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前世,省亲一事就是养心殿和勤政殿斗法的结果,不过借着元春的由头引了出来,白闹了一场荒唐。
今生元春没掺和在里面,这件前无古人的奇事,仍旧以另一种方式被提起。
端阳节,后宫一早就热闹了起来。奴才们在宫道上小碎步挪得晃出虚影,交泰殿并内务府的宫人在各个嫔妃的住所里来回奔忙。
今日宫中不举办大宴,只在后宫中起个家宴与众人同乐。
皇后要打点各处的赏赐和给臣工的节礼,今日一早特地传旨免了嫔妃们的请安,后宫嫔妃乐得清闲。
天才刚亮,内务府就派人送来了茉莉、榴花等新采鲜花供娘娘们簪鬓,还有交泰殿赏赐的金钗、金锁、指环、香包、药材等物,满满地放了一桌子。
抱琴亲自将那装满鲜花的盘子捧给元春看了,得到示意后,仔细将元春的头发挽起,簪上了新鲜的石榴花。
配着皇后那边送来的玳瑁金钗,端得好看又尊贵。石榴多子,这个时节正好应景。
元春由着抱琴给自己装扮,双手却将桌面上的珊瑚指环摘了又戴,戴了又摘。如此几遍过后,才终于选出了最合心的一个。戴在手上,举至眼前,来回翻看。
玉罄见她兴致好,上来凑趣:“贵人肌肤白皙、玉指纤纤,这珊瑚指环往年也见人戴过,都不如贵人手上的好看。想来这钗环首饰,也是要碰对了人,才见其光华。”
话音刚落,抱琴就抢声道:“玉罄姑姑真会说话,我看了主子,满心里只有一个好看,却说不出这样的好听的话。”
玉罄听她这么说,也不接话,只抿嘴着笑。
“你这一句‘满心只一个好看’也不俗了,话说得中听,都有赏!下头敬了好些玩意儿上来,都各自去挑了喜欢的戴上吧!”
抱琴心气太高,这些日子见元春对玉罄多有倚重,心里就有些不得劲儿。说话行事就怕人把她落下。
元春有意放任了这种发展,贾府出来的大丫鬟都有些心高气傲的毛病。
人说恃才傲物,她们也会仗着主子的看重懈怠懒散。有玉罄在一旁虎视眈眈,她才能谨慎勤奋。
而玉罄在知进退这一块,就不知强出抱琴多少去。
看着抱琴心满意足地挑东西去了,玉罄也不恼。反是避着人,俯身凑在元春耳边悄悄说:“主子,柳贵人那边确定是要走甄太妃的路子了!”
元春闻言冷笑了一声,瞧着手上如鸽血般殷红的珊瑚指环说:
“好!只要她走了这条路,从此就再难翻过身来了!你只让人仍旧盯好了那边,少不得再耐烦几个月吧,总是要柳氏搬离了这毓秀宫才好。”
柳婉清没有过人的智计和非凡的本事,唯有一点最是难缠,就是她身上百折不挠,越挫越勇的劲头。
元春和她不管是从性子,还是从东西殿之争来看,都完全没有和平共处的可能,皇后也不可能容许她们和平共处。既然这样,那就索性想法子,让她离自己远远的。
这一步不难,在皇帝明显表现出希望自己怀孕之后,一旦柳婉清主动靠近了甄氏,就意味着她迟早得离开毓秀宫。周高昱没有故意把自己的后嗣置于危险境地的嗜好。
“还有一事,主子,那启祥宫的穗儿姑娘——有些奇怪。”
“哦?”
“奴婢这边并没有实打实的证据,只是我那个老姊妹——不知主子还记不记得她?就是之前在启祥宫中管花草的那一个,这一番她不幸受了牵连,幸而皇后娘娘仁慈,让她逃出一条命来。
奴婢看她可怜,前些时候皇后娘娘免了她们的罪过,还许她们养伤。奴婢就私底下去看过她两次,替她使了些银子。
管事太监接了好处照顾她,把她挪了屋子,正巧和那穗儿姑娘住在了一处。
我那老姊妹嘴上不把门,提起良嫔娘娘来,言语间颇多怨怼。奴婢就劝了她两句,让她当心隔墙有耳,祸从口出。不想引出她一番话,让奴婢存了疑惑。
我那老姊妹说,穗儿姑娘虽然嘴上不说。可
瞧着,似乎是在心底对良嫔存了怨的!
要说那咱们做奴婢的,没伺候好主子挨了罚,那是理所应当,无从说个怨字的。
便是有怨,也是下头那些没受过主子多少恩典的低等宫女太监才会含酸带怨。我那老姊妹正是这样。
可穗儿姑娘不同,她是在娘家就跟着良嫔的,两人情分不一般。何况良嫔才醒来就惦记着她,又特意叮嘱内务府好好照顾她,等她好了仍然可以回去服侍,这就是天大的恩典了!
那启祥宫中退回去的人,不少都被分去了辛者库。有她们比着,穗儿姑娘也该宽心些,怎么看着反倒比别人怨得更深、更狠了!所以奴婢心里才存了疑惑!”
元春沉吟了一会儿说:“良嫔落胎一事还有诸多疑点,若我此前猜的不错,皇后要对良嫔下手,那启祥宫中必定会有内应。下等的奴才挨不着主子的边儿,这事若是亲近的人干的,这个穗儿看着的确大有可疑。
我之前还猜,动手的人多半会是此番用刑受不住去了的那些,就是甄太妃打发过去的彩屏也有嫌隙。
如今看着,倒是我想错了。皇后还敢把那穗儿放回良嫔身边,就不知到底拿住了什么把柄,这般有底气!”
“主子,需不需要奴婢去打听打听?”
“不必,左右与我们无干,要说下步闲棋也还使得,倒不必为此特意费力。
你把那纱制的罩衣拿一件来我换上,暑热的天,这五毒纹样的衣裳好看是好看,就是太闷了些。若要稀罕那纹样,不如捡个香包来我戴着,又轻便又好闻!”
“是,这后宫的嫔妃们都往勤政殿送了香包,主子就不送一个?便是不亲自绣,动手塞些香料也是一片心啊!”
元春闻言老脸一红,含糊地说:“不必了,我的心意昨晚已送给皇上了。他知我绣工平常,此时也不必非去强凑。你赶紧把衣裳拿来我换,我趁早沐过兰汤,咱们下午看大皇子二皇子射五毒去!”
玉罄看她不想多言,就知道必是有准备了,于是抿唇笑了一笑就进里间去做准备。
下午,临时搭建的演武场上十分热闹,皇上和后妃们端坐高台,看着底下大皇子、二皇子并他们各自的伴读射五毒。
那五毒就是红纸剪的五毒样子,粘在了草把子上,让小孩子射了压压邪气,以此增福。
元春对这项活动兴致勃勃,眼不错地盯着两位皇子张弓搭箭。
大皇子病了一场瘦了些,人倒是显得更高挑了,此时肃容站在演武场上,看着比以往多了几分贵胄之气。
许久不见的惠妃今日也出现了,穿着宽大的衣裳微笑着看着大皇子,好似十分上心的样子。
倒是皇后兴致不高,往惠妃那边看了好几眼,显得略有些心不在焉。
孙常在今日打扮得分外用心,一身的嫩黄色衬得人十分活泼俏丽,对身边大着肚子的刘氏是看也不看一眼,只顾说话引皇上注意。
元春打着扇子看众人的交锋,真是花团锦簇好不热闹。顺着皇上的目光看过去,眼神落在了刚刚下场的二皇子身上。
二皇子比大皇子要健壮不少,准头也好,连射几次都中了把,还叫嚣着要骑在马上射活把。
德妃哪里肯让,一边用帕子替他揩汗,一边不住口地劝说,溺爱的样子让皇帝都忍不住皱了眉。
这一番对比下来,站在一旁成熟稳重的大皇子就显得有些寂寥可怜,二皇子再是娇气任性,有她母妃站在一旁,皇帝就难免会多关注他一些。
而一旁的大皇子就是再懂事,再能干,也因他大了两岁,显得一切都理所应当。
想到这里,元春突然有些烦躁,手中的扇子也扇快了几分。这本是极隐晦的动作,不知怎地就被皇帝看见了,转头派刘顺子过来问她是怎么了,若是不耐暑热可先行回宫,别真晒病了。
元春不想回去,多看看这没娘孩子的苦,有助于自己大脑清醒。于是对着刘顺子摇了摇头,低语道:
“让公公笑话了,看着大皇子他们射箭好不威风,就想起往年在家里时,只有大哥哥能学骑马射箭,我们女孩儿家只能看着,如今想起来,还是心里痒痒的。”
“哟,贵人这是想家了呀!要射箭容易啊,咱们不像前朝,不禁女子骑射的。贵人只要往下头吩咐一声,奴才们自然会去准备。只是贵人以前没有学过,刚开始可要省着些气力,仔细拉弓猛了手疼!”
自己只说想射箭,几时说想家了?刘顺子那就是皇帝的眼睛和嘴巴,元春敏锐地意识到,皇帝要搞事情。
果不其然,晚上家宴时,太上皇突然提起缮国公府,说是古来父母之于儿女的慈爱之心,是全然发自肺腑的,并无贵贱上的分别。
自己每每看见缮国公府对褚氏的担忧惦念,又想起皇帝对自己的孝心,那是日夜侍奉尚觉不足,这些宫中嫔妃对父母家人又岂有不思念之理。
要是父母在家只管思念儿女却不能见,因此致疾致病。那不就是因为宫规森严,伤了天和吗?于是大手一挥,允准了椒房眷属,可以在每月逢二逢六的日子进宫探视。
皇帝一听,立马连声附和,甚至还说宫规森严,嫔妃亲眷入宫难免碍于国体不能畅所欲言,不若允了各椒房贵戚,家中若有符合仪制的场地,可以上表请奏,接内廷女眷回娘家省亲,尽叙骨肉之情。
太上皇闻言大喜,夸赞皇帝至孝纯仁,体天格物。命都太监夏守忠快快地将旨意发下去!
后妃们都被这对父子的神来一笔打懵了,嘴上忙不迭地谢恩,心里却是一团乱麻。
后妃省亲,这是古今未有之事!后宫女子肩负着繁衍皇嗣的重任,为保皇室血脉纯正,基本是从入宫的那一刻起,就再也没有回娘家的说法。
更何况这其中还涉及到安全、宫闱秘闻、礼仪等诸多琐事,不是一两句话能说清楚的。
皇帝心血来潮就算了,太上皇怎么也跟着添油加醋。这么一件荒唐至极的事,居然就在这对父子的一唱一和之中成了!
元春面上震惊,心里十分平静。省亲这件事看似荒唐,但两次都真实地发生在了她身边。
前世今生唯一的差异就是,前世是周高昱提的椒房眷属入宫,太上皇拍板的省亲。今生刚好反过来了。
元春当初也和其他人一样懵,自己说了一句家中的粽子花样多,皇帝怎么就准了后妃娘家人进宫了?
即便当时人人都说元春圣眷优渥,可是自家知道自己的事,元春不相信皇帝会因为自己随口一提做下这个决定。
后来飘了那么多年,见多了听多了才明白,皇帝当初正与太上皇闹别扭呢!
和如今的情况一样,太上皇借褚香薇一事对缮国公府频频加恩,惹得前朝后宫人人侧目,有心钻营的人都快分不清大小王了。皇帝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允了所有嫔妃家人都有进宫的殊荣,那一个特殊的也就不特殊了。
后来话赶话提起了省亲,太上皇都发话了,皇帝也只好准了。那是前世元春知道的因果。
今生,周高昱提起省亲一事,目的就没那么单纯了。
那场突发的疫症耗费了国库太多的财力,平安州一带却并不太平,那些勉强保住了命的人,生计还成问题。
有人经此一劫,全家都死光了只剩自己一个,索性落草为寇,打起了过往商贩的主意。
此事一旦开了头,有人得了好处,后边跟风而上的人就多了,平安州地界上现如今做什么的都有,官府剿了几次,还是春风吹又生。
要想让平安州真的太平下来,少不得又要大笔的银子花出去赈灾,至少要帮助那些家破人亡的百姓谋得一个糊口的营生,帮助那些流离失所的农人购得下一年的良种和嚼用。
除此之外,更险的还是西南沿海一片,那些地方近来也是异动频发。万一真有人生了不臣之心,动兵就是迫在眉睫的事。
这两件大事都需要用钱,而国库现在正好就没钱,距离下一年收税的日期还远,周高昱只能在其他地方动动心思。
钱,如今都在世家手里。想收回来容易,抄个一两家,这一年的饥荒就能挨过了。
可这不是说抄就抄的事,
这些世家大族同气连枝,牵一发而动全身,得细细筹谋,分而化之。
急功近利就有可能导致朝堂内部先乱起来。
那么,不动声色把银子收回来的法子就只剩收税一条,不收农税人口税,只征世家的税如今还没发明出来,倒是商税可以借来用一用。
下令众嫔妃可以回家省亲的最重要一条,就是这些贵戚家里得有重楼别宇,可以让朝廷关防,让后妃摆开仪仗。
碍于礼制,现在没有后妃家中能有这样的地界,否则就是僭越。那么现在皇帝说可以有了,他们少不得就要大兴土木,动作起来。
一旦他们动了起来,商税不就可以收了吗?
就拿小样的说,一般家庭若是正常使用,灯笼可以一两年不坏不换。便是家家年年都换新灯笼,那也收不到多少税银?
世家就不同了,只要他们动起来,国库的空虚就有望补足。
今生,周高昱就是出于这样的目的,才想到了这个损招。
而前世,他刚开始就是纯粹想和亲爹掰手腕,后来赶鸭子上架准了女眷省亲,才意外发现了这个好处。
泰康帝不同,前世今生,他和周高昱一拍即合的原因都是同一点——他要为新帝扫清障碍。泰康帝比谁都清楚,世家尾大不掉,已经累及王朝根基。
周高昱有明君气象,周家的天下或许能在他的手中更上一层楼。但是轻易动功臣之后,恐怕会失了人心,反而让朝堂上下不安。
所以康泰帝本着“天欲使其亡,比先使其狂”的原则,屡屡鼓动世家和周高昱作对。
等到这些人坏事做尽以后,手握证据的新帝处理他们,就是众望所归。这其中,连甄太妃并甄氏一族,全是太上皇的棋子。
他甚至还想试探出,这朝堂上下,到底谁有不臣之心。
不得不说,姜还是老的辣。在众人都还在以为太上皇是在与新帝争权的同时,他就不动声色地把所有人都算计进去了。
元春吹着凉风,沐浴着融融的月色,心里想:
贾家这些年没少做伤天害理的事情,祖宗的遗泽与其用来供养这么一群酒囊饭袋,不如让周高昱收去做几件实事!
不管这一次周高昱准了省亲是出于什么目的,就真当他是怜惜自己思念亲人,才如此大动干戈吧!——
作者有话说:要是父母在家只管思念儿女却不能见,因此致疾致病。那不就是因为宫规森严,伤了天和吗?
