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元春以为,李贞贞想要揭发惠妃,无论如何也要想办法亲自面见皇上的。
但实际上,李贞贞只让宫女向勤政殿传了个消息,刘顺子就晃晃悠悠地来了。
李贞贞笑盈盈地将刘顺子引进门,挥退众人后,向他微微点头,口称:“刘总领……”
刘顺子一听这个称呼,脸上的表情就变了,他整了整浮尘,不动声色地问:“贵太妃是想好了?要向皇上讨什么恩典?”
李贞贞摇了摇头,恭敬地说:
“妾看护公主不利,罪无可恕,怎敢讨要恩典?”
“那你这是……?”
“妾要揭发惠妃娘娘,残害皇嗣,罔顾人伦!”
刘顺子被这话惊得倒吸一口凉气,他打量了李贞贞两眼,向后挥了挥手。
一个小太监会意,往前小跑着,清出一条通往勤政殿的小道。
李贞贞戴着帷帽一路疾走,于日落时分,跪在了勤政殿的地砖上。
李贞贞的主子,从始至终都是同一个人。
她在做上皇嫔妃之前,先被刘顺子选中,成了周高昱安插在亲爹身边的探子!
她的入选,自然也离不开刘顺子的教导和帮扶。义忠亲王坏了事之后,她们这批秀女成了身份尴尬的存在,只被含糊着养在储秀宫中。
听闻上皇要从中选一批伴架,周高昱就让刘顺子留意这批秀女,看看中间是否有可塑之才。
刘顺子暗中观察好几天,看重了李贞贞心性坚韧。在一众哭哭啼啼的秀女当中,她最镇定,胆子也大。
周高昱那时初登帝位,身边没有帮手,背后站着的老爹,还刚刚干掉了原本最心爱的大儿子。
周高昱的位子风雨飘摇,内心也不太安定,因为担心老爹哪天发疯将他一起干掉,所以在他身边安了一双耳朵。
李贞贞没有别的任务,周高昱就让她盯着老头子,在老头子想干掉他的时候,提前通风报信,让周高昱有先下手为强的机会。
所幸上皇没有想干掉儿子,李贞贞在他去世之后,圆满完成了任务。
当时周高昱承诺会赏她一个恩典,李贞贞不敢居功,只盼能安心过日子。
一晃多年过去,李贞贞在后宫安静的像一个
影子,刘顺子都快要将她忘记了,她却在这时突然找来。
最近惠妃的举动,刘顺子也有所耳闻。
他略微一思索,大概猜到李贞贞想要求什么……
惠妃做事不讲究,有些时候连刘顺子也觉得看不过眼。坐到他这个位子的奴才,私底下知道好些不为人知的隐情。
他自以为承受力不错,没想到还是被李贞贞的话吓了一跳。
李贞贞是贵太妃,周高昱很客气地给她上了个座。李贞贞从善如流地挨着半边身子坐了。
等要说话时,复又恭恭敬敬地站起身来,垂头对周高昱说:
“妾身乃未亡之人,本不该来打搅皇上圣安,只是妾身偶闻恶事,不敢不告知圣上裁夺!
妾身要举发惠妃庄氏,姑息养奸,利用顺祥往后宫安插人手,监控六宫,野心昭彰!
更有如意公主烫伤一事,实乃惠妃授意小宫女采儿与奶姆合谋共演,欲在解除封禁,要回公主,为她所用。
惠妃乃是公主生母,母女天性,妾身本不该阻拦,只是惠妃私心用甚,为一己私利居然不顾公主安危。
妾身实在不忍公主落入这等恶妇手中,于是冒昧前来,求皇上做主!”
周高昱打量着李贞贞,眸光闪烁不定,不知信了几分。
见皇帝没有说话,李贞贞横下心来,继续加了一把火:
“妾身所言句句属实,此处有顺祥安插人手的名册,是为物证。采儿熬刑不过死了,奶姆还在,是为人证,皇上可让慎刑司前往求证!”
周高昱挥了挥手,顺子接过李贞贞手里的名册翻了翻,目光瞟到一个人名时,刘顺子激出一身冷汗!
那名册上赫然还有勤政殿的奴才,那奴才起先被安排在别处,是最近才选到勤政殿伺候的。
看名册上的时间,虽不像是刻意安排,但兹事体大,顺子不敢耽搁。
他在那名字下头掐出一个印子,送到周高昱眼前,低声说:“这奴才是十天前刚调入勤政殿的……”
李贞贞听不到顺子在说什么,她此刻心中很是忐忑。
方才在称述事情的时候,她留了个心眼。
顺祥私底下为非作歹的事,李贞贞不知道惠妃清不清楚,但她在说话时刻意用了“姑息养奸”四个字,暗示皇帝,惠妃对顺祥的恶行了然于心。
这样的文字游戏,她不知道周高昱识破没有。
周高昱看到那个名字时“哼”了一声,将名册一甩,给了顺子一个眼神。
顺子会意,下去对侍卫一番吩咐。侍卫点点头下去了,不一会儿勤政殿里就消失了一个小太监,一点儿也没惊动人。
周高昱打量着垂头的李贞贞,她的话勾起了周高昱不太美好的回忆,惠妃在他这里是有本账的!
当初,他曾出于信任,将大皇子交给了无子的惠妃照顾。
没想到她初时用心,后来却因一己之私,坐视大皇子染上时疫,九死一生。
更甚者,在大皇子最需要她的时候,她还用大皇子的病,遮掩自己怀孕的事实。
当初,周高昱希望朝廷安稳,咬牙揭过了此事。将如意从惠妃身边抱走以示惩戒,还给了她机会弥补大皇子。
没想到惠妃一错再错,如今竟连自己的亲生女儿也不放过!
周高昱的目光突然落在了李贞贞身上,李贞贞心里一寒,她敏锐地感觉到了危机。
电光火石之间,她突然福至心灵,鬼使神差地求道:“皇上当初许诺妾身一个恩典,妾身大胆,求皇上能给如意一个恩典!”
“哦?什么恩典?”
“惠妃是如意母妃,妾身因为担心惠妃以后为了别的目的,再对如意下手,这才检举了惠妃。
可如意还小,若是惠妃因此事获罪,日后难免带累如意的名声,求皇上慈悲,留给惠妃一个体面,也留给如意一个体面!”
李贞贞说完这话,周高昱半天没有反应。李贞贞敏锐地意识到,皇帝是在思考她这话的可信度!
不知过了多久,李贞贞觉得压在自己身上的,那有如实质的目光总算移开了。
周高昱开口说:“回去,好好照顾如意,惠妃的事不准向外吐露一个字!你明白吗?”
李贞贞不敢深究皇帝话里的意思,连忙跪地叩首,答应着“是”。
从勤政殿出来后,她已是一身冷汗。方才感受到的杀意不是她的错觉,如果她不求最后那句恩典,恐怕她此时已经悄无声息地魂归西天了。
这步棋险之又险,不过李贞贞觉得很值得,她安慰着自己,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到了宁寿宫。
勤政店里落针可闻,刘顺子立在一旁一动不动,周高昱突然嗤笑一声,冷冷地说:
“朕也有许久没见过惠妃了,去长春宫看看吧……”
长春宫久不接驾,骤然听闻皇上来了,庄齐云都不敢相信。
害怕皇上是要去两个小答应那里,她愣是忍住了好一会,才起身接驾!
周高昱看着眼前喜形于色的女人,思索她究竟是何时变成这样的。
仿佛是一瞬间,也仿佛由来已久,周高昱好半天没有说话。
被皇帝那么直勾勾地看着,惠妃羞红了脸,她垂下眸子嗔怪道:
“皇上做什么这样看着臣妾,敢是臣妾老了,容易有损,玷污圣颜?”
这本是惠妃自谦的话,周高昱却觉得她当真是老了,她的眸子里盛满了算计,神色中尽是试探。
周高昱突然意兴阑珊,不看惠妃骤变的脸色,转身去了毓秀宫。
惠妃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周高昱居然就这么一声不响地走了,她的脸色瞬间煞白。
殿内的奴婢眼见不对,早已跪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喘。
惠妃神经质地卡着晏惜的手,嘴里喃喃道:“本宫老了吗?!本宫真的老了吗!!皇上为什么要走,为什么……”
晏惜目光闪烁,嘴里敷衍着惠妃的话,心思却转了好几转。她看看伤心崩溃的惠妃,心中暗暗打下一个主意!
元春不知道周高昱怎么突然来了毓秀宫,还不让人通禀。他先是站在门口,不动声色地瞧着她教训儿子。
然后赶走了小四,拉着她抵/死/缠/绵,他过重的力道弄的元春有些疼,又有些别样的冲动与欢愉,两人闹了许久,等到一切结束之后,双方都喘/着粗/气,眼神发眩。
元春知道他心情不好,而且大概能猜到他为何心情不好,于是第二日早早起来,奋力挣开他的怀抱,叮叮哐哐地说要为他做早膳。
周高昱哭笑不得地吃了一顿没滋没味的早膳,离开毓秀宫的时候,心里已经有了决断。
半月之后,周高昱突然在勤政殿召见了惠妃。
他坐在高台之上,语气生冷地说自己梦见了上皇,上皇夸奖惠妃侍亲有功,如意解了他晚年寂寞,应当有所封赏。
惠妃这半个月心如刀割,又恨又气,眼睛都快哭瞎了。
猛然听见皇帝这么说,她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
周高昱看着惠妃的眼睛,不紧不慢地说:“上皇有旨,不可不听,你若希望母女团圆,朕就让如意回到你身边……”
惠妃眸光一闪,正要开口应下,却听周高昱接着说:“你若愿意让如意继续陪
着太妃,以慰上皇在天之灵,朕就升你的位分,让你做皇贵妃……”
庄齐云愣住了,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皇贵妃位同副后,妃位之上每升一级都难如登天,皇上居然让她跳过贵妃,直接做皇贵妃。
庄齐云心如擂鼓,她几乎立时就想答应下来,可她的理智还是按耐住了欣喜。
她深深低下头,颤抖着声音说:“臣妾自然盼望母女相聚,但……”
听到这一个“但”字,周高昱脸上露出了极其讽刺的表情,可惜惠妃没看到,她接着说:
“但臣妾往来宁寿宫这几个月,亲见太妃对如意关怀备至,想来如意之前手受伤,实为意外!
太妃抚养如意日久,臣妾不忍夺走如意让太妃伤心,如意若能慰藉上皇在天之灵,臣妾心中甚慰!”
话说的再好听,也掩盖不住一个事实。惠妃真的不甚在意这个女儿,如意就像一个筹码,随她心意使用。
刘顺子在心里给惠妃点了柱香,这是皇上给的最后一个机会,惠妃没有把握住……
“登高必跌重”,古人口中的道理,被喜悦冲昏头脑的惠妃,还怎么想得到呢?
第102章
五月中旬,皇帝下旨封了庄齐云为“慧贤皇贵妃”,授予册印册宝。宫中还盛传,皇上已经打定主意,要将大皇子记在惠妃名下了。
这两个惊天的消息,炸出了交泰殿养病的皇后。她结束了与皇帝的单方面赌气,强笑着完成了惠妃的册封礼。
良妃的脸色也不太好看,她奉承皇后,为的就是执掌六宫的权力,突然天降一个皇贵妃,她手中的权力立马形同虚设。
德妃心中难受,可随着孩子越长越大,她也越来越明白大皇子和二皇子之间的差距。
有些东西,放弃就在那么一瞬间,现在的德妃,最关心的只有二皇子的婚事。
惠妃升了位分之后,第一件事就是为她手底下的小兵请封,请封赵珍儿、李秀容为常在,孙贵人为孙嫔!
皇帝很给面子的同意了,长春宫一时之间门庭若市,风头无两。
惠妃日日活在奉承声中,喜不自胜,就是身体偶有片刻眩晕,她也只做寻常,没有太在意。
刘顺子回来复命:“皇上,李和清已经按吩咐把事办了,药下的轻,会渐渐有症状,不过一年半载的,事情也就了了!”
周高昱随手将书一扔,漫不经心地说:“仔细着点……近段时间不要让允佑回长春宫,将小四交给他带着,小四不是说想学骑射吗?
城郊驻军军营,让允佑带着小四去住上一段时间!”
“皇上,四皇子还小,只怕宜妃娘娘挂心啊……”刘顺子担心道。
周高昱摆摆手道:“男孩子怎能日日与母亲腻在一起,朕还打算今年过后,就将小四移到东三所,如今不过是让他提前适应罢了!”
想起频频被小四打断的好事,周高昱就脸上发黑,既然是那小子主动说的要骑马,周高昱乐得把他往外一丢!
儿行千里母担忧,小四还没行千里呢,元春就觉得自己担忧的不行了。
明明就在京郊,元春还是吃吃喝喝给她准备了不少东西,顺带着,还帮大皇子也准备了一份。
大皇子真是难得有耐心,在元春看来,他还是个半大孩子呢,可他带着小四进进出出居然一点儿也不嫌烦。
小四时时将他挂在嘴边,也不叫皇兄了,每每提起都是“大哥哥、大哥哥”叫的亲热,让元春这个老母亲心中好不是滋味。
因为对大哥哥的喜爱,小四居然连上书房的枯燥日子都熬过来了,每日跟在大皇子身后,人家听讲,他练字;人家撰文,他涂鸦。十分能自得其乐!
小福子每日跟在他身后,尽职尽责地做书童。
元春看小福子辛苦,常常让玉罄给他缝新衣,吃零嘴,吃得小福子白白胖胖的,跟在小四身后像一个会滚的球。
元春看着觉得好笑,周高昱却皱了皱眉,隔天就说要给小四挑几个伴读。
读作“伴读”,实为“玩伴”!
这突发奇想本事一时兴起,没想到会引起前朝后宫不少闲言碎语。
“皇上,三皇子是个哥哥,四皇子是弟弟!自古长幼有序,四皇子却事事都要压三皇子一头,宜妃未免太过急切了!”
皇后说的“事事”,是指小四如上书房的事,元春和周高昱都知道,小四进上书房根本不是去认真学习的,他完全是大皇子的一条小尾巴,玩心重。
但皇帝总不能对外说,你们别多想,我的儿子不是去读书的,他是去玩。
于是外头有了流言,说三皇子早慧,皇上甚爱之……
皇后听说之后,也不干人后,顺手就把三皇子也打包进了上书房。
小四对这个三哥哥十分陌生,不过上书房多了一个同龄人,他心中甚是快活。
于是夫子讲书的时候,他给三皇子扔字条,打开一看,里边画着一只王八!
