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老板是被冷水泼醒的,一醒来,他就瞬间感觉到自己所处的环境不对,随即就感受到掌心一阵剧痛,浑浑噩噩的神智一下子变得清晰。
然后,他就忍不住惨叫起来。
“啊——”
手掌像是被什么东西穿透,传来剧烈的拖拽感,他好像整个人的重量都是被两只手吊起来的。
他的身体那样肥,那么重,还被泼了水,身上的布料沉甸甸的,现在被吊起来,他简直觉得自己的手掌会被活活从中间撕裂开来,变成两半!
程老板脸色一片惨白,冷汗岑岑,厚厚的嘴唇没有一点血色,他察觉到自己脚下似乎有东西可以踩,马上伸着脚尖往上够——如果身体能往上抬一点,手一定不会有那么痛了。
可是马上,他就更加惨烈地哀嚎起来。他的脚尖的确踩到了什么东西,可鞋底马上就被那东西穿透了!尖锐的物体一下子刺进皮肉,跟手掌上传来的如出一辙!
“啊!啊——!”
是谁把他绑起来,并且钉穿手掌,在他的脚下恶毒地立了一把刀!
程老板平时养尊处优惯了,因为打小有钱,在家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手底下数不清的铺子都有牢靠的掌柜打理,生意稳定,他平日里最受累的事情,就是在拜访一些重要人物,为表诚意、不能用轿子代劳的时候,下来走几步路。
所以他根本不能忍耐哪怕一点点疼痛,更何况是鲜血淋漓的刀割。
于是他的惨叫根本没有停歇,杀猪一般的声音响彻在这间黑黢黢的密室里。
他甚至没有精力,看清楚他面前站着的,把他泼醒的人是谁。
程老板并没有跟方麒下过山庄底下的密室,方麒也不可能带他下来,所以他不认得他在哪里。
可在他因为疼痛而嚎叫的时候,黑暗处目不转睛注视着的几个人,可是对这个地方熟悉得很。
——这间本就昏暗的密室,或者说地牢,此刻熄灭了所有光源,唯独程老板被绑的木架上,竖着的木柱顶端,用蜡液粘了一根红彤彤的蜡烛。
程老板花了一点时间才醒过来,所以那根蜡烛的蜡液已经快流满木柱顶端那片小小的平面了。
岳小鲤没有关注蜡烛,她的脸在从上而下的摇曳光源照射下,似乎已经失去了本貌。
她本来一张鹅蛋脸,娟秀的眉眼、柔润的双唇,可她被折磨了太久,五官没有变,可又截然不同了。
现在,就算她的亲人在这里,也认不出这个被烛光映得宛若女鬼的她。
被手脚传来的痛苦摄走所有心神的程老板当然一时间也认不出来,他痛苦到眯缝的眼睛被头发上还在往下滚的水珠流进去,眼前又模糊又昏暗,他只能看见一个细伶伶的人影。
他叫了一会儿,嗓子哑了,呼哧呼哧喘着气,声音断断续续,“你、你是谁?!我、我是做生意的……有、有钱!”
“你、你要什么都好说……先、把我放下来、放下来……”
眼前模模糊糊的、细条条的身影没有动静,人影的手里好像拿着什么东西。
程老板整张脸皱在一起,眼睛眯着,本来没看出来对方拿的是什么,可刀刃一侧,细长的亮光刺进眼中,他猛然打了个哆嗦,浑身的肉一颤,吓得连手脚的疼痛都顾不得了。
程老板在汴京毕竟是个角色,刚刚还哀哀尖嚎,现在竟然硬生生把叫声咽了下去,一双眼睛努力睁开,就着淌进眼中的水,朦朦胧胧,认出了面前人的轮廓。
他随即打了个哆嗦,一瞬间地愕然过后,更加感到害怕了。
做过坏事的人并非不知道自己做的是坏事,他们清清楚楚知道哪些事是见不得光、有可能遭报应的。
假如他们认为自己没有危险,那么他们就不会把这些人放进心里去,打眼看过就丢到一边了。
他们先前,只是没有想过,倘若情形倒转,会怎么样。在他们的认知里,那是不可能发生的。
可如果真的发生了,他们就会比任何人都要害怕。
虽然不知道岳小鲤有什么手段,忽然从一个阶下囚兼玩物,一下子变成了索命的厉鬼,可现在的情况容不得他细想。
程老板痛苦地嗬嗬喘气,艰难出声。
“贤侄、女!”
“我、可没有、伤……伤害过你啊!……”
在他面前,岳小鲤反应了一秒。似乎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可沉思一瞬,竟然慢慢点了点头,像是认可了他的说法。
确实,程老板是没有像其他人一样,亲手对岳小鲤动过手的。
见她竟然点头,程老板心中一下子又有了希望,一双眯缝眼里绽放出希期待的光彩。
管它是怎么回事,只要先用尽方法,让岳小鲤把自己放了,一安全,找上许多江湖高手保护自己,也不必怕她一个年纪轻轻的弱女子。
程老板马上抓住机会,呼哧呼哧奋力卖惨,他长得圆润富态,五官也不可憎,此刻浑身是水是血,看起来颇有些凄惨可怜,说话间,气息奇迹似的连贯起来了。
“我也是不得已呀……我看到了这种事情,要是说出去,那方麒把我也抓了弄成这样,怎么办?”