这段话是从原文中看来的,贾琏向王熙凤解释为啥会有和亲这回事,我当时看了就一个大哇塞……看似字字在理,实则句句离谱。写的时候就加了一点自己的看法。
第22章
皇城的夏天闷热难当,如果再给元春一次机会,她一定不会端午家宴那天,和刘顺子说自己想学骑射。
原本只是掩盖情绪的敷衍之语,不知怎的,被人当做一件正经事报给了皇帝。
周高昱说明园有上好的马场,元春此时就头晕脑胀地坐在晃晃荡荡的马车里,向着明园别宫进发。
周家的皇帝都有在盛夏到来前出宫避暑的习惯,一般都会在入夏之前出发,赶在立夏之前达到目的地。
然后在别宫呆上两三个月,天气转凉之前回到皇城。这两三个月的时光,是全年无休的皇帝难得的假期。
入夏前,周高昱曾和元春提过这件事,当时听闻消息的主子奴才都是满心的欢喜和期待,不想因为褚香薇落胎一事,宫里有闹哄哄地乱了一个月。
料着皇帝心情不好,这件事也没人敢再提,本以为今年是去不成了。
不想都过了端午,皇帝竟想起了这一茬,兴致来了说是即刻要走,满宫里少不得又忙起来。
这是永正朝头一遭皇帝出游,虽说急,但阖宫上下也足足准备了半个来月才出发。
除元春外,后宫中随行的还有柳婉清、孙常在、褚香薇、德妃和几个低位的答应宫女子。
太上皇没去,因为年纪大了,耐不住酷暑天气奔波这一遭,连带着,太上皇后宫的太嫔、太妃们也都留在了皇城。
和他们一并留下的,还有皇后。皇帝可以任性说走就走,皇后却要留在宫中处理六宫事物。
最重要的,宫中多了两位有孕的妃子,其中一个还是高位,即便皇帝邀请皇后同行,许诗筠还是拒绝了。
没错,两位有孕嫔妃!继褚香薇滑胎之后,宫中再次传来喜讯——惠妃有孕了,且已三月有余。
算下来,可不就是宫中闹疫症的那段时间吗和刘氏算是前后脚。
不同的是,不论是从位份还是从家世,惠妃这一胎都比刘氏那胎精贵多了。
长春宫中来报喜的时候,皇帝正歇在钟灵殿。
传话的太监回禀说,惠妃娘娘之前因为担心大皇子的病夙夜难安,饮食失调,所以便是身上有了不适也不在意。
大皇子痊愈之后,也只以为是之前累着了,并不上心。
足等到端午那日,惠妃着了暑热,回宫之后觉得力倦神乏,歇到第二日不见好转才让人传了太医,才知道自己遇喜啦!
“惠妃娘娘万分惶恐,每每想起前事都后怕不已,倘或因为自己一时疏忽致龙胎有失,那真是万死难辞其咎!
幸而小皇子有福气,还在娘娘肚子里就知道友爱兄弟。之前大皇子病着,惠妃娘娘日夜跪经祈福,那么小小的孩子竟一刻也没闹腾。
太医看了都说是万幸,便是昨儿累着些,也无大碍,直叫好好养着便罢了。惠妃娘娘一听,知道这是个会疼人的孩子,忙命老奴来报喜了!”
惠妃宫里上了年纪的老奴能说会道,将惠妃之前的隐瞒遮掩得一丝不漏。
若不是元春早有怀疑,此刻单听起来,也觉得惠妃是真不知道自己身怀有孕呢!
可惜元春没信,皇帝看着也不像信了的样子。
那老奴趾高气昂地看着元春,料定了皇帝会起驾去看惠妃,预备着元春一旦露了半分不愿的心思,就顺势讥诮几句。
借着惠妃有孕的喜气压一压元春的气焰。
毕竟在外人看来,如今这后宫之中最得宠的,莫属惠妃和庄贵人。
可惜皇帝的反应没有按着老嬷嬷的剧本走,周高昱脸上不辨喜怒,只说惠妃有功,令她好好修养。
又问那老奴,长春宫可将此事禀给皇后了。
那老奴脸上笑意一僵,忙收敛了神色低头回:“娘娘一早儿就打发人去交泰殿回禀了,敛秋姑娘和老奴一齐出去,此时消息应已到了交泰殿。”
“嗯,惠妃知礼,朕一向是最放心的。刘顺子去交泰殿传朕口谕,如今后宫中两位妃子有孕,辛苦皇后多加照料啦!”
“是……”
刘顺子低头去了,元春看着老嬷嬷难看的脸色,险些没笑出声来。
这老婆子仗着主子有喜,约摸是想来这钟灵殿逞逞威风的,可惜皇帝不给面子。
没立刻起身去看望“受了暑热,还万分自责惶恐”的惠妃便罢了,话里话外还说皇后辛苦。请她照顾后妃,再次肯定了皇后在后宫的地位。
要是今日惠妃忘了去给皇后回禀,说不定还要吃一番言语教训!
那一句“惠妃知礼”,看似夸奖实则提点,不知要怄下惠妃多少眼泪来。
元春有些奇怪,皇帝怎么忽然对惠妃这般冷淡
要知道,以往皇帝虽然也给皇后面子,可是对于惠妃,那也是十分优待的!“后宫第二”这个诨号可不是空穴来风。
如今看他一番行事,连惠妃那儿的赏赐估计都要直
接从交泰殿发下,明明白白地昭示皇后正妻的地位和统御六宫的权利。
这到底是怕惠妃有子之后不安分,还是发生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
元春心思电转,开始迅速复盘最近发生的一切,想要找到皇帝这般行事的依据。
按理来说,仅凭惠妃有孕这一点,周高昱就不太可能在这时给她找不痛快。
想到端午家宴那天,皇后频频看向惠妃的眼神。元春心里一紧,自己怎么把备用处给忘记了!
前世,备用处的可怕是在二十多年后才为人所知。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周高昱也开始着手收拢了降低备用处的存在感,甚至撤销了这个部门,将他们改编之后更隐秘地隐没于前朝后宫之中。
所以一度有人认为备用处只是杜撰,世间并不存在这么神出鬼没的组织。
可元春知道它是真的,想起前世的事,元春还忍不住毛骨悚然。
当年,东府里贾珍父子被夺爵抄家的一项罪名就是引诱世家子弟在国丧期间夜聚赌博。
其次,就是被默默压下的,贾珍逼女干儿媳,致使其上吊自缢的丑闻!
那件事就是被备用处挖出来的,连一墙之隔的荣国府都不知道的秘闻,皇帝却清清楚楚。
想到当初自己还傻子一般去替宁府女眷求情,口口声声说女眷无辜的傻样,元春自己都觉得无脸见人。
当时自己的身体已经很差了,昏黄的灯光掩映下看不清周高昱的面容,只记得被甩在地上的画卷,那不堪入目的丑事,以及尤氏姊妹的□□,尤氏的冷眼旁观。
看了那些之后,但凡要脸的人,哪里还说得出一句“无辜”。
元春那时是真的心灰意冷,知道贾府大势已去,一口鲜血喷出,那一辈子也就走到头了。
后来大梦初醒,一命呜呼,才知道自己不值得。
话题扯远了,元春那时才知道还有备用处这么个地方。
现在虽只是初创阶段,未必如后面几年那么神鬼莫测,可也不该小看他们的本事。
皇后端午那天一见惠妃就起了疑惑,备用处想必早就去探查了。
若果真如自己早前猜测的那般,惠妃早知自己有了身孕,却借着大皇子疫病一事遮掩隐瞒,皇帝今日这般做就不奇怪了。
元春不知道的是,皇帝知道的实际情况,比她猜到的还要更让人生气一些。
备用处的暗一提着脑袋查了几个月,终于在大皇子那边发现了蛛丝马迹。
那疫症果真不是老天降罪降到大皇子头上的,而是有人动了手脚。
大皇子自小没了母亲,惠妃对他虽然上心在意,却并不亲密。
再加上大皇子身边的乳母保母,也都是两三年一换,所以小小的孩子身边竟无一个亲密的人。
小孩子受了委屈,气恼没出可以诉说,就喜欢自己趁宫人不备,悄悄待在西三所后头的一个花园子里。
那儿有一只玳瑁和三花的混种,脏兮兮瘦唧唧的,见了大皇子却会讨好地叫。
大皇子不嫌它脏,一得了空就偷偷给它藏吃的。
宫里的孩子本就讲究三分饥与寒,平日这些小主子们连自己都吃不饱,再藏上一些,越发饥肠辘辘了。
而且有的时候,大皇子藏的点心小奶猫也吃不动,例如牛肉干。所以他一度很自责,绞尽脑汁地想给嬷嬷讨一些好克化的。
可惜惠妃家学渊源,认为教养孩子最是不能娇惯,便是天潢贵胄也没有挑吃挑穿的道理,所以大皇子的请求直接被嬷嬷驳回了。
就在大皇子决定另想办法时,他发现西三所居然还有一个小太监在照顾这只小猫……
后来,虽有身份上的差别,这两个孩子却有了共同的秘密。而这疫症,就是那个小太监传给大皇子的。
“那患疫太监用过的衣物、被褥都是德妃娘娘派人换给那小太监的,那小太监并不知情。
连动手换东西的太监也是受了人蛊惑,和这小太监不睦,想害他丢了差事。并不知他与大皇子殿下还有接触。
德妃娘娘家中有人在内务府领了差事,这次刚好负责宫中患疫人员的安置,东西就是从此人手中流出去的。
西三所那边也有德妃娘家的人,本意是为了照看二皇子。偶然见发现大皇子频频背着人在西三所后边流连,才发现了这件事。”
“好,好的很,朕的后宫可真是藏龙卧虎啊!德妃平时一副粗蠢憨笨的样子,居然还有这么灵巧的心思,周密的安排。是朕小看她了!”
暗一低着头不敢说话,他有预感,也许过不了多久,他还要给皇帝一个暴击。
“替德妃办事的那些,处死!内务府所有与德妃娘家有关系的人,彻查!那小太监呢,活下来没有”
“禀皇上,那小太监被内务府带走之后就被下了药,奴才也是从此处才发现了端倪。如今人虽救活了,只是口齿有些不清楚。”
“让太医去给他看看,治好了之后细查底细,若无问题,悄悄安排到大皇子身边去。还有那只猫,允祐既然喜欢,就让人给他看好了,朕的儿子,自然要顺心如意才好!”
“是……”
后头,内务府中,德妃的两个娘家人下值之后约着喝酒,回家的路上双双掉进水里淹死了,尸体泡的恁样大,路过的人都吓得不行。
德妃听后也只说可惜,心里却担忧害怕,派人查了之后说果然是失足落水淹死的,反倒松了一口气,不过各送他们家人些许银子了事。
马车在官道上晃悠了一天,赶在天黑之前,大部队终于到达了明园。
明园的总管带领着上下几百口宫人跪在御道旁迎接皇帝,众人跪下高呼万岁时,元春的心里都忍不住打起了鼓。
看着周高昱站在前方泰然自若的样子,元春心里暗暗佩服,要不断在这样的场面下保住本心,可也真不容易。
周高昱淡淡地叫了声起,微微转身向元春的方向,伸出了手。
瞬间,元春觉得几百只眼睛都将目光投射到了她的身上,尤有一双眼睛最为炽热,那就是皇帝左侧德妃的眼睛,恨不得将元春烙出一个洞了。
元春看着周高昱微微一笑,自然地将手放入他的掌中,由他牵着踏入了明园。
皇帝来避暑,此处算不得正式场合,也没有外臣,所以元春可以由皇帝亲手牵着走进明园,不算僭越。
只是德妃还在一边站着,皇帝明晃晃地越过了她,真是好一个响亮的嘴巴。
此时,就连明园的主管都知道后妃之内,最该奉承哪位主子了。
元春顾不得他们羡慕嫉妒恨的目光,此时她坐车坐的浑身酸疼,其实十分不愿意伺候皇帝,只想赶紧到达住所,梳洗之后躺下。
奈何皇帝十分不善解人意,一边拉她走着,还要引她看看周围景色,让她猜测一下,贾府修给她省亲的园子,会不会有这般巧思。
元春咬着牙应付着,嘴上说着不敢和皇家比肩,内心却在吐槽,对于您来说,肯定是修的越富丽越好啊!
那是修给我的吗那是修出了一片对皇家的忠心啊!
内廷圣旨一下,各内廷贵戚之家就热闹起来了,除了家底实在不厚的,众人都纷纷响应皇帝的圣旨。
理国公府柳家、荣国公府贾家、内阁大学士齐家、内务府徐家、吏部侍郎孙家,甚至承恩侯许家都向上请了旨意。
当然,惠妃有孕去不了,只是走个过程,给自家闺女长长脸面。
不过听说人家园子照修,盼着天恩再临,祈迎銮驾。
皇后是自己拒了,一国之母下降,礼部会抓破头皮的,也只是走个过场。当然,人皇后想见娘家人也不必回去,自然可以随时召见。
其余的几家都准了,褚家也请了旨,听说是缮国公府协办,皇帝还夸了他们有情有义,越发办的尽心了。
满宫里只有刘氏家中没请旨,实在也是她家里穷些,便是想给面子,也无法像惠妃家中一般有请旨的胆量和底气。
听说刘氏因此还哭了两回,孙氏乐得了不得,替她在后宫好好宣扬了一番。
元春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两旁的景色,累的灵魂都要离体而出。幸而皇上终于发现了她的精疲力尽,笑着挥了挥手,终于开恩放她回去歇息了。
他自己却还兴致勃勃地要听御林军的布防,端的龙精虎猛。
看见身边站着的两个皇子,越性连两人一起带走。德妃看着自己儿子欲言又止,最终只能担忧地看着皇帝将二皇子带走。
走之前,二皇子突然背着人狠狠地瞪了元春一眼,狼崽子一般。
元春:……
第23章
元春一般不和小孩子计较,她在娘家时也曾短暂地带过宝玉,深知小孩子嘛,脑子没长好,做出什么事都不奇怪。
但这种容忍不包括想要她命的那种小孩子。
在马车上奔波了一天,元春可谓是精疲力竭,歇到第二日都没缓过劲儿来。懒懒的,只觉得浑身泛着酸疼。
玉罄几个不敢大意,虽然知道十有八九是旅途疲乏了,还是哄着元春让太医来把了把脉,确定无碍后才将人放走。
李环山身上有些本事,元春经她调理了一两个月,别的不说,气色就肉眼可见的好了不少。尤其是从前无论寒天暑日那手脚冰冷的毛病缓解了,人也比以前有精神、喜玩笑。
这种变化让钟灵殿上下都兴奋起来,眼不错地盯着元春,一点儿不敢大意,就怕漏了什么重要讯息。
当然,怀孕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元春当真只是累着了,连药都不用吃,只传唤了医女进来用药油帮着疏散疏散。
明园真是个好地方,烟柳画桥、风帘翠幕,与皇城的肃穆庄严大相径庭。
元春住在听风轩,不远处就是皇帝所居的海晏殿。所以此处虽然不大,倒是个抢手的所在。
这次出行位份最高的德妃,就住了极宣阔的云涯馆,可看她那样子,分明更惦记着元春所在的听风轩。
元春也极爱这一处所在,只眼面前那一池碧波,就胜过别处许多。
昨日车马劳顿来不及细瞧,今日让医女松散着筋骨,元春惬意地躺在春凳上,令宫人将四周的窗屉子全部打开,一时间,四周景色皆尽收眼底。
凭栏望去,只见一碧千顷倒映着翠障青峰。微风拂过,远处的碧色就漾成了一片绿色的汪洋,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此池中虽不生菡萏,但因远处的翠峰绿的缤纷,绿的出奇,所以不仅丝毫不显单调,反觉沁凉舒爽,是个极佳的所在。
医女的手法轻柔,配着凝神静气的药油,舒服得让人昏昏欲睡。
元春索性解了头发,脱掉大衣裳。只着一件淡青色的云雾纱外裳,里头隐隐绰绰地露出栀白的小衣。宽幅的衬裙之下,两弯如新月一般的袜尖含羞抱怯,逗引得人浮想联翩。
元春手拿扇子有一搭没一搭地扇着,扇面上画着一枝极其工整秀丽的榴花,那一抹极致热烈的红色忽上忽下,慢慢地,那只摇扇子的手不动了,啪地一声,扇子坠落在地上,倒吓得元春一激灵。
睁眼一看,宫人们不知什么时候退下去了,矮琴桌上点着一支梦甜香,已烧的只有指节那么长一点儿。窗屉子关上了两边,前边吹进来的风将纱帘高高扬起。
透过纱帘,元春恍惚看见一个人坐在那儿,不禁心里一颤,身子却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轻轻掀开帘子一看,居然是周高昱。
元春心里疑惑,不知他是什么时候进来的,也不知怎么竟没人叫醒自己。
刚要上前行礼,却不想周高昱突然转身看着自己,神情冷漠,目光犀利,竟恍惚是前世那个杀伐果断的永正帝站在眼前了。
元春大惊失色,一时之间冷汗涔涔,心惊肉跳,又听得外间有人连声叫着自己,一声比一声急切。
元春刚想斥骂那人放肆,竟不顾皇帝还在内室就这般放诞无礼,内心却不由自主地被那人牵引,情不自禁地想出去瞧个究竟。不想脚步一挪动,居然毫无预兆地踩空了,元春惊呼一声猛地睁眼——原来是梦魇!