三皇子被逗得咧嘴一笑,被外边伺候的嬷嬷恨恨瞪了一眼。
三皇子被嬷嬷吓到了,后来都不敢再搭理小四。无论小四如何捣乱,夫子讲学如何无聊,他都正襟危坐,小小的身子僵在原地。
小四看见嬷嬷瞪了三哥哥,三哥哥就不理他了,心下十分不畅快。毓秀宫规矩严,没有奴才敢给主子脸色看。
小四觉得这嬷嬷十分大胆,于是指挥着大太监,栖霞池里逮了一只瘌□□,趁嬷嬷不备扔在了她的衣裙上,吓得嬷嬷失声尖叫,还惊动了讲学的博士。
博士涵养好,听到有人打扰并不动怒,他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小四,正好见到他捂着嘴偷笑。
博士捋着胡子恍若未觉,三皇子看见一向谨慎的嬷嬷这么狼狈,惊讶得嘴巴都张大了。
一看小四对他挤眉弄眼,三皇子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大大的脑袋里装满了震惊和敬佩。
嬷嬷丢了丑,顿时羞愤欲死。她也是有头有脸的女官,心中不平想要发作,可四皇子不同三皇子,她不敢以下犯上,只好忍气吞声地回交泰殿告状。
皇后听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先把三皇子罚了一顿,说他意志不坚,心性不定,三皇子忍着眼泪应下了。
皇后再打发人去毓秀宫传话,将四皇子的恶行一一告知,还警告元春管好小四,再有下次就要宫规处置!
元春闻言冷哼一声,阴阳怪气地说了声:“不劳皇后费心!”完全没把皇后说的话放在心上。
只教训小四,让他不要调皮,带累三皇子被罚。
小四原本是想给三皇子出气的,没想到一时调皮竟带累三皇子被皇后责罚。
他心中羞愧难当,眼里盈满了泪水,嗫嚅着看向元春,不知道该怎么办。
元春看她这样很是心疼,伸手把儿子带到怀里哄了哄,当天晚上就和周高昱告了状。
元春心中十分恼火,对着周高昱抱怨的时候,语气很不客气:
“小三小四年纪还小,坐在上书房听不懂,调皮好动些是有的,连博士都睁着眼闭着眼,皇后娘娘何苦这般上纲上线?
小四本是为了三皇子出气,这么一来,反倒害了三皇子被罚,他心中羞愧难当,日后投鼠忌器,还怎敢亲近三皇子!
本来是好好的兄弟!如今……皇上莫怪,臣妾心中实在难受,这叫什么事啊……”
元春气的眼圈都红了,周高昱一把把她揽过来,安抚道:
“好了,朕知道了……小四天真赤诚,可解决问题的手段过于粗暴直白,这样保不齐就会好心办坏事,甚至被有心人利用。
朕送他去上书房,不单是要送他去学认字的,更是要去学些为人处事的道理,经此一遭,他定会有所成长,考虑事情也会更周到,你别心疼,孩子都是这么长大的……”
周高昱的劝慰真诚而有耐心,元春也不是要把儿子养成那种不识人间疾苦的人。
她忍住心酸,恨恨将此事揭过了……
本以为事情到这里就结束,没
想到第二日上学时,周高昱竟让刘顺子带人,将那嬷嬷打了一顿,发到慎刑司去了。
三皇子那里,周高昱奖励了他一枚玉玦,夸他懂礼上进,友爱兄弟!
皇上这么明显的偏向,气的皇后脸色发白,她恨恨看着那枚玉玦,终究没敢说什么,让人将它挂在了三皇子的腰带上。
三皇子虽得了皇上的安慰,但他终归还是小孩子,自那天之后,他到上书房再也不敢玩闹。
每日战战兢兢努力听夫子讲书,熬油似的熬到下学,不出几天就病了。
三皇子体弱,皇后终究还是不敢逼迫太盛,也怕四皇子带坏他,三皇子就没再去上书房了。
小四失去一个玩伴,闷闷不乐好几日,不过大皇子事后也教导过他,将皇后的行为,嬷嬷的举动,以及皇上的处置都掰开了、揉碎了讲给他听。
小四知道现在不是和三皇子亲近的好时机,慢慢就将这件事放下了。
从那之后,上书房里再此回归到大皇子听书,小四摸鱼的普通时光。
外界不明所以,觉得四皇子小小年纪就进学,忍不住对他另眼相待。
皇上要给他找伴读的风声一出,京里的官宦人家都有想法。
事态发展有些出乎意料,元春主动和周高昱说算了,她哭笑不得地说:
“皇上少疼他些吧,近几日,臣妾这里接了不少帖子,外人不知小四读书的真相,咱们还不知道吗?
这般大张旗鼓地将人选进来,等人家识破了真相,臣妾还有何等面目见人……”
周高昱闻言哈哈大笑,此事也算不了了之。
终归不放心,周高昱还是给小四和大皇子派了几个侍卫贴身保护,一群人浩浩荡荡往京郊去了!
第103章
小四不在,毓秀宫清静了好多。元春闲着无事,去勤政殿扎扎实实伴了几天驾。
周高昱眉头上挑着,一会儿要磨墨,一会儿要泡茶,把元春支使得团团转。
奉茶宫女和小太监闲在一旁,不知所措,刘顺子心里好笑,招招手把他们都叫了出去。
红袖添香,美人在侧,周高昱只觉今日效率甚高,政事处理起来十分顺手。到了午膳的时候,手上的事基本结束。
元春拿着干净的帕子服侍周高昱盥手,周高昱瞥了她一眼,轻笑道:
“以往不曾见过你这般柔婉,论理还当是小四的功劳!”
元春瞪他一眼,嗔道:“皇上还说呢,小四是个磨人的性子,这一去还不知如何歪缠大皇子,臣妾实在担心。”
周高昱扔掉帕子,拉过她的柔荑捏了捏,不甚在意地说:
“不会有什么事的,放心!”
元春横斜他一眼,对这带着敷衍的回答不太满意,周高昱无奈笑了一下,主动转换话题道:
“你们家和裴家的婚事办完了?”
“办了,裴将军任上还有事,虽然皇上体恤给了假期,可公事为重,也不好一直在京耽搁。
三妹妹的嫁妆一概都是全的,既是两方有意,我们也不挑那些虚礼,赶着办了,好让他们早日启程!”
“嗯……若真真的事顺利,不过一二年间,你们一家又可团聚了。”
“陛下威加海内,不用多久,这天下定当海晏河清……”
周高昱哼笑一声,笑容十分笃定自信,仿佛元春话里的盛景,已是可预期的未来。
元春不禁微微有些出神,如今的周高昱,已经越来越有元春前世记忆中的样子。
这是大权在握的笃定与自信,有一种独特的魅力,摄人心魄。元春低头一笑,心里痒痒的……
周高昱看她低头浅笑,不知在想些什么,心中略觉不满。食指先与大脑,已经抬起了对方的下巴。
两人眼神对视的那一刻,空中似乎燃起了火星子。周高昱用食指抚了抚元春的脸颊,不经意地问:
“良妃都知道为皇后分忧,你为何不动?”
元春的睫毛颤了颤,眼神从周高昱说话的嘴角缓缓上移,似一双无形的手,抚到他的眉眼……看着周高昱的眼睛,元春凑近他,在他的耳畔用气音说道:”臣妾只要皇上给的,皇上不给,妾就不要……”
婉转的语调包含着一种诱哄,是两人心照不宣的暗号……
周高昱偏头在她颈侧狠咬一口,随后快速起身,将人一把抱进内室……
闷热的午后,天上不知何时下起雨,雨声渐大,掩住室内破碎的呻、/吟,以及纠缠其间,相依相伴的闷/哼~~~
一次过后,元春努力平缓着呼吸,细腻光洁的手臂越过旁边的人,拖过轻纱将自己盖住,身/子一转,用后背对着床侧的人
过了一会儿,一只手从后边抚过她的青丝,元春微微曲起双膝,将自己蜷起来,摆出一副不好进犯的模样。
不料那人拦腰一搂,顺势将她嵌/进/怀中,元春察觉到他的居心不良,伸手拍了拍他的胳膊,轻轻挣扎了下
“怎么了?”背后的人问。
元春知他是个刨根究底的性子,咬了咬唇含羞带怒道:“近来……太过频繁,小/腹有些酸胀”
周高昱皱了皱眉,突然坐起身,一撩帘子就朝外喊:“传太医!”
元春被他吓了一跳,连忙起来捂住他的嘴,也不顾身上轻纱滑落,露出怎样的风光。
周高昱将一旁的被子勾起,包住她抱在怀中,没理她的话。元春顾不得管这些,还连忙朝外喊着“不用”
哪里来得及,皇帝的命令无人敢怠慢。外间听候的奴才,早一溜烟儿出去了。
元春恼羞成怒,拍了一下周高昱的胳膊,低声急道:“皇上怎么这样?这样的事让太医知道了,臣妾日后还怎么做人?!”
“太医若是管不住嘴,脑袋早就搬家了。你不要讳疾忌医,身子最要紧!”
元春脸皮发胀,暗恨自己色令智昏,两人在一起时,老是忍不住想要勾搭他做些什么,这会儿现世报在自己身上,实在觉得一张老脸挂不住。
拗不过周高昱,元春只好拉他起来更衣。又好说歹说,将人从内室拽到小厅,终于赶在太医到前,勉强摆出了一副正经样子。
元春的平安脉一直都由李环山负责,这次勤政殿叫人,来的却是李和清。
周高昱见元春迟迟不动,眼神示意她伸手,元春使劲绷紧了脸皮,才横下心将手伸出去了。
不料李和清一声低咳,让她差点儿破了功。元春用手帕掩住口鼻,尴尬地清了清嗓子。
“敢问宜妃娘娘,最近可是过量服食了寒凉之物?”
嗯?……“寒凉?不曾啊,自小李太医给本宫调养身子,这些东西都戒掉了,可是有什么不妥?”
李和清的食指微微一动,笑着收回了脉枕,回道:
“并未有什么不妥,娘娘体内有些寒气,微臣给您开副温补的方子用一用。平时也请您注意保养,不要……咳,不要过于劳累!”
她就说!元春眼前一黑,深吸一口气,扯开笑容道:“多谢李太医,今日天色也不早了,臣妾就不打扰皇上了,臣妾告退!”
说完也不等周高昱发话,元春起身扶着玉罄的手一溜烟走了。
元春走后,周高昱的目光看向李和清,李和清头低得更甚:“娘娘生
四皇子时伤了身子,依皇上的意思,这事并未透露给娘娘知道。
这些年,臣派李环山一直给娘娘调养着,医案药方臣都定期检阅,并无不妥。
只是娘娘身上这股寒凉之气来的奇怪,环山虽有察觉,但也百思不得其解。依微臣看来,若不是食物的问题,就要从娘娘身边接触的东西入手查看了!”
周高昱皱皱了眉:“朕将此事交给你,让李环山认真地查,不要惊动宜妃,免得她担惊受怕。”
李和清满心苦涩,不惊动的查是怎么个查法?他当然不敢问皇上,只一脸笃定地应下了。
李和清走后,刘顺子上前给周高昱换了新茶。
周高昱端起茶碗,忽然冷不丁问了一句:“你觉得这是皇后做的吗?”
刘顺子心里咯噔一下,讪笑着答:“奴才……”
“先太后忌辰要到了,你去传旨,着皇后阐福寺为先太后拈香祈福,替朕尽孝!”
刘顺子推脱的话还没出口,皇上已经做好了安排。他面上波澜不惊,心里却已翻江倒海。
只是一个猜测而已,全然没有证据,皇上甚至都等不及求证,就在心里给皇后定了罪。
刘顺子敏锐地意识到,皇上对皇后的耐心已经用尽了,连夫妻情谊也不剩多少。
这位万岁爷就是这样,他能忍,但从不轻易忘记。皇后过去的桩桩件件,如同惠妃一般,被万岁爷记在了心里。
何时开发,因什么事引爆,全然看他心情。他就像一个审判者,无情地审判着周围的人,不会提示你犯错,也几乎不给人修正和辩解的余地。
刘顺子的一番心理波动无人知晓,皇帝的旨意却在瞬间传遍了六宫。
前朝后宫,似乎同时感知到了一种隐秘的信号。
阐福寺在宫外,先帝也曾去阐福寺做过法事。但那是早早定下,各部准备了数月的盛大祭典。
不同皇后这个,临时决定,毫无准备,甚至没有商量,处处透露着非比寻常。
先太后忌辰就在三日后,宝华殿已按往年惯例做好了准备,皇后本来只需要过去做个样子。如今却要仓促起身。
皇后之前一直称病,得知这个旨意后却再也坐不住,扶着敛秋的手匆匆到了勤政殿求见皇帝。
名为商量祈福细节,实际是想带着三皇子一起去。
“三皇子也大了,他有孝心为先太后祈福,请皇上准许!”皇后低头微笑,还是那般稳重又得体的模样。
“允俭身子好了吗?”周高昱看着广福舆图,头也不抬地问。
“回皇上的话,允俭上次不过是偶感风寒,如今已然大好了!”
“既然大好了,就该上书房听书去,读书怎能一曝十寒?
正好允仁昨日向上书房销了假,他如今成了婚,是大人了,刚好带着允俭进学。
兄弟相得,先太后九泉之下也会甚感欣慰。”顺着皇后的话,周高昱驳回了她的请求。
皇后听完这话沉默了,她微抬眼看着皇帝,轻轻地问:“后宫事务繁杂,不知此次祭典需要多长时间,臣妾好交代良妃妹妹,不至于误了皇上的事。”
这句话里有试探,也有示弱,皇后确定皇上能够听出来,可他嘴角一勾,说了一句对皇后极其残忍的话:“皇贵妃周到,良妃妥帖,皇后安心去吧……”
许诗筠知道,大庆不是非她不可,皇上也不是非她不可,她一直在试图让自己变得重要些、再重要些。
可她没想到,等着一天真正来到的时候,她再多的准备,再多的筹划都是空谈。在皇上的意志面前,她毫无还手之力。
皇后恍恍惚惚地回到交泰殿,敛秋握着她的手,觉得比冰块还冷!
她有些担心地喊:“主子……”
皇后怔怔地转头看她,敛秋不敢对视,低下头说:“主子手有点儿冷,要不要喝点热水!或者奴婢去宣太医,若是主子病了,就不需要出宫了!”
