,你们这是撞见菌窝子了?” 岜迈道:“看看,咋收。” 刘树明拿起一块蘑菇闻了闻,又扒开蘑腿看了看。 拿起一杆小秤,用甩出的钩子勾住背篓,称完重将松乳菇倒出来,又称了背篓的重。 “毛重21斤6两,刨去皮重2斤4两,剩下……等我拿笔算一下,那就是19斤2两。” 听到这个重量,岜迈和阿黛雅忍不住笑出来。 掂量着就很重,这一称还真要到二十斤了。 村里跑山的人不少,从没听说过谁一次性捡到这么多松乳菇呢。 “啥价钱?”岜迈问。 “一般都是三毛五一斤,你这品相好,给你按三毛六,就是……等我拿笔算一下!六九五十四,三九二十七……一共是六块九毛一分二厘。这样,凑个整儿,给你六块九毛二。” 刘树明快速地算出了结果。 阿黛雅凑近一些:“那凑个整,给七块呗!” 刘树明连连摇头:“你可真敢要,才挣你几个钱呀!” 说完,数钱,递给岜迈。 岜迈接过钱,分出三块四毛六分钱,递给一旁的宋远山。 “蘑菇是你和阿雅一起采的,钱理应有你一半。” 宋远山也不推辞,接过钱利落地收好。 然后他将身后的竹篓也摆到刘树明面前:“这是夏枯草,收不收?” 听宋远山说是“夏枯草”,刘树明不由一愣。 看到宋远山递来的背篓,刘树明只看了一眼就笑了,“这不就是棒槌草吗,这玩意儿又不值钱。” 他顿了顿,又道,“但小兄弟你辛苦扛过来,照顾照顾你,就给你一块钱吧。” 这个报价听得岜迈微怔。 因为据他所知,刘树明并不收棒槌草。 就算收,也就几分钱的事儿。 毕竟这东西,漫山遍野多的是,虽然有一些药效,但据说微乎其微。 宋远山在背篓里扒拉了两下:“琥珀色,饱满如松鼠尾巴,这种成色的夏枯草可不止这个价。” 刘树明不由看了他两眼,略带诧异:“懂行啊,不愧是城里来的文化人!那成,给你两块钱。” 宋远山抬眼:“十块。能留就留,不能留我就去外村收购点看看。无非多走几步路。” 作势就要背上竹篓。 外村自然也有收购点。 只是离青山村有些远,最近的一家也要走上小半天的路程。 “别急着走呀!” 刘树明急忙拉住宋远山。 其实,看到这些夏枯草的头一眼,他就决定必须拿下。 他在县里药材市场,是见过上等夏枯草的,当时就总听到“琥珀色的松鼠尾巴”这个叫法。 只是在青山村这边,从没收到过那样的好货。 从前收到的夏枯草,从来都是干瘪瘪的青果,果穗小得跟雀儿舌似的,捏起来软塌塌的。 倒卖到县里也赚不了几个子儿。 可这次宋远山送来的,分明是熟果。 杆子硬挺挺的,扒开杆子看果穗,好家伙,长溜溜一串,饱满紧实,比在县里看到的上等货还要好。 他断定,拿下这一篓夏枯草,肯定能大赚一笔。 “十块就十块,乡里乡亲的,我还能让你辛苦跑去别的村啊?老迈,你家里来的这个知青可以啊,往常看着呆呆的,遇到钱的事儿是真不含糊!” 说话间,利落地付了钱,像是怕宋远山反悔似的。 最后还特意叮嘱,以后有这种成色的棒槌草全给他送来。 宋远山自然是一口答应。 其实不用想也知道,对方能赚不少差价。 但宋远山暂时没有开辟出其他渠道,也不清楚现在的行情,也只能认了。 出了收购点,宋远山数出五元递给岜迈:“迈叔,按你的道理,棒槌草的钱也要平分。” 岜迈有些过意不去。 前面提出平分松乳菇的钱,是故意照顾宋远山。 没成想棒槌草这么值钱,反倒是自己占了大便宜。 现在他实在不好意思伸手接钱了。 宋远山哪里不明白岜迈的心理? 他把钱强行塞进岜迈手里:“这么长时间一直住迈叔家,这点钱不算什么。” 岜迈推搡不过,只得收下。 阿黛雅疑惑:“以前听说棒槌草并不值钱啊,阿山,你这是怎么回事?” 话音未落,岜迈就瞪了她一眼。 这种问题怎好直接问? 宋远山却毫不在意,解释道:“干瘪青货不值钱,炒过的大果才行。” 岜迈一怔:“炒?” 第7章 小雅遭人欺负,宋远山青筋暴起 宋远山笑了笑:“内行也叫炮制。迈叔,回头跟彩姨他们也说一声,看到成色好的棒槌草都采回来了,我来帮你们炮制。” 岜迈怎么也没料到宋远山这么轻易就把实情说了出来。 换做别人,赚钱的门道打死也不能说啊! 宋远山看了看天色,道:“迈叔,我想带着小雅去买些东西,要不您先回?” 岜迈点点头:“那早点回家。” 青山村虽然不大,但还是有一家生活用品不甚齐全的小卖部。 附近村庄村民要买东西,都会来这家小卖部。 两人来到小卖部,宋远山转了一圈,就看到了腊肉。 这时节,鲜肉不好储存,所以人们喜欢将肉做成腊肉或者灌肠。 阿黛雅自然也懂如何做腊肉,但自家经济困难,每年也就年节时候做一点点来解解馋。 宋远山指着腊肉道:“阿雅,这个我不太懂,你来帮忙挑两根吧。” 阿黛雅当然不会拒绝,便上手帮着挑了一条腊肉。 肥瘦相间,腊红渗着雪白,非常漂亮! 宋远山掂了掂,觉得不够,要她再挑一条。 “一条还不够?” 阿黛雅也没有多问,认真地又挑选了一根。 最后宋远山又买了一些油布和生活用品。 一算账,共七块八毛钱。 看着他手里刚挣来的八块多钱就这样花得所剩无几,阿黛雅着实有些心疼,小声嘀咕:“真是不会过日子!” 宋远山凑近了笑道:“嫌我不会过日子,那以后你帮我管钱?” 阿黛雅瞬间红了脸:“我凭啥帮你管?你花自己的钱,又不关我啥子事。” 宋远山看着她害羞的样子,心里乐开了花。 两人并肩往回走,临近路口前,阿黛雅脸上的笑容消失。 之前那几个妇女还在闲聊,看见他们过来,不住地朝这边指指点点。 阿黛雅眉眼一垂:“阿山,咱们分开走吧,你先回。” 宋远山却一把拉住阿黛雅小手:“怕什么,听见兔子叫,还不种苞谷了?” 阿黛雅:“可是……” 宋远山:“没什么可是,跟我走!” 途经路口,妇女们刻意压低的嘲讽细细碎碎地进入耳中。 “真不要脸,大白天就拉手!” “拉手算啥,听说呀,早睡一块喽,啧啧啧!” “苗家女人都这样,不要脸!” “都看好自家男人和小子,小心别被苗女勾了去!” …… 任阿黛雅虽然不在意平时的闲言碎语,但现在这般侮辱性的话语还是令她羞愤不堪。 她咬紧下唇,低着头,扯着宋远山的袖子快步走,想快快通过这个路口。 宋远山却松开她的手,走到那群妇女跟前时,故意把手里的腊肉往前拎了拎。 那腊肉肥瘦相间,表层泛着一层油光,隐隐飘着一股子咸香味儿,混合着肉本身的油脂香,直往人鼻子底下钻。 妇人们停止了对阿黛雅的羞辱,目光黏在腊肉上,语气里带着几分酸溜溜的味道:“呦,竟然买肉了?瞧这日子,真是滋润啊!” 宋远山不理会她们的话,又把腊肉故意朝孩子们方向甩了甩。 在妇人们身边玩耍的几个孩子立马馋得口水直流,扔下手里的石子儿,大喊:“肉!有肉!” 宋远山拎着腊肉在他们面前略过:“想吃?” 一阵阵肉香飘过来,几个孩子更馋了,猛吸鼻子,不住点头。 宋远山一把收回腊肉,“想吃啊,让你奶给你们买去!” 几个孩子顿时哭闹起来,拽着自家阿婆的胳膊使劲儿摇: “阿婆,我也要吃肉!” “奶,去给我买肉!我要吃!” 妇人们被孩子搅得头疼,臭骂道:“吃吃吃!就知道吃!家里没那闲钱!” 孩子们不依:“我就要!就要!” 先前对着阿雅指指点点的一个妇人被搅烦了,一巴掌拍在自家孙子的脸上:“别见啥要啥!出息!” 虽然是骂孩子,但不善的目光却往宋远山身上瞄,分明是在埋怨他故意招惹孩子。 宋远山毫不在意,“孩子想吃肉,咋就没出息了?你们有时间嚼舌头,没时间给孩子弄肉吃?我要是有孩子,砸锅卖铁也要让他吃上肉!当大人的,苦了谁也不能苦孩子啊。” 那孩子闻言,“哇”的一声哭得更厉害,躺在地上打滚儿。 那妇人气得双手叉腰,“宋远山,你诚心的吧!” 宋远山也不理会,拉着阿黛雅径直离开了。 身后传来妇人们的骂声和孩子们的哭闹声,混在一起,格外热闹。 阿黛雅哭笑不得:“你咋恁坏!” 宋远山哼了一声,脚步轻快:“这种人,就得这么治!” 阿黛雅认真起来:“阿山,我知道你想维护我,但其实没必要这样。这些年我早就习惯了,一个村子住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宋远山用手指摁了摁她的脑门:“以后,要把这种想法统统从你的小脑袋瓜里删除!我的原则是,咱不惹事,但也绝不怕事。谁要是敢挑事儿,那咱就事儿上见真章!” 似乎是被宋远山狰狞的样子吓到,阿黛雅忙摇着他的胳膊解释:“也没你说的辣么严重啦,阿爹说我们是外来户,村里人难免排斥,只要我们低调踏实肯干,村里人迟早会接纳我们的。” 宋远山心里顿时一痛。 多好的阿黛雅。 从小就被教育得温润和善,宽厚待人。 但她哪里知道,上一世她家家破人亡,正与这种性格有关。 联想到上一世被活活饿死的两个女儿。 以及眼睁睁看着女儿死掉,自己却无能为力的阿黛雅,宋远山只感觉心里像是被针扎一样疼。 他情不自禁将阿黛雅箍在怀里,抱得紧紧的。 “略略略,不害臊!” “怪不得我奶说苗家女人不要脸!” “略略略,苗女不知羞!” 这时,一群半大孩子围过来。 领头的正是刚刚被馋哭的那个七八岁的男孩。 他们跑过来朝着阿黛雅做了个鬼脸,立马跑远。 但没跑多远,又折返回来继续围着阿黛雅取笑。 嘴里一直喊着“苗女不要脸”“苗女下贱货”之类的脏话。 这种话,一听就是大人们教的。 宋远山,青筋暴起。 第8章 望月赶山,好货多多 察觉到宋远山要发火,阿黛雅急忙一把拉着他的胳膊:“阿山,一群孩子,莫跟他们一般见识!” 明明自己被侮辱,却还劝他息事宁人。 “看着。” 宋远山瞅准机会,一把逮住带头的男孩,任他怎么挣扎,都挣脱不开。 “道歉,我就饶了你!” 这孩子七八岁的样子,脸上脏兮兮的,拖着长长的黑鼻涕,衣服蹭的到处是洞。 男孩子野惯了,眼神中并不见恐慌。 此刻见挣脱不开,便梗着脖子不说话,却突然抬手朝宋远山脸上扬来。 原来,不知何时,他手里竟然攥了一把沙土。 嗒! 哗啦! 宋远山眼疾手快,在他扬起来的瞬间,伸手抓住对方手腕。 再轻轻一扭,那一把沙土全落在那男孩自己的脸上。 宋远山早猜到这孩子顽劣,岂能让他的小伎俩得手? 咳咳咳! 男孩顿时摇着头大声咳嗽起来,眼睛被沙土迷得睁不开。 剩余的几个孩子见状,立马一哄而散。 男孩也想跑,却发现被宋远山的大手铁钳一样抓着,动弹不得,这才吓得哇哇大哭起来。 “想走,先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孩子一边哭着一边喊。 “不是向我道歉。” “阿雅姐,对不起,我错了!放了我吧,以后再也不敢了!” 回身见阿黛雅在点头,宋远山才松开手,那孩子急匆匆跑没影了。 “小雅,通过这件事情,你学到了什么道理?”宋远山笑了一下问道。 “啥子道理?” “小孩子调皮,要抽两巴掌才老实。” 两人回到家时,天色已晚。 主屋已经点起了油灯。 宋远山让阿黛雅把所有腊肉都带回主屋,阿黛雅这才反应过来,宋远山买这么多腊肉不是为了自己吃,而是给她家的。 “要不得,这么多腊肉,太贵重了!” 这时候家家户户并不富裕,仅仅能吃饱肚子,并不能时时吃肉。 只有在年节或者红白大事的时候,才能尝到一些荤腥。 “你要是不收,那我就自己送。要是你阿爹阿娘问起缘由,我就说向小雅提亲!而且腊肉是小雅亲自挑的,说明她已经同意,就差二老的点头了。” 宋远山笑眯眯地威胁道。 “欺负人!” 阿黛雅这才反应过来,宋远山为啥坚持让她挑腊肉。 在他们苗疆族人传统中,男人拎着腊肉登门,是有特殊含义的。 虽然她不论心理还是身体,都早就接受了宋远山,但在阿爹阿娘点头之前,她怎么好意思公开表态嘛! “好啦,两条腊肉而已,现在不代表什么。你先带回去吧。你阿爹阿娘要是问起来,就说是我强塞给你的。被你们照顾这么久,我也该有所表示。” “下次再也不帮你了!” 阿黛雅没办法,只好乖乖拎着两条腊肉回了主屋。 宋远山返回自己的小屋,灌了一碗凉水,稍作休息,就开始为连夜进山做准备。 今晚是望月,是赶山的绝好机会,可不能浪费。 一个竹篓,一张油布,一壶水,一柄手镐。 宋远山又检查了一遍,便悄悄出发。 出村的路上,遇到不少村民下山归家。 “宋知青这时候上山?” “别人下山你上山,宋知青果然有干劲儿!” “就冲这股子干劲儿,我觉得宋知青肯定能成事儿。只是黑灯瞎火的,当心掉进那个山窟窿里出不来!” 虽然这时候早已没有了上山下乡的运动,但村里人还是习惯用“知青”来称呼从城里来的文化人。 