元春大口大口地喘息着,耳边听见玉罄连声的安慰,方反应过来方才是做了个梦中梦,看见李环山一路小跑着进来请脉,才回想起之前发生的事。
一日前,元春在听风轩中小歇了半日,前头海晏殿中就来人传召,要元春前去伴架。
这头一遭出游,周高昱兴致极好。也是之前积劳成疾,有太医的特别嘱咐,他本人立意要好好放松,修养身体。于是才到明园第一天就叫来元春,说要带她出去骑马射箭。
骑马射箭原是元春的随口一言,不料敷衍了一回,皇帝还没放弃,少不得换了一身骑装,陪他去操场尽兴一番。
到了草场上,周高昱先纵马跑了两圈,看了一回上驷院新育的良种,又带着元春跑了一圈。
这是种极新奇的体验,纵马疾驰,肆意洒脱。元春原本只是敷衍,不知不觉地也觉出了趣味来,主动要求要自己上马试试。
上驷院的太监牵出了一匹极温驯的小红马,轻声慢语地指导元春如何蹬马镫,如何上马下马。周高昱坐在一旁笑着看,元春笨拙的动作和不安的神情。
元春学的很认真,可惜一直不得要领,闹出了一身的汗,整个人还在马上僵硬得如同一根木棒。
眼见太监脸上的神情越来越紧张,元春也无意为难他,只好苦笑着说自己没有这个天赋,让太监牵着自己走一遭作罢。
那太监听了忙连连点头,背着人抬手擦了擦汗就要引着马向前走。不料手中的缰绳突然被人抽走了,偏头一看,原来是皇帝,小太监吓得“扑通”一声跪下了。
让皇帝牵马那是嫌自己命太长,元春忙不迭地就要下去。
周高昱突然翻身上马,一把稳住了她。偏头喝命左右只准远远地跟着,自己一拍马带着元春跑远了……
在周高昱的一番指导之下,元春面红耳赤地勉强学会了跑马。
二皇子一群人来时,元春正自己握着缰绳,引着马儿一圈一圈地绕场子。
二皇子见到元春时,神情之中显然很不忿元春对皇帝注意力的吸引。好在他还知道忌惮皇帝,在皇帝面前硬生生地把这一腔的不忿掩饰成了羡慕。
宛如一个争宠的小孩,先是给皇帝表演了两趟娴熟的御马技巧,又炫耀了一阵自己养的小马,一副天真浪漫的献宝样。
奈何皇帝只有寥寥数语夸赞,全不似先前对指导元春时的和颜悦色。
且注意力明显还是在前方笨拙骑马的元春身上。更不曾答应二皇子去云涯馆用晚饭的邀请。
因为德妃娘家差庄家远也,皇帝一贯要优待二皇子些,就怕奴才们看人下菜碟,在他不察觉的时候慢待了他。
二皇子因为这份优待一直洋洋得意,自认是后宫中的独一份。如今居然发现有人想要分薄皇帝对自己的与众不同,顿时不乐意了。
二皇子一时不如意就犯了拧劲儿,非要犟着给皇帝展示射艺,这一展示确实把皇帝的注意力吸引过去了,因为他一味争强好胜,险些伤到了自己。
看着周高昱黑下来的脸色,元春也从马上下来了,走近些时,就听到皇帝对二皇子的教训。
二皇子先还十分后悔羞愧,及至元春来到近前,脸上的神色突然变了,斜眼看着元春就像看个奸佞小人。
元春向前的步子一顿,冷笑了一声,脚下就转了个方向,自去歇着了。
抱琴见状有些担心,二皇子毕竟是皇帝的唯二的两个孩子之一,如今这般明显地对元春表现出恶意,实在不是一件好事。
抱琴斟酌着语气想劝元春去给二皇子解解围,算是个示好的举动。
元春远远地看了一眼拒绝道:
“你看二皇子那样,要是咱们过去了,指不定更是火上
浇油。咱们与德妃不睦,想必以往有些不中听的话被二皇子听去了,他为他的母亲也不为过。
只不知德妃是怎么想的,好好一个皇子,实不该掺和到后宫的恩怨中来……”
话音未落,那边二皇子就向皇帝跪安了,看那样子,恐怕是挨了好几句教训。元春想到周高昱冷下脸来的样子,忍不住同情了他一番。
看见二皇子走了,元春也歇够了,骑马的兴致不减,也不想去安慰一位愤怒的老父亲。于是再次骑上了自己心爱的小红马,晃晃悠悠地向前走去,还大胆地催动缰绳,试图让小红马小跑起来。
没想到那熊孩子胆大包天,前脚刚走,后脚就不知从何处放出一支冷箭,直射到了元春骑着的那匹小红马屁股上。
事情一出,元春就感觉到小红马难受地抖了一下身子。但因为一贯调教地好,那马儿还并未惊慌,只是后臀吃痛,忍不住偏过马头向后瞧去。
危险就发生在那一瞬间,二皇子居然连着再放了第二支冷箭。这一下碰巧小红马回头,箭矢正中小红马的右眼,只一下就惊了马。
元春只觉上半身高高地向上扬起,又猛然向后折去,身子还未找到平衡,忽而又向前一顶,连人带马向前狂奔而去。
一瞬间,元春真以为自己会被发狂的马儿从马背上甩下,甚至还在脑海中预演了自己被踏在马蹄之下的惨状。
人在极度惊恐的情况下,脑子反倒慢了下来……
虽然被颠得七荤八素,元春还是试图用双手去抱住马鞍,搂住马脖子。奈何小红马连蹦带跳,元春连控制双手的走向都难,更何谈抱住马脖子,只能死命用脚箍住马腹。
元春一边死死拽住原先就在手里的缰绳,试图让马冷静下来,一边在脑海中快速分析:
皇帝的护卫军就在跟前,本就是全副武装。这边惊了马,他们立时就能有反应。小红马是专门训练来给贵人们作趣的,稳重有余,耐力速度都不如护卫军的马,只要自己再坚持一会儿,就能得救。
并且这里是跑马场,四周都是旷野,并未设路障。只要护卫军能在一刻之内拦下小红马就好,没事没事,别慌别慌,不怕不怕……!
怕就怕护卫军不敢认真救自己啊!元春的担心是对的——
皇帝的护卫军都是男子,他们虽然反应飞快,但并不敢试图伸手去触碰元春。元春是皇帝的宠妃,这要万一在施救过程中有了什么过密的举动,只怕事后要吃不了兜着走。
护卫军心里有这一重担心,在救人的时候就畏手畏脚、失了先机。再加上小红马也是一等一的好马,惊马之下,就这样跑出了护卫军的包围圈。
元春眼看着周围的人马渐渐远去,心里只想骂娘。绝望之际,还想着把身下的马儿引向左侧,最好能绕一个圆跑回去,直冲着周高昱去最好。
这样为了皇帝的安危,那群护卫军只要不敢当机立断用绊马索结果了自己,就少不得要想办法把小红马控制住。
到时候别说什么男女大防了,只要能活命,元春都要谢谢他全家。真让小红马跑进前方的树林里去,自己就只有死路一条,区别只在于是摔死还是被树枝插死!
可惜天不遂人愿,元春微薄的努力丝毫没有影响小红马冲向树林的速度,就在元春觉得自己死定了,并决定死后日日去那熊孩子床头站岗时,左后方突然传来一阵极重的马蹄声。
元春猛地一偏头,还没在天旋地转的视野中看清来人时,就听到一声怒吼:“放手!”
元春心中一震,双手先于脑子放开了缰绳,一瞬间感受到来自左侧的巨大拉力。腾空的那一瞬间,元春居然还有空想,这指挥真差劲,应该是放“脚”,不是放手。
万一脚要套在马镫里了,人还不要被扯做两截,想想到时候周高昱抱着自己上半身的样子,多滑稽!——
作者有话说:感谢在2024-03-1714:00:40~2024-03-1923:24: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3155266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4章
周高昱将元春从马背上拽下来后,小红马就直直地冲进树林里去了。
护卫军训练有素,自动分出一小支前去追小红马,其他人呈半包围式护住了还在前方狂奔的周高昱和元春。
皇帝今天的举动吓坏了众人,几乎是元春那边的马匹一惊,皇帝那边就翻身上了马。
俗话说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今日别说惊马的只是一个位份不高的嫔妃,便是太上皇本人在此,也万没有让皇帝前去施救的道理。
所以皇帝的亲卫们一时竟没反应过来,等皇帝都拍马跑出一射之地了,亲卫才紧忙打马跟上。
跟在二皇子身边的奴才在看到皇帝上马的那一瞬间,就知道今日是打错了算盘。
小主子射出第一箭时,他们还能用来不及阻拦搪塞,可是竟让一个七八岁大的孩子施施然射出了第二箭,并因此惊了贵人的马,他们这一群人无论如何都逃不脱罪责。
原本仗着跟随二皇子,他们那些人无论是奴才还是伴读、侍卫,自认都是高人一等的。
因为皇帝对二皇子的宠爱人尽皆知,所以即便看出了二皇子对庄贵人的恶意,他们也不甚在意,甚至是放任自流。
庄贵人说是贵人,其实从位份上看,连一宫主子都算不上。不过仗着皇上一时的宠爱,在宫中有些体面罢了。
就比如曾得意一时的孙常在之流,如今也不过平平。
他们这些跟着皇子的人,也并不很把这样的小主放在眼里。
并且,这庄贵人听闻还和德妃娘娘不睦。在这后宫中屡屡掐尖要强,小主子听了很不喜欢。
今日既然有这样的机会,何不索性让他出了这口恶气。左右二皇子力气不大,准头也有限。在超过射距的情况下,想也出不了什么大事。
那小贵人没经过大场面,要是大惊小怪扰了圣驾,或是殿前失仪,那也只能怪她自己。德妃娘娘知道后,说不得还要赏他们。
当然,要是那小贵人运气差,没福气摔折了脖子,自己这一干人就要受点皮肉苦了。
但比起冒着和主子离心,被主子厌弃的风险阻拦二皇子,受那点皮肉之苦对于奴才和行伍之人来说就算不得什么了。
说到底,只要二皇子在皇帝心中的地位一如往昔,他们这些奴才的脑袋就还能稳稳地安在脖子上。
因为没人相信,皇帝会为了一个小有恩宠的嫔妃,而惩处自己儿子。
毕竟二皇子此举虽荒唐,但始终是一片孝心为了德妃娘娘。说不准陛下嘴上骂着,心里还喜欢呢!
当然,这所有的笃定都结束在了皇帝翻身上马的那一刻。
摔死一个小有恩宠的嫔妃不要紧,可要意图摔死皇帝不假思索都要冒险相救的人,那就大事不妙了。
……
元春只觉得周高昱箍着自己腰的那只手力大无比,勒的自己几欲呕吐。
御马奔驰的速度逐渐慢了下来,四周如鼓点般的马蹄还是踏在了元春心上。一时也分不清是马蹄更响,还是心跳更响。
周高昱将自己抱下马的那一刻,元春眼前都还在发眩,意识知道自己安全了,五感却还留在马上。
面对周高昱的呼唤,她明明觉得自己可以做出反应,四肢却像被封印了一般。只能感受到他抱着自己飞快往室内移动,以及周围奴才呼叫太医的声音。
足等到李和清为自己扎了一针,元春才觉得自己会动了。
那时,抱琴早已哭的眼如核桃,连一向沉稳的玉罄也是一脸惊惶未定。
周高昱还留在室内,周围拉拉杂杂为了一群人,元春还是凭借他超强的气场,在一众人中定位到了他。
元春此时还
晕着,方才一番颠簸好像在自己的脑海中掀起了一阵狂潮,此时人虽安定了,脑海内还依旧波浪翻腾。
但这头昏眼花之时,元春也没漏看周高昱难看的脸色。舌头还不利索,元春只好向他伸了伸手。
周高昱还算给面子,元春的手才伸出去,他就起身快走了两步接住了她的手。之前为了方便太医下针,他一早就退到后头去了。
元春握住他的手,勉力笑着道:“臣妾没事……”
元春不是假贤惠,她是觉得自己真没事啊!虽然现在还没完全缓过来,可是动一动,四肢百骸都健在,脑子也还清爽。
知道催着周高昱赶紧出去收拾烂摊子。皇帝此番居然会以身犯险亲自去救她,就连元春自己都没想到。
周高昱一贯是理智到冷情的一个人,任是怎样喜欢的物或人,在他心中都明确划分了价值。
元春一向对他用心,可也没料到自己此刻的价值竟值得他这么冒险一救了。顿时有种辛辛苦苦一整年,还没到年末就大丰收的喜悦。
可惜这个喜悦实在太大了,万一处理不好,恐怕有祸及自身的风险。
所以元春只能含恨舍弃在周高昱面前表现的机会,给他一颗定心丸,让他快些出去封口。
方才周高昱抱着自己时,虽然步伐迈的极大,元春还是敏锐地感受到了他的颤抖。
很好,周允仁那小崽子,等自己歇过脑子来再收拾他。
皇帝亲自救了自己的事绝不能透出半点风声去,否则无论是言官、宗室还是后宫都不会放过自己!