敛秋是皇后的心腹,很多事不需要说出口,她就能明白皇后的相法。
皇后冷冷一笑,她微微抬头看着远方,喃喃说:
“皇上这是厌了本宫了,为什么?!他就这般迫不及待地想让庄齐云取代本宫吗?封了皇贵妃还不够,还要本宫给她让位置!难道这么多年以来,他对本宫就当真没有一丝情谊吗?”
敛秋被皇后问傻了,她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自己的主子。
在皇上发自内心尊重她这位嫡妻的时候,皇后一门心思想的是权力,甚至连皇上的意志和面子都不在意。
等皇上只将她看做皇后时,她又忘了权力,想起夫妻来了。
敛秋看着皇后这副伤心失望的样子,只觉比刚才听见皇帝要他们去阐福寺更可怕。
始终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敛秋奓着胆子劝道:
“娘娘,您贵为皇后,为先太后祈福是应当的。您的孝心越诚,外头就越感佩。即便您在外的时间长一点儿,谁又能说出什么呢!
宫权给了出去,文武百官也不会容许皇贵妃长久霸在这个位子上。毕竟您才是国母,过段时间,就算皇上不提,百官也要恭迎您回宫。
否则,大庆的体面何在?纲常何在?”
敛秋的话点醒了皇后,她擦了擦眼泪,攥着手说:“你说的对,皇上厌恶又如何,本宫无错!还是皇后!!”——
作者有话说:元春小声:皇上厌恶会被废……
第104章
皇后最终没有选择装病,她按时启程,尽职尽责地履行着一个皇后的本分。
这么些年,她做事从无大的差错。凭着这些,便是皇上无情想要废后,前朝的大臣也未必会同意。
这一步前所未有的艰险,后宫不能不留人,皇后思索再三,悄悄给了褚香薇便宜行事的权力。
出宫那天,紫禁城阴沉沉的,后宫嫔妃都来恭送皇后鸾驾。
许诗筠的眼光挨个扫过她们,从雍容华贵的庄齐云,到畏畏缩缩的刘氏,细数之下,自己竟连一个可靠的盟友都没有。
许诗筠觉得后背有些发凉,她一瞬间想要放弃出宫,但开弓没有回头箭,她最终还是硬着头皮,登上了马车。
皇后一走,众人不自觉地把目光放在了惠妃身上,这个最大的赢家嘴角含笑,安之若素地接受着众人的奉承。
眼风扫向褚香薇时,足等她谦卑地低下了头,惠妃才冷笑着转了身。
“姐姐,皇上把宫权交给了皇贵妃,但又让良妃协理……”回毓秀宫宫的路上,甄瑜悄悄对元春说。
“皇后和皇贵妃自来不对付,良妃是皇后的人……”玉罄摇摇头说,“这两人凑在一起,只怕是非不少。”
元春抬眼眺望远方的云彩,漫不经心地说:“两虎相争,必有一伤,就不知道惠妃和皇后两者相较,皇上更舍不得谁了……”
“姐姐是说,这事最终还是看皇上心意?”
元春点点头说,不欲多说,只在睡前突然交代玉罄:
“将皇后送来的那块玉寒石挂在床头,下次李环山来请脉时让他看到。他若问是怎么来的,你就如实先告;若是不问,下次去勤政殿时,你给本宫挂在腰间……”
“是……”
皇后最大的依仗就是皇上,玉寒石是皇后赏给元春的端午节节礼。舶来货,手触之有沁凉之感,若是挂在帐子中,夜间肌肤不生汗渍,实在是避暑消夏的好定西。
这东西见过的人少,元春恰好是其中之一。
“东海缺少白玉床,龙王请来金陵王”,王家豪富,和海运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王家老太爷还活着的时候,元春在外祖父那里见过不少好东西,这玉寒石就在其中。
这好宝贝是消夏的利器,元春初见就喜欢的不行,可惜外祖父和她说,女孩子带不得这样的东西,这种天生的寒凉之物,见识过就可以了,若是日日佩戴,只怕对己身有害。
元春一直印象深刻,所以当皇后赐下这枚玉佩的时候,她不动声色地收下了,顺便想到了个好主意。
皇后去了阐福寺七天,传来的消息都说,皇后在用心做法事,七天里从无懈怠,处处不假人手,孝心可感天地。
皇上听了点点头,没有任何表示,更不提把皇后接回来的话。
元春偏头看了看他的神色,周高昱一下子捕捉到她的目光,挥手让人下去,一把将人拽来怀里亲了亲。
元春任他亲了一会儿,单手环着他的颈背,一手在他胸前乱抓,找不到受力的地方,周高昱顺手一捞,让她稳稳地靠在自己身前,方便动作。
小四不在的这些日子,两人简直像是开了禁,眼看元春的衣襟也散了,发髻也乱了,一双大手不知何时摸到了她的腰间。
“咚”……坠落的声响打断了屋内的喘暧/昧,元春诶呀一声,翻身坐了起来,手扶向腰间,那里已经空无一物。
好事被打断,周高昱万分不乐意,他恼火地问:“怎么了?”
“臣妾的玉佩掉了,皇上快放开,臣妾看看摔坏了没有。”
话刚睡完,元春就在他的怀里乱扭,周高昱的火气还没消下去,哪里禁得住她这般游鱼似地动来动去。
握着某团柔/软的手一用力,他低喝道:“别动!什么要紧的东西,掉就掉了,也值得你这般!”
元春一听不乐意了,推着他的手说:“这是臣妾的心爱之物,只此一块,若是摔坏了可怎么办!”
周高昱拗不过她,只好松了手,眼见元春衣裳不整地蹲在地上,寻摸了好一会儿,才宝贝似的捡起一块泛着盈盈蓝光的东西,周高昱眉头微蹙,说:
“拿过来我瞧瞧……”
元春吹吹那东西表面不存在的浮灰,用帕子包着递给了周高昱,自己伸手挽起头发,将发髻抿了抿。
周高昱头顶像长了眼睛似的,让她:“散着吧,一会儿也不出去了,绾它做什么?”
元春想想也是,手一松就让青丝垂落,发丝滑动触到了周高昱的手指,他微微动了动,问:
“这东西哪里来的?从前未曾见你戴过?”
“嗯?不是皇上赏的吗?这可是个好宝贝,以前都挂在帐子里,晚上睡觉不热。最近臣妾常宿在勤政殿,就让玉琴打了个短穗子挂在腰间了……”
周高昱握着那个鸡蛋大小的玉佩,说:“朕没有送过你这样的东西,叫你屋子里管库房的奴才进来问问,这东西是哪里来的?”
元春蹙了蹙眉说:“怎么了,这东西有什么不妥吗?”
“没怎么,朕是瞧这玉佩上的花纹俗了些,不配你!问问是哪里来的料子,从新给你打一个!”
“这感情好,玉罄……玉罄……去把秀儿叫来问一问!”
元春听到皇上要给她东西,喜上眉梢地朝外喊道。
周高昱听见元春喊“秀儿”,眉头动了动,突然问到:“这奴才替你管着库房?朕记得她不是跟在小四身边的吗?”
“小四大了,身边不爱用丫头,秀儿细心,我就让她和鸳鸯一起管着库房!”
“御林军里,有些青年才俊到了年纪,因家事衰落了,还未娶亲。你身边的这些人,若有合适的,可以考虑考虑他们!”
元春闻言眼前一亮,过了一会儿,又为难地说:“可这样不犯忌讳吗?”
周高昱突然看着她的眼睛说:“这是朕允许的……”
元春一愣,随后木然地点了点头。
被这件事牵动着心肠,元春转头就忘了自己还有块玉佩在周高昱手中,等再次想起来,已经是好久之后了。
第二日
“主子,那块玉佩被皇上拿走了吗?”
元春看着铜镜里的自己,在一众钗环步摇中挑挑拣拣,随口答道:“嗯……”
她本来是想让李环山顺理成章发现这东西的,可惜李环山不识得,她才将东西戴在身上招摇过市。
盼着那个明眼人早日发现不妥之处,这东西她也不敢常戴,怕害人不成,反害其身。
“皇上没说什么吗?那……那些东西要不要停了?”
“咳……停了吧,小四不在,也没人应了这名声,被人察觉出来就不妥了……”
“唉,依奴婢看来,娘娘早就该戒了这些寒凉之物,一来对身子不利二来,皇上虽然不说,也盼着娘娘能再有一个小皇子呢……”
“好啦……你这些年也变啰嗦了!事情打点干净,不要被人发现首尾,皇后这次必定是墙倒众人推,就不知是谁先出这个头!”
大家都挺能沉得住气,最先出头的,是皇后自己……
她在阐福寺安稳地待了七天,之后就频繁派人回宫问候皇上、问候三皇子……次数之频,高过她这些年的总和。
多翻努力之下皇上仍然不为所动,她开始献上自己做的针线活。里衣里裤,荷包穗子,全部石沉大海。
皇后想回宫的心已经非常迫切了,可是皇帝郎心似铁,不能转圜。
这种情况之下,连敛秋都没办法自欺欺人。可她实在想不出,皇后到底是哪里惹怒了皇上……
久而久之,连她都觉得,皇上可能是真的想让皇后给皇贵妃让位。
皇后在阐福寺如坐针毡,几番思索之下,她居然给皇帝写了正式的“谏书”,名为罪己,实为指责!
这一举动包含了壮士断腕的无奈,她已在阐福寺停留了两个月,历朝历代,哪里有皇后独自在外停留的。
她只怕再耽搁下去,她这个皇后就名存实亡了……
送到宫里的书信、东西石沉大海……打发去的人,连内宫都进不去,这一切的不同寻常,让她怀疑有人从中作梗。
若是此事闹大,皇上只要还想平息物议,就不能对一切置若罔闻。
和皇后猜想的一样,这些年,前朝和百姓对她这个国母还是满意的,“谏书”一出,不少御史和大臣都在为她说话。
虽然这里面不都是忠勇正义之士,也有和庄家有仇的,也有搅浑水,可总体来说,皇后达到了她的目的。
前朝民间隐隐有声音,指责皇上宠妾灭妻,说庄家女是红颜祸水,让皇上连糟糠之妻都可抛弃……
流言之下,这件事终于走出了后宫,被众人搬到台面上来议论……
朝台上,周高昱抬了抬眼皮,只说了两句话……
第一,皇后无子……
第二,此乃朕家事
第一句堵了“皇后无过”,第二句堵了“宠妾灭妻”!
前朝大臣面面相觑,“废后”这件事,从一种猜测,变成了得到印证的真实!
皇上,是真的有这个意思!
“娘娘,安排好了……”
“千万不要真的伤到大皇子,知道吗?”
“娘娘放心,大皇子身边都是皇上派过去的好手。咱们的人就是有这个意思,也碰不到他的衣角。
但伤一匹马还是手到擒来,皇后在宫中经营多年,人脉真是我们不可想的……”翠竹对褚香薇说。
“仔细点办”
第105章
勤政殿中,周高昱正在批折子,元春坐在一旁,有一搭没一搭地研墨。
突然,外间响起了匆匆的脚步声,周高昱眉头一皱,拿笔的手顿住。
刘顺子头上顶着细密的汗珠,从屏风后转了进来,行了个礼正要说话,又碍于元春在场,讪讪地止住了。
元春知他有事要回,就朝周高昱行了个礼,想要转到后边去。周高昱见状眉头一皱,搁下笔问:“什么事……”
“皇上,您赐给大皇子的那匹乌云神驹突发怪病,马夫控制不住,冲散了回京的队伍。
大皇子和四皇子共乘一骑,马儿受惊,朝着城北铁网山方向奔去了,季春行带人去追,王大人遣人回来报信,并传太医过去预备!”
“什么?!”
元春还没退到后边,就听到这个爆炸性的消息,登时眼前一黑!
她转回身看着刘顺子:“大皇子和小四惊马了?!多久之前的事,现在人怎样了?!”
周高昱闻言,“腾”地从桌后站起,双眼如鹰隼般盯着刘顺子:
“着九城兵马司卫翰带兵出城协助季春行,太医院正李和清、院使李环山随行,务必要将大皇子、四皇子平安带回!”
“是、是……”
“暗一!”刘顺子才答应着退下,周高昱又出声叫到……
“皇上……”
元春是第一次见到这个传说中的人物,可她此刻根本无心细看,满脑子都是刘顺子的话:小四和大皇子共乘一骑,马惊了,往铁网山去了……
铁网山是哪?马怎么会突发怪病?这是人为还是意外?
周高昱显然不相信这是意外,他对暗一说:
“朕令你带备用处即刻出京,彻查乌云神驹失控一事!如有任何人阻拦,一并以疑罪论处!”
话刚落地,暗一就极速退了出去,元春只觉脚下发飘,连玉罄在她旁边说些什么都听不见。
“主子!大事不好了!”
翠竹的声音惊得褚香薇手一抖,刚称好的香粉撒了一地,她冷声道:“慌慌张张成什么样子?”
“娘娘,大皇子的马惊了,四皇子和大皇子一起失踪,皇上派了五城兵马司出城寻找,备用处已经接管了回京的队伍,说要彻查!”
“什么?!我不是说了不要伤到大皇子,怎么还连四皇子也牵扯进去了?!”
“奴婢确实交代清楚,只叫他们给乌云神驹下些狂躁的药物,还是确定大皇子已经离开京郊大营才动的手!
大皇子一贯不爱骑马,这次身边带着四皇子,按理来说更不可能碰到。可传来的消息说,大皇子和四皇子……都在马上……”
翠竹说到后边,声音已经在颤抖,良妃想要落井下石陷害皇后,可万万不敢光天化日之下伤害皇帝嗣,还是两个!
“一定是什么地方出了差错!可此刻再说这个已经晚了!翠竹!你的手脚干净吗?!”褚香薇死死盯着翠竹的眼睛。
“……没有问题,皇后定期会和宫里联系,咱们发现这条线后一直按兵不动。这次是悄悄调换的命令,连传信的人都不知晓,他们只会咬定,这个命令确实是皇后那边传来的。”
“好……好……”褚香薇拉住翠竹冰冷的手说,“别慌,没有破绽,咱们就不能自乱阵脚,这事说破了天,都是皇后的计谋。
皇后深恨皇贵妃,所以迁怒大皇子,对他们下了死手……”
翠竹屏着呼吸点了点头,她勉强按下狂跳的心脏,低声问褚香薇:“娘娘,那咱们还要举发皇后对您下毒的事吗?”