但凡遇到宋远山的村民,都会这般取笑几句。 仿佛。 拿这个呆头呆脑的知青开玩笑,已经成为他们日复一日穷苦且普通生活中的调剂品。 宋远山一概不答话,只闷头朝前走。 出了村,一头扎进茫茫大山之中。 “好多的夏枯草!” 没走多远,就看到一大片成色绝佳的夏枯草,看着十分诱人。 这些采回去,至少也能卖一张大团结。 不过宋远山连夜赶山,志不在此,只记下位置,继续赶路。 当他终于赶到一片南向山坡时,月亮正好升到半空。 今天是农历十四,皎洁的月光洒在山坡上,给万物都镀上一层银辉。 宋远山忍着有些酸痛的双腿,弯下腰,仔细在林间寻找。 “桑螵蛸!” 当他看到灌木枝干上一点点亮晶晶时,宋远山停下脚步,露出笑容。 桑螵蛸是螳螂科的卵蛸,是中医里调理肾气的经典药材,其药用价值很高。 多附着在桑树枝条和草叶背面。 白天很难发现,晚上在月光的反射下发出淡淡的荧光。 此刻宋远山发现的桑螵蛸正是附在一片野蔷薇的灌木基层,是体型最大,像“小纺锤”一般的巨斧螳螂卵鞘。 宋远山将油布铺在竹篓内,小心翼翼地挑选着个大且成熟度较高的桑螵蛸,然后放进篓里。 足足两个小时,才将这一大片采摘得差不多了。 估计了一下,至少有两斤多。 品相方面没的说,放在后世这些野生桑螵蛸少说也能值个六七百。 而当下的行情还要等到了收购点再问。 喝水休息时,宋远山就被一棵翠绿色的植物吸引。 扒开荆棘丛走近一看,就连水也顾不得喝了,那竟然是一棵天南星! 天南星的植株长得像一把打开的伞,药用部位是埋在地下的根茎,具有抗炎止痛,镇咳祛痰的功效,不论是现在还是后世,都是不可或缺的一味药材。 而野生天南星的药用价值更高。 宋远山用手镐小心翼翼地刨开土壤,垫着大片的草叶捡起天南星的根茎,比量一下,竟然有五公分。 夸张! 这种尺寸的天南星,在野外环境非常罕见。 “要是小雅在场,又要让我向山神爷爷拜谢了!” 而宋远山知道,天南星这种植物不是独株,有就是一片,四下找了找,果然在周围又陆续发现几十棵! 许久之后,竹篓里便多了一堆浅棕色的天南星根茎,有点像土豆,但若是当土豆误食,那分分钟去见阎王的节奏。 这玩意儿的毒性很强,所以宋远山特意用阔叶隔开才敢接触。 有了桑螵蛸和天南星打底儿,这次赶夜山已经值了。 不,应该说是超值! 宋远山抬头看了看月亮的位置,估摸着还有一个小时月光才会消失,决定利用这一个小时再随便碰碰运气。 遇到值钱的就带上,遇不上就算了。 总之要在月光消失前下山。 宋远山可不敢在没有任何照明的情况下走山路。 就在漫无目的地闲逛时,宋远山一个不小心,险些被一根树枝绊倒。 踉跄间,他模模糊糊地看到一条眼镜蛇出现在前方,瞬间惊出一身冷汗。 再细看,宋远山不由得笑了。 哪有什么眼镜蛇啊,分明是一株半夏! 第9章 半夏和桑螵蛸 半夏的花苞是佛焰苞,乍看一眼很像眼镜蛇。 宋远山略微一想,这里有半夏也算合理。 因为半夏本来就属于天南星科的,前面采了那么多天南星,怎么可能没有半夏嘛! 放眼看一遍,这片区域一小坨一小坨的半夏,大大小小竟然有上百株。 “闲逛都能撞见这么多半夏,我这运气也是没谁了!” 宋远山心中一阵欢喜。 半夏的叶片,茎秆,花朵都没有什么药用价值,主要的药用价值还是集中在块茎上。 所以宋远山抄起手镐,开始小心地挖起来。 半夏的块茎多生长于五到十厘米深的深润土壤里,挖起来并不费力。 不多时,挖出来的第一棵,就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惊喜,这棵半夏的块状根茎比他的大拇指肚还大! 这种个头,一般在野外很少见,只在人工培育的药田中见到。 天南星科的根茎都有毒,半夏也不例外,宋远山都是用其他杂草的叶片隔着才敢触碰的。 “发财了!” 说完这句话,宋远山自己都笑了。 继续挖。 其实采摘完前面采桑螵蛸,又挖了天南星,宋远山已经很累了。 但发现这一大片半夏后,他浑身又充满干劲儿。 挥舞着手镐,仿佛有使不完的力气。 宋远山不由感叹,年轻真好。 半个小时后,竹篓里又平平地装了一层半夏。 整体看,这批半夏的品相属于中上品,整体都是淡棕色的球形或者扁球形,多数直径在二到三厘米之间,少数几颗竟然达到了夸张的四厘米,质地紧实,一看就知道是多年生的成熟块茎。 当然也有几个小弹珠大小,比较嫩,是一年生植株的块茎。 半夏块茎的药效在上弦月期间积累,到望月日达到鼎盛。 也就是说,现在采半夏正当时机。 宋远山擦了擦额头和脖颈的汗珠,看着满满一背篓的成果欣喜不已。 “这运气,真是没谁了!” “小雅还说我冲撞山神,我倒是觉得,山神很照顾我嘛!” 他抬头望望天空,月亮已经偏向了西方。 这次的成果已经不少,他背起竹篓,开始沿着原来的路往回走。 待回到村里,已经凌晨一点多了。 疲惫的宋远山把采回来的山货从背篓里取出来平铺在地上,免得一晚上憋闷压坏。 别的就什么也顾不得,倒头就睡。 这一觉,睡得十分安逸踏实,连个梦都没有做。 清晨五点左右,天刚蒙蒙亮,宋远山就突然醒了。 虽然只有短短四小时的睡眠,但疲惫已经一扫而空,体力完全恢复了。 他麻利地起床,伸伸胳膊踢踢腿,又用凉水洗了把脸,顿觉神清气爽。 不由再次感慨:年轻的身体就是好啊。 此刻远处山间薄雾未消,近处村庄宁谧安静,主屋那边的岜迈一家也还没有动静。 在这青山村,每家每户的耕地梯田并不算多,多数还是要靠山吃饭。 所以即便现在是农历六月中旬的农忙时节,家家户户也不像平原地区那么忙碌,不至于早早起床下地干活儿。 这个时间,大部分村民们要么还在睡梦中,要么才刚刚起床。 宋远山看看时间尚早,便将一地的山货小心归拢到竹篓里,准备赶早去卖掉,免得天大亮了,人多眼杂惹是非。 抵达收购点时,刘树明正蹲在院子里吃饭。 因为开着收购站,经常需要赶去县里卖货,所以刘树明一向习惯早起。 见宋远山这么早到,刘树明开玩笑道:“宋知青果然不寻常,别人都是傍晚卖山货,你却一大早卖。” 宋远山道:“先看看货吧!” 揭开竹篓上的油布,刘树明立即顾不上吃饭了,将饭碗随手放下,径直蹲在竹篓旁端详半天。 “宋知青,你哪里挖这么多蛇苞米和麻芋儿?我的天,蛇苞米竟然这么大,得五公分吧!这麻芋儿的卖相真好,我捣动这么多年的麻芋儿,像这种卖相的还是头回见呢!嚯!还有这么多的猴儿包!” 刘树明带着手套,一边把竹筐里的东西理出来,一边忍不住感慨。 当地人管天南星叫蛇苞米,管半夏叫麻芋儿,而猴儿包就是桑螵蛸。 “开个价吧。”宋远山道。 “别急,先称重。”刘树明取出杆秤,小心翼翼地称量几种山货。 称完了就在小本本上记下重量。 “蛇苞米是十二斤二两。” “麻芋儿有四斤八两,嚯,真不少呦!” 刘树明有些敬佩地看了一眼淡定的宋远山。 麻芋儿这种东西,向来都是一斤两斤的收购。 没成想这个看着呆呆愣愣的知青,竟然一下子就带了将近五斤新鲜的货来。 这山被他赶的,怕是要羡煞旁人了。 最后刘树明取出桑螵蛸,放在称上称重:“猴儿包两斤六两。” 给宋远山一一核对秤星后,刘树明放好称,在小本子上记了下来,开价。 “蛇苞米是一块二到两块二一斤。你这些块头大成色也还行,算是比较优质的。给你两块钱一斤吧。” 刘树明一指半夏:“麻芋儿收购价是两块三到四块钱。你的这些有大有小,我也不能让你吃亏,按三块二算。” 说完抬头看向宋远山。 宋远山点点头,没有异议。 主要这两种药材他并不清楚收购价究竟几何,看刘树明说的价格区间中,给自己的并不算低,便默认了。 “至于猴儿包,”刘树明停顿了一下,“也不来虚的,给你六块钱一斤吧!” 宋远山摇摇头:“不行,太低了。” 优质的野生桑螵蛸在后世价格奇高,他虽然不太懂现在的行情,但这品相,都算是熟大棉了,算是桑螵蛸里的最优品。 按照自己的估计,怎么也得在十元左右。 刘树明眼神有些躲闪,辩解道:“我这可是良心价!你这猴儿包个头儿虽大,但也不那么均匀,熟度也不够,何况……” 他拈起两个桑螵蛸,放在手心里掂了掂,然后指着中间的一小段干枝道,“这都有杂质,卖不上价。何况这也不够韧……” 这话分明就是拿宋远山当外行了。 且不说宋远山当时是挑拣大且成熟的采摘的,且光看这黄褐色的表面,就知道这批桑螵蛸成色完美,几乎是熟度最佳的时候。 宋远山也懒得掰扯,夺过刘树明手里的卵蛸就往竹篓里放. “那我去外村瞧瞧。” 第10章 上门讨债 “别啊!”刘树明有些急了,“好商量,好商量!” 闹呢,品相这么好的熟大棉,到县里一倒卖,少说十二三块钱一斤是有的,这钱可别被别人赚了! 平时看这姓宋的呆呆愣愣的,没想到今天竟然不好糊弄了。 “按理说,最高也就七块五了!但看在你大晚上赶山也不容易,就直接给你八块一斤吧!我就挣个块儿八毛的,权当给小兄弟挣辛苦钱!” 宋远山看了看他的表情,笑道:“觉得为难我就去别地看看。” 刘树明紧紧按着宋远山把着竹篓的手,道:“再商量商量,九块?九块五?” 看着宋远山面色不改,刘树明咬了咬牙:“最高十块。这是从未有过的高价了,是真没多少利润了,好歹也让我挣一份儿吧!” 这话也有几分道理。 从青山村到县城,要翻过两座山,再走上小半天的路。总得给别人留点赚钱的空间。 没钱赚,谁来收山货转卖呢? 想到这里,宋远山也便松了口:“行,十块就十块吧。” 刘树明这才松了一口气,快速坐下来开始算账:“那就按十块钱算,猴儿包一共是二十六块整。蛇苞米是二十四块四毛,麻芋儿是十五块三毛六厘。三样加起来一共是六十五块七毛六厘。” 宋远山道:“凑个整儿吧,六十六块。” 刘树明又一咬牙:“行,交你这个兄弟!给你凑整!但只能先给你五十的现钱,剩下十六块钱得打个欠条。否则我这收购点一大早上刚开张,手里就没了钱,也忒不像话。 “这没问题。”宋远山自然不会在这种事情上计较。 一个村子住着,对方也不至于为了十六块钱耍赖。 刘树明一边写欠条一边道:“你这一趟运气绝了,六十多块钱啊,都能抵上别人家赶五六天的山了!” 宋远山却忍不住心中腹诽。 在后世,这种二三十克一枚,且品相优良的巨型桑螵蛸,少说也得三四百元一斤。 而现在十块钱一斤,就被称作“从未有过的高价”了! 这强烈的物价差啊! 重生以来,宋远山觉得最大的反差就是现在和后世的物价差距了。 卖山货时候,一对比价格,他就忍不住心疼。 要是有超能力多好,可以让他自由穿梭现在和后世,这样他就可以把山货卖到后世,再把钱带回到现在来…… “给你!” 刘树明递钱的动作把宋远山的思绪拉了回来。 宋远山接过零零整整的一沓纸币,数了一遍,准确无误。 将钱和欠条一并收好了放进衣服内侧的口袋里,就准备离开。 刘树明一把拉着宋远山坐下:“宋兄弟,别急着走,说几句话。” 他指了指记账本,“你也看得出来,这三样货,我可都没给你压价。知道为啥不?” 宋远山略一思量:“夏枯草?” 刘树明一拍大腿:“跟聪明人说话就是容易!没错,昨儿我去县里卖货,买家很满意棒槌草,哦不,夏枯草。再三叮嘱我打听清楚,夏枯草是谁炮制的。还说像那种品质的夏枯草,以后有多少收多少。” 宋远山早料到如此。 山村里采到草药,一般都是青货直接卖,而这样往往卖不上价格。 尤其是夏枯草,青货和熟货价格相差几倍。 但村里人都不懂如何炮制,久而久之,就以为夏枯草不值钱,慢慢都不去采摘了。 他点点头:“那我以后再卖夏枯草,树明大哥你可别再压价了。” 听他主动喊了一声“树明大哥”,刘树明拍着他的肩膀道:“哪儿能啊,你可以去打听打听,我这人最公道,十里八村出了名的童叟无欺!” 宋远山嗯了一声,道:“那我也保证,以后只要树明大哥出价公道,我就不卖给别人!” 刘树明一怔。 和宋远山对视片刻,伸手指着宋远山大笑起来。 他也意识到,这个被村里人嘲笑为榆木疙瘩的知青,其实并不简单。 其实昨天宋远山亲手炮制夏枯草,为赚钱,也为投石问路。 现在看来,效果不错,还是有懂行的。 待回到阿黛雅家,宋远山刚进院子,就见阿黛雅在原地转圈儿,一脸焦躁。 “怎么了?”宋远山忙上前。 “阿山!”阿黛雅看到他回来,眼睛陡然明亮了一下,像是看到了主心骨一般。 在宋远山的追问下,阿黛雅才吞吞吐吐地说出了实情。 原来前些年,阿黛雅的小妹被毒蛇咬伤。 