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秋雨过后,夏天已经彻底结束了,还有半月就是乡试。
一个月之前爹就不让顺子再在前堂干活了,让他在自己屋里好好念书,结果前堂里招呼客人和收账就成了我一个人的活儿,我还得写客人的订单,爹只偶尔来帮我招呼招呼客人,其余时间都和高叔在厨房里忙着。
每天晚上打了烊我都没力气再去干别的,洗完澡往床上一躺恨不得就直接睡死过去,也很久没去兰香苑听戏了。
杜小四每每过来找我玩儿,我都忙得没空理他,他为了能和我玩儿,就总来帮我的忙,为此我还是很感谢他的。
小满每天往柜台上一卧就开始打盹儿,看得我不满它如此安逸,于是一路过柜台就弄醒它,它竟也不恼,只是叫一声又换个姿势继续睡下。
这天雨下得不小,我求爹关了门让我歇一天,便撑着伞去了桐花阁找秦老板,我到时他正站在廊下看雨,我收起伞,站到了他身边。
“这院子里倒什么都没变。”我说。
秦老板转头看向我,那双好看的眼睛里带着笑意:“是啊,院子没变,只是你我都与那时不同了。”
“是啊,以前下雨的时候也得在廊下吊嗓子,师父说要在雨声里还能在屋里听清楚唱的每一个字才算合格呢。现在我们还在这廊下,你已经成了京城名角儿,我也离了这一行了。”我笑着说。
秦老板说:“吃饭了吗?”
“还没有。”我答道。
“那便一起去东市找点吃的吧。”
“好。”
秦老板进了屋,拿出年初我带给他的油纸伞,对我说:“走吧。”
路过济生堂,进去叫上了杜小四一起,我们去了北街的那家烤鸭店,杜小四一看见吃的就两眼发光,那烤鸭有近一半都进了他的肚子里。
我看他吃的开心,故意问他:“你这是让饿死鬼给附身啦?吃这么多。”
杜小四瞪大了眼睛看我,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着:“你还不让我吃饭了?你怎么这样!亏我天天都去茶馆帮你干活,还给你带陈皮糖,你竟然不让我吃饭!”
他这一番话逗得我和秦老板都哈哈大笑,我拍着他的后背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还是跟他说:“没有不让你吃,你爱吃就多吃点,我逗你玩的。”
杜小四这才眨眨眼睛接着狼吞虎咽去了。
又过了几日,茶馆门前突然闹闹哄哄的,我出去看是怎么回事儿,只见街道两边早已经围满了人,茶馆里的客人也纷纷出来看热闹。
不多时,竟是官兵押送的囚车来了,浩浩荡荡往西去,那边正是菜市口刑场,也不知那囚犯是犯了什么罪。
此时身边的人群已经在讨论起来了,说什么那是谢府的家主,今年被查出了贪污和私通男女,谢府主母看似吃斋礼佛一脸慈悲,实际上心狠手辣,手上有不少人命,因此被判了秋后斩首示众,府中家眷流放或发卖。
人群散去,我回到茶馆里,秦老板来找我,跟我说谢府家主今日要问斩,我说刚刚囚车就从茶馆前过去了。
秦老板说:“这算是报应吗?”
“算是吧。”我答道。
我好奇谢府的事是如何被官府查出来的,秦老板微微一笑,那笑里满含深意。
后来他跟我说,他只是去给几个王爷唱戏的时候不经意透了些消息,谢府近些年做的恶事不少,有人撕开了口子,后面的事情牵一发而动全身,不需多费心思,自己就会一串连一串地出来。
九月十五那日,乡试放榜了,我和顺子一起去贡院看榜,顺子在榜上扫视了一圈后突然捂脸痛哭。
我以为他又落榜了,正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看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急得手都不知道是该扶住他还是该找帕子给他,过会儿他抬起头,抓住我的肩膀说:“小尚,我考上了!我考上了!”
随后他手指向榜上第一位解元的位置,我看过去,那里清清楚楚地写着顺子的名字:江正卿。
十几年寒窗苦读,一朝中举,顺子的大名在城南传了个遍,爹高兴得直接在茶馆门前连响了六串鞭炮,大红绸子连挂了好多天,来祝贺的客人都免了茶钱,贺礼堆了后院一屋子。
秦老板听说了消息以后特意在兰香苑排了一出金榜题名邀我们去看。顺子这几天说的话比他过去三年里说的话还多了。
到了晚上,我拿了壶酒去他房里,他还是点着蜡烛在看书,我问他:“这都考上举人了,还不歇两天。”
顺子放下书对我笑笑:“习惯了,不看书总觉得少点儿什么。再说还要准备着会试呢。”
“明年二月?”我问他。
“嗯。”他点了点头。
“那今晚先别看了,陪我喝点酒吧。”我举起手里的酒壶晃晃。
“我不会喝酒。”顺子摆摆手。
我拿出酒碗来给他倒上,边倒边说:“哪有什么会不会的喝了就会了。”
顺子拗不过我,只得放下书腾开了桌上的笔墨纸砚,坐在了我对面。
这晚,顺子跟我说了许多话,他说他爹娘走得早,他十几岁就一个人想着法子讨生活,他娘临死前跟他说让他要用功读书,将来考取功名光宗耀祖。
他记着他娘的遗愿,十几年如一日地拼命读书,第一次乡试落榜,他觉得自己不是读书的那块料,差点寻了短见,是因为来到了茶馆以后才慢慢燃起了希望。
“如果不是遇见了你们,我不可能有今日的成就,你们就是我的家人。”他如是说。
我拍拍他的肩膀,跟他说:“心里别有那么多包袱,来年你若高中了,做了大官别忘了我们就成。”
顺子笑起来,脸颊两个酒窝若隐若现,跟他朝夕相处三年有余,第一次知道他脸上是有酒窝的。
今年的初雪来得很早,立冬那天早上出门外面已经是雪白一片了,我担心顺子的手又冻伤影响他写字,简单收拾了一下就去找杜小四了。
刚一迈进济世堂的大门,杜小四的声音就从屏风后面传出来了:“哟,客官是看病啊还是抓药啊?”