勾动皇帝以身犯险,下场好些就是一条白绫,一碗毒酒。
万一闹大了,便是死后都不得安生,史记之上背永世骂名,元春不想受那个委屈。
周高昱显然也很清楚这一点,盯着元春看了两眼,一转身出去了。
皇帝刚走,抱琴就迫不及待地扑过来,带着哭腔问:“主子,您到底觉得怎么样太医在这儿呢,您可别为了宽皇上的心隐瞒实情。”
元春拍了拍她的手,抬头对太医说道:
“并未觉得怎么着,便是方才,我心里头也是明白的。只不知怎的,口里说不出来,四肢也像被缚住了似的。”
“小主这是惊了神了,事出突然,现在还没缓过劲儿来呢,只怕晚上要起热。
奴才方才已开了安神的方子下去煎药,小主待会儿吃一剂药,好好睡一觉,定定神才好。”
涉及自个儿的身子,元春也不敢大意。虽自己觉着没事,还是依太医的话,努力睡去……
不想这一晚上果然难熬,不说脑海中如走马灯般闹个不歇,就是勉强闭着眼了,也没一刻能睡实。元春这才相信,自己是真被吓坏了……
因为太医说元春不宜挪动,皇帝就让她暂时歇在了马场旁边的仙客居。
虽然奴才们极力试图为元春营造一个舒适安稳的修养环境,可是陌生的环境和不适的身体,还是让元春很难安心。
再次从梦中惊醒时,元春听说皇帝来看了她两回。
外边的事具体怎么处置,元春也没细问,太医说这几日不能费神,她就有意回避了外边的信息。
只是还舍不得那匹小红马,特地让玉罄出去问问找着了没有。
玉罄回来说找着了,元春“跌”下马后,护卫军没了顾忌,很快就控制住了马匹。除了眼睛伤的重些,只是身上有些划伤,其余并无大碍。
皇帝令人牵走了它,说是有什么东西要查,玉罄打听的不明白,也就不敢说全。
“皇上一贯谨慎,必是有不放心的地方,让人详查一查去疑。你出去吩咐了,若是查明白了,还叫他们把那马儿送还与我。这可是我的第一匹马,我稀罕着呢!”
玉罄闻言答应着下去了,元春此时虽不便管外边的事,可也容不得别人忽悠自己,杀匹马来顶罪。
她就是要让那马匹并马倌好好活着,明明白白地昭示,这场祸事是谁做下的!
修养了三天之后,元春总算是得了太医的话,能下床走动走动了。
之前太医交代了要静卧修养,抱琴等人愣是眼不错见地盯了自己好几天。也因为自己一直睡着,所以皇帝来了几次愣是没碰到面。
这天精神好了一些,元春睁眼就看见皇帝坐在外间,手里拿着一本奏折,有些出神
这可比较少见,元春也不出声响,静静地看着周高昱呆坐了一会儿,然后看了她一回,再默默出去。
元春没有和他正面交涉,此前掌握的信息太少了,周高昱的反常让元春决定自己还是谨慎一些好。
于是叫来玉罄,打听坠马一事的后续。
“……那日陛下抱您回来之后,出去就下了禁口令,对外只说是二皇子放箭惊了您的马,导致您坠马受伤。”
说到这里,玉罄突然放低了声音,悄悄凑到元春面前说:
“奴才没有亲见,只听外头守着的宫人说,陛下出去时不动声色,等见了二皇子,却用马鞭的手柄抽了二皇子两下。
这也是二皇子第一次挨打,宫人们都吓坏了,有两个奴才登时就扑到了二皇子身上……”
“呵,二皇子射箭伤人时他们来不及阻挡,此时倒是动作敏捷。那皇上呢,皇上是如何做的”
“陛下没有继续动手,只叫人把那两个奴才拖出去打了个半死。还有二皇子身边的人……”
怎么个处置法玉罄没说,元春猜到可能有些话不便在她面前言明,但看着样子,即便不死,也不好活了。
于是不再继续追问,反而说起了自己最关心的部分:“二皇子怎么处置的”
“主子,二皇子毕竟是陛下的孩子……”
“我知道,你照实说吧……”
“陛下让禁足!”
这不挺好的吗以周高昱的性格,他若当时狠罚了那小崽子,可能过后此事也就翻篇了。如今这么冷着,反而说明还有后招。
这事奴才们可能不知道,德妃陪了皇帝那么久,不会不清楚。
她肯定得想法子为二皇子脱罪,元春却不想让她如愿。
“你派人去帮我把皇上请来,就说我今日好些了,想见见皇上!对了,此行——不要避着人!”
“主子三思啊,虽然二皇子这次的确过了,可他毕竟是皇上的骨肉。皇上这些天来看主子,都在主子睡着的时候,其中未必没有回避此事的意思,主子切不可逼迫太过了……”
“你是这么以为的……放心吧,我知道分寸!”
玉罄显然很不放心,但她见元春主意已定,也就不再劝。不放心奴才们去传话,自己亲自往海宴殿走了一趟——
作者有话说:感谢在2024-03-1923:24:34~2024-03-2019:36: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屋顶橙子味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5章
元春这次吃了那么大的亏,她是绝对不会轻易放过那个小崽子的。
玉罄有一点说的对,周高昱确实在回避,可元春敢笃定他绝对不是在回避对二皇子的处罚。
那情形看着,反倒像是在回避自己难以接受的事实,感情比较复杂,元春暂时分析不出,也就不再纠结。
周允仁这次算是出了一记昏招,元春不仅是他父亲的庶妃,更是他的庶母!
人们常常会弄混了,以为后宫女眷的尊卑真是被位份框定的,其实那只是对外人而言。
对于皇帝本人来说,除了皇后之外,德妃也好,惠妃也罢,全都和元春、孙常在一样,谈不上什么尊卑。
区别只在于有了孩子的要给两分
薄面。若不看孩子,不得宠的妃子恐怕还比不过得宠的贵人。
而这两分薄面,是留给后妃管教皇子的,德妃十分聪明的,利用这两分薄面把二皇子教歪了。
亲爹还活着呢,年纪尚小的庶子就敢当着亲爹的面,对老父亲的爱妾下手。这分明就是把亲爹的面子放在地上踩啊!
便是周高昱如今当了皇帝,也不曾对太上皇的后宫指手画脚,周允仁没带脑子,才会觉得周高昱不会狠罚他。
不过周高昱的那种罚多半不会让元春如愿,所以她要亲自往上面加一把火。
趁着皇帝没来,元春连忙叫来抱琴为自己梳妆。妆容不必过分精致去凸显气色。也不能还这么随意,好像特意要扮虚弱似的。
自己既然说是好些了,就要让皇帝真的看着自己好些了,这样方不落了下成。
抱琴手脚很快,听明白了元春的意思,立刻就动作起来,不一会儿就收拾好了。
元春看着镜中的人,七分的艳丽,三分病色,拿捏的恰恰好。抱琴在这方面的手艺,让元春十分满意。
和玉罄不同,抱琴对二皇子简直深恶痛绝,也不想听玉罄说什么以退为进,在皇帝心中留下一个善解人意形象的淡话。
她只知道元春险些就折在了这个“不懂事”的小孩子身上,而自己这个贴身丫头,大好的局面才刚展开,差点就要折戟沉沙。
这样泼天的恨意,抱琴巴不得坠马当天就摇醒元春,让他看着皇帝,绝不轻饶了那个小崽子。
如今元春有了这个意思,她自然使出了十二分的力气。
周高昱来到仙客居时,元春就站在门前笑意盈盈地等着他,脸上虽难掩病容,却不像自己预想的那般憔悴。
看见周高昱的一瞬间,元春的眼睛都亮了。“像盛满了星光……”周高昱想。
下一刻,那个带着星光的俏丽身影,就从远方朝蹁跹而来,如一只轻盈的蝶,坠落人间,扑了他满怀。
周高昱下意识地伸手搂住了她,当实实在在将那个美好又虚幻的身影拥入怀中时,周高昱感受到了瞬间满溢的喜悦与满足。之前心中的疑惑,也似有了答案。
这样美好的感觉,周高昱不想让它匆匆过去,于是两人就那样站在了仙客居前不动了。
两侧的太监宫女们早在元春扑向周高昱的那一刻就飞速转身回避,此时低着头极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恨不得就此消失在原地。
刘顺子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场景,一路走来,皇帝的脸色是凝重的,刘顺子的心中是打鼓的。
庄贵人病愈之后与皇上的第一次见面,刘顺子想也知道这位主子最会关心什么。可是陛下总不能为了让庄贵人不委屈,当面承诺些什么吧!
庄贵人养病这几日,刘顺子将皇帝的担心紧张看在了眼里,联系皇帝那日毫不犹豫的救援,元春在皇帝心中的地位可想而知。
这两位主儿要是因为此事闹了不愉快,刘顺子想想都觉得头秃。
为此,他甚至在脑海中预演出了好几种方案,当面对不同的情况时,自己在这两位主子中间要怎样劝和。
可此时这番情形,他却是万万没想到的,这怎么就,怎么就……抱一起了呢
眼看着两人没有丝毫要分开的意思,刘顺子不得不假咳了一下打断两人,大庭广众的,给下面的奴才留点呼吸的空间吧!
周高昱听懂了刘顺子的示意,一弯腰抱起元春,朝着仙客居去了。
刘顺子在后面使劲地努嘴挤眼,示意里间的人赶紧退出来。赶紧给这两位主儿腾好地,那让自己头秃的问题,就让他们关起门来解决好啦!
听到外面“吱呀——”一阵关门声,元春忍不住笑了起来,双眼还闪着熠熠光辉,仰头在周高昱下巴上亲了一下。
周高昱也被她的笑容感染了,一改之前严肃的神色,嘴角含笑,将元春轻轻放在了软榻上。
还来不及起身,元春就一翻身滚进了他怀里,周高昱只好就势坐在了床边,低声道:“动作轻着些,太医说你脑气震动,这些日子要仔细将养着……”
声音低沉悦耳,带着淡淡的笑意和些许诱哄,搔得元春耳道发痒,只好在他怀中蹭了蹭耳朵,一双明亮的眼睛微微眯起。
周高昱双手用了点力,将她控制在怀中,问:“怎么不出声”
“嫔妾没事了,看到皇上就想起了那日,陛下好生英勇,妾心生仰慕……”说到后面,语气已经轻了,带着几分意乱情迷。
周高昱紧了紧抱着她的双手,再没想到那惊心动魄的一天,有朝一日会以这样的方式被她提起。
没有怨恨,没有恐惧,没有……眼泪……
“你那日吓坏了……”
“是呀,妾也是回来之后才发现自己被吓坏了,陛下当时叫妾,妾还以为自己被施了定身术!”
“今日好些没”话问出口,又觉得没有说的必要,她分明就好好躺在自己怀里。
“妾好多了,今日起来少了天旋地转的感觉,只是还不敢有大动作”她却回答的很认真。
周高昱微微蹙眉道:“那方才还跑那么快”
“嫔妾太激动了,那日醒来就想见到皇上,只是止不住的困,几时睡过去的都不知道。”
“那是因为药方里放了安眠的药,太医说你要多睡一睡,才恢复得快。”
“陛下怎么知道知道方子里有安眠的药,陛下看过了”元春止不住地笑,带着几分狡黠。
“嗯……”
得了这一句,元春反倒不好意思了,静静地靠在周高昱怀里,唇角的笑却怎么也止不住。
元春的安心和愉悦感染了周高昱,他突然长叹了一口气,也向后靠去,双手还紧紧地环着元春。
不知什么时候,两人亲密地纠缠在一起,也不知什么时候,周高昱翻身在上,亲亲地吻着怀里的人,屋内一时落针可闻。
……
之前偶然看见的,周高昱出神的场景一直萦绕在元春心头,她反复猜想过皇帝为何会在她的寝殿里露出那样的神情,猜来猜去,也只有一个看似离谱的答案。
皇帝应该是对自己动了心,这个与自己纠缠两世的人,不知在什么时候,对自己产生了超出他控制以外的,多余的情愫。
这对自己来说是个极好的信号,虽然不知道这份情愫有多少,可至少代表着元春在他心中脱离了小猫小狗的范畴。
她一直渴望的孩子,终于等到了一个不算差的降生时机。
为了确认这种感觉,也为了引导周高昱正视自己的心意,元春冒险安排了这次见面。
如果自己猜错了,那待会儿少不得要经历一场恶战,多费一番眼泪和唇舌。
要是自己成功了,那倒霉的,就是——
“娘娘,娘娘您不能进去啊!”
外边传来一阵嘈杂,期间还夹杂着德妃哀切的呼喊:
“皇上,允仁知道错了,皇上!都是臣妾教导无方,让允仁听到了宫人们的唇舌,他是一片真心想要维护臣妾啊,是臣妾这个做娘的没用,求您饶了他吧,皇上!臣妾愿意替允仁受罚啊,皇上——”
这一阵由远及近的声音打断了室内的温情,周高昱难耐地抬起头,匀了匀呼吸,染上着情欲的双眸中瞬间带上了愠色。
垂眼一看元春,发现她还满脸的迷茫,显然还沉浸在方才的气氛中,没缓过劲儿来,这让周高昱的怒气缓了缓。
可不一会儿,元春突然瞪大了眼睛,猛地一下坐起身来,咬牙切齿地说道:“德妃……”
周高昱的手来不住护佑她的头,眼睁睁地看着她的脸上露出痛楚的神色,忍不住嗔道:“
慢点……你急什么!怎么样,用不用叫太医”
元春没接他的话,反而转身抱住他的手,急切地说道:“陛下,德妃娘娘平日肯定说了嫔妾不少坏话,引得二皇子对我心生怨怼,险些害了我小命,陛下要为我做主!”
周高昱的手还扶着她的头,听她噼里啪啦这么一顿,也只满口哄到:
“好好,你仔细些,慢点说,德妃进不来。刘顺子要连个人都拦不住,那脑袋也不必要了!”
元春只不理他,转念又想到罪魁祸首,怒气更大了,扒着周高昱的手也不自觉地用力:
“还有二皇子!陛下,那还是您在的时候呢,他就敢对嫔妾痛下杀手。万一哪天您不在,嫔妾岂不是小命休矣”
明明是告状的话,周高昱偏被她逗得想笑,只能勉强绷住脸色道:“你说的对,那依你看,怎么罚解气”
这一问让元春来了兴趣,她把周高昱的手从脑袋上拽下,紧紧握在自己手里说:“打他的手板子!罚他抄书,当然,皇上要是舍得,打他的屁股更好,绝对能长记性!”
“……就罚这个”
“陛下莫不是舍不得!嫔妾……”
“舍得,没什么舍不得的,你好好坐好。有功当奖,有罪该罚!允仁言行无状,冲犯庶母,就罚他抄书、打板子。”
元春闻言立马喜笑颜开,以周高昱识人的经验来看,她是真的开心,而绝非掩饰。
受了那么大罪,想到的惩罚手段也只有这些□□上的折磨。岂知对于宫里的孩子来说,这反倒是最轻的了。
元春笑了一会儿,大概觉得不太好,方略收了笑意说:
“皇上有句话说错了,嫔妾是贵人,其实不该当皇子的庶母。陛下该另想个罪名,这样才好让德妃娘娘心服口服!”
“你呀——倒也不必如此麻烦,罪名不好想,不如让你这个庶母当的更加名正言顺……
贾氏听旨,自今日起,晋尔嫔位,赐封“愉”,望尔备加勤谨,以慰朕心……”
旨意说到后面,已是只有两人才能听见的耳语了。
就这样,上位还没满一年的庄贵人,就变成后来大名鼎鼎的“愉嫔娘娘”……
至于元春不知道□□的苦楚对于宫里的孩子来说不算什么这事笑话!那她上辈子二十来年是白混的。
那小崽子害自己吃了那么多苦,不让他也尝尝卧床不起的滋味,元春咽不下这口气。
至于其他的,哼,有这样一个聪慧的母亲在门外大吵大闹,苦少不了他的!