“不行,一动不如一静,确定大皇子平安之前,千万不要轻举妄动,不要无端引起皇上的注意,宜妃更不是省油的灯,本宫现在还不能和她对上!”
“是……”
启祥宫在盼着大皇子平安,勤政殿的两位也是等的心急如焚。
元春坐在凳子上,眼神频频望向殿外,只觉每一秒都度日如年。周高昱坐在桌前,手上转着扳指,心里却不知在想什么。
庄齐云几次想开口,都不知能说些什么。她听闻消息后,第一时间匆匆而来,面对的就是这样相顾无言的场景。
殿内安静的落针可闻,偶尔传来庄姝宜的哽咽之声,庄齐云心烦意乱,很想让她不要吵,可皇上没有发话,她也不敢随便动气。
她这些日子又丰腴了不少,行动间就气喘吁吁,大日头底下,人也比以往急躁。
好在没过多久,外面又传来了脚步声,这一次所有人都站了起来,刘顺子喜气盈盈地外面走来,不顾满头满脸的汗,高声喊着:“平安……平安……大皇子和四皇子都平安!”
听得这一句,元春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她跌坐在椅子上,没有忍住哽咽出声。
周高昱步下阶来,一只手在她的肩膀上抚了抚,元春回头将脸埋在他的腰间。
周高昱环住她的肩膀,哑着声音问刘顺子:“怎么回事?”
“马虽惊了,但季大人的护卫军反应及时,一路圈着大皇子和四皇子沿官道向前,避开了铁网山,一路向北去。
大皇子控马极稳,临危不乱,护住四皇子跑出三十里地去,当头遇上了出城小裴将军,他也带了一路人马,前后夹击截停了受惊的马儿。”
刘顺子一口气到这里,已经有些倒不上气,周高昱一挥手,小太监知机递上了一碗茶,刘顺子一饮而尽,接着说:
“大皇子控着缰绳,手掌和腿侧磨破了些,四皇子无外伤,只是受到些惊吓,哭了一路!太医已经做了处理,两位皇子坐着车架在后缓行,季大人先打马来告罪!”
“哼!他倒是乖觉……”周高昱冷哼一声,到底也没说怎么处理。
元春摇摇头,哽咽道:“平安就好,平安就好……”
刘顺子悄悄瞟了周高昱一眼,宜妃娘娘没有追究,皇上可不会轻易罢休。他回来时就听说了,暗一带着人把御马监翻了个人仰马翻。
大约是护送的人也知道贵人心急,刘顺子传完话没多久,外间就有人来报:两位皇子进宫了……
元春等不及小四进来,急急迎了出去,周高昱眼睁睁看她挣开了自己的手,本来想相携而出,此刻只能甩甩袖子,迈着不急不缓的步伐走在后头。
庄齐云反应也快,她在这种时候是不肯落于人后的,可惜没能比上一个真心急切的母亲,晚了元春一步跨出殿门。
殿外,元春当先看见的,就是像个小猴子般,团在裴鸿身上,哭得乱七八糟的小四。
元春自己是摔过马的,深知这其中的艰险和恐惧,此刻看见小四,顿时心疼的无以复加,迈步就要上去接人,完全忘了裴鸿乃是外臣。
周高昱这次格外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了她的手,刘顺子早就知机挡在前头,一边喊着“小祖宗”,一边把手伸向裴鸿。
小四在看到元春的那一刻,本来已经雷声大雨点小的哽咽,重新变成不管不顾的嚎啕大哭。
裴鸿感受到他的挣扎,顺势将人放了下去,小四就炮弹一般冲向元春,力气之大,甚至将元春撞开了两三步。
周高昱被他的哭声震了一下,略微不满地“啧”了一声,到底不好说什么,先伸手拽起了行礼的大皇子。
大皇子双手缠了厚厚的白布,藏在袖子里露出一个尖儿,周高昱拍了拍他的肩膀,酝酿半天,说了一句:“无事就好……”
庄齐云走到皇帝斜后方,慈爱的目光看向大皇子,语带亲昵的责怪:
“你这孩子也太大意了,不知本宫和你父皇怎样的担心。尤其还带着你四弟,若是摔坏了,你宜母妃岂不心疼?”
这话一出,连庄姝宜的脸色都不大好看了。她站在庄齐云后面,不住地拿眼睛看大皇子,又不住的流泪。听见姑母这么说大皇子,又忍不住不忿。
元春在后面无声翻了个白眼,牵着小四挤到大皇子面前:
“大皇子伤的怎么样了,我和你父皇都听说了,这次多亏你护着四弟,他不省心,让你受累。
你身上要有什么不舒服的,千万别忍着,今晚也让太医歇在外间,你别嫌烦。有些时候伤着了,起先没有察觉,后头才会不舒服。”
大皇子莞尔一笑:“多些宜母妃挂怀,我无碍的。小四是弟弟,我护着他是应该的。
何况此次若不是我临时起意,非要骑乌云回京,也就不会有这一劫了……
之前小四闹着要骑马,我怕乌云性子倔强,不肯让他骑在背上,这才换了一匹马。认真说来,这次还多亏了小四,我才能躲过一劫,我该谢谢他才是。”
“你是个好孩子,你只要知道,我心中是着实感谢你的。我不希望小四受伤,同样也不希望你受伤,你们无论谁伤了,你父皇都会伤心,不会因为小四是弟弟,就有所不同。以后无论遇到什么事,还是要以你自身为要!”
“宜妃说话还是这么好听,也不怪皇上喜欢。兄弟合心是正理,允佑你要恭听你宜母妃的教训才是。”
“是,儿子领训……”
庄齐云似笑非笑地顶了元春一句,元春也不与她纷争,对着大皇子点头一笑,拉着小四往后头去了。
周高昱心思有些飘忽,她在想元春方才说的话,她在为他考虑,体谅他作为一个父亲的心情,说出他羞于出口的话。
这是他一直希望皇后做到的,可惜皇后没有做到。后来她希望惠妃能做到,惠妃……自然也没有做到。
心中想着这些,他就没在意庄齐云说的话,而是想起了另一件事。
“允佑留下,其他人出去……”
庄齐云脸色脸色一僵,自她来了之后,
皇上一直没有正眼看过她,此时更是直言要她离开,一点面子都不留。
她努力忽视庄姝宜异样的目光,绷着笑脸离开了勤政殿。
女眷都走了,周高昱重新回到上首,问大皇子:“这次的事,你认为是意外吗?”
大皇子一拱手,躬身说:“儿臣正要回禀父皇,儿臣觉得此事有异,还请父皇彻查!”
“哦?说来听听……”
“乌云神驹乃是大宛进献的宝马,是父皇爱惜儿臣所赠。此马颇通人性,虽然性子傲些,但御马监教养精心,此前一直身体康健,从未有过这般狂躁的时候。
带乌云上路是儿臣临时起意,并未提前传令御马监准备。若说有人安心算计,未免牵强。恐怕是有人动了这匹宝马的念头,至于目的为何,儿臣就不得而知了。”
“你能想到这些,已经很不容易了。上位者,除了要提防明枪,更不能疏忽了暗箭。此事我已让备用处彻查,想必不日就有结果,定不会让你们白白受委屈……
你宜母妃说得对,你和小四都是朕的孩子,朕对你寄予厚望,无论何时,朕都盼着你们平安。今日你也累了,回去好好歇息吧!”
皇帝一番话,说得大皇子也有些动容。他微微点头,在刘顺子的护送下,离开了勤政殿。
后续,皇帝宣了裴鸿进殿,对他今日的表现大加恩赏。
能得到皇帝的嘉奖,裴鸿心中激动万分。
他再没想到今日会有此奇遇,居然一连救下两个皇子。其中一个,还和自己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因为广福还公事,裴鸿又正是意气风发之时,得了皇帝的勉励,不愿在京中多做逗留,拍马连夜赶赴城外,带着探春的车架一起往南边去了。
晚上,周高昱来毓秀宫看过一次小四,小四累极,早在奶母和元春的陪伴下睡着了。
毓秀宫灯火通明,却又静悄无声,分明是防备着小四夜惊。
周高昱知道元春今天必定是吓着了,对她说了好些宽解的话。
元春对着他低低缀泣,诉说自己的担心和害怕。周高昱安慰了她一会儿,等元春也睡下了,他才回到勤政殿。
那里,暗一正等着回话……
皇上刚走,原本已经睡着的元春睁开了眼睛,那双清凌凌的眼眸里,再看不见半分脆弱。
甄瑜端着一碗汤走到她身边,轻声说:“姐姐今日都未好好用晚膳,我炖了一碗汤,浮油都撇去了,姐姐喝点吧!”
元春接过汤碗,皱眉问她:“今日的事,你觉得会是巧合吗?”
“这世间哪有什么巧合可言,有心自然巧罢了。姐姐不正是疑心这一点,才难以安枕的吗?”
“你说的对,这件事,你觉得最有可能是谁做的?”
甄瑜低头沉思片刻,给出了一个答案:“看着像是皇后……”
元春点点头,没有说话。
第二日,宫中禁军突然出动,前往阐福寺提走了皇后身边的大宫女敛秋,和管事太监多禄。
消息传到后宫,最激动的就属褚香薇,事情虽有波折,但最终还是按她设想的方向发展了。
永正十三年,皇长子与皇四子在宫外遇险,帝令彻查。备用处顺藤摸瓜,从御马监查到了交泰殿。
其间,答应刘氏出首指证,皇后曾以巫蛊之术暗害宜妃,随后又用三皇子威胁刘氏,令其抵罪。
云嫔柳氏佐证了刘答应的话,并爆出,自己曾在偶然间发现,当年良妃身边的宫女穗儿和交泰殿敛秋过从甚密。
墙倒众人推,皇贵妃齐氏也为自己喊冤,声称春香送毒一事并非自己指使。反正春香死无对证,无论她说什么,都没人能反驳。
皇上对这些举发未置一词,只令宗人府并慎刑司协同,对皇后身边的人进行了审讯。
其间,皇后多次上表,请求为自己辩护。皇帝都不置一词,从始至终未向阐福寺送过只言半语。
皇帝这样的表现,众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周高昱威严日重,说一不二之处,堪比康泰帝全盛时期。
皇后无子,娘家不显,此时更有洗脱不掉的罪名。
永正十三年年末,皇帝下旨废后……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中宫失序,深负朕望。皇后许氏,天命不佑。
承位以来,无嗣以延国祚,更有巫蛊之祸,毒流椒房、残损皇脉。使六宫嫔御皆惶惧难安,更妄议朝纲,僭越干政,坏祖宗法度。
今据三司查证,许氏罪证昭然。朕虽恻怛,岂敢以私情废公义?
兹废皇后为庶人,于阐福寺落发修行,以赎前愆。内廷诸务暂付慧贤皇贵妃协理,宗正寺择吉日告太庙,以谢先帝之灵。布告中外,咸使闻知!
第106章
“皇后就这么被废了?真是不可思议……”喜鹊在脚踏上喃喃自语。
“现在该叫静安师太了!”鸳鸯提醒道。
“静安师太坏事做尽,不但在宫中动用巫蛊之术,还残害皇嗣,这桩桩件件都是大罪,被废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玉罄在一旁淡淡道。
“理是这个理,可皇后一直高高在上的……我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就是觉得有些感慨……”
鸳鸯闻言一笑,点了点她的脑袋说:“傻丫头,做你的活计吧,这些事不是咱们操心的!”
喜鹊吐吐舌头,低头继续理手中的线。
元春抬手给甄瑜续了一杯茶,甄瑜将茶碗放在手慢慢转着,淡淡笑道:“皇后就是墙倒众人推,只怕皇上心中也早存了这个意思。”
“怎么说?”元春好奇地看向她。
“姐姐又逗我,这样的事您还能看不明白吗?皇后困于阐福寺,本就处在急难关头,此刻对皇子下手毫无好处。何况,听说慎刑司审问,那两个奴才连巫蛊的事都抖落了,偏偏没承认这次的惊马案,可见其中还是大有蹊跷的。可是皇上却不追究了……””皇上做事自有道理……”
“姐姐不怨吗?这一次差点伤了小四!”
“怨是没用的,皇上先是君主,才是其他……站在他的角度,自然凡事都要先从大局考虑。他打定了主意要废后,皇后就有了过错。至于真相如何,其实并不重要……”
这话说的甄瑜心中有些犯冷,她自嘲地笑了一下:“是我着相了,我以为皇上与皇后少年夫妻,会有什么不同!”
元春摇摇头,没有接她的话。
眼见气氛冷淡下来,甄瑜打起精神,不着痕迹地转了话题:
“皇后被废,姐姐觉得,这后位最终会花落谁家?”
“你说呢?”元春不答反问。
这个话题,显然是后宫众人现在最为关注的,玉罄等人都不自觉停下了手中的活计,看向思索的甄瑜。
“若论常理,自然是慧娴皇贵妃了,不说家世,皇上到底还是看重大皇子的……”
大皇子是个很敏感的话题,即便是甄瑜,也是话一出口,就小心翼翼地看向元春。
元春察觉到众人的视线,随手将茶杯搁下,一字一顿地说:
“永远不可能是慧娴皇贵妃,要不要压个彩头?!”
“这……”元春甚少说这样笃定的话,众人一时面面相觑,脸上却都有掩饰不住的热
切。
外面盛传皇上宠爱慧娴皇贵妃,破格拔擢,多加优待,庄家也如日中天。
可宫里人都知道,皇帝最为宠爱的妃嫔,绝对是宜妃娘娘。
皇后被废,众人的眼睛都放在了后位上,慧娴皇贵妃是目前最有可能荣膺皇后宝座的人选,除此之外,就是有子又有宠的宜妃!
就是因为皇贵妃的名头太盛,众人才将这种悸动压下。可元春此刻说,皇贵妃是最不可能上位的。
一时间,毓秀宫众人的心都热了起来。
甄瑜轻搓着手指,忍不住语含颤抖地说:“若果真这样,就是失了彩头也是极情愿的!”
元春看出他们的热切,摇了摇头说:“你们想远了,皇上恐怕不会轻易再立皇后!”
一盆凉水浇下,玉罄等人都有些不解,元春笑着说:“好了,说这个就扯远了,你们去把那栗子拿些进来,煨在炭盆里吃。”
拿栗子不需要那么多人,知道元春有话和甄常在单独说,玉罄等人都知机退了下去。
等人都出去了,甄瑜皱着眉头说:“姐姐还是该早做打算的好,在这宫里,不是咱们不争,就能安稳过日子的。
如今,明眼人都能看出,皇上看重大皇子。姐姐先前由着允修和大皇子交好,我也觉得是极好的事。可若大皇子将来真的……只怕慧贤皇贵妃没有容人的雅量!”