为了给妹妹看病,岜迈便向村里的一位长辈借了不少钱。 原本说好年底再还钱,可今天一大早,那位长辈就来要账,说什么也要岜迈家今天全都还上。 宋远山这才注意到,主屋的房门关着,里面传出断断续续的话语声。 宋远山问:“好端端的,怎么突然来要账?” 阿黛雅声音带着几分哽咽:“他是听说我阿爹跟村长闹翻了,怕我们不久就要搬家,所以赶着就来要账。还说……还说……” “还说什么?” 阿黛雅低声啜泣:“还说……如果还不上账,就让我嫁给他儿子抵账……” 宋远山顿时勃然大怒。 那长辈家的儿子宋远山是知道的。 三十多岁,长得人高马大。 然而智商发育不全,每天蹲在村口玩土,冲人嘿嘿傻笑。 哪个正常人家的姑娘,愿意嫁给这种傻子。 如今竟然想娶阿黛雅,宋远山自然十分气愤。 “走,跟我进屋!” 宋远山抓住阿黛雅的手腕,带她朝主屋方向走。 “别!” 阿黛雅不想让宋远山掺和这种事。 但宋远山不由分说,快步上前,推门而入。 第11章 你说的废物,是我? 堂屋里。 一个六十多岁,头发花白,颇有威严的男人坐在正中的竹椅上,正是阿黛雅口中的“长辈”,辈分颇大,村里人称愗叔。 岜迈和欧彩在一旁站着,脸上表情有些局促。 见宋远山带着阿黛雅突然闯进门,岜迈忙道:“阿山,这里没你的事儿,快带阿雅出去!” 宋远山却开门见山:“迈叔,还差多少钱?” 岜迈不清楚宋远山的用意,但并不想让晚辈掺和到这种事情来,更何况宋远山还是个外人:“你们先出去。” 愗叔却开口道:“既然阿雅都进屋了,就别着急走。最近我也听了不少有关阿雅的风言风语,有些话我都学不出口。” 他看向岜迈,语带嘲讽:“老迈,你家阿雅的名声已经臭了,很难找到主儿了,不如就嫁我儿子,也好帮你抵债。免得被某些外面来的废物占了便宜!” 说完,还斜睨了一眼宋远山。 分明是说,这就是“外面来的废物”。 听到他诋毁阿雅,岜迈和宋远山都登时黑了脸,但嘴唇嗫嚅几下,什么也没说。 宋远山也冷言:“你说的废物,是我?” 愗叔轻哼一声,自带威慑:“难道不是吗?你也来村里小半年了,整天往山里跑,可从没见你挣过钱!你看看同村其他人,跑一天的山,谁不赚个块儿八毛的?你这样的不是废物又是什么?” 宋远山也不客气:“我至少不会整天蹲在村口无所事事。” 愗叔脸色瞬间巨变。 自家儿子一向是他的逆鳞。 虽然确实是个痴傻儿,但也不容他看不起的外人这般直白的嘲讽。 岜迈怕宋远山再说出什么不好听的话来惹怒了债主,急忙上前打圆场:“他一个小孩子,不懂事,您别跟他一般见识!” 阿雅也紧张地上前扯住宋远山的胳膊。 宋远山安抚地拍了拍阿黛雅的手背,看向竹椅里的人:“迈叔欠你多少?” 迈叔十分不屑:“什么意思?好像你能付得起!” 宋远山从内侧兜里掏出厚厚一沓钱,捏在手里拍了拍:“说个数,我看能不能付得起!” 屋里众人都惊呆了! 这么多钱! 他哪儿来这么多钱? 虽然这个年代,人们的生活水平已经有所提升。 但青山村的条件远远不及外面的世界。 因为这里背靠山脉,耕地稀少,不便种植农作物。 而且又远离县城,就少了很多打零工的机会。 大部分人只能赶山来谋求生计。 辛苦一年下来,一家也就三两百块钱的收入。 除去一家人的吃喝拉撒,能有个三五十的结余就算不错了。 而宋远山手里零零整整的钱,少说也得四五十! 见愗叔也惊得张大嘴巴说不出话,宋远山转身问岜迈:“迈叔,欠他多少?” 岜迈动了动嘴唇,含糊地吐出几个字:“六十。” 宋远山一愣,他手里这些钱加起来只有五十块。 而就是这一愣,让原本目瞪口呆的愗叔似乎捕捉到了什么,立马讥讽起来。 “口口声声问欠多少,还以为你能还呢。搞了半天,你也不行啊!六十块钱,六张大团结,你有吗?没有的话就别学别人出风头!” 宋远山看向对方。 年龄不老小了,却一副小人嘴脸。 当即冷笑一声:“倘若我拿得出,又怎么说?” 愗叔却认定宋远山在说大话,满脸倨傲:“那我就我当场给你磕一个!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六张大团结,是一个废物随随便便就拿得出来的?” 宋远山心中暗笑,立马又取出刘树明的欠:“这是收购点给的欠条,十六块,再加上我手里的五十,够不够?” 愗叔不可置信地凑近看。 收购点经常给村民开具欠条,宋远山手中的欠条很好辨认。 愗叔顿时哑巴了。 他实在想不通,一个穷得连饭都吃不饱的榆木疙瘩,哪儿来的这么多钱? 宋远山数出四十四块钱,连同欠条一起递向对方。 愗叔接过钱和欠条,数了数,反复查看了好几遍,确认无误,才将之前岜迈签的借据递给岜迈,说了句“两清”,转身就想往外走。 宋远山伸手拦在门口:“这就走?” 愗叔一愣:“怎的?” 宋远山嘴角一勾:“刚你说的,我拿得出钱,你就跪地磕一个。怎么,真当自己说话是放屁?” 愗叔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嘴角忍不住抽了又抽。 一时口快而已。 哪成想这宋远山还真拿得出钱啊。 论年龄和辈分,自己是老人,又是长辈,真磕的话,多丢人! 反正他拉不下这个脸来。 愗叔看向一旁的岜迈,语气和婉了很多:“阿迈,毕竟同村住着,一句口误,别当真。” 岜迈默默点点头,转向宋远山:“阿山,算了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其实按照宋远山如今的性格,哪怕强摁着对方的脑袋也必须要兑现承诺,作为对他狗眼看人低和言而无信的惩罚。 但迈叔开口,宋远山也不好回绝。 便开口道:“头可以不磕,但事儿必须说明!迈叔借的钱,定好了年底还,可你却今天来催账,到底是为何?” 愗叔低垂着眉眼,并不作声。 宋远山冷笑:“原因无非两种,要么是受了刘三金挑唆,来落井下石;要么得知迈叔一家遭排挤,来趁火打劫!” “迈叔是个老实人,不愿意撕破脸,但我宋远山无所谓!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这青山村绝不是某些人可以横行乡里的地方,迈叔一家不会搬走,我宋远山也不会离开,如果你想在这件事情上讨便宜,恐怕是想多了!” 愗叔全程听着,愣是一句话没还嘴。 他感觉到宋远山说这番话时,竟有一股莫名的威势,压迫得自己都有些心虚。 明明是一个木讷瑟缩的书呆子,路上见到人都躲着不说话的人,如今怎么会这般强势? 一旁的阿黛雅一直盯着宋远山。 自从砸碎地涌金莲的药株开始,阿黛雅就觉得宋远山像换一个人似的。 他的言行举止,与之前有太大的差异,整个人都散发出盛气凌人的气势。 这与她从小接受的教导,可谓大相径庭。 昨天还没太深的感触。 可今天,看到一向自傲的愗叔被宋远山呵斥一顿,却连一个字都不敢多说,还灰溜溜离开,阿黛雅打心底觉得舒坦。 愗叔离开后,岜迈开口道:“阿山,谢谢你帮我还债,我这就给你打个欠条,年底之前一定会还你的。” 第12章 真是来赶山的? 宋远山却摆手,正色道:“迈叔,您要是给我打欠条,那我也得跟您算笔账。我在您家住了这么长时间,这借住费算多少?每天的吃喝,小雅塞给我的烤地瓜,又算多少?还有我上次险些被马蜂蜇死,是你们把我救活的,这又算多少呢?” 岜迈面露为难:“不是这么算的,吃喝都是自己产的,不值当啥。你这可是真金白银拿出来的!” 说完,还是自顾自地写了一张欠条,写上自己的名字,强塞进宋远山的手里。 宋远山拿到欠条,看了不看,直接撕了个粉碎。 “哎,你这孩子……”欧彩没来得及阻止,叹了口气。 “其实迈叔彩婶,浪费这功夫算账,还不如跟我一起去赚钱呢!”宋远山气定神闲。 岜迈听得一脸懵:“赚钱?咋样子赚?” 宋远山笑道:“棒槌草!” 听宋远山提到棒槌草,阿黛雅当即反应过来,连忙问道:“阿山,你早上去收购店咯?对于棒槌草,怎么说的?” 宋远山道:“刘树明把棒槌草卖到县城了,很好卖,说那种品质的棒槌草有多少要多少,价格从优!所以咱都别浪费时间了,快收拾收拾进山去!” 岜迈微微点头。 一篓棒槌草卖10块钱,的确是个赚钱的好机会。 其实昨晚他就在考虑这事儿,只是宋远山没开口,他也不好直接提。 如今宋远山说了,他自然不会拒绝。 阿黛雅就盯着阿爹呢,见阿爹点头,她立即振臂嚷道:“出发!” “瓜丫头,不吃饭就上山,不怕饿肚子??”欧彩笑道,“都等着,我去做早饭,阿山也一起吃。” 早饭很快备好,吃的是菜窝窝。 就是把玉米面,红薯面和一些焯过水的野菜,加盐混合到一起,团成窝窝头,然后蒸熟了吃。 按照村里这时候的习惯,大部分人都是一天两顿饭。 早饭十点左右吃,然后挨到下午三四点再吃一顿。 阿黛雅的两个哥哥,因为早起要上石矿做工,带饭走的,要一直干到很晚才回来。 而阿黛雅的妹妹,因为常年卧病,都是欧彩把饭端进屋内给她吃。 剩下几人团坐在院子里的矮桌旁吃着菜窝窝,就着一碗点了两滴香油的芫荽汤。 宋远山提到:“迈叔,等棒槌草这事儿稳妥了,就把大哥二哥也叫回来吧,总比在石矿干活轻省些。” 迈叔却有自己的顾虑,摇头道:“这事儿不急,以后再说吧。” 宋远山便没再说什么。 上一世的宋远山听放羊老汉提到,岜迈的两个儿子在冬天都死在了矿山上。 具体是出了什么事故,又是哪年的冬天,老汉也没提。 按照宋远山的分析,纯意外的可能性不大,多半是与刘三金有关。 但这种事情又没办法直接说,也只好记在心里,找机会再说。 吃完饭,欧彩留在家中,忙着收拾房屋旁那一亩三分地儿。 其他人一人一个大背篓,准备出发。 出发前,欧彩特意叮嘱阿黛雅,用草木灰抹一抹脸,再把头发散下来一些。 阿黛雅不是很情愿,但还是乖乖照做了。 她自己也知道,苗疆女人的名声在青山村这边一向不好,而她又长了这样一张脸,还是用遮一下比较好。 宋远山早已习惯阿黛雅在家中干净利落,在家外灰扑扑的形象。 刚来时候,他还奇怪,为何明明五官动人,明艳美丽的女孩子,出门却要扮丑。 后来见到村里人对岜迈一家的态度,再看看街上几个闲汉对阿黛雅不善的打量目光,他便理解了。 进了山,宋远山建议三人分开走,收益更高。 岜迈作为老赶山人,自然同意,率先钻进山林中。 宋远山则拉住阿黛雅说:“小雅,咱俩一起。” 阿黛雅表面瞪他一眼,心里却美滋滋的,任由宋远山牵着小手。 时间正值六月,山花烂漫,山路两边大片的野蔷薇汇聚成一片一片的花田。 置身于山野之间,放下所有对外人的防备,山风吹拂,带着一股独特的清香。 这是宋远山多年不曾有过的轻松。 此刻的他非常享受这种感觉,攀登山路时候就故意放慢脚步,时不时扭头看身旁的阿黛雅一眼。 阿黛雅有些无奈:“你真是来赶山的?” 宋远山反问:“不然呢?” 阿黛雅撇撇嘴角:“就没见过你这样不紧不慢赶山的!” 宋远山不由莞尔:“等习惯就好了,来,坐一会儿。” 阿黛雅见这人一屁股坐在草地上的样子,气得不知该说什么好。 大家赶山向来急匆匆进山,巴不得多找到些山货。 他可倒好,刚进山还没走几步,就一屁股坐下休息了! 白白浪费时间。 这要是被阿爹看到,非骂人不可! 宋远山含笑,强行将阿黛雅拉过来坐下。 身侧是思念了数十载的女孩儿,面前是绵延无尽的翠峰山峦,宋远山仰面感受着清风拂面。 又随手抓起一把草叶放在鼻尖深吸。 青草混合着泥土的味道沁人心脾,宋远山只感觉舒服极了。 “阿山?” 阿黛雅拨开秀发,警惕地看着身旁的男人。 讲真,这个样子的宋远山,跟以往大不一样,越看越觉得吓人。 难道刚进山就冲撞了山神爷爷? “好啦好啦!” 宋远山其实还没坐够。 但见阿黛雅如坐针毡的模样,便起身,指着不远处山坡道:“走,咱们去那边。” 那里是一片向阳的缓坡,正是宋远山昨天晚上看到一片夏枯草的地方。 两人背着竹篓快步走过去。 待看到缓坡的荒地上一大片饱满成熟的夏枯草时,阿黛雅立马兴奋起来:“咱们运气太好了吧!这么快就找到了这么多棒槌草叻!” 这片夏枯草沿着山势,绵延了十多米远的样子,呈一小片密集状态。 夏枯草整株高约三十厘米左右,果穗呈黄褐色。花苞的边缘微微干枯,穗轴的质地变硬,其药用的有效成分积累接近峰值了。 所以最近这一两周正是采收夏枯草的好时候。 夏枯草是中医临床常用的清热泻火,散结消肿的药,其药用历史可追溯至《神农本草经》。 