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下，两人朝着符奎藏身的地方一路追赶。
往日还算太平的官道上，如今挤满了流离失所的百姓。推着独轮车的汉子面黄肌瘦，低着头沉默地往前走，车上散落着零星的家当，还坐着两个神色懵懂的孩子
尘土混杂着叹息和断断续续的啜泣，弥漫在初冬的冷风里。
两人尽量避开人群，逆着人流北上，一道苍老的声音喊住了二人：“你这是要去何方啊？”
云疏回头，见身后站着个枯瘦的老者，穿着草鞋，裤脚挽起，破烂的短衫挂在身上，而本该视人的地方深深凹陷下去，空空洞洞。
是个盲人。
她答道：“去清水镇。”
“清水镇啊，没听说过，不过是在北边吧？在北边，就不要再去了。我方才闻到草药味，姑娘是个大夫吧，他们正要抓大夫呢，姑娘还是赶紧找个藏身之地吧。”
“谁要抓大夫？”
那老人解释道：“北边的隰国不知道用了什么妖法，前线十几道城池一夜之间全都被攻下了，上头正要抓道士跟大夫上前线呢。”
“这样啊，”云疏心想，这太不巧了，她既是大夫，也算半个道士，“你们打算去哪里？”
那老人转身，干涸的眼窝精准朝向南面，用手中拐杖指了指，“去南边先避避喽，姑娘若是在北边还有牵挂的人，去的时候也莫要宿在城中，这年头，没人的地方总比有人……”
最后几字淹没在一阵嘈杂声中，两人寻声看去，只见不远处两人正抢夺着一只麻布袋子，那年轻的用力一扯，另一边的妇人便被拽倒在地，抱着他的腿苦苦哀求：
“这是俺娃最后一点粮食，行行好……”
周围人群纷纷散开，避开他们，加快了赶路的脚步。
不等云疏吩咐，璃泽身形已动，那年轻人只觉手腕被扣住，还没来得及回头，便被一股大力贯在地上，疼得他哎呦一声，呲牙咧嘴地回头。
见是个少年，他顿时气焰更盛，抬手便拔出腰间匕首，“找死！”
然而还未等他出手，璃泽便一脚将他这只手踩在了地上，疼得那年轻人又是一声大叫，随即看向人群中一道灰色身影，求救道：“师……师父，救我！”
那身影转过头来，不是别人，正是三清山后的张道人，如今穿着破破烂烂，混迹在流民中。
他闻声走过来，眯着眼看璃泽，低声威胁道，“小子，别多管闲事。”
璃泽挑衅般加重了力道，疼得那年轻道士嗷嗷大叫，吸引了远处几个官兵的目光。
他冷声问道，“你又是谁？”
张道士见他不好惹，又不欲与他多作纠缠，只得道，“粮食我们不要了，小子，放了他。”
璃泽转头，看到云疏给他使了个眼色，脚下力道更重，只听咔嚓一声，那年轻道人的手腕骨便被踩裂了，疼得他哭天抢地。
“抢了东西就想走？”
张道士气急，掏出怀中拂尘一甩，一道气流便直冲璃泽而去，璃泽松开那年轻人，后退几步，抬手挡下。随后便听到噗通一声，那姓张的道人被一股大力击中，直直飞出几米远。
他咳出一口血，转头看去，顿时大惊失色，“是……是你？！”
他顾不上去捡掉在一旁的拂尘，爬起来就要跑，却被人抱住腿。
是刚才那妇人，她死死抱着张道人的腿，哭着控诉，“道长饶命！我们孤儿寡母就剩这么点粮食了，道长！放我们一条活路吧，道长！”
张道人听到这个称呼，更加慌乱，“瞎喊什么？！”
他抬脚欲踹，却发现自己双脚像是长在了地上，动弹不得，他只能看向云疏：“妖女，你想干什么！”
云疏立在离他不近不远的地方，对闻声赶来的几个官兵说了几句，那几个官兵大喜过望，立刻围了上来，将张道人跟他那个年轻徒弟都架起来，“道长高义，快请随我们去见大人！”
张道人愣了一下，随后大惊失色，“什么？我不是道士，我不是！”他试图挣扎，却发现自己灵力涣散，一丝一毫都使不出。
“妖女，妖女，她，她也是道士，她……”
张道人抬手欲指，人群中却早已没有了二人身影，只能眼睁睁看着披甲的官兵捡了拂尘，当做他们是道士的铁证，然后被拖去邀功了。
闹剧结束，众人继续低头赶路，扬起一阵阵黄土，云疏环顾四周，方才那老者早已不见了踪影。
入夜，两人来到百里之外的清水镇。
小镇城门大开，从里面散发出死寂与焦糊混合的气息。
两人步入城内，这才发现小镇已沦为一片焦土，四处可见断臂残肢，放眼望去街道上空无一人，偶尔有只野狗在废墟间翻找。
“家主，这……”
璃泽见过不少死人，手上也沾过不少血，但如今见到这么大规模的屠杀，还是觉得心下一惊，有些沉重。
可以想见，或许是一天前，或许更早，死亡的洪水席卷了这座小镇。
如今洪水褪去，留下的唯有死寂。
云疏一边走，一边留意着街道两旁的民舍和店铺，希望能感受到活人的气息。
然而一直走到路口，一个活着的人都没有。