“皇上最忌外戚干政,庄家的确如日中天,但正因如此,庄齐云永远不可能登上皇后的宝座。皇上越是顾及大皇子,越不可能让庄家能名正言顺地掣肘他。
与此同时,为了大皇子地位稳固,皇上多半不会再立皇后了!慧娴皇贵妃只能看着那个位子,近在眼前却远在天边……”
“庄家难道愿意就这样放弃?”甄瑜不解追问。
“庄家人聪明得很,他们只怕看的比我们明白多了。庄齐云位同副后,庄姝宜是大皇子妃,只要大皇子的地位不受威胁,这个皇后何时坐,他们并不心急。”
“这可叫人意难平了……”
元春知道甄瑜的意思,她何尝没有更进一步的想法,只是现在时机未到,多说也无益。
…………
接手后宫事务一个月后,皇贵妃起了一宴,遍邀后宫女眷。
她此刻如日中天,后宫没人敢驳她的面子,席间无论是拉拢还是敲打,众人无不笑纳。
这次宴会,连之前出首指证了皇后的刘氏也赫然在列,她对皇贵妃的奉承溢于言表。
也难为她,皇后一倒,三皇子又成了没娘的孩子。
刘氏身份低微,巫蛊之事,皇上虽没罚,可也彻底厌了她。
嫔位之下是没有教养皇子的资格的,她此生无法抚养自己的孩子,就盼着能给他找个好养母。
皇贵妃此刻大权在握,刘氏不得不伏低做小,无论是奚落还是讥讽都悉数全收,毫无怨色。
庄氏和皇后有仇,刘氏跟过皇后,还先她生下了孩子,很有些旧怨存在心里,此刻乐得看刘氏窘迫。
看出她有这个意思,不用她开口,孙氏等人就将刘氏挤兑得几无立锥之地。
元春不耐烦看这样的场景,早早起来告辞了,甄瑜跟在她后边也辞了出来。
庄齐云不满意元春的态度,但元春得宠,就是她,也不敢随意掠其锋芒。心中再是过不去,也只能皮笑肉不笑低讥讽几句,元春毫不在意。
褚香薇看着这两人之间的机锋,端起茶杯掩了掩嘴角的笑意。
她自以为没人注意,却不想一抬头,走到门边的元春刚好回头看她,两人对视,褚香薇心里咯噔一下……
“姐姐,怎么了?”
“无事,看到一条毒蛇,探头探脑,跃跃欲试……”
“春天万物生发,这些东西也跑出来作怪了。”
“不妨事,正要她出来驱驱硕鼠,破破局呢!”
甄瑜掩嘴一笑,并未多问……
褚香薇看到两人言笑晏晏的样子,眼中不禁升起了阴霾。
她辛辛苦苦将皇后拉下马来,可不是为他人做嫁衣裳的。
如今后宫的这些人里,皇贵妃看似鲜花着锦,实际不足为虑。
皇上要是有意封她,后位早就名正言顺地落在她头上了。到现在还没动静,只能说明皇上对她并不满意。
褚香薇想的很清楚,她此刻最大的对手,正是宜妃。
皇上如今大权在握,他做事甚少需要再去考虑别人,只看自己心意。
他的心意很明显在毓秀宫,褚香薇自然不会坐以待毙。
可喜的是,毓秀宫正好有一个很大……很大……的把柄!
“娘娘,不好了,咱们两府被人参了!”
元春正在扎花,闻言手一顿,差点扎到自己指头上,甄瑜连忙拿下她手上的针,眼神冷冷看向喜鹊:
“好好说话……”
喜鹊愣了一下,结结巴巴地说:“今早传来的消息,咱们家东西两府都被御史参了,听说罪名不小,皇上动了怒,要让彻查呢!”
“这……姐姐……”
元春闭了闭眼睛,撂下手中的绣布,喃喃说:“让哪里查?”
“还不知道……”
“柱子!”
“奴才在!””去打听打听!“
“是!娘娘,此事家里可能还不知消息,要不要奴才回去着人去说一声!还有贾大人和舅老爷那里……”
“不必,先去打听参的是什么,要不要紧。家中虽无人在朝,故旧还是有几个的,本宫还在,不至于没人传信!至于舅舅,远水解不了近渴……”
元春没说的是,王子腾此时恐怕都自顾不暇。
年前,皇上突然给王子腾升了内阁大学士,让他卸下九省统制的兵权政权,回京任职。
王子腾一拖再拖,熬过了年,皇上也没改了主意。拖拖拉拉到了此时,听说已经走到直隶了。
元春是知道他做的那些腌臜事的,如果今生没有变故,那王子腾不只有渎职、怠慢等罪名,他还贪了不少军饷。
贾府此时不沾他还罢了,若是沾了他,只怕还要罪加一等!
甄瑜坐在元春身边,陪着元春等外边的消息。
她经过抄家的事,知道这其中的滋味,这些年也风闻过贾府一些不堪的谣言。
这种事情,女眷往往是最无力的,进了宫的女眷也是如此。
“主子……”柱子回来了,内殿的人除元春外全都站了起来。
元春一抬眼,对柱子说:“别急,慢慢说!”
柱子缓了一口气,口齿清晰地说:
“参的是宁府珍大老爷,引诱世家子弟聚赌、孝期宴饮,不敬先人,还有一些没王法的话,不好说给主子听。咱们家那边,参的是大老爷交通外官、恃强凌弱!听说是前几年平安州的事……”
“这些罪名可都不轻啊!有没有打听到,皇上将此事发给哪里调查了?”甄瑜急切地问道。
“刑部和三法司!”
“那还好,幸而没有发给大理寺!”
柳家的事情还历历在目呢,大理寺可是庄家的地盘。后妃娘家要是落在齐家人手里,不死也要脱三层皮的。
“此事只要应对得宜,未必没有转圜的余地,姐姐别急。朝臣相争,互相攻讦,未必是事实,等查明了真相……”甄瑜还在宽慰她,元春已经摇了摇头。
“咱们出自一样的人家,这些事也不用人说嘴,咱们心中都明白,多半是有的。家里这些年也不如以往糊涂,我本来还想着,好歹撑过这些年,等……”
话至此处,元春没有往下再说。等什么呢?家中永远不可能做好万全的准备,早些晚些,都是要为曾做过的事付出代价的。
甄瑜和玉罄等人一直在旁边宽慰元春,可是元春心中反而没有多少担忧。
因为知道早晚有这一天,此刻反而很平静。
甄瑜陪着元春坐到很晚,才回了自己的屋子,这一天,皇帝没有过来。后面几天,元春也没有看到他。
倒是家中急得很,托德庆公公传了好几次话进来,请元春在皇帝面前多多周旋。
元春的回复一律都是:见不到人,早做打算!
这是发自肺腑的话了,可她相信,贾家的人是听不进去的,他们还寄希望于自己能说动皇帝、扭转乾坤呢!
元春经了两辈子,自认为还算了解周高昱。
贾家的事牵连不到她和小四,就像柳家被杀了个遍,柳婉清还是云嫔一样,周高昱从不干这种迁怒自己女人的事。
但贾家也不要妄想,皇帝会看在后妃和皇子的面上绕过他们。
皇子外家只是说着好听,对于周高昱来说,那都是臣属,无关其他。
元春只是好奇,等尘埃落定的那一天,换成自己跪在勤政殿外,周高昱会不会愿意见自己。
若按元春的心意,她连跪都不想跪,可惜为人子女,她不得不走这一遭。
这一天没有太远,永正十四年夏至,荣宁两府犯事被抄!
第107章
贾府,两月前……
“老太太,珍大爷和蓉哥儿都被部里带走了,东府那边正乱呢,珍大奶奶急得直哭。听见老太太问,说是一会儿就过来请安!”
“何用过来,我白问一句怎么着了。那边有事,她正该忙那边才是……”贾母叹气道。
贾府前几日被参了,北静王处传来消息,说是此次被参,干系不小,恐怕不能善了,让府中早做打算。
恍如晴天一个霹雳,贾府中人顿时吓得手足无措。
贾琏几个四处打点求告,亲戚们有的说要紧,有的说无妨,但都给不出什么像样的主意。
还是贾雨村来了两次,指点着贾赦、贾珍给写了一封告罪的文书递了上去,次日三法司来人,态度就好了些。
不过之后几天,贾府时时有人上门问话,问的事情极细,又都是有根据的,贾赦几人心中更加惶惶不安。
几人合计了一番,催逼着贾琏再去寻贾雨村,贾雨村匆匆而来,说是接了皇命,不日就要离京办事。
因事情紧急,不敢耽搁,说话间就要出发。
至于贾府的事,贾雨村直言:“不大好,皇上动了真怒,只怕连宜妃的面子也不好使。如是有司传人问询,一定要小心回答,切莫刻意隐瞒,争取宽大处理。”
贾赦等人如遭雷击,心中早后悔不下八百次。
宁府的事暂且不论,荣府这边,贾赦自觉平安州的事并无人知晓。
那姓赵的给了银子,没多久就被砍了,他还没来得及使力,怎么就交通外官了。
贾赦不解,避开人将这事单独问了贾雨村。
贾雨村一声叹息,说道:“赦公糊涂啊,那姓赵的虽死了,可他家还有个堂兄弟很会钻营。之前投在锦衣府门下,这些年升上来了,单他一个就不好缠。
罢,如今多说无益。现在看来,赦公还是要有准备,家事早做安排。政老爷这些年虽多是在外任职,但家中逢此变故,一个治家不严的罪名是难以逃过的。”
“怎么就到这步了?”贾赦哭道。
贾雨村叹着气摇摇头,因公事实在不好耽搁,只能匆匆告辞走了。门口悄悄交代贾琏:“若是事情不好,还要请老太太拿主意为妙。”
贾琏满脸苦涩,一边点头,一边恭敬地把贾雨村往外边引。
为显亲近,贾赦是在内书房见的贾雨村,贾雨村出来时也没惊动人,两人转过垂花门,居然当面撞上了泪水涟涟的迎春。
迎春没想到会在此处碰见外男,她羞得满脸通红,匆匆用手帕挡住了脸。
迎春身后的抱琴一个错步上来,挡住了迎春的同时,笑意盈盈地给贾琏见礼。
贾雨村面不改色,眼神自然地移往一边,不想余光正看到了一个脸若银盘,皮肤白皙的姑娘。
那正是陪伴迎春同来的宝钗。
迎春怀胎九月,即将临盆,本要安心在家待产,可家中惊变,让她不得不回娘家一趟。
宝钗不放心她,也跟在后面来了荣府,因事情巧合,两人一路上也没遇着个报信的下人,于是两行人就这么撞上了。
宝钗还算镇定,在最初的惊慌过去之后,她用扇子挡着脸给贾琏问了好。
贾琏心下一片愁苦,此时也不便寒暄,匆匆点头之后,两方人就错开了。
快要转过墙角时,宝钗突然回头,看了一眼贾雨村身上官服……
送走贾雨村,贾琏回到自己房中灌了一大口茶,凤姐一直在等他,此时等不及他喝完,忙问:“怎么样?!”
“不中用,贾雨村还说,这一回只怕连二老爷也有不是!嗐……”
“这可如何是好,巧姐和蘅哥儿都还小……”凤姐急道。
“应该还不至于到那一步,退一万步说,宫里还有娘娘和四皇子,皇上总还要看在他们的面上。”
“那如今怎么办?对了,上回传信,舅太太说,我叔叔就要进京了,只怕他还有法子!”
“这也是条路,不过你先做好最坏的打算。当初甄家犯事,甄家老太太就托付给我五万两银子,如今看来,这也是高瞻远瞩的做法!”
“什么?那钱……”
“啧,那自然是要还给人家的,事到如今你还想着这个!”
“我是想着这个吗?你把我的眼皮子也看的太浅了,只你到底还有多少事瞒着我?”
“嗐,别提那些没要紧的,我知道你信任你那哥哥,但他在外闹得太不像样。你们在内宅不知道这些事,我只劝你,若你想把事托给他,恐怕不稳当,你再想吧!”
凤姐气结,她一向好强,今见贾琏看不上她家里人,心里不太舒服。待要顶他两句,又觉得不是计较的时候。
何况事关两个孩子,凤姐也觉得应该再谨慎些。
她是个最聪明不过的人,眼睛一转就想到了主意,只是这事她做不了主,还得老太太拿主意。
且不说凤姐那边定下了什么主意,宝钗两人匆匆而来,实在是因为薛蟠又犯事了。
王夫人房中,薛姨妈明知王夫人因为迎春的亲事恼了她,可她还是不得不腆着脸来寻求帮助:
“还是蟠儿那个孽障不争气,他说要出去做生意,我不指望他挣钱,只要平安就好。偏他不长进,为着一个戏子争强好胜,口角纷争时失手砸死了人,如今叫人拿了,也不知是否动刑,我只这一个儿子,还求姐姐想想办法……”
王夫人冷眼看着妹妹哭得双眼通红,心中再畅快不过。
如今不是她背着自己和大房眉来眼去的时候了?
王夫人再没想过亲妹妹会背叛自己,对这件事一直耿耿于怀,如今面对薛姨妈的哭诉,她也只是意味不明地说:
“蟠儿这孩子也太不省心了!人命关天呐,他怎可这般胡作非为?!唉,不是我不愿帮你,妹妹,你亲眼见着的,我们家如今是什么境况!大老爷身上的官司还没撕撸开呢,要再添上这事,这罪名就更大了,说不准连我们老爷也要受了牵连……”
王夫人本是托词,不想一语成谶,玉钏急匆匆走进来:“太太,不好了,咱们老爷也被参了!”
“什么?!”
……
薛姨妈从王夫人处走出来,心里已是一阵凄风苦雨。
回到家见了宝钗面上也无喜色,顿时再也掌不住,哭到:“老天爷,我这是什么命呐!夫君早死,留下这么个业障,如今叫我指着谁!”
宝钗见母亲哭得心酸,连忙上前抱住她,劝道:“妈要保重身体,大嫂子肚子里还有孩子呢,妈要是倒了,这家里就再没有主心骨了!"