而药用部分,正是干燥的果穗。 宋远山和阿黛雅把背篓往旁边一放,二话不说,开干! 第13章 喊你废物是对你好 宋远山先清理夏枯草植株周围的狗尾巴草之类的杂草,避免在收采时候混入杂质。 阿黛雅则拿出小镰刀,从距离果穗底部两指左右的位置轻轻割断,确保果穗的完整。 采收下来的果穗整齐地码放在一旁,等最后再放进背篓里。 由于夏枯草植株偏矮,阿黛雅需要弯着腰采收。 半个小时后,她就觉得腰酸背疼,不得不直起腰来缓一缓。 宋远山清理完杂草,也用镰刀开始采收果穗。 见阿黛雅直起身来揉腰,就对她道:“你先坐下歇一歇,剩下的我来割吧。” 说完还从背篓里取出水壶,递给她。 阿黛雅灌了一大口水,又擦了擦脸上的汗珠,笑道:“我不累!这些果穗比上次的大,是不是更值钱?” 看着阿黛雅一副小财迷的样子,宋远山也笑了。 刚要点头,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嘲笑的声音。 “棒槌草还能卖钱?阿雅,你是不是被这个外来的废物带偏了?” 宋远山朝那边一看,就见缓坡小路上走来一个二十多岁,背着竹筐的年轻人。 是村里的赶山人,名叫刘振东。 先前向阿黛雅提过亲,岜迈和欧彩并不反对。 毕竟刘振东不像纯地痞流氓的刘树生,还算有几分本事,靠着赶山认识不少镇上的收购商,家中比较富裕。 但阿黛雅当时正在照顾被山蜂蜇得半死的宋远山,一口拒绝。 这让刘振东深感丢脸,每次抓住机会,都要找补几句。 “今天我心情好,让你们也长长见识!” “看,这是我用半上午采的牛肝菌和鸡枞菌,加起来至少能卖三块钱!” “听清楚了,三块钱!” “阿雅,你跟那个废物赶山,能赚三块钱吗?三毛都费劲吧!” “真不知这废物哪里好,你整天都陪他往山里钻。” 听对方一口一个废物地叫宋远山,阿黛雅怒道:“赚多少钱都和你没关系,请你以后不要再这么叫阿山!” “不是我一个人叫他废物,全村人都这么叫。”刘振东坐下来,朝宋远山勾了勾手指,“哎,宋远山,知道为什么村里人都叫你废物吗?” 宋远山眯起眼睛,看着对方。 刘振东道:“因为村里人都关心你,看你满脑子都是进山找什么药株,怕你癔症了,想用这种方式点醒你。喊你废物是对你好,你要理解我们的良苦用心!” 阿黛雅快忍不住了,却被宋远山拉住。 宋远山继续看着对方:“这么说,我应该感谢你?” 刘振东摆摆手。 “感谢啥啊,你一个废物的感谢又不值钱,你啊,以后见到我,恭恭敬敬喊一声东哥就行!” “你也看到了,东哥我随便捡些山货就能卖好几块钱,以后你就跟东哥混,东哥手指缝随便洒点,就够你用的!” “咋样,心动了吧,现在就喊一声东哥来听听!” 说完,刘振东笑眯眯看着宋远山。 把愣头愣脑的宋远山忽悠得一愣一愣,让他的心理得到极大满足。 而宋远山,却摇了摇头,“我叫你东哥,岂不是也要去县城认干妈?我不想认干妈,也吃不下脏东西,所以还是算了吧!” 刘振东触电一样跳起来,脸色大变:“你胡说什么!” 宋远山嗤笑道:“同样的山货,你总能卖上高价,还不是因为你有一个好干妈?你和你干妈做的那些……母慈子孝的事儿,我可做不来。” 刘振东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他跟县城药商乱搞,是他的秘密。 这个秘密,刘振东讳莫如深,任何人都不知道,宋远山这个呆头呆脑废物,是怎么知道的? 本想在宋远山身上找找乐子,却被宋远山说出他藏得最深的秘密,这让刘振东生出一种张嘴骂人时吞下一只苍蝇的感觉。 “我这人有洁癖,吃不下脏东西,所以这声东哥就不叫了。” 宋远山笑了笑问,“不过看你这么喜欢给人当哥,我可以帮你问问村里其他人,有谁愿意,到时候可以跟你一起去你干妈家吃夜宵。” 刘振东眼中闪过几分恐慌:“宋远山,我警告你,没有的事不要乱讲!” 说完,也不等宋远山回话,拖着他的背篓就走。 走几步,回头看一眼。 每次看到宋远山勾起来的嘴角,刘振东心里越发堵得慌。 待刘振东走远,阿黛雅好奇地看向宋远山。 他说的那些话是啥意思,她听不懂。 刘振东慌慌张张地离开,她也看不懂。 “有些事,你还是别打听了,怕污了你的耳朵。” 宋远山伸手按住阿黛雅的头顶。 强行将她好奇的视线从自己脸上扭开,“不要在不重要的事情上浪费时间了,这么多棒槌草,够咱俩忙一阵的!来,开干!” 阿黛雅一听这话,立马笑得眯眯眼。 点点头,全身心地投入到采收夏枯草的活计中去了。 别看阿黛雅是个女孩子,但常年赶山的经历,使得她的体力甚好,收割起夏枯草来又稳又快。 而宋远山,虽然昨晚赶了半夜的山,现在却仍然生龙活虎,丝毫没有疲惫感,只能说年轻真好。 又半个多小时过去了,整整一片的夏枯草终于被收采完全了。 日头已经越过树梢,纵然是山中,也有些热了。 两人将夏枯草整齐地收进背篓后,便挨着坐在地上。 阿黛雅看着竹篓里的夏枯草,叹道:“好是好叻,只是赶不上昨天那一片多,才半篓多些。昨天那篓卖十块钱,今天这些估计只能卖五块多叻。” 宋远山笑道:“哪儿能每次都找到一大片呢,别急,一会儿再走走看。” 休息了片刻,两人又觉精神抖擞,便沿着坡路往上爬。 这个时节,夏枯草随处可见,可惜都不成片了,只在路边零散的一丛一丛的。 还有些果穗发青,并不成熟。 两人继续沿着缓坡往上走。 不远处是一片杂木林,此时阳光正好,照射在郁郁葱葱的杂木林上。 宋远山心中一动,带着阿黛雅沿着坡路,朝杂木林方向走去。 沿着杂木林边缘走了没多远,宋远山眼前一亮,伸手一指:“快看,那是什么?” 第14章 挖黄芪 阿黛雅走过去,就看到一簇几十公分高的小叶植株,开着淡黄色蝴蝶型小花。 她见过这种植物,但一时间想不起名字,摘了朵小花,闻了闻,也没啥味道。 转头问宋远山:“这叫什么?” 宋远山快步跟上来:“这是黄芪。” 阿黛雅恍然大悟:“哦对,叫黄芪,这个也能卖钱?” 宋远山点了点头。 黄芪是常用的补益类中药材,在后世,普通黄芪的价格并不算高,大约在四五十元一斤。 品质好的野生黄芪,价格能到一千多元一斤。 当然,在2021年,野生黄芪就被列入了国家重点保护野生植物名录,属于国家二级保护植物了,从此禁止了野生黄芪的采摘和出售。 但在这八十年代,野生黄芪还是十分多的,并没有“非法采摘”这样的说法,所以挖起来并无压力。 虽然现在的行情,宋远山还不清楚,但既然见到了,自然没有放过的道理。 宋远山蹲下身去,一边清理植株周围的杂草和表面土壤,一边道:“黄芪的药用部分是根部,先挖回去,等到了收购点问一下就知道了。” 阿黛雅闻言,也立即蹲下去,和他一起清理。 不消多时,便露出了根部上方的主茎。 宋远山取出铁锹,从根系的外围三四十公分处下铁锹,慢慢地向根系方向挖去。 他用力比较轻缓,生怕铲断了主根,一边剥离土壤,一边轻轻摇晃主根。 “最好的黄芪是粗壮没有分叉的单根,万一挖断了,价格会打折的。” 听这么一说,原本还想上手拔的阿黛雅也不敢动了,紧张地盯着铁锹:“那你轻点儿拔,再轻点儿拔!” 宋远山心中一动,忽然凑近阿黛雅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 阿黛雅顿时羞得脸红,拳头在宋远山身上砸了一下。 女孩砸来的拳头毫无威力,反而带着几分羞嗔缠绵的味道。 宋远山不由高声“哈哈”笑起来。 直看到阿黛雅耳尖都泛起了红,这才停止逗弄她,继续挖。 片刻后,黄棕色的主根露了出来。 宋远山放下铁锹,趴在地上,用手探进松软的土里,不由喜道:“还挺饱满,得三公分粗呢!” 阿黛雅也趴下来问:“很值钱吗?” 宋远山笑道:“得看有多长,这样,握住整根,慢慢抖。对,就这样,不能太用力,别拽断了,轻轻往外拔……” 他握着阿黛雅的小手,教她慢慢拔出黄芪的根部。 这里的土壤混合了大量的腐枝树叶,土质松散。 再加上宋远山用铁锹挖掉了表面的土质,挖起并不费力。 所以只用了几分钟就将根部完全挖出。 这是一根圆柱形十分粗壮饱满的黄芪。 宋远山比量了一下,长度竟然能达到一米多长。 主根略带弯曲,几乎没有侧根,表皮是鲜活的黄棕色,覆盖着细密的纵皱纹。 阿黛雅从未挖过黄芪,第一次见到这种东西,充满了好奇:“怎么样?够长吗?” “够!这么长的野生黄芪不多见!品相也好!” 要在后世,这样的黄芪至少能卖到五六百元。 但在这个年代,一想到物价差,宋远山也就拿不准价值了。 “不急,带回去给刘树明看看!” 他将粗壮的黄芪根小心放在一旁的空地上,转身又去挖剩余的。 按生长习性来看,野生黄芪会以“小片状群落”的形式生长。 宋远山已经查看过这一小片的范围,大约生长着十来株黄芪。 但从株苗的形态来看,有一半多还是幼苗,估摸着根还没长起来。 于是宋远山只挑拣四五株比较壮硕的植株开挖。 有了先前的经验,阿黛雅也知道了该如何用力。 两人合作,很快便将这几棵黄芪都挖了出来。 除了有四五根两公分粗,五六十公分长的,算是比较细小的黄芪外,十分意外竟然还有一株分外粗壮的。差不多四公分粗,足足有一米五长! 立起来,比阿黛雅都矮不了多少。 阿黛雅又惊又喜:“山神爷爷显灵叻!今天回去要好好拜一拜山神爷爷!” 宋远山不觉莞尔,伸手将她头发里的杂草给摘了下来。 能挖到这般长度的黄芪,他也有些意外。 但一想到这片区域地处南坡,又出了杂木林,光照充足,又觉得并不十分意外了。 挖完黄芪,宋远山拍掉手上和身上的土,坐在一旁的草地上休息。 阿黛雅不知疲倦一样,坐在一旁清理着黄芪根上的腐土和杂枝。 宋远山拍拍身边的杂草:“阿雅,你也来休息一会儿。” 阿黛雅摇摇头,眉眼笑得弯弯的:“我不累,收拾干净一些,说不定能多卖钱叻!” 宋远山见她劲头十足的样子,也不歇了,拿出背篓里的油布包裹住黄芪根,小心地拿在手里,避免折断。 他又朝远处望了望,伸手一指:“走,咱们去那片看看,那边应该有棒槌草!” 阿黛雅眼睛顿时一亮:“你怎么知道的?” 宋远山嘿嘿一笑:“我猜的。” 阿黛雅将信将疑:“这也能猜?” 虽然这样说,但她还是率先站起来朝他指的方向走去。 大约十五分钟后,俩人爬过一个小山坡,山坡后面只有一片杂木林,其他啥也没有。 阿黛雅憋着笑,伸手在宋远山脸上刮了刮:“说大话叻!” 宋远山笑了笑:“不应该,往山坡下走一点,穿过杂木林看看。” 结果,刚穿过杂木林,一大片棒槌草就涌入眼帘,硕大的穗子垂着褐紫的饱满花粒。 风一吹,连片的植株轻轻地晃,连空气里都飘着股淡淡的草香味儿。 阿黛雅惊呼:“真有棒槌草啊,好大一片叻!这比昨天那一片都多?!” 宋远山则显得沉稳许多。 上一世为了配合录制《华夏药典》,他详尽地研究过秦巴山区的自然条件,各种药材的生长习性烂熟于心。 这片山坡向东南方向,散射光线十分充足,杂木林又正好遮挡住直射强光,很适合夏枯草生长。 第15章 猴果子和重楼 阿黛雅欢呼雀跃一阵,回身见宋远山一副淡淡的模样,忍不住问:“你不开心?” 宋远山笑了:“怎么会不开心,只是没像你那样又蹦又跳。省点子力气吧,这一大片夏枯草,够咱俩干一阵子!” 阿黛雅已经顾不得说话,飞奔过去,拿出镰刀就开始采! 她嘴里哼着小调,手里动作十分利落,似乎不知道疲倦一般。 宋远山也不落后,从另一旁开始,飞快地采摘夏枯草果穗。 干起活儿来的时间过得飞快。 等两人休息了两次,喝光里水壶里的水时,一大片的夏枯草已经被收割完了。 看看日头,也到了中午。 再看看装得冒尖的两个背篓,阿黛雅感慨:“还以为要一整天才能采满,没想到中午前就采这么多!” 宋远山伸手擦了擦她额头的汗珠,道:“药材装满了,走,我带你找点好吃的去!” 阿黛雅看了看四周:“这能有好吃的?” 宋远山故意神秘一笑,拉着阿黛雅就往杂木林深处钻。 阿黛雅以为宋远山又要骗她做那天的坏事儿,脸刷地一下就红了。 可宋远山拉着她走了几步,就停在一棵树下,让阿黛雅在下面等着,他利落地爬上树。 再次感慨一番:年轻的身体真是好啊! 没一会儿,他就用衣服兜着一大把野果子下来了。 “猴果子?” 阿黛雅十分惊讶,猴果子是当地人都认识的一种山果,酸甜口很好吃。 其实所谓“猴果子”就是后世俗称的猕猴桃。 