跪在德妃身后的二皇子,在看到满脸笑意的元春慢悠悠地跟着皇帝走出来时,禁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还没等他调整好表情,周允仁突然看见元春毫不避人地,突然阴测测地对自己笑了一下。
周允仁:……——
作者有话说:忍不住给元春换个好听的封号,等再升一级,再换一个,嘎嘎嘎嘎嘎感谢在2024-03-2019:36:45~2024-03-2021:56: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znznznznznznzn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6章
看到仙客居前那两个相携而出的身影,德妃的眼皮忍不住跳了一下,这场面和她先前预想的不太一样。
这种出乎意料的感觉让德妃有些不安,自忖今日大概来的急了些。但戏已开场,即便此时觉得不妥,也只能硬着头皮唱下去。
时不我待,自二皇子出生以来,皇帝从未这样罚过他,可见小二这次闯的祸非同一般。
以周高昱一贯的作风,当下不明白处置,过后必定罚的更重!德妃得赶在皇帝彻底发作小二之前,设法让他消消气。
偏自那日事发,仙客居已经闭门三日有余。
皇帝特意下的命令:庄贵人受惊需要静养,明园上下不得叨扰,不必看望。
德妃自己求了几次,也没能见到皇帝一面,更没有登上仙客居的大门,一时间无计可施……
那日马场的事,外边都传说是二皇子惊了庄贵人的马,所以皇上罚了二皇子禁足。
甚至连二皇子身边的人也一并被罚了,此时正拘在一处,等候发落。
德妃几次差人出去打听,都没能问出那日到底发生了什么。
甚至连二皇子是如何惊了贾氏坐骑的事都有好几个版本,细细推敲却都不似真相。
这一看就是被下了禁口令的,德妃虽然不是个聪明人,但在宫中混了那么多年,形势还是会看的。知道此事非同小可,所以急得不行。
她只当是二皇子行事冒撞,冲犯了皇帝,更兼贾氏在旁边吹风点火,这才落得这一场灾殃。
说白了,她和众人一样,打心底里不相信皇帝真会为了一个得宠的嫔妃大动干戈。
如今二皇子禁足,她连儿子的面也见不着,问不到那日的始末,也无从使力。
跟二皇子的人更不必想,先不说此时没有一个人能说出句囫囵话。便是都好好的,德妃也不敢差人去拘禁他们的地方探问。
她只能命人盯准了仙客居,不管小二做了什么,总归明面上的苦主是贾氏。
那一贯是个得理不饶人的货色,仗着陛下的宠爱,屡屡牙尖嘴利,以下犯上。
德妃深恨她,料定元春也与她一样。必是不会轻易放过小二的,说不得就要仗着此事落井下石,与自己为难。
瞧她这几日的轻狂样,可不就是作势给皇帝看的。
小二还是个小孩子,便是淘气些,大家都是奴从婢绕的,还能真把她如何了不成,就让她这样装模作样起来。
德妃越想越气,却也知道此时不是计较、理论此事的时候,关键是要让皇帝消气,所以她让人盯紧了仙客居。
一听下人来报仙客居派人去海宴殿请了皇帝,德妃愣是呵退了监管二皇子的人,不管不顾地带着二皇子过来了。
监管二皇子的人是从明园临时调拨的,周高昱自登基以来从未临幸明园,所以这些奴才都拿不准皇帝的脾性。
听闻德妃是二妃之一,也是如今后宫唯一养住亲生孩子的嫔妃,都不敢认真拦她,就让她这么一路旁若无人地冲到了仙客居。
沿途,德妃也趁势追问了坠马那日的始末情由。
二皇子早先接到了皇帝封口的命令,又被自己父皇那日的两鞭吓坏了,碍着周围还有奴才,不敢公然违抗上意,对德妃吐露实情。
只支支吾吾地敷衍,说自己射箭惊了庄贵人的马,惹得父皇震怒,才吃了这一场苦头。
德妃看见儿子不如往常活泛,只疑心他是被这次的事吓坏了,忙心疼地满身满脸摩挲他。
一边暗暗埋怨皇帝狠心,竟为了这没要紧的事真对儿子动手。
另一方面,她却反认为封口一事出于皇帝的授意,是对二皇子的保护。
元春到底是皇帝的妃子,小二此事若传出去了,难免御史啰嗦,对他的名声不好。
可恨那些奴才不省事,都下了禁口令,还是走漏了风声。
当然,这风声也保不齐就是元春自己放出去的,想要坏小二的名声。
这样更好,皇帝一番拳拳爱子之心,贾氏若不依不饶,必会惹恼了皇帝。
皇帝是最不爱哄人的,哪怕元春之前再受宠,只要消耗了皇帝的耐心,也不过那样。
此番她才传出病愈就急着见皇帝,定是要趁机攻讦自己与二皇子,逼着皇帝处罚他们母子。
此时皇帝心里必是不愿的,自己再带着小二去哭闹一回,让皇帝亲眼看看贾氏的恃宠生骄,胡搅蛮缠,小二的错也就含混着揭过了。
那之后,自己再和贾氏细算传播谣言的罪过,让她吃不了兜着走!以偿还小二受的这一场委屈。
德妃信心满
满地一路闯进了仙客居,却不想看见元春并不如预想那般惺惺作态地逼求皇帝惩罚小二。
皇帝脸上倒确有不耐,可这不耐看着反像是对着自己来的。
德妃心里发慌,嘴上却不好转圜。只能按着原计划,把代子受过那一番车轱辘般滚着说了一遍。
刘顺子在一旁替德妃捏了把汗,站在他的角度能看清,皇帝虽站在前面,后头背着的一只手还牵着庄贵人呢!
也不怪德妃棋差一着,就连自己都没想到,此次皇上与庄贵人之间,居然没有生出一点儿嫌隙。
这位贵人可真了不得,“忍”是后妃们都懂得的生存道理,可凡为人都有个忍无可忍的时候。
这位主儿能在生死攸关的大事面前掩饰得毫无怨色,怪道后宫佳丽无数,独她一人宠冠六宫。
周高昱的脸色越来越冷,德妃还在喋喋不休,直到她身后的宫女水桃扯了她一把,她才意识到气氛不对。
皇帝一言不发,目光在德妃与二皇子之间巡过,冷冷地问了一句:
“二皇子未接圣命,缘何抗旨私出”
皇帝的话一出,仙客居前顿时如死一般寂静。
元春借着皇帝的遮掩,对德妃和二皇子的跪拜不躲不避,生生受了。
自己此番若无老天庇佑,恐怕早就魂归黄泉了,可向谁喊冤去!
倒时便是让二皇子给自己偿命,又值得什么何况这世间也并无皇子给嫔妃偿命的道理。
周高昱再喜欢自己,人死之后一抔黄土,经年之后想起,也不过一声叹息罢了!
元春站在高台上看着那两人,深觉自己既担了那庶母的名头,少不得让那小崽子见识下人心险恶,尝一尝这世间疾苦。
于是,元春的左手轻轻摇了摇周高昱牵着她的那只手,这是他们之间的小默契,一般是求饶用的。
此时就是告诉周高昱,算了吧,“抗旨”的罪名太重了,这是替二皇子求情的意思。
手上那般温良,面上却截然相反。她轻轻扯起嘴角,对着德妃母子阴森森地一笑……
周允仁早在看见他父皇舍身救人的时候就吓傻眼了,此刻看见元春意味不明的笑容,顿时遍体生凉。
那恐惧的神色,看起来像是被皇帝的话吓住了一半,倒还应景。
可惜德妃压不住气,先是被皇帝“抗旨”两个字打的头晕眼花——皇子抗旨意味着忤逆,于国于家都是大罪过,此话要是传了出去,小二之后还有什么指望!
皇帝一向疼爱小二,贾氏到底吹了什么枕头风,哄得皇帝这般绝情。
德妃正是伤心不解之时,不想正碰上元春“耀武扬威”、满含恶意的笑容。登时气了个半死,脸上没压住露出怨怼来。
周高昱没漏了她那一瞬的失态,心里对德妃更加失望。
原本觉得她虽然蠢笨了些,可对待孩子是一心一意的。二皇子跟在她身边能得到最好的照顾,自己也能专心前朝事物,免了后顾之忧。
如今看来,徐氏对待孩子溺爱有余,教养不足。
小二曾经也是个聪明乖巧的孩子,被徐氏纵得横冲直撞、胆大妄为!
事发之后他曾经命人详查过马匹,审过马倌。也是防着有人要对元春动手,借小二的手做了这事,让他担了虚名。
结果很令人失望——无论怎么查,那事都是小二临时起意做下的。
没有事前的计划,没考虑过事后的处置,就因为一时之怒,做出这样传出去之后会自毁前程的事!
这哪是一个凤子龙孙该有的举动和胸怀!他的任性冲动,未尝没有德妃素日溺爱之过。
更让皇帝气愤的,还是德妃日日在皇子面前不避嫌疑、胡说八道,将皇子拖入后宫上不得台面的妻妾争宠之中,以致他行次鬼祟莽撞之事。
这孩子再放在她身边,说不得就要废了……
周高昱右手回握了元春一下,心中定下了主意,面不改色地发落道:“二皇子不遵上意,任性痴顽,着行笞杖四十,禁足二月以示惩戒。
但念其尚有悔改之意,准其伴读替承十杖,其余自担,不得代之。”
从“笞杖”两字一出,德妃就白了脸色。皇帝只字未提对她的惩罚,却比罚了还要让她心痛。
德妃的眼泪瞬间掉了下来,这一回哭的没有先前好看,却比先要真实许多。
德妃顶着一脸的不可置信还要再求,皇帝的眼神已经落在了她身上。但那沉甸甸的目光压在身上,让她仿佛喘不过气一般,不自觉就歇了声。
就这样,皇帝的惩罚还没结束,他目光森森地盯着德妃说
“二皇子也大了,朕一贯体恤他年幼尚需护持,还叫他留在后宫行走。岂知他日渐荒疏,竟把礼仪功课都丢了。
传朕的旨意,着令内务府仔细洒扫、修缮西三所。待巡游结束,即刻将两位皇子迁入西三所教养!”
若说前面的笞杖让德妃白了脸色,那这后半句对于她来说就无异于晴天霹雳,剜心摘肝一般。
德妃再也忍不住,向皇帝哭着磕头,求他收回成命。
周高昱示意左右带走二皇子,德妃扭身抱住了二皇子的腿,哭的悲伤欲绝。
奴才们不敢强犟着她,只好垂手站在两边等着示下。
二皇子此时已经吓傻了,他那么大的人,并不怕离开母亲。
他害怕的是笞杖啊,听说那笞杖是要脱了裤子打的。一般用来惩罚犯了错的大臣,打的厉害的那些,小命都能送了。
便是有伴读能替自己挨了十杖,后头还有三十下等着自己呢,这要是生受了,屁股岂不是要开了花
周允仁此刻是真的后悔了,后悔自己为何要去争那一时之气。
虽说那些宗人府执杖的刑官不会打死自己,可那毕竟又丢脸又疼。
周允仁虽年岁不大,于脸面一事却十分看重。此刻不过勉强撑着风度,被德妃那么冷不丁地一撞一抱,熊孩子差点破功。
关键时候还是皇帝给他解了围。周高昱看着德妃,一字一顿地说:“德妃要是再加以阻拦,二皇子执完笞杖之后就立刻回京吧!”
德妃顿时像被捏住脖子的鸭子,知道周高昱说一不二,不舍得让儿子吃苦,只好含泪望着儿子走远了。
……
元春回忆起那天的事,觉得快意的同时,也意识到皇帝还是护着二皇子的。
虽然生气,但到底没用违抗圣旨办了他,而是换成了轻描淡写地“不遵上意”。
终归慈父情深!希望他继续保持,别像他爹一般,动辄对亲儿子喊打喊杀,薄情寡义……
意识到自己的思绪又跑偏了,元春忙晃了晃脑袋,把那些繁杂的想法晃走了,呆坐在塌上出了一回神。
玉罄等人担心地看着她,自她前些日子从仙客居回到听风轩之后,抱琴都数不清这是元春第几次梦魇了。
且每每梦魇之后,整个人都要这般出一回神,和先前的模样大相径庭。
看着满头虚汗,神思不属的元春,听风轩上下心里都满是忐忑。
玉罄抱琴等人都暗自猜测,元春大概是心气太高,不满皇帝对二皇子的处罚,所以心生怨怼。
其实能打他一场,并赚个嫔位,已是大大的实惠了啊。现在外边都在传皇帝对元春盛宠,连德妃都讨不着好。
那时私放二皇子的人都被罚了,如今明园的奴才都上赶着来听风轩伺候,局面一片大好。主子再打不起精神,恐怕要落人褒贬。
所以即便太医来看,抱琴等人也总不敢把元春的病情和太医明白说去,每每只私底下以言劝慰,总不见效。
看着抱琴等人担心的神色,元春扶着额头皱了皱眉,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
她的目光扫过众人急切的脸庞,在听风轩内来回打量,最终停在了即将燃烧殆尽的“梦甜香”上……——
作者有话说:谢谢大家的支持,么么哒……感谢在2024-03-2021:56:29~2024-03-2321:46: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ω●⌒╮リ~﹌1
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蜉蝣170瓶;反复看好文20瓶;修仙小迷糊10瓶;怡宁然4瓶;●ω●⌒╮リ~﹌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7章
听到太医的话,玉罄等人都变了脸色……
严防死守的,居然还能让这脏东西进了元春的屋子,就这么堂而皇之地摆在众人眼皮子底下。
要不是元春自己疑心,岂不是要酿成大祸。瞬间,在屋子里的玉罄、抱琴,并太医李环山都跪下了。
李环山也是第一次见识到这法子,往常只听叔叔说过,后宫女眷心思奇巧,手段多样。
如今才算是初初领略过了。那三寸来长的“梦甜香”,本是官家贵眷最常点的一种“甜香”。
因其气味清幽,且能安神定魄,一贯为内眷所钟爱。
盛夏时节,各宫中本就有焚香的习惯,加之元春前不久惊了神,抱琴等人自然而然地就选用了这“梦甜香”。
这香不过灯草粗细,极易燃尽。午睡时点一根,既能助眠,又不容易把屋子熏的烟气缭绕,正合了元春的习惯。
所以这些日子一直点着,也并无人觉不妥。
谁知正是这最寻常的东西,不知何时被人加了材料,每每惹得元春神思倦怠,多梦易惊。
“梦甜香”是玉罄抱琴等人亲自从内务府领来,亲自点上的。翻一翻入库取用的册子,上面还有两人的大名。
元春如今不至于怀疑她们两人,可也因她们的粗心大意心生不快,因此并未叫起。
只按按头,问李环山:“如今可有碍否”
“回娘娘的话,幸而发现的及时,暂且无碍的。这加进去的东西本也是味药材,专给那些力竭神疲,却不得不强自振作的人振奋精神用的。
如今下在了这香里,与香方原本安神催眠的药材一冲撞,这才引得娘娘夜夜惊梦,多思多虑。
如今这将这香停了,奴才再开两剂药给娘娘调理调理,余毒尽了就好……”
“那余毒未清的这些日子若是有了身孕,可会影响皇嗣康健”
“毒量不大,倒不至有直接影响。只是母体容易心烦意乱,妇人有孕最忌多思多虑,若一直用下去,后面就不好说了……”
元春闻言哼笑了一声:“好细巧的心思……”
李环山把脑袋深深地低下去了,自元春从仙客居回来,这些日子一直是他在请脉问安,偏他分明诊出了元春夜不安枕,神思混乱,也只做是寻常。
心中还暗自感叹妇人心胸狭窄,因为那么点子事情耿耿于怀,作践自己。
万没想到这其中是有人动了手脚,顿时细汗爬了满身,就怕获罪于这新晋的“愉嫔”娘娘!