薛姨妈闻言,还是扑在宝钗肩上哭个不住。
迎春因为娘家不肯出力,她又挨了邢夫人一顿说,心中好没意思,也跟着哭了起来。
一屋子都是哭声,宝钗没法,忙向抱琴使了个眼色,抱琴会意,哄着迎春,将她扶回了房中。
等人走了,宝钗才扶着薛姨妈坐下,慢慢安慰道:“妈别急,姨妈家里并不是不想管我们,只是他们如今自顾不暇,没有办法罢了!
今天我们过去,大太太虽然没
好气,但宝二嫂子给咱们指了条明路……”话至此处,宝钗悄悄对母亲耳语道:
“王家舅舅不日就要进京,咱们何不求求他去!”
“你说的对,你舅舅就要进京了!他一定不会不管蟠儿,叫伙计去城外等着,你舅舅一回来,就叫他给咱们报信!”
“母亲安排的是,至于哥哥那里,咱们再让蝌弟多带些金银,多多打点,不叫他吃苦就是了!”
“我的儿,难为你,若你生为男儿,母亲哪里还有这些烦恼!
你哥哥不长进,自己陷了进去,还带累了你,他如今犯了事,你入选的事恐怕也黄了。
没了宝玉,将来你的终身又该靠谁?!母亲如今真是后悔,或许当初不该……”
“母亲慎言,这都是女儿自己的选择,怪不了他人,至于将来……嗐,看命吧!”说到后来,宝钗也撑不住哽咽了。
她终归是个没出阁的女孩,再沉稳也是有限的,提起将来,心中不由得一酸。
贾薛两家凄风苦雨,都在不约而同地等着王子腾入京,城根脚下的奴才望眼欲穿。
贾府里,凤姐不愿一味呆等下去,她酝酿了几天,挑着老太太午歇的时候,避着人和她说:
“家中最近事多,老太太辛苦了……”
“我一把年纪,谈什么辛苦。只盼着你们都能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老太太……”凤姐忍不住了,直接说,“我们是没法儿了,可怜林妹妹,她是姑妈唯一的骨血。”
一提起黛玉,贾母瞬间泪眼婆娑,她一拍大腿,恨恨道:
“你老爷们做事,实在难说,此事一出,连我们也不相信他是冤枉的,何况外人?林丫头终归姓林,若事有万一,她是不怕的。可她一个人,在这世道又该如何活下去啊!”
“老太太别急,我正想和老太太商量此事,咱们要不要提前打算,给林妹妹找个好人家?!”
“你是个好孩子,现在还为你妹妹打算,你说的事我也想过。只恨我之前舍不得,没有早早给她定下婆家。如今找的仓促,恐怕不能如愿。
女子嫁人不比其他,若是遇人不淑,一辈子就都毁了,所以我宁愿拖着,只好祈祷咱们平安无事罢了!”
“论起那些不知根底的人家,咱们自然不敢将女儿交出去。但我昨日偶然想起一个人,只怕他还使得!”
“你说的是谁?”
“甄家,那个甄宝玉……”
第108章
“姐姐,我有一个不情之请……”,周高昱好些天没来毓秀宫,甄瑜就天天来正殿陪着元春。
元春刚写完一篇心经,闻言有些疑惑,将笔搁在一旁,抬头看向甄瑜。
现在宫中都在观望,想看看皇上对贾家的态度会不会因贾妃有所不同。
前头的,无论是柳家还是甄家,皇上都丝毫不留情面,但是宜妃有子又有宠,和前头两个有根本上的不同。
众人都在好奇元春的应对,以及皇帝的反应,偏偏这两人都很沉得住气,这段时间没有做出任何能让人想入非非的举动。
这些日子,除了甄瑜天天都来,宫里只有李贵太妃打发人来安慰了两次。
毓秀宫冷冷清清的,连小四都有些察觉,这段时间垂头丧气。
大皇子让大皇子妃来毓秀宫走了一趟,说要把小四接去东三所住几天。
元春感激他的好意,也不想孩子留在宫里打闷葫芦,利落地把人打发走了。
少了个孩子叽叽喳喳,毓秀宫更加冷清,元春心里燥燥的。
贾家出事是她早就预料到的,但事到临头的这一天,心中还是有些烦闷。
贾琏等人是不怕的,但巧姐这几个孩子却着实可怜。
还有林家的表妹,大厦将倾,哪怕元春心中早有打算,也还是担心鞭长莫及,自己有照管不到的地方。
元春想着别的事走了神,不期然听到甄瑜说:“……想请姐姐牵线搭桥,做个媒人!”
元春一愣,疑惑地问:“我能做什么媒?”
“姐姐知道的,家弟上一科考中了二甲进士,虽然名次不高,难得圣上青眼,点了他做翰林院修撰。
如今家计是立起来了,称不上富贵,也还算过得。我唯一操心的,就是他内院中缺了一个执掌中馈的妻房。”
“你也太谦了,令弟有功名、有志气,未来不可限量。只怕求亲的人将门槛都踏破了,你倒请我做媒,不知看上了哪家姑娘。”
甄瑜低头一笑:“说了姐姐可别恼,林海大人的遗珠,姐姐的表妹,那孩子的诗情才气我也有所见识,心里很是喜欢。我若想为家弟求她,姐姐可愿牵线搭桥?”
元春一愣,没想到甄瑜看上了黛玉。
黛玉自然很好,家中这些姊妹们,元春最喜她和探春,如今探春有了着落,黛玉却被耽搁了。实在是元春心中一大遗憾。
只是元春和老太太一样的想头,女子嫁人是大事,尤其是这样危急的关头。
若胡乱找个别有用心的凑数,只怕还害了她,于是迟迟举棋未定,想着将来暂时将她安置在薛家或是史家,等熬过这一劫,再为她好好选夫婿。
只是这样一来,黛玉难免要吃些苦头,毕竟是客居投奔了去的,不用想都知道,必定多有心酸。
元春最近思及此事,也每每心焦,只是实在没有其他更好的主意。
她没说过,甄瑜却看了出来。
元春对家中姊妹的怜惜更胜亲弟,甄瑜不愿她烦恼,于是开口提了这事。
若论起甄瑛,元春是极满意的,才气和家世长相都是其次,难得这孩子经过大事,比起一般的世家子弟更稳重有韧性。
和这样的人结亲,就算日后仕途有了一二不顺之事,他也能有担当,不至于让妻小跟着惊惶受苦。
只是……
“你既诚心相求,我也不妨直言相告,我们家现在的样子,你是知道的。
这一遭即便过去了,十年之内也难立得起来。你兄弟仕途才启,正是需要贵人相助的时候。
林丫头什么都好,但家中已经没人了,恐怕给不了他什么助力。她年少孤苦,老太太和我都心疼她,多番耽搁,就盼着她余生平安顺遂。
你和我好,事事为我考虑,我心中知道。只是儿女婚事,还是要夫妇合心顺意,才好过日子的。”
“姐姐把我那兄弟想的太好了,他若能娶到林公的女儿,是他三生之幸,难道还有不足吗?
何况大丈夫立于世,若只想凭着裙带关系上进,这条路也走不长远,不如回家操持家业,以图个平安富贵罢了!
我们家是经过事的,不是那见风使舵的人家,府上的情况我心中清楚,当年我家出事,若不是姐姐心存慈悲,哪里还有他今日的光景。
只请姐姐放心,若贵府老太太许嫁,我们家必定以礼相待,绝不使林姑娘受委屈。这不仅是我的意思,也是家弟的意思。
当年我们家被抄,我家老太太情急之下塞了五万两保命银子给贵府二爷。
难得他念旧情,替我们家一直保管,直到甄瑛进京后才全数奉还,我们家靠着这五万两银子安置了一家人,家弟也能安心读书,这才有了今日。
你们家的人品根底,我们是深信的。世家大族,枝繁叶茂之后,难免会有不虞之事。姐姐宽心,只要挺过之后,一切就好了……”
甄瑜的话说得元春有些心动,甄家若能真心诚意求娶黛玉,那即便家中有些事故,也就不怕了。
她思量了一番,在宫门落钥之前,让人向贾府传了信。
“娘娘当真这么说,甄家愿意?”
“老太太宽心,千真万真,甄娘娘亲自向咱们娘娘求的婚事。娘娘让奴才来请老太太示下……”柱子低头说。
凤姐早上才打了这个主意,没想到天还没黑就有了眉目,她心中激动,忍不住催促道:“老太太,公公还等着您的答复呢!”
贾母回过神,没像凤姐想的那样一口应下,反而踌躇着对柱子说:“请柱子公公前厅坐着喝茶,歇歇脚再回宫。”
柱子知道贾母等人还有话商量,幸而元春早就料到,让他领了可以在外多盘桓一晚上的对牌。
于是柱子心中不急,依言去前厅吃果子了。
凤姐见状扭了扭帕子,嘴上还要再劝,贾母却已吩咐道:“凤丫头,你亲自去园子里走一遭,把林丫头叫出来,我有话和她说。”
凤姐知道老太太这是要问黛玉的意思,心中不由得有些打鼓,生怕黛玉想岔了,一口回绝。
于是去的路上心思电转,计划着如何开口将事情讲清楚。
贾府最近遇到的事,黛玉也有所耳闻,知道舅舅家是遇到关口了,虽想分忧,奈何自己只是闺阁弱质,有心无力。
凤姐突然间的拜访,在她意料之外。
黛玉起身迎了凤姐,嘴上说道:“稀客……”
凤姐却不如以往爽朗喜谈笑,还有些欲言又止的味道,黛玉心下奇怪,正想问她怎么了,就听凤姐说,老太太要见她。
黛玉冰雪聪明,心中已会到了两分意思。
前两天紫娟替她发愁,说起过这个事,一下说幸好没有许给宝玉,此时还有脱身的余地。
一会儿又说,怎么没提前找个好人家,以后说不定要受苦。
黛玉早在心中打好主意,外祖母家养自己一场,自己万万没有抛下他们独自嫁人的道理。
无论将来
如何,一家人自然是该在一起的。想到这一步,黛玉心中反倒安定了下来。
今见凤姐来找,黛玉也不多问,施施然跟着她的脚步往荣禧堂走去。
凤姐见黛玉这个样子,就知道自己是猜对了,这丫头肯定是打定了主意要共进退的。
凤姐心中发苦,一时感佩黛玉为人,一时又怪她死脑筋,心中焦灼。
两人行至沁芳桥时,凤姐终于定住了脚步,挥退众人,拉着黛玉的手,眼泪就下来了……
“妹妹,我不瞒你,家中近来遇到事了,日后恐怕不好。我们是脱不了身了,但你还年轻,千万不要和我们一起陷进去。
老太太给你找了好人家,虽不是大富大贵,但危难时刻还愿意与咱们做亲的,可见真心。妹妹千万不要犯糊涂,务必仔细考虑啊!”
黛玉虽然没怎么出过门,不过她读过不少书,她想告诉凤姐,危难时刻愿意做亲的,不一定是真心,还有可能别有所求,想让她和老太太不必为自己忧心,她已经想好了,一家人自然是要同甘共苦的。
可还不等她说话,凤姐就又开口:“你侄儿侄女,还有兰儿、惜春妹妹,我们都沾了一个贾字,没有脱身的道理,但他们才多大,能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这家里人若是都陷进去了,他们可怎么办?”
“二嫂子,你这是什么意思?”
“宫中甄娘娘给你说亲,说的是她亲弟弟,她弟弟仕途大好,这种时候与咱家做亲,为的就是以后能拉咱们一把!
老太太舍不得你委屈,没有立时应下来。我为了孩子,不得不厚着脸皮把这事的内情告诉你,望你千万好生考量,我余生都为你念佛!”
黛玉睁大了眼睛,没想到这其中还有这样的内情。
她的心中顿时犹如打翻的调料罐子,酸甜苦辣什么滋味都有。
刚想开口,却见前边隐隐跑来一个人。
琥珀沿着小道一路疾走,隔得远远地见到了人,忙急着说:“老太太等姑娘呢,怎么停住了……”
黛玉收回了话,点点头就迈步往前,凤姐一把拉住她的手:“好妹妹,这是我的私心,你别怪我……”
黛玉挣脱了她的手,摇摇头没说话。
凤姐一路忐忑,等到了荣禧堂,老太太屋外的丫头直接拦住了她。
任是凤姐如何心焦,此刻也没了法子。
那一晚上,老太太直接留了林妹妹在荣禧堂住,凤姐打听不到消息,只好回了自己屋子。一晚上辗转反侧,心焦不已。
好在第二日一睁眼,门外传来喜鹊叫声,平儿进来传话:“老太太给林姑娘说好了亲事,请二奶奶吃了早饭赶紧过去商议。”
凤姐喜得只念佛,贾琏疑惑道:“林妹妹的好事,你做什么这么激动?”
“你懂什么……”
说完也不解释,一甩袖子走了。
贾琏哪里知道,不单他信不过王仁,凤姐其实也信不过。
只是她碍于面子,不好说娘家人不好。
但要她真把救命的钱交给王仁,她心中也是犯嘀咕的。
比起王仁,她更相信黛玉的人品,这位妹妹小时候是有些小性刻薄,可若论人品,一百个王仁都跟不上她的脚后跟。
她的那一份家私,偷偷给了黛玉放进嫁妆里,神不知鬼不觉,简直是最好的处理方式!
如此一来,日后即便事有不好,还能指着黛玉捞一捞他们。
凤姐自认打算的十全十美,没想到在老太太那里碰了钉子!
“你们别打那不成道理的主意,林丫头是要嫁做人妇,去人家家里过日子的。人家肯在此时求娶,咱们家也要懂分寸,不让林丫头往后难做。
林丫头的嫁妆,我这里有一份,她父亲准备的也有一份,还有她母亲生前留下的嫁妆,我做主给她一并带了去。
还有之前,你林姑父死后留下的一份家私,都随着玉儿去甄家,以后给她傍身。
除此之外,你们个人处的好的,有要给她的添妆,那是你们的情分。至于别的,我知道了可是不依的!”
林家的家私,众人脑中一“嗡”,林家祖上也有爵位,只是传到林如海父亲那一辈就尽了,后来他自己长进,考了探花,做了两淮盐运。
这职位可以说富得流油,林家家私几何,自然不必说。
黛玉是女子,父亲去世之后保不下所有,但能给她的那一份,数目都可让人咂舌,连贾府这样的人家也会眼红的地步。
对于这些钱的去处,家中之前一直含糊着,黛玉一个丫头,嫁出去撑死一万的嫁妆,再加上老太太以前赔给她母亲的那一份,足够她衣食无忧几辈子,说出去谁不伸大拇指。
能糊弄住外人就够了,老太太竟然真要把东西全给她带走,这不是便宜了外人吗?