秦巴山区里的猕猴桃有不少品种,宋远山采摘的是野生软枣猕猴桃。 这种果实比较小巧,跟大枣差不多大,表皮比较光滑,没有绒毛,口感十分清甜。 但现在距离野生软枣猕猴桃的成熟季还早呢,宋远山从哪里摘到这么多黄绿色的熟果子? “快,尝尝!” 宋远山挑一个最大的递给阿黛雅,自己也剥了一个扔进嘴里。 “好吃吗?” “嗯!甜的嘞!” “那就坐下来吃一会儿,摘了好多呢!” 宋远山一屁股坐在树根下,拉着阿黛雅也坐在一旁。 其实赶山期间跑过来吃猴果子,阿黛雅内心还是有一些负罪感的。 赶山人,哪个不是漫山遍野跑,尽可能多采值钱的山货? 谁像宋远山这样,全程不紧不慢,现在更是拉着她边歇息边吃猴果子? 不过,软糯可口的猴果子进嘴,负罪感就荡然无存了。 美味,又解渴。 太好吃了! 见阿黛雅被秀发挡在下面的一双眼睛弯成月牙湾,宋远山也发自内心地笑了。 看到猴果子树时,他就猜测可能已经成熟了。 他们所处的位置是一条向阳的山坡,气候要比其他地区早半个月的样子。 “看那边!” 宋远山突然指向前方不远处,那边的树木之下,有一片草丛。 他起身走过去。 阿黛雅不明所以,也跟过去。 “半夏三片叶,南星一把伞,重楼不服气,伞上又加伞!”宋远山眼睛盯着前方,嘴里念道。 “这个我见过,但一时想不起来叫啥子,记得阿爹说是一种药材叻。叫啥子来嘞?”阿黛雅指着草丛道。 “叫七叶一枝花,也叫重楼。”宋远山拉住阿黛雅,防止她靠得太近。 重楼属于百合科,全身有毒,而且周围常常有毒蛇出没,得小心些。 观察一阵,确认没有毒蛇藏匿在周围,宋远山才拉着阿黛雅慢慢靠近。 这一小片重楼的株型独特,辨识度很高: 茎秆直立挺拔,足足有半米高。 顶端轮生着七片长椭圆形的绿叶,像撑开的小伞。 叶片中心抽出一根黄绿色的柱状花轴,顶端带着枯萎的花被片,下方则挂着两个椭圆形蒴果。 宋远山一边观察植株一边向阿黛雅介绍:“重楼成熟得比较慢,咱们需要根据叶片来判断年份。重楼幼苗时期是单片叶子,逐渐增加,生长到六七年,叶片就大体稳定成七片了。你看这些七片叶子的,就是有七年以上年份,算是成熟的植株了。” 阿黛雅既惊讶又敬佩:“阿山,我才晓得原来你懂这么多的呦!阿爹都不晓得这么详细叻!” 看着心爱姑娘投来敬佩的目光,宋远山不由挺了挺后背,介绍得更为卖力:“重楼是传统的中药材,药用部分集中在干燥的根茎上,主要是清热解毒,消肿止痛。” “呶,你看这里的果实,正从绿色变成紫褐色,表示在慢慢成熟。只是可惜啊……” 阿黛雅正听得入迷,冷不丁听他说可惜,忙问道:“可惜啥子么?” 宋远山叹了口气:“可惜现在是夏天,重楼还没有完全熟透。要是在秋天,地上的植株开始枯萎,养分充分积累到地下根茎里。那时候药用成分含量最高,才是最好的采摘时间呢。” 阿黛雅听他如此说,顿时泄气:“是哦,好可惜叻,找到了,却不能采!” 宋远山不死心,在一大片重楼植株里仔细查看,突然高声喊:“阿雅!这里!” 阿雅循声望去,就见最南边,有一小片重楼的叶片已经开始变得枯黄。 宋远山笑道:“看来咱们运气还挺好,这一片倒是可以挖出来看看!” 阿黛雅立马取出手镐递给宋远山。 宋远山先清理了植株周围的土壤和杂草,避免损伤根茎。 再用铁锹从根茎的一侧缓慢下铲,顺着根茎生长方向挖,然后将整个根茎完整挖出。 和采摘黄芪时一样小心,避免根茎的断裂。 阿黛雅小心地抖掉根茎上的泥土,尽量保留须根。 大约半小时后,地上已经摆放了大大小小十多个棕褐色的根茎。 最大的粗三公分,长二十多公分,最小的也有七八公分长。 阿黛雅问道:“这个很值钱吧?” 宋远山笑着“嗯”了一声:“应该吧。” 后世这种纯野生的七叶一枝花,能卖到上千元一公斤。 这个年代物价低,但肯定也比较值钱,毕竟是重楼嘛! 今天收获满满,背篓里已经装不下了。 阿黛雅手里拿着油纸包裹好的重楼,宋远山手持包裹好的黄芪。二人又各自背了竹篓,开始往回走。 下山途中,阿黛雅“咯咯”笑个不停,笑声清脆又婉转,回荡在山谷里。 宋远山也被她感染得忍不住想乐。 但看她满脸汗水,额头脸蛋上都带着几道泥污,不由笑道:“干了半天活儿,还背这么重的背篓,你咋还直笑?” 阿黛雅甩甩头发,俊脸一扬:“才半天功夫竟然采到这么多好东西!我心里欢喜得很!况且这背篓又不重,再有一个我也背得动! 宋远山打趣道:“你力气这么大,把我的也背了呗?” 第16章 下山,满载而归 阿黛雅不疑有他,伸手就要接宋远山的背篓。 宋远山这才想起来,以前阿黛雅照顾他是城里来的读书人,总说他不是干粗活的料,便常替他背重物。 而宋远山也欣然接受。 让一个女孩子帮忙背东西,竟然也不觉得羞耻。 想到这里,宋远山不禁汗颜,上一世阿黛雅的遭遇,也不能全怪在别人头上,你宋远山自己也有责任啊! 这样想着,一股子酸涩,懊悔,疼惜,又混合着羞愧的感觉顿时涌上心头。 阿黛雅见宋远山突然不说话,却用一种颇为古怪的眼神盯着自己,心里顿时有些发毛。 “阿山?阿山?”阿黛雅忙伸手在宋远山面前晃了晃。 “嗯?哦,我没事。”宋远山回过神来。 “你刚刚咋个了么?”阿黛雅试探问道,转瞬又立马摇摇小脑袋,“不想说也冇得关系,就当我没开腔。” 宋远山无奈:“真不知你的小脑袋瓜里都在想什么!等着!” 他说了一句,放下背篓和手里的东西,爬上旁边的山坡,用手镐砍下一根长树枝,拾掇干净枝叶。 一头插进自己的背篓,另一头插入阿黛雅的。 然后他在中间一用力,担了起来。 阿黛雅见状,连连摆手:“太重叻,你一个人担着走山路好累的!” 宋远山却坚持:“正好锻炼身体,你帮我扶着点就行。” 阿黛雅拗不过他,只好在旁边小心扶着背篓,随他慢慢朝山下走。 下山途中经过一段窄路,却见刘树生迎面走来。 “阿山!” 阿黛雅紧张地拉住宋远山的胳膊。 宋远山握着她的手,大声说:“怕什么,要是有人找死,那我不介意再踹他一次!” 刘树生脚步一顿,目光只瞥了他们二人一眼,但并没有找任何麻烦,甚至连一句话都没说,就从两人身旁经过,匆匆朝山里赶去了。 宋远山朝他爬山的方向,眉头微微蹙了一下。 这可不像刘树生的性格。 以往不论何时何地碰到,都难免受刘树生一顿言语讥讽。而今天这人却一反常态,一言不发。 颇为奇怪。 但宋远山也没说什么,带着阿黛雅继续下山。 两人赶到约定的地方等待岜迈。 不多时,岜迈从另一条山路下来,背篓里只勉强装了小半篓山货。 待看到宋远山和阿黛雅的背篓都装得冒尖,惊得瞪圆了眼睛:“半天工夫采这么多棒槌草!” 阿黛雅献宝一样扬了扬手里油布包裹的药材,道:“不光有棒槌草,还有这些哩!” 岜迈看她手里的长杆,惊喜道:“是黄芪?一米多长黄芪可少见得很,你们这些品相好,肯定不少卖钱哩。” 说完,岜迈又忧心忡忡,“小雅,你们年轻娃子虽然腿脚利索,可也莫要太逞能,危险的地界千万莫要去,也不要贪多把身子骨累坏。赶山这营生,哪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么?” 显然,岜迈误会了。 “阿爹,我们不累!” “瞎扯,你阿爹我是老赶山的,跑多少山路,赶多少山货,最门儿清不过了!你们赶这些山货要翻好几座山,难道我还瞅不出来?” 阿黛雅不知该如何解释了,因为她也想不通。 跟着宋远山赶山,并不像以往那般费劲巴拉地赶,那种感觉更像是……在自家菜地里摘菜。 宋远山此时开口道:“迈叔放心,我心里有数,肯定不会累到小雅。我们还留了一些猴果子,您吃几个解渴,咱们下山。” 岜迈接过猴果子,疑惑地放进嘴里:“这个时候,猴果子熟透了?嗯?当真甜得很!” 阿黛雅扬了扬手里的一个布口袋:“阿兰最欢喜猴果子哒,阿山采了恁多呢!她见了肯定高兴得很!” 阿兰正是阿黛雅的小妹妹,在家排行第四,名唤阿诺兰,今年才十四岁。 因为早年被毒蛇咬过,中了蛇毒,医治不及时,导致长期瘫痪在床。 宋远山对这个小妹妹的印象并不深,只记得是个苍白瘦弱的小女娃,说话细声细气,总是安静地坐在床上,要么发呆,要么翻看一些破旧的古书。 岜迈也点头表示赞同,吃了两个猴果子后便招呼着两人一起起程下山。 刚准备走,岜迈就注意到宋远山在用一根树干当做扁担,担着两个沉重的竹篓,不由黑了脸。 “小雅,你咋恁不懂事?阿山一个书生娃子,能有几把力气?怎你的背篓也让他担着?” 阿黛雅还没来得及说话,宋远山就急忙道:“迈叔,这事儿不能怪阿雅。是我想趁机锻炼身体,现在的身子骨太弱了,不好好练练,怎么赶山呢!” 说完,用力挑起竹篓,大步往前走。 岜迈没再说什么,但看着这样的宋远山,也默默点了点头。 想想之前的宋远山,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单薄的身子骨看着就不像能干活的样儿。 在这个年代的山村里,人们还是更向往五大三粗的强壮身躯。 一来能干活,二来不会受欺负。 显然,宋远山身形和体力并不占优势。 偏巧,阿黛雅被宋远山那张俊俏的白脸迷得团团转。 岜迈和欧彩虽然十分照顾这个外来的年轻人,但并不代表中意他做自家女婿。 此刻,看到这个年轻人的变化,岜迈倒是打心底添了几分欣慰。 而一扭头,就看到自家女儿含笑的眼神黏在宋远山身上,恨不得拉丝,岜迈的脸色又登时变得有些难看。 三人同行下山,到村口便分开。 宋远山和阿黛雅一起绕到后山的小路回家。 他担着两个冒尖的竹篓,阿黛雅手里又拿着一米多长的黄芪和肥壮的重楼。 他们不想从村子里穿过,被好事的村民看到,徒惹是非。 所以宁愿多走几步路。 至于岜迈,他背篓里的山货本就不多,又着急回家办事儿,便无所顾忌地直接进村。 后山的小路曲折蜿蜒,阿黛雅走得有些心不在焉,她对那片未成熟的重楼心心念念。 宋远山说:“如果在海拔低的地方,再有一个半月,重楼才能完全成熟。但在这山里,要比外面早半个月。” “那咱们可得盯严实了,万一被旁人提前挖去了,那才叫可惜哩!”阿黛雅隐隐有些担忧。 看她眉头都皱成一个小疙瘩,宋远山停下脚步,伸手抚在她的额头上: “瓜丫头,赶山本来就是这样,一草一木都是大山的恩赐。谁先撞见,谁有那个缘分,就是谁的。山里的东西哪儿能都攥在咱们手里?” “重楼自有它的生长时辰,赶山人也有各自的路数。咱们总不能把苗子藏起来,等熟了再去采吧?” 说着,他回身望了一眼远处连绵不绝的青山,语气中不觉带了几分深沉的意味: “其实赶山跟做人一个道理,越想攥紧的东西越容易漏。反倒是顺着心意,跟着缘分走,该有的总会有的。你看那些常年赶山的老把式,从不会为没到手的东西纠结。” 阿黛雅红着脸:“我又不是老把式,看到好东西就想挖回来,否则心里空落落的!” 宋远山被阿黛雅逗的哈哈大笑:“那咱们隔几天就去看一下,一旦成熟就挖,免得被别人抢先,而且,以后咱们赶山要秉持一个原则。” “啥子原则?” “我的我的都是我的!” 阿黛雅也笑了。 突然,岔路口处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宋远山!” 第17章 她一个苗疆女,哪里好? “黄梅?”宋远山一眼就认出了对方。 同宋远山一样,黄梅的身份也是市医药植物研究所的外派调研员,目前在隔壁白溪村借住。 不同之处在于,宋远山是被发配下乡的。 黄梅则更像是来山村刷履历的。 按照常理,同为下乡调研员,彼此之间应该十分熟络,互帮互助才对。 但宋远山并不想同黄梅多说话,只随口招呼一声,便继续闷头往前走。 “你给我站住!” 黄梅直接伸开双臂,挡在宋远山身前,神情倨傲,“上次我约调研员们聚餐,你为什么不来?” 宋远山顿时有些懵。 经对方提醒,才记起这件事。 原来十天前,黄梅组织了一次聚餐,把周边几个乡村的调研员都喊过去,自然也叫了宋远山。 但宋远山并没有去,因为不想被黄梅纠缠。 “让开,我着急赶路。”宋远山不假辞色。 “我偏不让!”黄梅叉着腰,质问道,“宋远山,难道你还不明白我的心意?” “你的心意,跟我有什么关系!” 黄梅登时气得脸色涨红:“你怎么能这么说!” 她一向自负,认为自己不仅长得漂亮,而且家庭背景好。 同一批调研员,没有不巴结她的。 在她的逻辑里,只有她拒绝别人的份,别人不可以拒绝她。 