“贤侄女可怜可怜我罢,我还有一双儿女、我出了事、他们怎么办呀!”
岳小鲤再度点了点头。
程老板以为她心软了,要放过自己。
岳小鲤开口。
“是的,你说得对。”
她的声音因为久不跟人交谈,又饱受折磨,所以粗哑得听不出原本柔润的本音,可她现在的语调,又有种欢欣的平静。
程老板连忙点了点头。
“……所以——所以我什么也没有对你做啊。”岳小鲤说道。
她的脸上浮现一抹恍惚的、释然的笑。
她没有往程老板身上动刀,也没有把刀尖插到他的脚掌里。把程老板手钉到木架上的,也不是她。
她也没有伤害他啊。
程老板充满希望的眼睛一下子愣住了,随后他就看到……
他就看到,竟然有个慢吞吞的、高大消瘦的身影从岳小鲤背后露了面。
“怎、怎么可能!”看清楚那身影的模样,程老板目眦欲裂,惊声喊道。
从岳小鲤身后走到光源下的,竟然是……竟然是尸傀!他昏迷过去之前,用刀剖过的尸傀。
这尸傀被放开,也不伤害站在他身前的岳小鲤,而是用一双让人嫌恶的可怖的眼睛死死盯着自己。
就像……就像它知道,该恨的是谁,不该伤害的是谁。
那、那样的怪物,不过是制作神药的容器而已,早应该是死的!怎么可能是有神智、有脑子的?
不管程老板是怎么想的,这皮肤青黑、不人不鬼的怪物,从岳小鲤手中把那柄细长的刀接过去,岳小鲤默契地往旁边让了两步,让那只尸傀走近他。
岳小鲤站在一旁,看着他和尸傀,就只是看着,不离开,也不说话。
程老板是聪明人,一下子明白了什么,绝望地慌忙挣扎起来,他一挣扎,脚底下的刀就剜着血肉,一片血肉泥泞,痛得他再次嘶嚎。
头顶木柱上燃烧着的蜡烛溢出的烛泪终于漫下来,顺着浠沥沥滴到程老板湿漉漉的额头上,流过鼻子、嘴,烫得他低头乱躲。
那用布条蒙着下半张脸的尸傀,举起刀,用青黑色的手指把程老板地袖子扯开一节,露出肥白的手臂。
刀悬在上面比划了两下,在程老板惊恐的目光里猛地往下一刺。
……
在这间地牢里,并不是单单有程老板、岳小鲤和尸傀。
梁玉巧身体有些虚弱,刚刚大悲大喜之下,昏了过去,被送到地上交由其他人照看。
黑暗中,汀若杳托着下巴,坐在桌子上摇晃着腿,看着这一幕,面上露出一个浅淡的,愉悦的微笑来。
宫九陪她一起坐在桌上,汀若杳头往他那边一歪,就枕到了他的胳膊上。
而她的脚边,还有三个被捆的动弹不得、塞住嘴巴,用布条死死缠住,只能小声“唔”“唔!”的人。
这三个人当然就是无量山庄少庄主方麒,丁姓年轻人,和“司马兄”。现在,他们三个一齐被迫望着被尸傀一刀刀拿刀片肉的程老板,眼中都是深深的恐惧。
——这个突然出现、明显不是中原人的女子,根本不给他们任何说话的机会!没有说话的机会,他们就没有任何办法,能保证自己不会像程老板一样被残忍对待。
汀若杳并不关心他们的心情,也不看他们的神色,就只是在程老板看起来连哀嚎都没力气、快要死掉的时候,补一个朝圣言,利用朝圣言的防御提升和气血值恢复效果,让程老板始终吊着一口气,死也死不了。
她现在比较关注的,是那个正在拿着刀的尸傀。
尸傀可能有神智的事情,是梁玉巧告诉汀若杳的。
她听到这件事之后恍然大悟。
怪不得。怪不得当时初探无量山庄时,看到那个胸口插着铁管的尸傀,她总觉得那双充满血丝的眼睛,仿佛真的察觉了她在哪里,好像在跟着隐身的她在转动似的。
对方竟然是有记忆、有神智、完全清醒的。
并且这个拿刀的尸傀,事实上也正是当时那位。
脚下被捆成一团的方麒不知道想说什么,小幅度蠕动起来,被汀若杳随意踹了一脚,往前脸着地跌趴到地上,发出一声哀叫,又往旁边滚了一下。
……等等。
汀若杳的目光凝在形容滑稽的方麒身上。
当时,岳小鲤告诉自己这件事的时候,方麒、“司马兄”,丁姓年轻人都是醒着的——程老板醒得慢纯粹是他身体最差、气血值最低,扛不住毒。
其中,听到岳小鲤说尸傀有神智时,姓丁的男人明显非常震惊,可现在想来,当时方麒和司马兄的眼中,虽然有恐惧,却没有丝毫诧异之色。
她产生了一点猜测,微微坐直了身体,离开了宫九的胳膊,目光扫过地上的三个人。
……该怎么,让这些人,把知道的事情毫无保留全部说出来呢?
她可不会有类似作用的偏门蛊术啊。
汀若杳第一次稍微有些苦恼起来,就听见身后宫九低沉的声音问她,“怎么了,杳杳?”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