一时之间,荣禧堂里都敢怒不敢言。
贾母看着这群不成器的子孙,只觉得心肝脾肺肾都疼。
“你们都出去,留下你大老爷和琏儿,我有话说。”
第109章
“你们别打量我只疼林丫头,心中愤懑。我就问你们,祖宗留下的基业,你们守住了吗?祖上的功勋荣耀,你们承继下去了吗?
连自家的东西尚且守不住,还敢眼馋林家的?真留在了手里头,你们就不怕一朝东窗事发,解释不清楚这些银子的来路,罪加一等?”
贾赦先还有些不屑,听到家母如此说,这才周身一震,收了方才愤愤不平的样子。
贾母心酸头疼,不得不掰碎了说给听:“林丫头最是个知礼感恩的孩子,东西放在她手中,往后她看见你们落难,还能不伸手拉一把?
甄家感怀咱们高义,好意思袖手旁观?到时候不过是他们举手之劳,就是咱们的救赎了!”
“老太太说得对,是儿子想差了,既然如此,不若咱们多让林丫头带些去,等此事过了,再要回来!”,贾赦出主意道。
贾母定定地看着他急切的眼睛,过了一会儿丧气道:“我给林丫头的那些,数额虽大,但都是有名目的。你让她真金白银搬到甄家去的那些,以什么名目,入不入林丫头的嫁妆单子?”
“自然不好入的……”
“那就是私匿财务,你想拖甄家入水,甄娘娘会冷眼旁观?!”
“这……这……”贾赦嗫嚅道。
贾母闭了闭眼,有气无力地说:“别打那些主意,结亲不成反倒结仇!我明白你们的意思,我会准备一笔钱,给林丫头悄悄带着,但仅此一笔,数额不大,全当买个心安,至于其他的,不成!”
贾母积威甚重,贾赦不敢反驳,贾琏更是没有开口的余地。
两人点头哈腰地离开荣禧堂,贾母周身都松懈了下来,眼泪盈盈地说:
“当年我说老大不成,婆母非要说我偏心。她哪里知道,知子莫若母,爵位给他,及至如今,累及家小啊……”
谈起陈年往事,琥珀不敢接口,她劝着贾母:“老太太歇了吧!这事也算成了,总可以宽心……”
“林丫头,是我算计了她,我算
她心软,就和她母亲一样。明知此时不是嫁人的好时机,我还是让她去,只盼能给家里留条退路。
以后她若过得不好,九泉之下,我如何见她母亲啊……”
贾母说着,眼泪又流了下来,琥珀连忙拿帕子拭泪,口里安慰道:
“老太太宽心,那是娘娘给姑娘找的婆家,娘娘一向疼爱林姑娘,一定不会随便给她指人。
甄家也是多年老亲了,咱们这一次若是逢凶化吉,以后自然走动起来,也是一则佳话啊……”
此事才过去五天,贾赦就叫刑部来人拿走了,和之前的传讯不同,这此是直接押走的,贾赦官帽都被摘了,虽没带着枷锁,也和缉拿无异。
和贾赦一起被拿的,还有宁府贾珍父子俩,那边才是乱做一团,惶惶不安。
贾琏最近两边跑着支应,分身乏术,把年纪不大的贾兰都带上了。
可恨宝玉一把年纪,在家中闹着不把林妹妹嫁出去,一时病了一时疯了,闹个人仰马翻,指望不上半点。
倒是宝二奶奶稳得住,内外一把抓,既看好了宝玉,让贾母王夫人放心,也没让流言散播出去。
黛玉的婚事筹备的有些急,最怕的就是委屈了姑娘。好在甄家有诚意,自从贾府点了头,他们家三书六聘就走起来,一点儿也不敷衍。
他们知道贾府着急,该办的事情半点没有拖沓,阖家提起都要夸句好。
甄瑛来贾府拜访时,那样的气度和谈吐,喜的老太太无可无不可。
待要叫宝玉出来和他相交学习,又怕他管不住嘴,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心中再是可惜,也只好放弃了。
王夫人看着这场面,心中好不是滋味。
金榜题名、洞房花烛,这本是她幻想了无数次,盼着自家宝玉能有的风光,如今却在别人身上看到了。
她不禁有些怨恨元春,恨她有事不为亲弟弟考虑,这些外八路的姐姐妹妹,她倒是一刻不曾忘记。又恨贾赦不做人,拖累了自家。
她最近打着主意,想让贾政写信回家,逼老太太分家,以后贾赦出事,才不至于拖累他们。
可惜贾政不知变通,不仅写信训斥了她一顿,还让她不许胡思乱想,安心服侍婆母。
王夫人气得哭了一场,深觉贾政迂腐,不懂自己一番苦心。
家是暂且分不了,不过王夫人并未死心,她盼着自家哥哥早日进京,给她撑腰!
被众人日思夜想的王子腾,终于再贾赦等人被关一月后传来了消息
不是风光回京,而是客死他乡!
“太太,舅老爷在路上病了,因为没有找到好大夫,耽搁了一两个月,人就没救回来……
如今是王仁王大爷进京报丧,舅太太扶灵在直隶等着,皇上谕命,让回乡安葬!”
“怎么会?”王夫人呆愣一会儿,接着立刻问道:“朝廷可有加谥,封赠?!”
“没……没有听说……”
“怎么会这样啊!”王夫人崩溃道。
她虽是内宅妇人,也知道做官做到自己哥哥这份上,不可能没有追封加谥,除非……他也犯了事……
“咱们家今年莫非流年不利不成?!怎么尽是坏消息?快让人传信,把这消息告诉老爷去,还有宫里的娘娘,这家里都要变天了,她还要袖手旁观吗?”
元春听到了这个消息,默默给王子腾上了柱香,对于这个舅舅,她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
对于家里的传话,她也只有一个意思表示:尽快办完黛玉的婚事,若是可以,也给惜春找个去处!
这话传出去叫人心凉,王夫人怎样哭诉怨恨不管,黛玉的婚事却是前所未有的加急起来。
两家有意,又在这个节骨眼上,对外只说是早定下的,愣是赶在一个月内,让黛玉嫁到了甄家。
黛玉出嫁那天,十里红妆自不必说。就连见惯了世面的京城人,对贾府这样的大手笔也不禁咋舌。
外头知道贾府的事,有说甄家守信的,也有说贾府仁义收养孤女的,反正含糊着传开去,居然给贾府的门楣添了点光彩。
可惜黛玉出嫁之后,还等不及回门,贾府就出事了!
贾珍父子、贾赦所犯只是罪证确凿,贾氏荣宁二府,一天之内,接连被抄了!
……
元春跪在勤政殿外的青砖上,觉得这姿势真是冰火两重天,青砖极凉,丝丝含意顺着膝盖往身上钻,身上又极热,太阳无情地烘烤在身上,仿佛要榨干身上以后一滴水分。
其实,此时天气不算热,只是紫禁城讲究一览无余的轩阔,没有什么树荫可以遮凉,跪在这里就只能硬熬。
自己是早想到有这一遭的,所以特地选在皇帝早朝之后来跪着。
这样既能让陛见的大臣们知道这件事,又不至于太热,晒伤了自己。
打算的不错,只是真跪在这里后,苦还是要硬吃下去的。
元春心里并没有多难过,只是身上难熬,并且有些奇怪。
刘顺子这一早上跑出来得有六七趟了,以前甄瑜她们跪着的时候,他腿脚也这么勤快来着?
心里想着,眼前又看见顺子迈着小碎步过来了,元春一阵无奈,这又累又渴的,顺子不如少跑几趟,让自己少演几回的好。
果不其然,顺子一到挨边儿,就夹着哭声求元春:“娘娘啊,您回去吧,大日头底下晒着,这要晒坏了可怎么好?”
元春对戏本一般脱口而出:“求公公帮我通传,能让臣妾有面圣请罪的机会……皇上,贾家辜负圣恩,罪该万死,求皇上开恩啊……”
嗓子实在太干,吼完最后一句,元春没忍住,咳了好几声。
“诶哟,水……水!……”刘顺子一边喊着,一边抢过小太监手里的水碗,伺候着元春灌了好几口。
元春本是不打算喝的,做戏做全套,自然要憔悴些,效果才能到位,众人才知道她的无奈和孝心。
可刘顺子手实在太快,元春还来不及拒绝,一阵清凉就涌到了喉头,这还能忍得住?
等反应过来,茶碗里的水已经被她干了。
元春有些尴尬,对着刘顺子小声责怪:“顺子公公你快回去吧!皇上的难处,本宫心里知道,家中做错了事,原该如此。只是本宫身为人子,不得不尽本分,众人都是这么过来,本宫理当如此。这才好叫世人知道,皇上的公正不阿……”
“诶哟,我的娘娘,世人该知道的都知道了!您快歇了吧!”
“我有分寸,再跪一会儿……”
刘顺子见劝不住,急得直跺脚,可他拗不过元春,只好唉声叹气地回勤政殿复命。
勤政店里,周高昱捏着拳头,面如锅灰。
刘顺子吞了吞口水,小心翼翼地说:“娘娘说她知道皇上的难处,只是她也要尽为人子的本分,让皇上别担心……等世人看到皇上的公正不阿,娘娘她就回去了……”
刘顺子话音刚落,周高昱又砸了一个杯子,咬牙切齿地说:“她就那么喜欢跪着?不要伞也不要人伺候,这是在逼朕吗?”
刘顺子心想,人宜妃娘娘可没这意思,奈何您老人家这一早坐立难安,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您跪在外头呢!
擦擦头上的汗,刘顺子强笑道:“奴才……”
话还没说完,已经被周高昱打断了:“小四呢!他母妃跪在大殿前,他人去哪了?”
刘顺子眼睛一亮,顿时明白了皇帝的意思,皇上不好让宜妃起来,可对自己的儿子心软,任谁也说不出二话。
此刻正该四皇子跑来求一求,这局也就破开了。
“来人,来人,去告诉四皇子,宜妃娘娘已在大殿外跪了两个时辰,让他快来劝劝。背着点人哈!”
小太监领命飞速跑去,不一会儿又气喘吁吁地跑回来,苦着脸说:
“宜妃娘娘将四皇子交到东三所了,嘱咐大皇子看好他,并三令五申告知他,不可掺和前朝之事,否则就不认他了,四皇子正哭呢!”
“胡闹!!”
周高昱已是怒极,看了眼外边越来越烈的日头,他咬牙说:“贾氏不是要见朕吗?让她进来……”
“皇上,皇上三思呐,流言如虎。若您此刻见了宜妃娘娘,只怕盯着贾家的人更多,事情一发不可收拾!”
道理的确如此,周高昱却莫名烦躁。他已经忍了一早上,此时心浮气躁到了顶点。
他本就不是被条条框框束缚的人,当了皇帝后更加如此。以前多番隐忍,只当是自我修炼,但此刻的忍耐分外难熬。
他眉头一皱,对刘顺子说了声:“去!”
刘顺子无法,答应了一声小跑出去,弯腰对元春说了些什么。
从周高昱的角度看过去,元春先是一愣,然后朝着正殿的方向一拜,又对着刘顺子摇了摇头。
顺子有些着急,嘴里不住地劝说着,周高昱把脚一抬,就要出殿门,不料元春发现了他的动作,急忙摇着头。
见周高昱不为所动,头一偏,就歪到在玉罄身上。
玉罄虽没有发现勤政殿的动作,但她和元春的默契非比寻常。
元春一倒,她就大声喊着:“宜妃娘娘晕倒了,快叫太医啊!”