但偏偏,宋远山是个另类。 黄梅的目光扫过躲在宋远山身后的阿黛雅,突然冷笑一声:“我知道了,原来你身边有个土妞啊。宋远山你是瞎子吗?这土妞哪儿比得上我?” “不要扯上别人!”宋远山警告道。 “我偏要扯上别人,看这土妞的装扮,应该是苗疆女人吧?宋远山,我看你不是瞎子,而是傻子!连苗疆女人都喜欢,你难道不知道她们都是专会勾搭男人的贱货吗?” 啪! 宋远山放下担子抬扬手就是一巴掌,当即打断了黄梅的话。 “你,你竟敢打我?” 黄梅捂着疼痛的脸,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清秀的男人。 宋远山沉声道:“你给我听清楚,我旁边的女人叫阿黛雅,是我喜欢的女人,也是我要娶为妻子的女人,你再言语侮辱她,就别怪我不客气!” 黄梅以前也跟宋远山聊过关于苗疆女的一些传言,但从未见宋远山发这么大火气。 他一向谦逊温和,说不好听点,就是木讷呆愣。 此刻,竟然敢动手打她? “宋远山,我看你是不想回城了!”黄梅羞愤不已,恶狠狠地盯着他威胁道。 “这就不劳你操心!”宋远山眼神冰冷。 “这话你最好想清楚了再说,否则等你后悔了,我要让你跪在我面前道歉!不然,你就一辈子待在这穷山沟里吃苦吧!” 放完这句狠话,黄梅死死盯着宋远山。 她仍然不信,宋远山会为了一个苗疆土妞拒绝自己。 然而。 说完在她看来最歹毒的狠话后,宋远山却依然不为所动,拉着阿黛雅想绕过她。 黄梅彻底怒了:“她哪里比我好?出身低贱,长得又丑又邋遢!宋远山,你说清楚,她到底哪里比我好?” 宋远山静静看着疯狗一样的黄梅。 突然将阿黛雅拉到身前,“小雅,把头发梳到后面,把你平时在家里的样子展现出来,让她自己看看,你哪里比她好!” 阿黛雅有些后退,拉着宋远山的胳膊,声音都带着几分瑟缩:“阿山,我们还是快些走嘛,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莫再吵咯……” 宋远山不说话,径直将阿黛雅遮住半张脸的长发拢到脑后,伸手从路边折了一枝野蔷薇花枝当发簪,低低地挽了个发髻。 然后又用衣袖擦干净阿黛雅脸上的草木灰。 虽然阿黛雅眼神还有些瑟缩,脸上的灰迹也不十分干净,但仍能看出是一张绝美的脸—— 眉梢弯弯如竹枝,眼瞳清亮似曜石,鼻尖小巧挺翘,下颌柔和顺畅。 一抬眼,眼尾还带着点天然的淡褐色,又显得十分妩媚。 发髻间粉色的野蔷薇,偏又为她的美艳添了几分温柔。 此时的阿黛雅完全颠覆了外人对她的印象,风情艳丽和柔婉澄澈的气质竟然意外地融合在她的身上。 宋远山轻声道:“阿雅,挺直后背,抬起头来,不要畏缩!你的美就该让人看到!” 阿黛雅犹豫片刻,还是依言挺了挺后背,站直了身姿。 原本习惯含胸驼背,体态十分拖沓,所以外人并没有过多关注过阿黛雅的身材。 此刻她一挺胸抬头,提拔的上围顿时展露出来,连带着整个人的精神气都焕然一新。 宋远山十分满意阿黛雅此时的状态,像欣赏一件绝世珍品一般看了片刻,才扭头。 “黄梅,你问我,她哪里比你好。” “现在,还用我答?” 黄梅张着嘴巴,愣是说不出一个字来。 她万万没料到,一个明明看起来又丑又土的苗疆女人,竟然会有这般美貌。 身材也是出乎意料的好。 相比之下,自己的姿容身形,反倒落了下成。 她原本引以为傲的东西,只一瞬间就被比了下去,她还能说什么? 黄梅嘴角颤抖了几下,终究没再说一句话,转身就离开了。 宋远山看都没多看一眼,转身对阿黛雅道:“小雅,别生气,你就当她是条疯狗乱狂乱吠。” 阿黛雅关注点明显在黄梅说的其他话上:“我冇生气。不过阿山,你真就不打算回城叻?” 她在说这话时,带着几分紧张,但也含了少许期许。 “小雅!” 宋远山双手握住阿黛雅纤细的肩膀,郑重其事地看着她。 有些话,对别人可以不予解释。但对阿黛雅,他觉得很有必要解释清楚。 “首先,我宋远山要不要回城,无须看任何人脸色!” “其次,我说过,我要留下来娶你为妻。” “回城一事,旁人视若珍宝,但我不在乎。” 听他这样说,阿黛雅虽然有几分欣慰,但更多的还是担忧:“好多乡下人都卯足劲儿往城里奔,山里多苦嘛。一年两年你兴许还能忍,可十年八年,你一个城里书生要咋样子忍嘛?” 宋远山不由笑了起来,双手松开阿黛雅的肩膀,继而捧住她那张绝美的脸。 “谁说山里的日子一定要忍?” 第18章 带着岜迈一起炒药 宋远山捧着阿黛雅的脸道: “山里的日子现在虽然苦,但不会一直苦下去。” “城里的日子富足,但也不见得所有人都开心。” “别的不说,就看今天采的山货,能卖不少钱。以后我每天都赶山,钱会越来越多,要不了多久,苦日子就会结束的。” 阿黛雅听他如是说,顿时对未来充满了希望,甜甜一笑道:“阿山,我信你哩!我也信,往后的日子肯定会越来越好哒!” 往日里,阿戴雅大部分时间都用头发遮住半张脸,明珠暗藏。 此时一笑,宋远山只觉得像是看到了绚烂的花盛开在阳光下,直觉的心都要融化了。 待两人到家,岜迈和欧彩一同迎出来。 “才半天功夫,采这么多些!跑了不少山路噻!快坐下来歇一歇!”欧彩见满满当当两个背篓,忙招呼道。 “其实也不累哒。”阿黛雅有些心虚,今天可是她所有赶山经历中最轻松的一天。 欧彩却虚拍了她一下:“你不累,阿山也不累??俩背篓可不轻哩,赶快放下喝口水!阿雅你也真是,咋连你的背篓也给阿山背嘛?他读书人家,哪里干得这样的粗活噻?” 宋远山忙道:“彩姨,是我自己要担两个背篓的,想趁机练练身体。” 阿黛雅献宝一样取出一袋猴果子:“阿娘,尝一个嘛,很好吃的哩!” 欧彩惊讶道:“真就是猴果子!还没到猴果子熟的时候吧?我就不尝咯,拿去给阿兰吃,她最爱吃这猴果子哒!” “多着哩,你也吃!”阿黛雅强塞给欧彩两个,然后就跑进里屋找四妹去了。 那边,岜迈已经帮宋远山从背篓里取出了夏枯草,在地上摆放整齐。 宋远山立即生火,准备炮制夏枯草。 岜迈从墙角抱了一捆劈柴放在灶台旁,转身就走,却被宋远山出声喊住: “迈叔,我要炮制棒槌草,您要是不忙的话,来帮忙搭把手吧。” “这,不合适吧?” 岜迈搓着双手,有些犹豫,又带着几分试探。 他十分清楚,棒槌草不值钱,是宋远山炮制的手艺值钱。 在山村里,挣钱的手艺可没人愿意外传! “这有什么不合适的!您注意看一下,要是觉得可以,以后就慢慢上手。” 宋远山趁着热锅的时间,扒拉着挑去夏枯草里的枯叶碎枝和其他杂质,然后把手掌伸到锅中,感觉温度适合了,这才加入夏枯草开炒。 岜迈本还想避嫌,但听宋远山语气诚恳,便不在顾忌太多,一边往灶里添柴,一边观察宋远山的操作。 就见宋远山一边提醒烧小火,一边用手将夏枯草从锅底往上轻轻翻拌。 每一次翻拌都会将底下的草穗翻到表面,避免贴锅烤焦。 片刻后,宋远山道:“迈叔,你来试试,现在草穗微微发暖了。” 他让岜迈伸手探了探草穗的温度,还用指尖捏住,凑到鼻尖让他闻了闻气味。 “记住,就是这个时候,发出淡苦的药香味儿,就要转成中火。太早了草穗还没干透,太晚了火候过了,药效就低了。”宋远山细细念叨着。 岜迈都用心记下了,又在灶眼里塞了几块劈柴,将火烘大了一些。 宋远山的手开始在锅里划着圈翻动,手腕轻抖着让草穗在锅中散开。 岜迈见他动作连贯,手法娴熟,不由得暗暗吃惊—— 苗疆人擅长草药,岜迈以前也曾见过族里一些老人炒药的手法。 但宋远山此刻展示出手法和力道,竟然不逊于族内那些炒药老人。 岜迈一时之间竟有些失神。 族内老人炒药时,是决不允许外人观看的,炒药手法更是会被当做绝密来代代传承。 被族人当做立身之本的手法,宋远山就这样毫不在乎地展示在自己这个外人面前? 此时这个场景,若族人看到了,该作何感想? 一瞬间的失神很快就被宋远山的声音给拉了回来: “就这样,现在草穗已经变成棕褐色,整体蓬松,边缘微微发脆,就可以关火盛出来了。炒好的棒槌草需要趁热盛在簸箕里,摊开晾凉,等热气散尽了,再装布袋子里或者竹篓里去卖。” 宋远山一边说着,一边利索地用双手抄着炒好的夏枯草盛放到早已准备好的竹簸箕里。 岜迈接过装满夏枯草的簸箕放在门外晾着,又将生的夏枯草放到灶边,供宋远山炒制。 两人这样合作,将近一个小时后,才炒制了一半多的棒槌草。 “阿山,真没想到你还有这本事哩!” 岜迈又把一簸箕炒熟的棒槌草晾开,看着半院子炒好的棒槌草,不由赞道。 炒制草药极其考验手腕功力和对火候的把控程度。 不管哪一点有了些微的差距,草药的药性都会“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但看宋远山炒制的这几锅棒槌草,无论从颜色还是从手感来说,都几乎相差无异。 这足见他炒制药草的功底深厚。 宋远山笑了笑,毫不在意:“无他,唯手熟尔。” 正在这时,阿黛雅跑过来喊:“阿爹,下午饭好了!来吃饭?!阿爹?” 正望着一地棒槌草出神的岜迈这才反应过来,起身走了几步,又回头说:“阿山,你也过来跟到吃噻!” “跟到”是这里的方言,“一起”的意思。 宋远山听得一喜:“好呀!” 以前虽然也是吃岜迈家的饭,但都是分开来吃。 此刻岜迈邀他一起吃,可见这位未来老丈人对他的态度有所改观。 餐桌上是简单的苞谷饼子加炒咸菜,阿黛雅还额外做了一道凉拌茄条,加了蒜末和醋调拌的,入口很是爽口。 宋远山这顿饭吃得十分开怀。 吃过饭,欧彩去给两个儿子送饭,宋远山和岜迈继续炒药,阿黛雅在里屋陪四妹妹阿若兰聊了一会儿,就跑出来坐在宋远山门前收拾黄芪和重楼。 “这是七叶一枝花?” 待看到重楼时,岜迈手里的活儿都顿了顿,表情十分惊讶。 在山上汇合时,他只注意到了一米长的黄芪,真没想到油布包里竟然还会有重楼。 第19章 漫不经心的态度该骂 作为老跑山人,岜迈自然认得重楼,只是从没见过这么大的。 阿黛雅打开的油布里,最大的一根足足有三公分粗,二十多公分长。 他走近看了看,惊讶道:“这怕是有十年了吧?稀罕得很哩!阿雅,阿山,这七叶一枝花你们是咋个找到的噻?” “摘猴果子时意外碰到的,是阿山找到哒。”阿黛雅伸手一指还在炒制棒槌草的宋远山。 “别用手碰,有毒。”岜迈隔着一块油布,将最粗壮的一根重楼根茎拿在手里打量一阵,“从碗口数量看,起码十年往上走了。阿山,这重楼你也打算卖给刘树明噻?” “等到了收购点再看吧。” 宋远山明白岜迈的顾虑。 十多年的重楼不是普通药材,直接拿去收购点卖,很有可能会吃亏。 不过眼下看,自己去县城不太现实。 除了卖给刘树明,暂时也没有其他选择。 岜迈想了想道:“那就先拿过去看看,给不上价就去旁的村问问,多走几步道不算啥,别吃了亏。这事儿你们咋不早说哩,早说的话,让阿雅娘顺路打听下其他村的收购点,她给老大老二送饭,要过好几个村子哩。” 宋远山却无所谓道:“去石矿那么远的路,再让彩姨绕去其他村子,就太费事了。” 见宋远山这种漫不经心的态度,岜迈心里有些不太满意。 跑山人,为了卖上价格,多跑几步路算什么? 如果是自家老大老二这个态度,岜迈定要骂他们的。 但面对着宋远山,他当然骂不出来。 岜迈只抿了抿嘴,继续一起炒制棒槌草,不再说话了。 很快,宋远山采摘的两背篓夏枯草和岜迈采摘的半篓夏枯草全都炮制完了。 不大的院子里几乎晾满了琥珀色的饱满果穗。 岜迈光看着就觉得高兴。 等待夏枯草晾凉的时间里,三人便一同将黄芪和重楼根茎都收拾干净。 时近傍晚,天边刚染上了一抹绚烂的云霞,宋远山三人已经将炮制好的夏枯草装进竹篓,背着去了收购点。 见这次的夏枯草又多,品质又好,刘树明也十分干脆,开出的价格比上次的还要高一些。 “三背篓的棒槌草净重五十二斤六两,这次给你算六毛钱一斤,这可比上次足足高了一毛钱!” 刘树明利落地过称,开价。 算盘噼里啪吧响了一阵,报出来个价格。 “一共是三十一块五毛六分!六分就给你算个整了,三十一块六毛钱!” 岜迈当即愣住了。 三十多块钱! 这都赶上一个人半个月的收入了! 纵然他知道经宋远山炒制过的夏枯草能卖高价,但一时间还是被这个数字狠狠惊到了。 宋远山还是比较满意这个价格的。 纵然不能与后世的价格相比,但对于这个年代来说,这价格已经算是很不错了。 “再看看这些黄芪。” 