深恨自己没在意叔父前番的交代,托大了!
元春细白柔嫩的手指一下下在桌面上点着,并未在意李环山的惶恐。她在想是谁动的手,这般的神通广大。
竟能把手神不知鬼不觉地伸进内务府,并时刻留心着明园的一举一动。
皇后……惠妃……还是甄太嫔……
元春想了一会儿,又觉自己着相了。随着自己越来越扎眼。这后宫之中,谁动手都不奇怪,费那个心思干嘛!
随即轻笑一声,悠悠地叹了口气……
玉罄听了率先认错,以头抢地道:“娘娘,奴才们该死,竟让这样的东西流到了娘娘身边,请娘娘责罚。”
抱琴听了这话也立马收了脸上震惊的神色,学着玉罄跪伏在地,并不敢自辩!
“……多的话,我就不说了。总归这寂寂深宫,咱们主仆才是一体的。今日人家能将这梦甜香经过你们的眼皮子底下,堂而皇之地送到我身边。
明日,咱们那钟灵殿的大门,都不定要被人悄无声息地背了去。你们若这样当值,咱们主仆不多久也能在奈何桥边相遇了。”
“娘娘,奴才们万死难辞其咎!只娘娘的天官护佑,定能逢凶化吉,遇难成祥!从今往后,奴才们必居安虑危、不敢少怠,勤勤恳恳以侍上!”
抱琴的胆子终究要比玉罄大一些,话也说的滑头。元春不欲再与她们计较,只淡淡道:
“起来吧,再有下次——数罪并罚绝不轻饶。”
抱琴微微吐出一口气,伏地道:“是……”
李环山也趁势随着她起身,却不想突然听元春道:“李太医……”
李环山闻言扑通又跪了下去,应声称“是”
,元春笑着对他道:
“李太医起来回话,李太医是有本事的人,皇上调你来本宫身边,本宫的身子就全仰赖太医照拂。这后宫热闹,让李太医费心了。”
李环山内心忐忑,闻言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嘴里说着:“不敢不敢……”,脑袋上的汗滴进了眼睛里,也不敢伸手去擦,只弯腰低头,肃身站着。
元春悠悠地喝了一口茶,缓缓说:
“本宫知道你们的难处,想当初仇昌仇太医侍奉良嫔何等的精心,只因世事弄人,临老了,还要受那般苦楚,本宫看了,心里也不忍的……
唉,不提这伤心事了。抱琴,赏李太医,这次幸而李太医发现端倪,不教本宫吃了这亏,很该厚赏……”
“奴才不敢……”
“拿着吧,以后劳烦太医的事情还多,保得本宫康健,本宫自然护佑尔等,不教你们走了启祥宫旧人的后路……”
元春的语气分明和婉,可在场的三个人都如坐针毡,连抱琴也觉胆寒。
李环山战战兢兢接了元春的赏赐,才敢伸手一摸快要滴到眼角的汗水。
元春看他这样,方笑着说:“抱琴,送太医出去吧……”
李环山吐了一口气,忙连连告退,小步退着出去了。还不到门口,突然又听元春在内说道:
“李太医,你想必看过良嫔当日脉案”
那是当然的,良嫔好好的没了一个孩子。要面对上头的问责,太医院上下那些日子就差把良嫔的脉案翻烂了。
李环山不知元春为何这样问,忙定住身子转身回来,却又听元春悠悠地接道:
“不知那良嫔当日情状,与本宫如今,像了几分……”
李环山还是少了些历练,方才自己提到良嫔,他竟然一副无知无觉的样子。不得已,自己只能多说了几句。
看他方才的脸色,此番应该知道闭嘴了吧!
玉罄在李太医出去之后才从地上爬了起来,迟疑地问着元春:
“娘娘不打算向陛下禀告此事”
“说了又有什么益处呢”
“这害人的人,咱们总该找出来才好防备啊……”
“如今找不出来,你们便不知防备了吗”
“奴婢不敢!”
“左不过是那些人,查出来又如何且不必费那个心思,倒替他们做了嫁衣裳!”
“娘娘是说——良嫔落胎一事!”
“我只是猜测,但方才看李环山的脸色,约摸是了。同一个伎俩,短期之内使用两次,有那样细密心思的人,会冒这个风险
多半是有人发现了端地,想借本宫的手排除异己罢了!这事若吵嚷出去,且不说对良嫔动手的人会担多少不是,只怕咱们从此之后要大灾小难不断了……”
“主子受委屈了……”
“不委屈,这后宫常日里无聊得紧,有这些人解闷,日子也就好过了。若混到无人问津,反如案上鱼肉,任人宰割。”
“那李太医是皇上那边的人,他会不会……”
“放心吧,那老东西惜命着呢!他虽有才,却无忠心,在他眼里,本宫不过是一块跳板罢了。想借着本宫青云直上,也要看本宫乐不乐意。
太医院那边,咱们正少了一个自己人。他知道轻重
,此番必定更不愿蹚良嫔那趟浑水。一旦有了共同的秘密,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了。
况且,他身上早已打了钟灵殿的标签,除他之外,想必人尽皆知。就这还想着独善其身呢!细算起来,不谈医术,仅这谋略眼光,他就差他叔叔远矣……”
“李院正毕竟是太医院院首,谁敢比他呢!如今只盼着他真有几分本事,保着娘娘早日诞下龙嗣!”
元春笑而不语,玉罄打量她也累了,忙轻轻放下帘子,退到外边守着,并不敢如先前一般纵着元春的性子,让她独自待着。
元春也不理她,有一下没一下地给自己打着扇子,微阖起双眼养着神……
……
“怎么样,贾氏那边有动静吗”
“禀娘娘,并未听到消息,约摸是还没发现!”
“哼,不中用的东西,白费了一张勾人的脸蛋!刀都递到手里了,还不知用。罢!即是如此,也叫她尝一尝皇后的手段,左右她和褚氏也是一同入的宫,这也算同甘苦了罢!”
“世人哪能都像娘娘一般明察秋毫呢……听闻贾氏之前倒请了几次太医,皇上还派人去看过呢,不知为何,竟都未察觉。”
“这也不足为奇,二皇子才让她吃了那么大的亏。皇上借着不遵上意狠罚了二皇子,可有心人还是能探听到那日坠马一事。
贾氏妄蓄大志,自然不肯教人留下一个轻狂和得理不饶人的形象。只怕如今有些不适,也只自个儿忍着呢吧!
那梦甜香,你派人去盯好了,只要钟灵殿要,就切莫短了她的。人手就借一借德妃的,德妃如今正恨她,托在她身上,也名正言顺!”
“德妃真是不晓事,教养的二皇子那般无知鲁莽,还带累了咱们大……”
惠妃抚着肚子的手一停,抬眸看向敛秋:“父亲还没消气”
敛秋干笑着答道:“娘娘有孕,大人自是不胜欢喜。只李大人那边约摸是疑了咱们,这些日子与咱们家——不如以往和睦!”
“本宫将他李家的血脉教养的知书达理,反教出怨怼来了难道要本宫一生无子,他们才称心如愿吗”
“娘娘息怒,这样的话可不敢让小皇子听到啊!”
惠妃缓了缓气息,咬牙说道:“随他们去,无论如何,允祐终归还是养在本宫膝下的。等到皇儿出生,本宫就不必再战战兢兢,害怕玉蝶之上,本宫不是大皇子亲娘了!”
“那大皇子迁宫一事”
“好好去办吧,多安插咱们的人手,看住了大皇子。左右他也大了,还能一辈子在本宫身边不成”
“是……”
敛秋心中也觉不妥,可是看着惠妃这样,她哪里敢劝
惠妃这些年想要孩子都想魔怔了,如今得偿所愿,哪里听得别人说一句不好。
可庄大人的担心也是有道理的,娘娘肚子里的龙胎未知男女。若要因此恶了李家,寒了大皇子的心,以后只怕追悔莫及。
更让敛秋胆战心惊的,是前番惠妃其实早已察觉了德妃的手脚,可她不知处于什么原因竟然未加阻拦。
就那么眼睁睁看着大皇子一个小小的孩子受了那疫症之苦,如今虽说康复,可到底伤了里子。
敛秋每每看到以往健康懂事的大皇子,如今动辄与汤药作伴,寒不得热不得,饮食也进的少了,就心中不忍。
终归是从小照看大的孩子,怎么娘娘竟这样狠心。
庄大人不知前事,只是生气娘娘借着大皇子的病躲着后宫众人安胎,怕失了大皇子的心,和李家生了隔阂。
若知道前事,不定怎么生气呢……
敛秋叹了一口气,无可奈何之时,也只能好好替大皇子收拾了以后动用的东西……——
作者有话说:感谢在2024-03-2321:46:13~2024-03-2415:08: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屋顶橙子味3瓶;23155266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8章
“梦甜香”事件过后,元春又发狠养了好些日子。对外只说旧疾未愈,一并连敬事房那边的绿头牌都撤了。
抱琴初听到这个消息时,很有些不情愿。她想着元春如今正是好时候,皇帝心里对她存了三分愧七分怜惜,正该趁势而上。
于是出言劝到:“陛下不像那急性子的人,如今念着娘娘受过伤,也不至于就急着召幸。何必去撤了牌子呢
娘娘不知道,咱们这牌子一撤下来,还不知还牵动着多少人的心。只怕消息一传出,魑魅魍魉都要趁机动作起来。倒时让她们钻了空子,岂不令人心烦……”
抱琴的余音消失在元春惊诧质疑的目光中,那神情分明在问:“他不急你确定!”
抱琴只恨自己看懂了这一番暗示,脑海里不禁想起之前守在外间听到的声音,顿时面红耳赤,越发连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玉罄见她那样,忙笑着上前引走话头:“娘娘圣眷优渥,这些日子也的确太扎眼了。宫里那些主子们,大有日子难过的,见了这样的光景岂不刺心
咱们如今退了一步,一则可以解解那些人的恨;二来也正该好好保养保养身子,日后生个活泼健康的小皇子是正经。”
“这话有理,我倒不怕有人恨我,可正该保养保养自身。就算不说保养,咱们平日里那合口的饭菜,天天吃也就絮烦了,哪及得新鲜菜动人心呢!
何况,我自问并没有杨贵妃让六宫失色的本事,自然更担不起那份罪过。咱们如今索性趁势撤了牌子,好好在这园子里游耍一番,如何”
“娘娘有兴致,自然是极好的,不知看上了这园子里的哪一处”
抱琴不敢扫元春的兴致,勉强笑着附和到,元春看着她的样子,忍不住在心里摇了摇头。
老太太最厉害的一点,就是能让人心甘情愿地向着她指定的目标努力,九死不悔。
看着如今的抱琴,就像看到前一世的自己。费尽心思地争宠,迫不及待地敦促自己成为一颗苍天大树,能够庇护贾家。
一直到她咽气的那一刻,还想挣扎着提醒老太太早早想好退路。可惜力尽神危,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想想那时的日子,实在没有什么趣味可言。只不过盼着自己多活一日,贾家能多安乐一日罢了!
如今大可不必冒着风险去争那个先,调理自个儿的身子是要紧。宫里的孩子本就难养,若再有个先天不足的毛病在身上,那更难活了。
李环山自从前次被吓了一回,最近也安分了不少。终日里,不再忙于给东家写个养颜的方,给西家制个安神的丸。
这往外头跑的功夫少了,自然在元春身上的下的功夫也就大了。
不单单是调养身体的方子,如今连元春并手下人等一概起居动用之物,都是每逢三日就细细查问一遍,话也比往常说的明白。
这些事情以前虽然也做过,但只初来时兴头了一个月,后来就不上心了,元春也不说他。
这上不上心的,原就哄不来,只有看清了现实,明白了好歹,才能安分下来。
玉罄等人经了上回的事,行动之间比以往也更谨慎了好些。
李环山说着,他们就在一旁记着,凡有忌讳存疑之物,一概不许出现在主子面前。
这无心之举,反把柱子给显了出来。因为元春用不惯太监,所以钟灵殿的太监们一贯只在外间做些杂活、体力活。
柱子口齿不如别人伶俐,见机也没人快,所以越发不得用,白白混大了年纪。
上回,柳婉清身边的越竹借口打了他一遭,把他打到了元春跟前。
为了给钟灵殿的太监们提提地位,柱子伤好之后,元春就把他叫到了跟前使唤。
由背地里敢杂活,上升为在主子身边干杂活。
谁都没想到,看起来粗粗蠢蠢的柱子,居然会在药学上有灵根。
李环山随口点拨了几句,识文断字的玉罄、抱
琴等尚且不能全记,柱子居然可以融会贯通。
连李环山也觉得有趣,背地里嘀咕:
“可惜他造化不好,否则这看着还真是有慧根的,找个好师傅调教上两年,外头或做堂医,或走江湖,总能混得一口饭吃,总不至于……”
元春听他们说的稀奇,就说给下人们,叫不必给柱子派正经差事,看他能学多少。
难得柱子虽憨却不傻,跪着给元春磕了头,就跟着李环山打起下手来。
那李环山走街串巷看多了奇事,并不在意柱子是个太监,反觉得他离主子近,好动作,捡着那些实用的提点两句,预备着日后推他给元春看屋子。
元春放心将这些事交给他们,因为不用迎驾,真就带着玉罄几人把明园的景致看了好几处。
兴致来了,还坐着摆渡船去园子西北角上的庵堂里听经。
听一回拜一回,日子混到晌午,就顺势在庵堂里用些素斋。滋味简单,胜在食材新鲜,倒也还吃得。
午间,元春游足了兴,回到听风轩去歇晌。
正午时分是最能凸显听风轩好处的时候,那四面八方、似有若无的凉风比什么都可贵。
不用奴才打扇子,就着这凉风就能得一场好眠。
周高昱听着奴才的禀报元春的行程,再看着自己手里的奏章,顿感不是滋味——
于是将笔一投,掸掸衣袖站起身来看向刘顺子,刘顺子知机一甩拂尘,扬声道:
“摆驾听风轩——”
周高昱刚到听风轩时,元春正是一副将醒未醒的样子。玉罄怕她走了困,只让她歇了两刻不到。
周高昱也不要人通报,径自走了进去,正看见她似梦似醒,睡眼惺忪的样子,顿觉可怜可爱,脸上带出笑来。
元春醒过神来时,周高昱已经坐在了床边,元春见状也只在床上微微行了一礼,就朝外唤了一声:“打水来……”
宫女行动迅速,跪在地上捧着盆让元春洗脸盥手,元春的动作不慌不忙,并不怕得罪皇帝。
抱琴见她只顾自己梳洗,反把皇帝晾在一边,急得只差跺脚。玉罄见她这样,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头,不着痕迹地挡住了她。
元春不慌不忙地漱完口,又匀匀地上了一层面脂,才转过身给周高昱问安。
周高昱靠在塌上的大枕上,嘴角轻扬,双眼微眯……
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女子梳洗,这不急不缓的节奏,细致又耐心地打理,和男子很不相同,看起来颇有几分兴味。
等元春终于收拾好了,周高昱才朝元春伸出手,掌心向上,示意她过去。
元春接住他的手微微一用力,不仅不过去,反牵起他朝外边的花架子去了。
那里玉罄早已备好了茶具,元春习惯午间起来喝一盏清茶,此时她也依样给周高昱沏了一杯。
元春沏茶的样子行云流水,虽无什么花哨的动作,但看起来赏心悦目。
这就是大家养出来的姑娘,看似平常的一举一动,都自成一种风姿仪态。
那是靠着金莼玉粒、绫罗锦绣堆砌,才能养出的富贵风流。
周高昱喜欢看她做事,那悠悠然不紧不慢的样子,让人看着心里头安然。连极平常的事,都似有了趣味。
接过茶,周高昱顺势凑到鼻尖闻了一闻——只是寻常茶叶,算不得好,胜在清香四溢,于是开口道:
“怎么喝这个你好饮什么茶,我让人送来……”
“谢皇上赏,不拘什么茶,只要不是六安,臣妾都喜欢!”