周高昱脚步一顿,他有一瞬间以为元春是真的力有不逮,可他很快反应过来,硬生生止住了脚步。
看着外头慌乱一阵,周高昱对小太监摆了摆手:“去太医院传李环山……”
一阵兵荒马乱,元春终于回到了毓秀宫。
不枉一番辛苦,今天这一遭总算是演过去了。
甄瑜看见元春是被人扶回来的,急得不得了,跟在太医后边忙前忙后,眼眶都红了。
她本想陪着元春一起去,可元春不许。她拗不过,只能在毓秀宫心急如焚地等着。
元春睁眼安抚她,说自己没事,可甄瑜嘴上应和着,那样子分明不信。
站在元春的角度,周高昱能做到这一步,已经是出乎她的意料了。
可看周围人的样子,分明觉得皇帝是这如此的冷酷,半分情面都不留。
元春无从解释,只好岔开话题,揭过此事……
贾府的罪名比上辈子少一些,约摸是发作的早,有好些事都没来得及犯。
但主要的那几条,一点不少。
宁府倒的彻底,贾珍父子实在不成人,贾珍忝居贾氏族长之位,更是罪加一等。
他们两父子被判了流放,家产尽皆罚没。尤氏婆媳哭得死去活来自不必说,可怜惜春一个好好的侯门小姐,转瞬就成了罪臣之女。
尤氏婆媳没地方可去,拖家带口来投奔荣府。惜春刚开始吓得不行,事情过后,她反倒更加疏远嫂子和侄媳妇,一个人形单影只,只偶尔和妙玉说两句话。
荣府稍好一些,贾赦丢了世袭的爵位,官中的银子和他房里的东西都被抄走了,但贾家的宅子没被收去,大观园也还在。
亏得如此,尤氏婆媳过来投奔时,才有屋子安置她们。
贾政这一房的东西没怎么遭殃,他毕竟是宜妃的亲爹,官兵们再贪,也不太敢放肆。何况贾政此时仍是官身。
贾母有诰命在身,她的东西也没动过。总体来说,荣府倒霉的就贾赦这一房,其余的,保了个七七八八。
荣宁两府被抄时,成年男丁都被带走了,只女眷得了恩典,被圈在府中。
有甄家和黛玉在外打点帮衬,日子虽难,好在没缺衣少食。
就是贾赦等男丁吃了些苦头,锦衣府来拿人的赵堂官和贾家有些旧怨,巴不得他们倒霉。
虽有北静王在一旁帮着周旋,终究县官不如现管,很多事情插不上手。
贾府这事整整闹了两个来月,等一切尘埃落定时,已经入了秋。
中秋在即,家家户户都要团圆,唯独贾家凄风苦雨,忙着准备送贾赦、贾珍、贾蓉上路……
第110章
贾家出事没多久,贾政就被参了家事不谨。
等荣宁两府的罪名一落实,他头上的官位也没了。
圣旨让他停职查看,回京待命,贾政一路紧赶慢赶,终于赶在贾赦和贾珍父子出发之前回了家。
此时,贾珍父子和贾赦都已经被放回来了。
北静王帮着走动关系,让三人能在出城之前得以回家拜别老母、安置家人。
宁府的房子没了,家下奴才都入了官,贾珍父子无处可去,只能随贾赦一起回了荣府。
当初宁府被抄,下人们都被入官造册。剩下尤氏婆媳两个,哭哭啼啼空着手来投奔荣府的,除贴身衣物外,连头上的簪子都被人拔了。
那样披头散发的可怜样,让荣府众人看见了,又是心酸、又是害怕。
贾母将他们安置在荣禧堂后面的几间空屋子里住着,又将自己年轻时的衣服找了两箱给他们送去。
凤姐见他们没有人服侍,连带着自己婆婆那份,一人身边派了两个丫头、两个婆子。
如此这般,才算勉强把众人安置住了。
贾珍父子和贾赦从牢里回家,见到老太太的那一刻,三人无不心酸落泪。
贾母瘦了一大圈,她是上了年纪的人,贾家出事后,虽捱过了开始两天,后头还是气病了。
因怕别人说嘴,指责贾赦等人气坏老母,更添一层罪名,所以贾母先前一直忍着没说。
琥珀等人看出她不舒服,悄悄问她要不要请太医,贾母都拒绝了,只说自己吃多了积食,不是大事。
如此拖过半旬,这病不但不好,反而连床都起不来。
贾府众人有惧罪的,也有真心心疼老太太的,都急得不行,关键时刻还是凤姐想到了仇昌。
仇昌自黛玉出嫁之后,也跟着辞了出去。听说做了甄家的供奉,只是他不住在甄家,自己在外头另有一处宅子。
找别的大夫,老太太不放心,唯独仇昌,众人还是信任的。
小厮去到甄家说明了原委,黛玉一听贾母病了,哪里还坐的住,连忙派人叫了仇昌,急急地,就要往贾府来。
不想出门时恰好遇到了甄瑛下朝,甄瑛一听是贾府老太太有事,二话没说,就打马陪着黛玉一起往贾府赶。
仇昌是精于世故的人,到了贾府之后,只说老太太有些风寒,连药方子也没写,自己告辞出去,说是亲自抓药。
贾琏等人知道他这是体恤自家,不给人留话柄的做法,都喜得直作揖。
黛玉看老太太病得这样,眼泪止不住扑簌簌地掉。
贾母看她面色红润,脸上虽有忧色,并无苦意。
加上姑爷勤谨,并不因为他们家出了事就避而远之,反倒从贾府解禁之后,一连来了多次,帮着跑进跑出,出钱出力也无一丝怨言。
贾母本对黛玉有愧,此时见她过得好,心中的忧虑也退了大半,身子反倒一天天好起来了。
贾母这一病,黛玉在贾家住了四五日。
甄瑛天天来看望,言语间都让她安心陪伴外祖母,不要忧心家里。
眼睛却巴巴地看着,今日送这个,明日送那个。
凤姐等人看了,既是心酸,又是好笑,反是黛玉不好意思,悄悄瞪了他好几眼。
贾母成了精的人,如何看不出两人的眉眼官司,等身体略好了些,就催促着黛玉回家。
黛玉虽然还想留几日,但甄家那边也是人少,何况甄瑛日日都往这边跑,也不是长法,在贾母再三催促下,终于还是回了自己家。
贾政回家时,贾母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只是眼见的憔悴了。贾政看得心酸,跪下口称“儿子不孝”,重重地给她磕了三个头。
贾母看见贾政鬓边的白发和一脸的风霜,心中也是难以抑制地难过。
众人抱头痛哭一番,贾母催促道:“你回去洗洗吧,吃完中饭过来,我有话说。”
此言一出,荣禧堂里众人面面相觑,心里明白,老太太这是要分家产了。
贾母的确想要赶在贾赦等人流放前,给他们银子安顿妻小,也不至于盘缠傍身。
下午,荣禧堂中,贾母早已让人将她的箱笼都打开了,金灿灿银晃晃的一片,在这个时候格外诱人。
老太太的眼神扫过儿孙后辈,起身开口道:“我的东西都在这里了,房子地契和铺面不多,交给琏儿去变
卖,填补前些年的亏空。
这箱金子你们拿去还人家的债,但凡有欠款借据在人家手里的,一并了了!
省亲的园子锁起来,咱们家是犯过事的,虽然朝廷没把园子收走,到底不能再住在里边儿了。
家下奴才太多,各房中留下够使的人,其余的都打发了吧。以后这项银子各房自己出,饮食也各自吃吧!”
“老太太这是要分家吗?”贾赦伤感道。
“分吧,你们也是做祖父的人了,分了以后各家好过日子!”
“母亲尚在,儿子们怎能分家,还是一体奉养老太太的好。”贾政说。
“分了家你们难道就不奉养我了不成?我知道你们的孝心,不在这些小节上。别插话,等我说完……”贾母说完,匀着气摆了摆手。
贾政等人都闭了嘴,贾母接着说:“我的这些衣服,给老大家的两箱,侄儿媳妇两箱,侄孙媳妇一箱,可怜你们的东西都被搜去了,这些拿去穿吧!”
尤氏婆媳,邢夫人都抹着眼泪谢过老太太,脸上难掩羞惭之色。
下剩的几箱现银,老太太均分给了贾珍、贾赦、贾政三房。
贾琏、凤姐、宝玉、贾兰又各得了一箱体己。
惜春被贾母要过来,还是跟着她。言下之意,日后惜春出嫁的银子,还从她这里出。
尤氏、贾珍闻言都松了一口气。
惜春眼神含悲,坐在老太太的床尾,轻轻缀泣着。
贾母摸摸她的手,轻声说:“好孩子,往后你就住在梨香苑吧,让妙玉和你作伴!”
此时,东西差不多分完了。贾母也累了,她再次环顾一圈说:
“我剩的东西不多了,以后做结果我的使用……如果还有剩的,分给服侍我的丫头们!”
“老太太福寿延年……”王夫人话还没说完,贾母就含着眼泪,摇了摇头,说:“好了,你们各自去吧。我要歇歇……”
王夫人脸上讪讪,邢夫人努了努嘴,心中好不得意。
王氏以往凭着这张巧嘴,不知哄骗了老太太多少去。可家里一出事,她就惦记着分家,这心思就是司马昭之心,老太太怎会不知。
看见老太太不给王氏面子,邢夫人觉得这段时间的郁气都扫了大半了。
不管这两妯娌打着怎样的官司,分完家的次日,贾赦一行人就启程了。他们是去流放,半点不能延误。
长亭外,贾赦请托贾政好好照顾家里,贾政答应着让他保重。
两兄弟之间曾经的龃龉,此刻都烟消云散了。
贾政亲自送着贾赦走了又走,终是依依不舍地分开了。
贾家大房的男丁,只剩下年幼的贾蘅一人,连贾琏都走了。贾政怜惜,每天都让人去看望问候。
本来贾赦出事,贾琏身上的干系不大。
可惜几年前有一宗包揽诉讼的官司,害死过人命,是凤姐拿着他的名帖悄悄办的。
这一回被有心人翻了出来,应天府问到他头上,贾琏无从抵赖。
加上他这些年迫于无奈,帮贾赦跑腿走的那些关系,数罪并罚,身上的世职和虚衔被一抹到底,成了个白身。
除此之外,为了赎罪免受皮肉之苦,贾琏还要交一大笔银子给官府。
凤姐知道这事怪她,满心羞愧。再是吝惜银钱,此刻也不敢藏私,一并交了出去。
贾琏憋着气,虽恨凤姐独断,但是看在两个孩子的面上,也只好忍了。等到终于摆脱官司从牢里出来,又碰上贾赦流放,贾琏不得不远赴千里去送老爹。
贾赦来拜别贾母的时候,贾母虽然安慰他早日赎罪,遇到大赦就能还家。
可是母子二人都心知肚明,这一去之后,应是再无见面的机会了,两人都是泪眼婆娑。
这三人一走,贾府中冷清了很多,许多亲戚也不如以往走动的频繁。
迎春嫁给薛蟠后,薛姨妈自知惹恼了姐姐,不用人说,她就阖家搬迁到了荣府后巷的一处宅子里。
贾府解禁后,她为着薛蟠的事又来求了几次,可贾家这个样子,哪怕是有心,也无力帮忙。慢慢的,薛家也不来了。
贾赦离开的那天,恰逢迎春生产,没法亲送。
薛蟠不在,薛蝌在外照管,薛家只打发了小厮送了点盘缠。自此,贾薛两家的关系更是僵硬。
迎春坐月子期间,邢夫人记仇,不仅都没打发人去看过。对薛家来报喜的人,也只冷冷淡淡说了句“恭喜”。
贾母倒是还念着这个孙女,给她送了一些补身子的东西过去。可惜迎春不知事,对去看望自己的婆子们哭哭啼啼,满口都是求着老太太救薛蟠出来。
半点不关心老太太身体和贾家现状,下人不敢把这事往上回,只说给了邢王两个夫人听,两人都含着气,此后也不叫人去看望了。
荣府按老太太的意思分了家后,邢夫人跟着贾琏夫妻过日子,她素来与凤姐不和。任是凤姐怎样千伶百俐,也很受了些她的折磨。
王夫人家里是傅秋芳当家,她平时不言不语的,可真能担住事儿。
不仅将宝玉屋子里打理得井井有条,和李纨关系也好。
袭人生下孩子之后,王夫人本是要发落她的。
还是傅秋芳求着王夫人手下留情,说哥儿不能没有生母,又恐吓着了宝玉,王夫人才没发作袭人。
自那之后,袭人服侍傅秋芳比服侍宝玉还要勤谨。哪怕后来王夫人又扶了金钏给宝玉做姨娘,她也不甚在意,一心只以傅秋芳为要。
金钏是王夫人放在宝玉屋子里的眼睛和口舌,之前还想要傅秋芳的强,但傅秋芳从来不与她争执。
久而久之,宝玉厌了她,丫头们也远着她。尤其麝月几个大丫头,都不太搭她的茬,她自己没意思,也就渐渐消沉了。
贾家渐渐走上正轨,贾政赋闲在家,还是对家事一窍不通。
贾琏没回来之前,只能依仗那几个大管家。
那几人素来知道贾政不通俗务,多有欺瞒,又被卷了些钱财去。如此一来,饶是贾母给了补贴,贾家的日子也渐渐捉襟见肘起来。
贾家日子不好过,元春在宫里也受了冷落。
皇帝短短半月没来,毓秀宫的份例就多有被克扣的。
这事和庄齐云脱不了关系,她最近反应过来了,皇帝约摸是没有扶正她的意思。
心里头气不顺,病了好几次,脾气越发暴躁,身子也发福了好多。
容颜不在,想起毓秀宫往日盛宠,庄齐云心里的嫉恨都要满溢出来了。
好在家里送了个女孩儿进来,那是她的远房侄女,日日陪在她身边,温言软语地安慰,庄氏勉强觉得舒心了些。
但她万万没想到,这让她舒心的侄女,居然是冲着皇帝来的。
那天,天气晴好,孙氏来给她请安,邀她出去赏花。
孙氏一贯毕恭毕敬,庄齐云对她还算满意,一路上也无防备,被孙氏引着朝御花园走去。
在那里,庄齐云亲眼看见侄女对着皇帝言笑晏晏,温声软语。
曾经对她的那些温柔小意,现在全朝着皇上去了。
庄齐云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家里送这个女孩进来,根本不是为她侍疾,而是来替代她的。
怒急攻心,庄齐云立马就要上前,不妨被一个人挡在前头,正是自己的心腹宫女晏惜。
看着晏惜平静的神色,庄齐云反应过来,这一切,晏惜都是知道的。
原来自己身边最亲近的人,从来没有真正忠心于自己,她忠心的一直都是庄家。
庄齐云悲怒交加,一下子没撑住,晕倒了。
“娘娘,皇贵妃在御花园晕倒了!”,稻儿伏在褚香薇耳边悄声说。
“怎么回事?”
“说是去御花园,撞见庄家的姑娘勾引皇上!”
“呵!”褚香薇嗤笑出声,无不讽刺地说:
“庄家这样的大户人家,几时也有了这般难看的吃相?!大皇子身边放人还不够,这还惦记着皇上呢!皇贵妃可不得生气吗?”
稻儿闻言也笑了笑,说:“按理来说,流言不至于传的那么快。这话仿佛更像皇贵妃自己放出来的!”
褚香薇赞赏地看了她一眼说:“你也长进了,皇贵妃
这次必然是气惨了,才会连面子都不顾。流言传成这样,庄家那个姑娘呢?”
稻儿抿嘴一笑说:“被送回家了,皇贵妃还罚了自个儿身边的晏惜。那人此刻大太阳地下跪着呢!”
“背主的奴才,不为可惜。”褚香薇阴恻恻地说。
稻儿闻言有些不自在,她掩饰着换了个话题:
“娘娘,皇贵妃病了,如今宫里您就是第一人,咱们的大愿指日可待!”
褚香薇捋着自己的头发,漫不经心地说:“是吗?那为什么皇上要把三皇子给了云嫔呢?”
稻儿脸上僵硬了,她一直以为,皇上会把三皇子给良妃的。
没想到皇上大手一挥,把三皇子送去云嫔身边了,还是改了玉牒的,从此之后三皇子的生母就是云嫔。
这神来一笔,让良妃好没面子。
稻儿接不上话,良妃嗤笑着说:“摆这副样子做什么?一个不受宠的皇子罢了,本宫要他何用!”
“娘娘说的是!娘娘不久之后,一定会有自己的孩子的……”稻儿连忙接话。
这本是奉承,不想良妃一下变了脸色,她低垂眼睛,淡淡地说:“皇上把三皇子给云嫔,你以为,他看重的当真是云嫔?”
稻儿讷讷不敢说话,良妃眯着眼睛说:“皇上这是在告诉世人,柳家犯事,牵连不到后宫的柳婉清。正值贾家被抄的关口,你觉得,他真正想护住的是谁?”
“娘娘,不至于吧。贾氏如何值得皇上费这样的心思!”
“我也希望不是,可惜了……”
稻儿不知道褚香薇在可惜什么,她只觉得褚香薇脸上的表情,看起来有些可怕——
作者有话说:最近有些忙,我尽量更新,谢谢大家!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