宋远山仔细打开油布,露出七根黄棕色的干净黄芪。 两根一米多长的,还有五根半米左右的。 刘树明都有些意外:“这么长的黄芪可不多见啊!你们哪里挖到的?我只在去年收过两根一米二长的。你这个最长的,得有一米五了吧?” 宋远山笑道:“你就开价吧。” 刘树明道:“那我得先量量才能给价。” 说罢,找出尺子比量起来:“最长的这个长一米五三。好家伙,果真一米五了!重三斤九两。” “这根长一米三七,重三斤一两。” “这几根最长的五十六公分,最短的四十八公分。一共重三斤二两。” 刘树明一一记录下来。咬着笔尖咂摸了一阵,道:“这几根短的,按照常规价,四毛三分钱一斤。这个都是明价,迈叔也是知道的。” 岜迈点了点头。 平时挖到的黄芪多是这个规格,价格也一直是四毛钱左右。 刘树明能给到四毛三分钱,得说不算低了。 宋远山见岜迈点头,也就同意了:“剩下两个大的怎么说?” 刘树明想了想道:“我也不来虚的,这么长的确实罕见,去年收的两根是按一块钱一斤的价格。你这两根更长更粗一些,按理说价格该更贵一些。虽说今年县里黄芪的收购价又低了几分,但我还是给到你这个数!怎么样,够意思吧?” 说着,比画了一个一,又比画了一个二。 是一块两毛钱的意思。 宋远山摇摇头:“太低了。你要知道,黄芪本就是越长越值钱的。” 虽然他也不清楚现在这个年代这种黄芪的收购价是多少,但在2021年,这一根可是能卖到上千元的! 跟这个报价一比起来,宋远山直觉得心在滴血。 这可恶的物价啊! 刘树明也知道宋远山对于药材之类有一定的了解,咬了咬牙道:“一块四!实在不能多了!” 宋远山看向岜迈,见他眼带欣喜,这才回过身来,点了点头:“行吧!” 刘树明一拊掌:“痛快!我这就算总价!” “四七二十八,一七得七,两根大的总共九块八毛钱。” “二三得六,三四一十二……这些小的是一块三毛七分六厘。总共是十一块一毛七分六厘。我给你凑整,一共是十一块两毛。” 算完账,刘树明啧啧赞道:“你们这一天收入不老少啊,都赶上别家干十几天了!运气真是好,能挖到这么长的黄芪。” 岜迈笑得嘴角都合不拢,阿黛雅也乐得眉眼弯弯。 刘树明正准备算总账,宋远山又取出一个油布包:“别急,再看看这个。” 油布包打开,里面赫然是十多根干干净净的棕褐色根茎。 所有根茎粗细不一,都呈扁圆状。 表面有突起的粗环纹,一面有明显的结节,另一面有少量疏生的须根。顶端还能看出鳞叶和茎的残基。 刘树明见状,登时瞠目结舌:“这是……这是……灯台七?七叶一枝花?” 见宋远山点头,他仍有些不可置信。 揉了揉眼睛,上前用手捏起一根。 触手质地坚实,果真是新鲜的重楼根茎。 第20章 给你脸了是吧 刘树明不禁咋舌:“你这是什么运气?这个时节竟然能碰上灯台七!” 在前几年,重楼并不算什么名贵的中草药。 但八零年后,随着国际需求量的增大,重楼的价格一涨再涨。 也正是因为价格的激增,导致采挖量激增。 然而重楼天然“长得慢”的特性,至少需要五到十年,甚至更久才能完全成熟。 这就导致野生重楼越来越难找到,这两年已经妥妥属于名贵药材了。 在山区,更是被视作“罕见的宝贝药材”。 纵然现在不少地方也开始人工种植重楼,但因为种植技术难度大,成熟周期长,产量相对有限。 而且其价值也不能与野生的相提并论。 而宋远山带来的这些,一看成熟度就颇高,能完全达到药用价值的野生重楼。 最少也是七年以上,最大的几棵估计得十年往上了。 刘树明取过油布包,将所有重楼根茎放在称上,调整了下秤砣位置。 秤杆持平时,刘树明看了眼秤星:“三斤四两!” 宋远山道:“开个价吧。” 刘树明摸了摸下巴道:“这是好东西,直接给你一块七的价格,怎么样?” 宋远山摇摇头,并不满意。 常见的黄芪还能到一块四的价格,这么难得的重楼只到一块七,实在达不到他的心理预期。 岜迈也觉得这价格属实低了一些,忍不住开口道:“再给添点嘛。这时节里头,想寻着这么熟得透的,可难寻得很!” 阿黛雅也小声附和:“就是就是。” 刘树明沉思了片刻:“那两块吧!凑个整儿!” 岜迈和阿黛雅都不再说话了,心里却隐隐欣喜。 原本以为也就加五分一毛的,没想到直接就给到了两块钱。 尤其是岜迈,暗暗算了下这些重楼的总价。 将近七块钱,能抵上他跑三四天的山了! 然而宋远山却不满意,皱眉道:“县里收购价可远不止此。你看这鲜根茎结节饱满,环纹凸起明显,表皮无损伤、无霉变,含水量在百分之八十左右,可正是鲜货加工的最佳状态。这么难得的好货不能只值两块吧。” 刘树明没想到他竟然说得头头是道,笑道:“宋老弟,你是真懂行啊!成成成,给你两块二一斤!要是再不满意,我也就没辙了。” 宋远山思索片刻,点头道:“行!也总得给你留点利润空间啊。” 刘树明笑呵呵道:“就是这个理儿!” 岜迈却在一旁暗暗咋舌。 原本卖货时候,见宋远山漫不经心的态度,岜迈还腹诽了几句。 现在却没想到,能卖到这么高的价格! 现在大部分赶山人一天下来,也就整个两块钱左右。 而宋远山挖到的重楼,一斤就两块多钱了! 岜迈思索间,刘树明那边已经在算总价了。 “棒槌草三十一块六毛,黄芪十一块两毛,灯台七一共七块四毛八,也给你凑整,七块五。加起来一共是五十块三毛钱。” 付钱时,按照规矩这么大金额没办法一次付清,一部分现钱,一部分开条子,条子,一两日后可以结账。 所以这次只给结了三十块三毛钱的现金,剩余的二十块钱打了欠条。 待宋远山三人走后,刘树明一边哼着小调一边收拾今天收上来的货。 这么饱满的棒槌草,这么长的黄芪,再加上难得的灯台七! 去县城一倒手,自己少说也得有十来块钱的利润! 他越想越开心,喜滋滋地将灯台七用油布包好,准备放回屋里。 刚一抬头,却见刘振东进了院子,大跨步地朝自己走来。 俗话说开门做生意,笑脸喜迎人。 刘树明当即迎了上去:“呦,东哥,今天采到什么好货?” 话音刚落,就见刘振东没带任何东西,还面色不善。 不像是来卖货的,分明是来找茬的。 刘树明不由多了个心眼:“东哥今天来是为了……” 话音未落,刘振东已经走到刘树明的跟前。 他本就比刘树明高了半个头,此刻更是带了几分颐指气使的气势,伸出手指毫不客气地指向刘树明的鼻子,开口便是命令:“打今往后,那个宋远山的山货,你再不许收了!” 刘树明面露疑惑:“这是怎么说?凡事总有个理由吧?” 刘振东脸上的横肉一颤:“我看不上那个废物,就这么简单!” 任刘树明再好的性子,此刻也有些不满了:“我开门做生意的,自然是谁有好货都收。可不能因为你瞧不上谁,就阻了我生意的门路!” “啪”的一声。 一个响亮的巴掌毫无征兆地落在了刘树明的左脸上。 刘振东呲着牙咄咄逼人:“给你脸了是吧?废话这么多!信不信我去县里一句话,就让你这个收购点干不下去?” 刘树明揉着红肿的脸颊,心中愤懑不已,面上却不敢过多表示。 这些年没少受这刘振东的气。 收别人的货,他多少都能赚个辛苦钱。 可一收刘振东的货,他就完全沦落为跑腿了。 只因为,刘振东在县里收购站有点门路。 说一句话就让他干不下去,虽然有些夸大其词,但吃拿卡要,让他的利润大打折扣,是肯定能办到的。 想到这里,刘树明还真不得不顾忌。 “给句痛快话,能不能按我说的办!”刘振东瞪圆了眼厉喝。 “那……那好……以后我不收他的就是了。”刘树明忍气吞声,只能暂时答应下来。 至于要不要照做,那得等去县城探探口风再决定。 刘振东原本盛气凌人的脸上露出一个笑容,一把搂住刘树明肩膀道:“这才像话嘛!树明兄弟,刚刚在气头上,打了你一巴掌,可别介意啊!我这人就是直脾气,但绝对没有坏心眼儿,哈哈哈!” 收购点的风波,宋远山三人自然无从知晓。 这个时候,他们已经回到了岜迈家。 宋远山先分给岜迈十元钱。 岜迈自己采的夏枯草大约是十二斤左右,经过宋远山炮制才能到现在收购的价格。 但炮制时岜迈也一直在帮忙,这账并不好算。 直接分了十块钱,岜迈都觉得十分过意不去。 毕竟哪怕按照六毛钱一斤来算,也只有七块多钱。 岜迈推着宋远山递钱的手:“使不得,咋能给我这么多哩……” 但宋远山执意要给:“迈叔,要是没有你从旁帮忙,我们这么些夏枯草也不会那么快炮制完。节省下来的时间也是钱啊。” 见他言辞恳切,岜迈也不再推辞,大大方方地收了钱。 第21章 两只肥兔 宋远山又拿出二十元的欠条递给阿黛雅:“剩下的是咱们俩合伙的,理应平分。这二十元是你自己的。” 阿黛雅没料到自己能分这么多,惊了一瞬间,就喜滋滋地接下了。 最后宋远山手里只剩了二十元现金和三毛钱。 他又把二十元塞进阿黛雅手里:“这个是我分得的,也给你。” 阿黛雅一愣:“为啥?” 宋远山凑近了一些,低声道:“你不是说要帮我管钱吗?” 阿黛雅瞬间红了脸。 岜迈扭着头轻咳一声,故作镇定道:“这么多钱,可不敢当儿戏。” 宋远山正经道:“账本来就不好算,我也是先让小雅存着,等过一阵子再一起算。迈叔,您先去忙吧,我想让小雅帮我去买些东西。” 岜迈立马就想到了之前宋远山挣钱后就去买腊肉了。 不过想想这么个细皮嫩肉的城里娃在乡下苦哈哈待了小一年,现在挣钱了打打牙祭也算正常。 于是点点头,自己回屋忙别的去了。 宋远山立马拉着阿黛雅跑出家门。 “阿山,你今天想买啥哩?哎,咱们不是要去小卖部吗?”阿黛雅看着与小卖部完全相反的方向,有些疑惑。 “今天咱们去买点好东西!”宋远山故意卖个关子,拉着阿黛雅往村北方向走。 村子北边的一条巷儿里住着几家猎户,时常进深山打猎。 如果猎到了野味,还来不及去到集市或者专门收购点售卖,就会敞开大门,将野味摆在院子里。 村子里如果有人想买野味,就会到这条巷儿里转转。 宋远山今天的目标就是这条巷儿。 很快,俩人就走进一家敞开着大门的猎户家。 院里的地上摆放着六七只大大小小的野兔子。 宋远山盯着看了一会儿,指了指最大的两只兔子问:“怎么卖?” 猎户刘勇山是个三十多岁憨实的汉子,他听到脚步声,早就从屋里迎了出来。 刚见到是宋远山和阿黛雅进门,他还呆愣了下。 虽然岜迈一家住在最南边少打交道,但毕竟一个村子住了这么多年,他自然是认识阿黛雅的。 印象中,岜迈家十分穷困,这么多年来从未见他家人买过什么野味打牙祭。 宋知青他也是知道的,城里来的调研员,就借助在岜迈家,据说也是穷的叮当响。 这俩年轻人的风言风语传得满天飞,刘勇山虽然不是那种好事的人,但到底也听了几耳朵。 此刻见是他们进来买野味,着实还是有些吃惊。 但上门就是客,刘勇山还是笑着问道:“是连皮毛一起买,还是只要肉?带着皮毛三块一斤,只要肉的话两块二一斤。” 宋远山道:“只要肉。” 刘勇山拎起他指的兔子上了下称:“这个五斤六两,大概能出三斤肉。这个四斤八两,大概两斤多点的肉。要哪只?” 宋远山道:“两只我都要。帮我把内脏收拾干净。” 阿黛雅默默算了一下,要好多钱,顿时有些心疼,忍不住拽了拽宋远山的胳膊。 宋远山笑着拍拍她的手:“今天特殊。晚上你就知道了。” 刘勇山拎着兔子到一旁利落地收拾皮毛和内脏:“收拾兔子还要一会儿时间呢。你们先坐一下等等哈!” 宋远山点头:“那我们先去办点别的事儿,一会儿就过来取。” 刘勇山一边收拾一边点头:“要得。也就一刻钟的功夫就能好。” 阿黛雅先付了五块钱,算是定金,这才跟着宋远山走了出来。 “阿山,才挣上钱来就一下买这么多野味,也太费了嘛。”阿黛雅还在小声念叨。 宋远山刚想回话,就见一个熟悉的矮胖身影走了过来。 是刘树生。 刘树生见他们二人从猎户家走出来,立马皮笑肉不笑道:“呦,宋知青也来买野味?咋个两手空空啊?宋远山啊宋远山,我最瞧不起的就是你这种人!嘴馋想吃肉了就想法子赚钱去。没钱却跑这儿来晃荡,咋,要闻味儿解馋?” 宋远山淡淡看对方一眼,想绕过他直接走。 他并不想在这种无聊的人身上浪费时间。 刘树生却挡住他们的路,转向阿黛雅道:“今儿我大伯过寿,我正准备买只山兔祝寿呢。阿雅,你很久没吃过肉了吧?不如今晚跟我一起去,保准能让你上桌!用炖肉的肉汤拌杂粮饭,特香!不像某些人,只能带你闻味!” 说着,还不怀好意地白了宋远山一眼。 阿黛雅脸色一沉:“我不稀罕。” 说完,拉起宋远山,直接绕过刘树生走了。 刘树生也不气恼,只哼笑一声“不识货”,便进了刘勇山家。 