“怎么不吃六安是味道不好,还是嫌颜色”
“并不觉得,实是随了臣妾祖母。因祖母不喜六安,一向少吃,久而久之臣妾也就吃不惯了……”
“朕听说,你是在史太君身边长大的”
“祖母爱热闹,幼时,臣妾与胞弟都是随着祖母住的,幸得祖母眷顾爱护……”
周高昱笑了笑说:“老封君倒十分会教养女孩儿……”
元春抿唇笑了笑,缓缓凑近周高昱,狡黠地问:“陛下是在夸臣妾呢臣妾很受用……”
周高昱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尖,面不改色地嗔道:“调皮……”
随后拉起她的手,送到眼前仔细端详着那纤纤玉指。指尖的一抹薄红十分抓人眼球。
那抹红色不像寻常染甲那般艳丽,也没有淡色指甲难掩的橘,反是十分莹润且具有光泽感的正红,撩人心神……
周高昱稍微用力捏了捏她的手指,合在掌中把玩道:“上次的面脂,这回的蔻丹,你倒似十分擅长这些?”
“说起这个,倒有些缘故。”元春提起这个来了兴致,微微坐起些身子,双眼流动着几分自得,几分顽皮。
周高昱伸手捋了捋她柔滑的发丝,很给面子地“嗯?”了一声。元春见他想听,立刻接口道:
“嫔妾有个胞弟,祖母爱若珍宝。从小殷殷期盼,望他长成良材美质。奈何他对诗书一道并不感兴趣,反而对女子钗鬟粉脂如数家珍。
嫔妾那时年幼,为哄着他读书识字,就备了这些方子引着他,不只有面脂、蔻丹,还有胭脂、头油、螺黛等等,不下百种!
所以细说起来,他还未进学时,腹中那千余字还都得益于这些东西呢!”
“你可促狭,你既说祖母殷殷期盼,怎么不将那诗经书正道说与他,还用这些法子,不怕他沉迷其中,反误了正事?”
“唉,以嫔妾私心论,他若当真于仕途一道无心。能把这些东西玩儿明白了,玩的文雅,玩出花样,日后也算有一技傍身,不至潦倒。说不得多年之后,人们提起还要赞一句雅士呢!”
“你说的这个胞弟,可是乳名‘宝玉’的那个”
“正是呢,怪道众人都说他好造化,无功无名的,陛下竟然记得他的名字。”
“前些日子,北静王来谒见的时候提了一提,说他生来神异,竟然口衔一块五彩斑斓的宝玉降世,故得此名……”
元春闻言心里一凛,面上却毫不显露,反而噗嗤一笑,悄悄靠近周高昱耳旁说:
“皇上信吗”
周高昱摇了摇头,闭目说:“未知全貌,只是听人说的真……”
元春闻言依伏在他肩头,缓缓道:“内宅妇人手段,不过一片慈母心肠罢了……”
说完也不再言语,坐直了身子,看着前方花草呆呆的。
周高昱听身边没了声响,有些奇怪,睁眼看去,却见元春有些失魂落魄的样子,不觉好笑起来,牵着她问:
“好端端的,怎么这副样子,是想家了”
元春摇了摇头说:“天恩允了椒房眷属进宫探望,又有省亲日子可盼,便是有七分想念,也只剩三分了。
剩下这三分,臣妾得圣恩眷顾,只能罪过可惜了……”
周高昱被她逗得一笑,但眼睛依然看着她,执着地要一个答案。元春此刻也正想引出这个话头,于是说:
“皇上不知道我们家的事,我先头还有一个大哥哥,父亲精心教养,就盼他日后能顶门立户,有报于国家,方才不负祖德。
岂知造化弄人,徒惹了一场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伤悲。等到宝玉出生,上头叔伯家的大哥哥们早已长成。
母亲关心则乱,害怕疼他不够,于是扯了这么个幌子。在家不过哄着老太太罢了,连父亲也是不信的。
谁知外头人听了,只当新鲜话到处混说,以讹传讹闹得不少人都知道,骑虎难下,自家也不好反口的。
可惜,宝玉生就是一副风花雪月的肚肠,恐不是那经世致用的材料。
因着这个名头,父亲越性发狠要管他,碍于老太太每每受挫。气急了发一回狠打一回,过后还是那样,倒闹得阖家不欢。
我每常想起来,也不知是心疼父亲,还是心疼宝玉……”
元春说完,自己也甚感无奈,不禁苦笑着摇了摇头。
周高昱抬手顺了顺她的头发,未发一言,倒是个安慰的意思。
元春仰头看他一笑,自己转了话题,说别的去了……
其实,元春并不知道宝玉那块玉的来历,但她知道,自古能被
称为“身带神异”的都是些什么人。
周高昱不会在意一个稚子身上的奇谈,但贾家武将出生,家中大肆宣扬嫡次子生来不凡。上头若认真计较,一个不臣之心的罪名就稳稳地罩在脑袋上了。
皇帝日理万机,能把“宝玉”二字记在心上,就由不得自己不谨慎。
先将“宝玉”一事归结为内宅手段,再言明其人不堪造就,无论好歹,略除一除皇帝心中的疑影。
自己此时根基还不稳,这样不知什么时候会被人拎出来做文章的流言,还是先打一个底好。
还有那北静王……元春轻哼一声,倒是好手段!
皇帝正打算分化四王八公之家,他却一反常态和已经落魄的荣国公府亲近起来,当真是欣赏宝玉这个年岁不大的孩子吗
可惜了,皇位上端坐的这位主子——谁也不会放过。
薛家败了;史家当家人以前只是次子,和老亲一概来往不多;
剩下贾王两家,王家有王子腾正得用,只有贾家最好摆弄,推到前头扎了上面的眼。
后面皇帝不拘想起什么来,要开刀总得捡着扎眼的来——
作者有话说:朋友的小狗去了汪星,这些天都快被她的眼泪打湿了……对于离别,有些时候真的很无奈
感谢在2024-03-2415:08:04~2024-03-2620:50: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修仙小迷糊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9章
元春养病躲静的日子,越发连外面的事也不闻不知,真个自在过起日子来。
就连皇帝,自从那日来了一次,就再没来过。一时间听风轩里前所未有地冷情起来。
抱琴一贯是最耐不住冷清的,那五年让她冷清怕了,一遇到无人问津的光景就要心里发慌,实在按耐不住,出去打听了几次。
这日,玉罄柱子等几个亲近伺候的人,都聚在元春跟前凑热闹。忽见抱琴垂头丧气地走进来,嘀嘀咕咕道:
“说来也怪,咱们姑娘性子左犟的时候是有的,盖因老太太往年疼惜放纵的缘故,可咱们陛下怎么也同娘娘一般修身养性起来
咱们这边没再来,其他主子那里也没见怎么走动。好好来避暑的,正该大家乐起来才好。
主子们倒一个赛一个的保养起来,都这么着,小皇子可从何而来呢……”
这话逗笑了一屋子的人,元春也笑着嗔她“不害臊”!
一时人散了,元春靠在躺椅上翻书,抱琴轻轻地为她捶着腿。玉罄见状看了元春一眼,默默地退下去将门掩住。
抱琴本来在想自己的心思,忽听得一声门响,猛然吓了一跳,回头看时,只见玉罄藕色的女官衣角,心中便不大欢喜。
暗骂玉罄粗手笨脚,吓了自己一跳,将将转过头来,却听得元春似乎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
“这些日子,你浮躁了……”
抱琴心下一跳,只疑心是说别人,却见满屋里只有主仆两个,顿时又羞又愧又委屈。
带气道:“姑娘厌烦奴婢了吗可恨奴婢也知道自己这份痴心不招人喜欢,陪了姑娘这么多年,还不如玉罄姐姐说话知机,能为主子解忧。
实也是着急的缘故,奴婢总是盼着圣恩能多多停驻,不知主子的绸缪算计,给主子添烦恼了……”说到后面,眼泪早已滚下。
元春并不理她,就着手里的书翻了一页看了一回,咀嚼了一回,才似想起她来,接着说:
“你可知道——窥探帝踪是什么罪”
抱琴这才反应过来,今日行事有些不妥当,话说急了些,竟没背着人。但终究还是为了主子,于是越发觉得心内酸涩,
元春接着说:“这听风轩里,如今有多少人是别个儿派来的探子,连我自己也不清楚。
你今日行事若被人传出去了,或就此生事,或胁迫算计,你这条命是要也不要”
眼见抱琴脸上虽有两份惧色,却仍梗着脖子不肯松口,元春冷笑了一声说:
“你也是宫中老人了,这些规矩不必我说,自然是明白的,如今明知故犯,想来是有所倚仗
你的底气是什么是陛下的雨露恩宠,还是贾家的祖宗功勋罢,从前我并未教过你,如今我只说一次,你给我听好了!
这天下是皇家的天下,任你盖世功勋,也越不过主仆之别去,何况咱们家不过是祖宗余德。究竟祖宗当时,也不过做了分内之事,我辈尚且诚惶诚恐,何况家奴!”
这话说的辛辣直白,抱琴一改先时的梗顽不化,双眼瞬间通红,脸上露成十分难堪的神色来。
贾府是武将出生,早一辈的家奴多是跟着出兵放马逃出过命来的,都是些家无恒产的流民。
贾家封爵之后,这些人携儿带女都依附上来,从此成了贾府最早一辈的奴才,后来这些人生儿育女,嫁娶繁衍,都不愿离开,也就是后面的家生子。
因着这一层关系,贾家从老祖宗那一辈起,对待这些奴才们就多有优容,尤其是服侍过老一辈的奴才,甚至比一些年轻主子都还有体面。
这本是好事,一处落在“不忘本”,一处落在“孝”、“敬”二字。不料时移世易,如今好些规矩都变了味了。
比如抱琴一流,以前在府中,那就是下人口中的“副小姐”,伺候着主子,身边都还有三四个小丫头服侍着。
因着元春在老太太面前有体面,抱琴那日子过的可谓风生水起,一般人家的姑娘也不及她尊贵。
她此生最大的委屈,都发生在随元春进宫之后——无人问津,惶惶不安。
即便如此,大凡元春有的,她也没缺过,所虑者,不过是出宫之后的境遇。
真正的变化,在元春得宠之后……当元春身边有了其他奴才。
他们低眉顺目,毕恭毕敬。无条件服从主子的所有决策,令行禁止宛如没有思想的活人。上下尊卑,宛如天堑!
而他们,并不用这样的态度对待自己!包括玉罄,哪怕自己穿着主子赏下的衣裳,吃着明显高过分例的饭菜。
她对自己的态度有和善,有包容,有退让,却丝毫没有忌惮和敬意!
不一样了,他们眼中的自己,分明就是个奴才。
她早已习惯去享受那份似主非仆的荣耀待遇,她愿意将元春身上的责任看做是自己的责任。比元春本人还在意她身上的荣耀以及贾府的的前途命运。
与此同时,她也在竭尽全力地想用付出,去模糊自己的身份。让元春离不开自己,无论情感上还是生活中。
为此,她随时愿意付出一切!
元春身子不好不能侍寝,她也能……也能……,她们这些丫头,从选到姑娘身边那一刻,不就早备着这么一天的吗
何况元春一直不喜柳贵人,早不想和她同居一宫。可后宫主位里面,除皇后外,并无哪位娘娘独居。
若是自己能替了她,往后不也止了别人说嘴不是!
元春既然想怀孕,那么久早晚会有那么一天,难不成到时还能继续霸着皇上,让皇上忍着抑或是任由他人上位
抱琴觉得这是很浅显的道理,可元春居然再三将皇帝拒之门外,当真不怕皇帝另有所爱
这些日子,抱琴每每想起此时就心如油煎。
再加上柱子玉罄等人逐渐熟悉了元春的衣食住行,伺候这一块自己抢不到好,宫人们的态度也晦暗不明。
这这种变化让她委屈,让她愤懑难平……
所以,她才会打着为元春好的旗号,屡屡越过规矩,想要让众人看到她与他们身份的差别。
不想还没看到结果,就从元春口中听到“家奴”两字,顿
时让她羞愤欲死。
元春神色冷淡,垂眸看着抱琴的眼泪大滴大滴地打在地上,出声道:“你总是与玉罄为难,可曾打听过她的事”
抱琴不欲露出哭腔,伏在地上摇了摇头,元春到:“她是地方五品官员长女,大选时落了牌子,才在宫中服侍的……”
抱琴猛地抬起头,泪眼婆娑之中,难掩她震惊的目光。
元春端起茶碗擀了擀茶沫,待喝不喝:“皇家看重血统出身,宫中这样的女官不知凡几,你可曾看出来了”
抱琴怔怔地摇了摇头,元春笑道:“是呀,因为她们都低眉顺目,从不敢多提家世一句,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抱琴愣愣的,鼻涕眼泪糊了一脸,看起来十足的狼狈,元春微微低头,用气音对她说:
“因为早些年皇上还是永王时,前头还有个万众瞩目的义忠亲王。皇上作为幼弟,妻妾地位都要退一射之地。
所以,承恩侯之前只是个五品的京官,而德妃娘家,呵,是内务府供职!”
抱琴此时才明白过来,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
元春看她的目光冷了下来:
“你总是以国公府出身自矜,不知是想提醒皇上,他早年的不受重视,还是想提醒皇后德妃,她们家世不高,原非陛下所愿
就连本宫,细说起来也只是沾了公府的血脉,实际老爷官位也不高。
若是有个不知轻重的奴才在面前上蹿下跳,屡屡拿身份、家世说话,你觉得——本宫会如何”
“娘娘……”
“皇后德妃尚是正统出身,却仍会因家世自惭,何况于你!老太□□重,你是忘了自己的来路了……”
“娘娘,奴婢错了,是奴婢猪油蒙了心,求娘娘宽宥。”
“你是看着隆恩浩荡,失了本心了。岂知这人啊,一旦失了本心,就容易有妄念,忍不住——将妄念付诸行动”
“奴婢不敢,奴婢都是为了主子啊!奴婢一心想着家里,上次陛下来了听风轩,奴婢分明听到陛下提及咱们二爷!