我喊了声:“小四,把你们药架上最好的冻伤膏给我拿出来。”
杜小四从屏风后面钻出来,看见我就冲上来抱我,这次我没躲闪,只是拍拍他后背问他我要的东西他有没有,杜小四走到柜台后面,一边从抽屉里翻翻找找一边说:“有的有的,掌柜前两天才做好的,只是这药材难寻,这一小盒可不便宜。”
我问他:“能有多不便宜?”
杜小四冲我比了个“二”的手势,我问:“二十文?”他摇摇头,我说:“二百文?”他点点头,我拍了一下面前的柜台:“二百文,你抢钱啊!”
许是我做出的样子太凶,杜小四手里拿着小药盒,靠在身后的药柜上,战战兢兢地跟我说:“好哥哥,不是我要讹你,是这药材真的贵,但是药效可是一等一的好啊,而且保管用过之后都不会再犯冻疮了。”
我怀疑地看看他:“真的?”
杜小四看着我猛点头,又把那小药盒递给我,我拿在手里看了看,想着若真像他说的那样有效,那今后顺子的手便不会再冻伤了,于是便从口袋里掏出了所有的钱交给了杜小四。
杜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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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接过钱,数了半天记了账,问我今晚桐花阁的戏去不去看,得到我肯定的答复之后,又从柜台下面拿出一个小纸包递给我说:“给你陈皮糖。”
我接过那小纸包,对他眯眼笑笑,随后跟他道了别。
回到茶馆,顺子还在柜台后面看书,我把冻伤膏拿出来给他,摸着趴在柜台上的小满。
顺子语气挺惊讶:“今年还早呢,我的手还好好的。”
我抓过他的手左看右看,确实还没什么事儿,我便说:“拿着,有备无患,万一你明年高中了让人看见你手上全是冻疮,还以为我们茶馆的人苛待了你呢。”
顺子对我笑着道谢,两个酒窝若隐若现的甚是好看,随后便十分珍重地将那小药盒放进了胸前衣襟里。
过完年,爹没张罗着返乡的事儿,我问他今年不回去了吗,爹说家乡有柳莺莺照看,需要什么只需捎信回去让柳莺莺找镖局寄来,我们几人路上花费不少时间不说,他和高叔年纪大了也不能总是这么舟车劳顿的。
我这才明白为何去年回京时爹为何是那样的心情,原来他早就想到了一切,才会在来时的路上不住地望着家的方向。
高叔这时也说:“我们在京城也生活这么多年了,要说不舍得其实两边都差不多,人在哪哪就是家,都无妨。”
爹和高叔头一次在京城里过二月和三月,不知道原来三月也是会下雪的,最后一场大雪消融,春天才真的来了。
顺子三月在会试上一举考上了贡士,四月初才又考了殿试回来,等着三日后放榜,我天天看着他在后院树下来回踱步,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便去问他,他就说他心里害怕。
我说:“有什么好怕的,再不济你也是贡士了,也是受读书人景仰的。”
顺子说:“我知道,但我心里还是害怕,我也不知怕些什么。”
我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顺子也拍了拍我搭在他肩上的手。
那日早上,顺子穿上公服,头戴三枝九叶顶冠,看起来倒真像那么回事儿。
我送他往太和殿去参加传胪大典,路上的路人频频回首相看,倒看得我怪不好意思的。
平民最多进到金水桥外,我便在桥头目送着顺子进去,直到看不见他了,才开始往回走。紫禁城内礼乐宣天,我听着那乐声心里不住地为顺子感到高兴。
晌午,敲锣打鼓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我便知道一定是顺子回来了,我走出门去看,远远的,只见顺子骑在高头大马上,身上围着红花,两边百姓夹道观看,我跑回去叫爹和高叔出来看,那仪仗队走近了,顺子下了马,对着爹和高叔重重地磕了三个头。
顺子是第一甲第二名,榜眼及第的牌匾高高地挂在茶馆大门之上,路过的行人都驻足观看,门前的筵席摆了一天一夜,兰香苑将那出金榜题名唱了三天。
顺子留在京城做了官,皇上赐的宅子就离茶馆不远,爹一直跟顺子说今后不能再在茶馆当收账伙计了,但顺子得空还是会来茶馆帮忙。
京城人尽皆知城南茶馆出了榜眼,于是茶馆日日门庭若市,还有不少童生和秀才来茶馆就为沾沾顺子的喜气,好让自己今后也高中,他们知道顺子从前读书的时候每天都抱着小满,于是连小满也被他们翻来覆去地摸了个遍。
我的日子过得更忙了,茶馆里招呼不尽的客人,在兰香苑看不尽的戏,与秦老板赴不完的约,杜小四缠不尽的让我陪他玩的要求,我的生活是实打实的快乐起来,最后一场春雨下过,街边树上的喜鹊在雨后清新的空气里,叫得那样好听。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