两人默然片刻，璃泽掏出之前那红衣道人用来收纳灵体的玉瓶，如今这玉瓶如同磁石一般，吸引着周围散佚的残缺灵识。
这些灵识的主人已经身死，它们钻进这玉瓶里，能够晚一分消散在天地间。
璃泽感受着玉瓶上符奎残留的气息，气息已经很微弱了，但隐隐指向一处院落。
璃泽朝那个方向看了一眼，“家主，这边。”
院子坐落在小镇正中，并不难找，院门大开着，可以看到庭院中杂草丛生，似乎已经很久没人居住了。
两人分头查看，璃泽绕过厅堂来到书房，先是扫了一圈四壁，随后绕着书房走了一圈，停在了一处博古架前。
他轻轻敲了敲，里面传来空响，“家主，这里有机关。”
云疏走近，观察片刻，指尖凝出灵力顺着木纹探入，只听咔哒一声轻响，博古架分成两扇缓缓移开，露出后方一道向下的台阶，尽头一片幽暗。
璃泽正要上前，被云疏抬手拦住，“等等。”
她随手取下博古架上一只玉瓶，抛进门后。
门后没有传来玉器摔碎在台阶上的声响，那玉瓶直接穿过台阶，跌入虚空中。
……果然如此！
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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疏解释道：“我们被拉进洞天了。这是一道虚实洞天，眼见不一定为真，门后的不是台阶，而是洞天裂隙。”
万物皆有定额，此增彼减，洞天之内的物体凭空变化而来，作为代价，便会产生洞天裂隙。
没人能说的清裂隙里究竟有什么，但若是不小心踏进去，那便再也没有回来的可能了。
“从我们踏入这座宅子？”璃泽紧绷起来，他居然没意识到自己什么时候进了洞天。
“恐怕更早。”云疏目光扫过四周书架，“或许是我们刚进入清水镇的时候。这洞天里的一切虚实相生，小心些。”
璃泽尚不明白云疏所说的虚实相生是什么意思，不过目前最打紧的是从这洞天里出去，然后去找那红衣道人。
又或许……
“那道人……会不会就躲在这洞天里？”璃泽说着，再次凝神感知那枚玉瓶上的微弱气息，更加确定自己的猜测。
“很有可能，他既然把我们拉进来，就说明对自己的洞天十分自信，在他看来，这里比外界要更安全。”
云疏聚起一团灵光一边探查，一边缓步走出书房，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仿佛踩在流沙之上。
她提醒璃泽不要碰这里的任何东西，虚实洞天之内，任何一个看起来无害的东西，都有可能瞬间变成杀人凶器。
玉瓶上残留的气息指引他们来到这里，但这座小院有不下十处院落，符奎到底藏身何处，却无从查起。
云疏想着，那道人把他们拉进洞天，总不能是为了请客吃饭的，必然是想让他们有来无回。
这洞天凶险，符奎甚至都不用亲自动手，他们一个不小心，便可能自己掉进裂隙中。
“嗯？”璃泽发现，就在方才一息之间，院内原本那棵枯树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口水井。
“家主。”他提醒云疏，“这是怎么回事？”
云疏道：“是他在操纵洞天，这口井，是他想让我们看到的。”
说着，她朝那口井走了几步。
那岂不是危险？璃泽上前欲拦住她。
云疏停下脚步，目光依然看向那口井，“这样下去太被动了，我们得主动逼他现身。”
这话说得容易，可是如今敌暗我明，如何逼他现身？璃泽心中疑惑，他虽然擅长追踪，可对于洞天之学，可以说是一窍不通。
云疏灵台清明，仔细回想着进入洞天后的每一处异常，像是在问璃泽，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何物亦真亦假，虚实相生？”
璃泽沉吟片刻，这话问得太模糊，他也一时也想不出。
“是影。”云疏自问自答，“光为真，影为虚，但无光不成影，无物亦无影。影依附于实体，却并非实体本身，正是亦虚亦实。”
璃泽恍然，那关窍必然与影子有关，他也把目光投向那口水井。
井口之下，在两人看不到的地方，水面映出扭曲的倒影。
“虚实之道，最忌讳的便是有人主动扰乱平衡。”云疏提高声音，像是说给符奎听的。
她走近那口古井，每走一步，影子也先她一步靠近古井，璃泽有些忧心地跟在她身后，云疏回头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目光。
璃泽微微蹙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