地上还摆着四只不算大的山兔,听了刘勇山的报价,着实心疼钱,刘树生的目光在山兔上转了好几个圈,最后还是拎起最小的一只兔子。 “就这个吧!只要肉!” 刚把兔子放到刘勇山跟前,就看到他手上正在宰的新鲜兔子肉块头十足,泛着粉嫩嫩的光泽,边缘还挂着薄薄一层油脂,看着就厚实饱满。 刘树生咽了咽口水,随口问道:“这俩兔子够肥的,谁买的?” 刘勇山将剥好的整张兔皮放在一边,边用大刀剁兔肉边答道:“宋知青买的。” 刘树生立马瞪圆了眼睛,满脸的不可置信:“他?怎么可能?这俩兔子得十多块钱了,他能买得起?别怪我没提醒你,可别被他诓骗了!” 刘勇山笑呵呵道:“人家都交了定钱了,咋个会买不起!你莫太小瞧人了!” 刘树生瞬间像吃了死苍蝇一般难受,甚至觉得自己手里这只皮包骨头的兔子不香了。 宋远山和阿黛雅从巷儿里出来,就直奔了村口的小卖部,添置了一些油盐调料,这才返回刘勇山家取兔肉。 此时刘树明早已离开。 两只宰好的兔子也被剁成了大块,兔肉看起来又肥又嫩,捏起来紧实不松散,凑近还能闻见淡淡的鲜肉香。 宋远山十分满意。 一过称,一共五斤三两的肉,一共十一块六毛六。 刘勇山也爽快,只收了十一块五毛钱。 两人利落地付过钱,拎着兔肉回家。 路上,阿黛雅问了几遍买兔肉干什么,宋远山每次都说“晚上你就知道了”。 阿黛雅心里痒痒的,又有些担心,像宋远山这样大手大脚地花钱,阿爹阿娘肯定不满意。 第22章 又变卦了? 回到家时,已经是晚上五点多了,夕阳染红了半边天。 宋远山利落地起锅烧灶,把所有的兔子肉都倒进了大锅里,丢了香料和调料进去,放上水,开炖。 阿黛雅眼睛都看呆了:“阿山,你还会炖肉噻?” 宋远山在灶里放了一块劈柴,让火烧得更旺些,然后拍拍手,顺势一把搂过阿黛雅的肩膀:“自然,我会的可多了!以后你就知道了。” 阿黛雅不理会他嘚瑟的话,埋怨道:“咋一下子全炖叻?” 宋远山用手摩挲着阿黛雅纤细的肩膀和臂弯,又不由自主地一路向下,环住她的细腰,嘴巴也凑过去就要亲她的脸颊。 每次与阿黛雅独处,他就觉得心智和身体一样变得年轻了,心里总有一股子冲动,忍不住想和她多多亲昵。 阿黛雅被他摩挲得有些痒痒,见他又想亲上来,顿时红着脸往后躲。 “阿山,勿闹我叻!我在同你说话哩!你你,好好说话嘛!” 宋远山看着怀里的女孩儿快要沁血的耳朵,笑道:“好好,不闹你。” 话虽这样说着,但还是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地亲了她脸颊一下。 “你……我阿爹阿娘还在家哩……”阿黛雅又羞又怯地推开他。 得逞了的宋远山哈哈笑了几声,正经道:“阿雅,去主屋叫你阿爹阿娘,还有大哥二哥,半个小时后来我这儿吃炖兔肉!” “给我们吃?”阿黛雅连连摆手,“上次你不是已经送过腊肉?阿山,你自己吃嘛!” 宋远山揉揉她的头发:“乖,听话,今天有重要的事。” 宋远山目光柔和地看着阿黛雅,嘴角还弯成一个好看的弧度。 阿黛雅一眼就沉迷了,她最拒绝不了宋远山这样的眼神看着自己。 “好嘛好嘛,我去屋头叫阿爹他们。” 阿黛雅像只燕子一样飞奔进主屋,对阿爹阿娘说了宋远山的邀请。 岜迈正坐在堂屋地上磨着镰刀,欧彩正坐在竹凳上给两个儿子缝补磨破了的衣裳。 听了这话,欧彩疑惑道:“不年不节的,吃什么肉嘛?咱们一家子人又多,把咱们都叫去,得要多少肉呦?” 阿黛雅帮她阿娘理了理笸箩里的针线,随口答道:“阿山去猎户那儿买了两只肥兔儿哩,管够吃噻!” 欧彩听了就觉得心疼:“啥子?俩肥兔儿?山神爷爷呦,这得花好多钱嘛!” 正说着,阿黛雅的两个哥哥,阿岩戈和阿扎龙就回来了。 刚进屋,阿岩戈就笑呵呵问道:“院子里好香的味儿,咋回事么?” 阿黛雅立马回话:“阿山炖了兔儿,喊咱们一起去吃肉哩!” 阿扎龙大喜:“阿山逮到兔儿了?那还等啥嘛,赶紧去吃肉!我都好几个月没得兔肉吃咯!” 欧彩一巴掌虚拍在二儿子背上:“吃吃吃,就晓得吃!你们都不想一哈,他好端端的为啥要请客嘛?” 二哥阿扎龙一向头脑简单,此时听阿娘这样说,才挠挠头问:“为啥嘛?” 欧彩放下手里的针线,叹了口气:“我今儿个听说,隔壁村一个叫黄梅的女知青来寻过他。” 阿黛雅立马想起中午回来路上发生的事儿,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脖子。 还好众人的注意力并不在她身上。 二哥阿扎龙还是不理解:“有啥关系嘛?” 欧彩有些心塞:“我听说那女知青家里头有些背景,哪个知青想回城,她一句话就好使。阿山前两天逢人就讲要留下来娶阿雅,估摸着现在是反悔了,想回城,心里又觉得过意不起,所以才想着请咱们全家吃顿肉来了事呦。” 大哥阿岩戈脾气急,最受不了别人欺负自己家人,当即怒道:“那天刘三金和刘树生来找茬,宋远山把话说得恁漂亮,现在就变卦了嘛?” 二哥阿扎龙就算是再憨,听了这话也怒了,一拍桌子:“揍他去!” 说着,俩人就挽胳膊撸袖子,就要出门去找宋远山。 阿黛雅忙起身拦住两个哥哥:“不是这样的,那个黄梅找他的时候,我也在跟前,他说了他不回城哩!” 欧彩眼眶都泛红了,心疼地搂住阿黛雅哽咽:“瓜娃子,外面男人的话哪能轻易信嘛?他就算要回城,也不会当着你的面直说的嘛。” 阿黛雅急得直跺脚:“绝不是这样!” “那你说,是咋个回事?”大哥阿岩戈问道。 二哥阿扎龙也看向自家妹子。 阿黛雅有些语塞:“我也不知道,但我就是信他!他不会骗我!” 两个哥哥顿时急了:“瓜妹子!口口声声说要娶你,现在就变卦了,去揍他一顿,就什么都清楚了!” 说着就又要出去。 “咣”的一声。 岜迈把手里的镰刀重重拍在地上。 俩儿子立马停下了脚步,安静下来。 阿黛雅也扭头看向阿爹急切道:“阿爹,今天阿山还带咱们去采棒槌草哩,你说句话噻!” 岜迈站起身,声音十分沉稳:“都莫吵!他宋远山本就是城里人,就算真要走,也没啥可说的!至于阿雅,难道没了他宋远山,阿雅就不活了嘛?瞧你们那点子出息!啥都别瞎猜了,过去听听他到底怎么说不就晓得了。” 说着,便率先走出屋门。 欧彩抹了抹眼角的泪花,跟了上去。 大哥二哥见状,互视一眼,也紧随其后。 阿黛雅则又担忧又紧张地跟着出来。 宋远山已经在屋门前支了桌板,此刻正端着一大盆炖兔肉出来。 见岜迈一家过来了,笑着招呼道:“迈叔,彩姨,大哥二哥,快来趁热吃!” 一群人团团坐下,桌板上刚炖好的兔肉冒着热气儿,肉坨子浸在油亮的汤汁里,满院子都飘着肉香味儿,勾得人馋虫都起来了,忍不住直咽口水。 但。 没人动筷子。 每个人都沉静地看向宋远山。 甚至,欧彩的眼睛都有些泛红。 宋远山见气氛不对,略带疑惑地看向一旁的阿黛雅。 阿黛雅目光殷殷,还没说什么,就听到岜迈开口道:“还是先把话说清楚再吃?。” 第23章 起锅饭,成家立业 宋远山看了看岜迈,又看了看其他人。 这才意料到,他们大概是误会了什么。 他笑了笑,郑重道: “迈叔,彩姨,在我家那边有个习俗,男人在成家立业时,要用自家的锅做一顿饭宴请亲友。这叫做起锅饭。” “我虽然还没成正式家,也谈不上立业,但既然决定留在青山村,那也应该正儿八经地起一次锅。” “我虽然在这里待了快一年了,但也没别的熟人,你们就像我的家人,所以想请你们过来做个见证,见证我宋远山从今天开始,就要正式为成家立业而奋斗了!” 听完一番慷慨激昂的话,岜迈一家人都没说话。 但每个人脸上的神色都与原来有了很大的不同。 岜迈眼神里多了几分赞许,欧彩的目光中有了几分欣慰,但眼眶更红了。 大哥的脸色缓和了不少,神态都轻松了几分。 二哥连连点头,感觉现在看这个城里娃都顺眼了很多。 阿黛雅也一动不动盯着宋远山,眼神更加殷切,像是浸了温水的糖,都快要拉出丝来了。 良久,岜迈才激动地出声:“好,好,好!” 连说三个“好”后,他一拍桌子,吩咐道:“老大,去取我的酒来!” 阿岩戈吃惊:“床底那坛子黄酒嘛?那可是您留了三年多的宝贝呦!” 岜迈一个眼神:“别废话,让你去,你就去!” 阿岩戈听命,立马飞奔进屋,不仅拿了酒出来,还顺带拿了几个竹杯。 岜迈又吩咐:“起酒!你阿娘和阿雅都不喝酒,其他人都倒上!” 这一坛子酒是用黄泥加麻布,小心翼翼封的口。 阿岩戈拿小铲子轻轻敲掉表面干硬的黄泥,再把裹着的麻布一层层揭开。 待所有封层拆完,揭开坛口的瞬间,香浓的酒气瞬间扑了出来。 酒封拆完,阿扎龙适时递过一把小巧的酒瓢。 阿岩戈用酒瓢舀出清洌的黄酒,一一倒在竹杯里。 岜迈端起竹杯,语重心长道:“阿山,以前我确实有些瞧不上你,以后怎么样还未可知。但就冲你刚才那些话,知道你是个有抱负有担当的。值得喝一个,来!” 说完,仰头一口干掉。 宋远山立即端起竹杯:“多谢迈叔的认可!” 也仰头干掉。 酒入咽喉,黄酒的淳厚带上竹杯自有的清香,别有一番滋味。 老二阿扎龙看他们如此,忍不住小声嘀咕:“真奢侈啊,一杯酒一口就喝没了,都不晓得慢慢尝。” 岜迈没听到他的嘀咕声,放下竹杯,朝着两个儿子道:“老大老二,你们也来敬阿山一杯。” 宋远山忙道:“别,应该我敬大哥二哥才是!” 岜迈一抬手,制止了宋远山的动作。 以前的岜迈总是蔫儿蔫儿的,但刚刚抬手那一瞬间,宋远山竟然从他身上感受到一种迫人的气势,便没再谦让。 老大阿岩戈立马舀酒给宋远山添上,和老二阿扎龙一起,乖乖给宋远山敬了一杯酒。 三人喝完,都放下了竹杯,岜迈才又开口道:“老大老二,我知道你们在石矿干活,觉得委屈。可就算再委屈,也不能失了志气。阿山这番话说得极好,我希望你俩也记住!” 两个儿子忙不迭点头称是。 “吃肉吃肉!凉了就不好吃了!” 见准老丈人讲完大道理,宋远山这才热情地招呼众人。 还十分有眼力地给岜迈和欧彩夹了一大块兔子肉。 又挑了一块偏瘦的肉块夹进阿黛雅的碗里。 阿黛雅眼波流转,冲宋远山甜甜一笑。 老二阿扎龙搓搓大手嘿嘿笑道:“阿山,早知你要炖兔儿肉,喊阿娘帮忙噻!我阿娘炖肉可是一绝,当年还没搬来青山村,我们族里但凡有红白喜事需要炖肉,肯定要找我阿娘……” 当阿扎龙还在夸夸其谈,大哥阿岩戈已经夹了一筷子肉送进嘴里,刚嚼了几下,眼睛就立马瞪得溜圆,“阿山炖的肉也好好吃噻!” 岜迈和阿黛雅随后也发出惊叹声。 “好吃!” “又软又香,一点膻气都冇有!” “感觉这味道不比阿娘炖的差,阿山,没想到你的厨艺居然这般好!” 宋远山摇摇头:“厨艺倒是算不上,不过我略懂一些草本,从刘树明那里随手拿的,炖肉时加了一把进去,有助于去膻提鲜。” 欧彩细细嚼了嚼,道:“应该放了橘皮、桔梗、野菊花和小沙参,不仅去膻提鲜,还有一些药用价值。阿山,这个秘方是谁告诉你哒?” 宋远山倒是没料到欧彩一下子就品出他放的所有材料,笑道:“这算秘方吗?我胡乱搭配的。” 见宋远山答得如此轻松,欧彩内心却感到震惊不已。 倒不是说这个秘方有多珍贵,而是宋远山那种就地取材,随手搭配的能力太罕见。 “鬼鬼祟祟干啥!” 突然,老大阿岩戈朝大门方向怒吼了一句。 众人回头看去,就见刘树生正在外面探头探脑。 “找揍!”老二阿扎龙嚯地一下站起身来。 刘树生急匆匆地走了。 “坐下吃肉,别管他!”岜迈道。 众人的心情并没有被刘树生的出现打乱,大家依旧其乐融融地吃肉喝酒。 欧彩和阿黛雅先吃完,端着提前盛出来的一碗兔儿肉回去给小妹妹阿诺兰吃。 桌上只剩了四个男人慢慢吃喝。 岜迈半眯着眼嚼一口兔子肉就一口老黄酒,只觉得心里胃里都舒坦无比。 老大阿岩戈抚着肚子乐呵呵:“好久没这么惬意了!” 老二阿扎龙吃得满嘴流油,朝着宋远山比画大拇指:“还是托阿山的福!听阿雅说了,这一次你赶山,挣了恁多钱哩!不然也买不了这么好的兔儿!” 宋远山趁着这个机会,放下筷子,郑重道:“大哥二哥,不如你们离开石矿,跟我一起赶山采药吧。” 阿岩戈和阿扎龙同时愣了一下,忍不住互视一眼。 岜迈半眯的眼睛也全睁开了。 “赶山啊,家里有我和阿雅就够了。”岜迈放下竹杯,淡淡说了一句。 宋远山正色道:“石矿太累了。大哥扛石头,肩膀都磨破了皮。二哥腿上也常年有伤。” “干活儿哪有不苦不累的?”岜迈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