可见二爷的灵秀已经上达天听,娘娘若能趁势而上,替二爷上个好。以后二爷有了前程,不说老太太、太太的心愿了了,姑娘在后宫和小主子在前朝也有了倚仗啊……”
蠢货!元春难耐地抚了抚额头,抱琴今日若是痛快认错,元春或许还会觉得她可堪造就,偏偏此时还想着模糊重点,牵三挂四!
终归自己也非彼时人,元春还是给她留了一条后路:
“你也大了,这后宫之事,你若想不明白也无妨。终归你陪了本宫一场,本宫自会告知娘家替你安排好后路,或是出府家人,或是你家里有了想法,都可明白说与他们。
大选之前,你就一并退出去吧!”
“主子!……”
“嘘!……这些日子,你不用当值,好好想想,想清楚了,再来回话!”
玉罄将跪在地上浑身酸软的抱琴扶了出去,她走时已经吓傻了,都没如以往一样与玉罄置气。就那么满脸泪痕地离开了听风阁正厅。
“娘娘,抱琴姑娘也是一时糊涂,想岔了。她毕竟陪伴娘娘多年,就这么出去了,娘娘日后想起她来,岂不伤怀”
“她若只是心生妄念,还可救,毕竟权势迷人眼。等她看明白皇上是何等自傲的一个人,她就会知道,以她这样的出身,便是国色天香也绝无侍君的可能!”
“那……娘娘”
“你是否也觉得,宝玉日后封侯拜相,才是我的依靠”
“奴婢,没有这个见识……只是想到封侯拜相,如今惠妃娘家与大皇子外祖家,约摸也就是那样了。”
“可是呢,你能看到这一点,已比她强多了!惠妃娘家煊赫,可皇上何曾让她有半点越过皇后去,这里头的水深着呢!
不明而妄动,容易招险,这才是我要送她走的原因。”
“是,奴婢受教了。”
还有一点,抱琴似乎到今日都没想明白,她的主子是谁,她该为谁效忠,为谁着想。
这么一想,其实抱琴前世没能陪自己到最后,也早就有迹可循。可惜今生自己得宠,反将她的心思早早催发出来。
“柱子……”
“奴才在!”柱子打了个千儿,端正跪在元春面前。
“这几日带人留意抱琴的动静,无论是主动与她接近的,还是她主动接近的!如有异动,一并拿下!”
“是!”
元春起身凭栏而望,平静的湖面波光潋滟,哪条鱼儿会最先跳出来呢
“娘娘……”玉罄在一旁递上了茶碗。
“下去了”
“是的”
“你冷眼看着谁好,从下头挑一个人上来好好教着,顶了抱琴的缺儿。往后记着你的提拔之恩,她也不好越过你去……”
“娘娘如此信重,奴婢惶恐……”
“你是个聪明人,将相和的道理想必深谙于心。本宫既然信了你,就不会再做那制约平衡之事,你不要让我失望!”
“是!娘娘信重,奴婢必定肝脑涂地以报恩德。”
“这话重了,咱们都是要奔着好日子去的。今日闹得我心烦,很不畅快,不知陛下在哪里,我们出去走走……”
玉罄放低了声音说:“陛下在海晏殿……”
“让柱子跟着,本宫送他一场热闹。”
“是”
元春看了看镜中的自己,芙蓉如面,娇艳欲滴,于是顺手簪上了一支玫瑰攒珠钗,看着镜中人微微挑起的眼角。
很好,很有宠妃的样子。这些日子,明园也太安静了些,恐怕周高昱并不愿见。既然如此,自己正好为他造出一场声势来……——
作者有话说:感谢在2024-03-2620:50:37~2024-03-3023:17: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岁岁荣12瓶;攸宁、屋顶橙子味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0章
元春从没相信周高昱真是来明园避暑的,太上皇正在宫中端坐,朝臣态度尚在暧昧阶段,如此人心浮动之时,他出来只可能有更大的谋划。
初来时带着元春跑马游园只是障眼法,不巧因为坠马一事,意外耽搁了好些时候。
等自己好的差不多了,自然该乖巧地找借口给他施展的余地。
所以,元春真不怕他会另找他人排解寂寞。
只怕他巴不得众人以为愉嫔不能伴驾,皇帝就失了在后宫走动的兴趣,以此来掩饰那不合时宜的繁忙呢!
元春自以为给皇帝出了力,所以今日要去给他讨些利息。
海宴殿门口看见元春时,刘顺子很意外。这位娘娘虽然得宠,可私下从未主动来找过皇上,今儿个真是稀奇。
心里想着,人就麻溜地蹭进殿里把外头的情形说了。
周高昱愣了一下,后摆手让人收了桌子上的密折,另放上几本闲书做掩饰,才示意刘顺子去把人领进来。
玉罄提着食盒,恭顺地跟着元春进了海晏殿,连眼风都没有乱瞟。
元春单独陛见的时候,脸上都是欢愉的神色,让人看了就觉得敞亮。
周高昱看她一碟碟端出小食,有莲子粥、猪肉脯、丝瓜糖、糟鸭掌、梨条等数种,虽不合规距,但红绿相间,看起来颇有食欲。
元春亲自净手给周高昱布菜,笑意盈盈地说:“皇上尝尝,这些小碟儿都是臣妾近来吃着好的,虽登不上大雅之堂,倒还顺口。
莲子粥是滚过之后放温的,配着这梨条,酸甜可口,正合这个天气!”
周高昱忙了一早上,午饭也嫌腻味没吃几口。
如今就着元春的手尝了尝,竟真畅快吃了一碗,还略觉不够。因他一贯严于律己,也不
叫添,顺手放下了碗碟。
刘顺子在一旁看着,眼珠都快掉碗里了。他是恨不得主子多吃些的,可恨明园的膳房不晓事。
难得有伺候主子的机会,愣是卯着劲地想花样,日日肥鸡大鸭子。
说让做个清汤,都必要用荤汤打底,愁得刘顺子狠说了几回。越发骇得他们战战兢兢,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要不是知道皇帝必定不许,刘顺子是定要遣人回皇城去召人的。
周高昱本人不重口腹之欲,因太上皇还留在宫里,他出行时就没大张旗鼓地叫人。
这些日子饭菜确实不合胃口,他也只当是苦夏,随便用了两口就去忙自己的,完全不知道刘顺子的一番担心。
如今,这一碗合口的稀粥痛快下肚,仿佛将连日来的疲惫不快也一扫而空。
元春看他这风卷残云的样子也有些愕然,这本是她找来的借口,没指望皇帝能吃几口。
如今看着这样子,倒还歪打正着如此更好,俗话说吃人嘴短,拿人手软。
元春在刘顺子期待的目光下,飞快地夹起一块肉脯放在了周高昱碗中,止住了皇帝停筷的举动。
“陛下再尝尝这个,是这边儿厨子新想的法儿,刷了果泥烤的,和咱们以前放香料的法子不同,味道轻些,不容易上火。”
周高昱捡了一块尝了尝,点头道:“有些意思……”
随后又将元春力荐的几样都尝了,已有七八分饱。
这才停了筷子盥洗漱口,笑道:“朕的御膳倒不如你那里讲究了,难不成这些奴才有了好东西,倒都先紧着你那边不成”
“全天下的好东西,可不都得先紧着陛下嘛只是天子威重,下头的人不敢造次,所以一应供给,只敢按着规矩来罢了。
不像臣妾,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都明白说与他们。他们知道臣妾喜欢新鲜东西,这才绞尽脑汁想着法儿来孝敬,所以偏着了些好东西。
皇上……不会怪臣妾靡费吧臣妾可都是赏了银子的,而且,动用之物都是平常东西,绝不敢僭越!”
“好好的,怎么说到那上头去了,朕知道你一贯是有分寸的。喜欢什么,说给下面,让他们敬上来就是了。
奴才若是伺候的好,打赏随你心意。你如今是一宫主位,分例之内的东西还要自己花钱,这宫中还有规矩吗可不成外头的买卖行市了。”周高昱皱了眉头不悦道。
元春听到这话愣了一下,随即把手中的帕子一放,扭身坐到了一旁的凳子上,气鼓鼓地不说话。
刘顺子瞧这情形不对,手中拂尘一摆,眼神示意左右退下。自己也迈步低头,移到殿外去了。
“怎么了,朕说你一句,还不乐意听了摆这样的架子,越发娇惯了!”意思严厉,语气却带着七分纵容、三分无奈,伸手将人揽到怀中。
元春半恼半怨说:“陛下偏了臣妾的好东西,还要嫌臣妾没出息。
臣妾又何尝不知道这宫中的规矩,只是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明园的奴才们盼了多年才盼到圣上降临,也该给他们沾沾恩泽。
也怪臣妾一时着相了,脑子里老转不过劲儿来。从前在家中,便是姑娘主子们偶尔想点儿新鲜玩意儿吃,都要自己拿了钱另买另添。
不怕皇上笑话,臣妾那时的月例银子,不是买了脂粉,就是祭了五脏。到了如今,这没出息的脾气也没改过来!”
“哼……”周高昱闻言忍俊不禁,笑道:“以后不必如此,要什么胭脂水粉,吃食东西,只管吩咐下去。朕自问还养得住你!”
“多谢陛下,此话当真”
周高昱佯怒道:“君无戏言!”
元春闻言更喜,双手伏在周高昱胸前,强压住眼里的热切,试探着问:
“如今臣妾不缺吃食衣裳,陛下能不能赏点儿别的”
周高昱心下一动,抚在元春身后的手摩挲了一下,靠在椅背上道:“说来听听……”
元春对他的迟疑仿若未觉,兴致勃勃地说:“已故巡盐御史林如海,陛下觉得这人如何”
周高昱闻言眉头一皱,并不想和后宫女眷多说前朝之事,于是含糊道:“……尚可”
“陛下是惊才绝艳之人,这世间能得陛下一声赞的人,想来不多。陛下若说林如海尚可,臣妾就当他还算有功。
不瞒陛下,这林如海其实是臣妾的姑父。臣妾的姑姑待字闺中时,待妾身是极好的。如今他们夫妇双双去了,只留下一个幼女寄居臣妾家中,臣妾心中每多怜惜……”
说到这里,元春眼中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悲伤:
“这孩子有不足之症,如今骤然丧父,更是雪上加霜。家中行走的太医虽好,臣妾总还不放心,想在太医院寻一个更对症的大夫,替她好好调治调治,不知皇上意下如何”
周高昱愣住了,元春那个起头,他再没想到是求这事!
宫中女子多为父兄筹谋,这是常事。元春之前提起过家中还有老父幼弟,周高昱还以为元春这么吞吞吐吐地,是想替他们求个恩典。
他心中虽觉得她急了些,没选好时候,但也能体谅。
疑心她是听见了皇城那边的风声,或是受了家里人撺掇,才乱了阵脚,跟风来求恩典,再没想到是这事。
“这是小事,你看上了谁,派他去便是,还怕他敢不尽心吗莫不是看上了院使以上”院使以上照顾的都是各宫的主子,是不好随意指使。
“她哪里担得起妾身——看中了仇昌!”
“怎么是他”
“这是臣妾的一点儿小心思,太医院的医官们都有职衔在身,再让他们分身照顾一个女娃,虽是小事,但宫里宫外两头跑,难免分身乏术。
另则,仇昌因为前事获罪,如今在太医院中做些学徒的活计。他也是古稀之年的人了,若臣妾能替他求得这一恩典,只怕他因为这点恩德,也要对那孩子多上些心!
臣妾知道仇昌获罪,本不应有此一请,只是一番怜爱之情在心,少不得要让陛下为难了……”
林家遗孤,加不加恩无伤大雅。林如海在位期间尚算勤勉,给他的独女一个恩典,让其余老臣们看着,心里也能感沐皇恩。
对周高昱来说,这是一件好事!
他自上位以来——威多恩少。
朝廷弊病繁多是一回事,若在众人心中乃至史书上留下一个刻薄寡恩的印象,会凭空生出许多阻碍和烦恼。
在这样无关紧要的小事上施恩,可谓事半功倍,这给了周高昱一个新的思路。
他垂眸笑了笑,说:“朕觉得很好,就依你所言吧!”
至于仇昌因为良嫔落胎一事被贬哼!……
元春大喜过望,用最崇敬钦佩的眼神看着周高昱,满口的谢意。
周高昱十分吃这一套,他虽然老成持重,可最受不了元春这样“全世界你最厉害”的信任与依赖。
这让他感到的万分的满足和熨帖,仅比朝事上的成功少一点点!
胸中的热血一起,周高昱瞬间觉得,再给他父兄一点恩典也不算什么,还能为自己造势,不过以后费心护着他们一点罢了。
于是笑问元春:“这样就满足了不替你父兄向朕求点什么”
元春顿时一脸的一言难尽,含糊着说:“陛下,我们家的子侄您往后看看就知道了,臣妾可不敢求……怕丢了您的脸,您以后怪我!
至于父亲……臣妾不懂朝事,但祖母每每提起父亲都骄傲得紧,想来如今这份差事让老人家心里很是熨帖。上能报国,下能承欢,再妙不过!”
“胡说……”周高昱可不相信史太君会对一个区区五品员外郎满意,但元春这没有野心的样子,让他觉得又好笑又怒其不争。
欲拒还迎和真心不在意,周高昱自问还是分得清的。
想想柳氏最近与甄太妃打的火热,频频替柳家谋权谋位,再对比一下元春对自家子侄的评价,周高昱摇了摇头,决定还是得多留心护着她一点。
于是开口道:“食君之禄,担君之忧。你父既食百姓供养,怎么能只顾一家的承欢之乐”
元春听了也不好奇,更不多问,嘻嘻地笑着附和:
“陛下说的对,是臣妾想窄了。陛下晚间
可还有公务,臣妾听风阁前有一片极好的湖,陛下若是有空,不如和臣妾一起泛舟湖上,赏落日余晖,偷的浮生半日闲”
“你身子养好了”
“……皇上!!”
刘顺子听着里面的哈哈大笑,对玉罄客气道:“玉罄姑姑,咱家也有些日子没上听风阁了,想念那的梅子想念的紧,不知今日还有剩的吗”
“公公客气了,您随时去,随时都给您备着呢!如今还新添了樱桃煎、炸鹌鹑,公公肯赏光,给尝尝味道”
……
柱子跟着元春走了一趟,真就如柱子杵在那儿一般,看的刘顺子都咂舌,内监里面竟还有这般呆愣的人物,难得主子不嫌弃。
及至晚间,柱子都不知道元春要让他看的热闹是什么,只觉得听风阁因为皇帝的驾临倒的确热闹的紧。
第二日,六宫都太监夏守忠忽而巴拉就被查了,还被夺了印!这还是内务府头一遭办这样的大案,一瞬间就在奴才之间传开了。
柱子想起自己与夏守忠之间的恩怨,立时反应过来,这才是主子说的“热闹”!——
作者有话说:感谢在2024-03-3023:17:46~2024-03-3121:42: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屋顶橙子味3瓶;23155266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