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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陵州

作者:炊事班烧火小林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我数遍了指头把佳期待。总算是东园桃树西院柳,今日移向一处栽。往日病忧一笔勾,今后乐事无限美…”


    电话打完,收音机里传出的依旧是刚才的唱段,来来回回像是循环播放。老板仍兀自沉浸艺术之中,傅俏连喊了好几声付钱都没反应。


    “小傅,你打完电话了吗?”


    熟悉的声音忽然在身侧响起,不需要扭头去看也知道是谁。


    “刚打完。”


    她边说边转身,见他手里提着保温桶,问道:“阿姨好些了吗?”


    傅俏的情况尚好,不需要人看护,所以马明远没有全天留守在医院,临走前也同她说过是回家去看看。


    她一片关心,母亲的态度却…想到下午发生的事情,马明远不禁喉间一哽,胸口堵得有些呼吸不畅。


    “好,还好。”他略显僵硬地点了点头。


    似乎看出了他的尴尬,傅俏应和着轻轻颔首,并未多言,只同他道:“明远哥,你等我一下。”


    她说着再一次伸手敲了敲公用电话处的窗台,朗声朝着闭目跟唱的老板说道:“老板!我电话打完了,多少钱?”


    “我来吧!”


    马明远蓦地一个大跨步上前,一步就站到了傅俏身旁,一张十块的纸币赫然已经拿在了手中。


    她刚想开口推辞,却被他打断,那斩钉截铁的态度压根不容人拒绝,“我来就好。”


    傅俏微微一顿,心中生出了些猜测,遂不再坚持,从善如流地往后退了两步。


    付过了账,两人便慢慢地向着住院部走回去。


    “你还没吃晚饭吧?”


    沉默着走了一阵,马明远像是突然才想起什么,出声问道。


    她答道:“没有。明远哥你吃过了吗?”不过经由他这么一提醒,始终紧绷着的神经倏地放松,潜伏已久的饿劲也冒出了头。


    马明远面色稍霁,语气也缓和不少,“我吃过了。正好,我给你带了财鱼汤,一会儿多喝点。我找人问过了,都说吃财鱼伤口好得快。”


    在见到保温桶时,傅俏便已想到那应该是什么吃食,但当他说出“财鱼汤”的时候,她仍不免怔了一瞬。


    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很快又低下头去。


    他的确有在花心思对待自己。


    傅俏在心里念叨。


    一时之间,喜忧参半的情绪涌上心头。喜得是马明远对她越好,她的计划越是成功有望。忧得是这恰恰证明他并非一个坏人,自己却要不停地算计利用他以达成目的,这未免有些令人不齿。


    但话反过来说,若他是个坏人,那自己或许早成了马志远的“媳妇”,何谈眼下的计划?偏他是个好的,不说多么高尚,至少思想上还保留有底线,这才给了傅俏“拿捏”他的机会。


    “怎么了?你看起来心事重重的?”马明远见她这幅模样,不禁皱起了眉头。


    傅俏闻言,似乎也陷入了两难之际,踌躇半晌,也没说出什么来。


    “是不能说?还是不能对我说?”他追问道。


    “不是。”傅俏望了他一眼,垂目思索了片刻才又抬起头来,像是好不容易才鼓足勇气。


    “我想尽快出院,去一趟陵州。”


    江省陵州,陆军某部一零六团驻地营区所在,正是方振邦长子方承的服役部队。


    方振邦急切地盼望着能早些见到傅俏,又担心她孤身出远门的安危,更不想这事因为傅家叔婶横生枝节,便和傅俏说索性让方承请假亲自去往苏城走一趟。


    左右这两个城市相隔不远,四五个小时的火车车程也就到了,届时再让方承带着她一块儿北上回家。


    傅俏自是欣然接受,有部队背景的人要来接,就算是马家也不敢轻举妄动。


    只是阮红有些担心。


    “这样能行吗?小承最近忙着呢,我给他打电话,话都说不了几句就挂了。”


    方振邦道:“那是你天天给人家介绍对象催婚,搁谁谁不烦?行了,这事你别管了,我来给他打电话说。你把房间给笑笑收拾出来,会用到的东西都准备好。”


    两人絮絮叨叨地正说着要接傅俏来家的安排,大门突然哐地打开,紧接着砰砰乓乓的响动不绝于耳。


    对话被打断,方振邦顿时拧起了眉头。看了妻子一眼,当即起身快步往门口走去,连阮红想开口再说些什么都没来得及。


    走到玄关,一股强烈汗味儿扑鼻而来,视线只消粗略一扫,书包、球鞋、篮球、更是扔得满地都是。


    方尧丝毫不觉得有哪里不对,一看就是长期这样乱丢习惯了,见到方振邦在家似乎还有些惊诧,不过仍是一脸的轻松。


    “哟?爸!你怎么在家啊,今天下班可够早的。”


    阮红来得稍迟两步,见小儿子这幅得行,心头咯噔一坠,抢先道:“方尧!还不快把东西捡起来,到处乱丢像什么样子?!”


    这通教训来得没头没脑,半点没有眼力见的方尧还当是妈妈同自己开玩笑,依旧嘻嘻哈哈地没个正形。


    “知道啦,知道啦!妈,你别啰嗦了。我刚放学累死了,待会儿再收拾。”


    说着就趿拉着拖鞋晃晃悠悠地朝厨房走去,途中遇到刚才自己随手抛开的篮球挡路,甚至还踢了一脚。


    方振邦看在眼里,却没有说什么。


    晚餐时分,餐具摆开,饭菜上桌。


    红烧排骨、木须肉、番茄炒蛋、清炒豆芽,还有一道冬瓜虾皮汤。


    方振邦吃了两口,忽然搁下筷子,对阮红道:“我明天就给方承打电话,争取让他赶在周日把人送到家里来。”


    “这么着急吗?”阮红一边说着一边给他盛汤。


    “夜长梦多,谁知道她家里又会出什么幺蛾子。否则笑笑也不会单独打电话来。行了,这事就这么定了,你也趁早做准备。”


    在一旁听得好奇心都要从嗓子冒出来的方尧实在等不了,直接开口问道:“谁啊谁啊?谁要到咱家来?这么大架子,还非得让哥去接。”


    阮红瞄了丈夫,见他低着头吃饭,“小尧,过几天有个姐姐要来家里。她是你傅伯伯的女儿,你可不能胡闹,要好好对待她,像亲姐姐一样。”


    “姐姐?!”


    方尧得知来人将是个姑娘,还比自己要大,料想估计也和父亲老家那些个七大姑八大姨的亲戚差不多,个个都对着自己左一句“好好学习”,右一句“天天向上”,瞬间没了兴趣。


    他今年十七岁,正是叛逆的年龄,又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世魔王性子,剑眉一挑,咧咧道:“我都多大了家里还来姐姐,这也太不方便了。她要待多久啊,不行咱去招待所开个房间吧。”


    啪!


    方振邦摔了碗筷,整张餐桌都是一震。


    “开什么招待所房间?她来就不走了!从今往后就住这儿,这儿就是她家,她就是你亲姐。明白吗?


    阮红深知这爷俩都是烈性脾气,均是不饶人的,和稀泥道:“好了好了,都少说两句。老方,哪儿有你这么替人拿主意的,来了就不给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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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且不说笑笑自己情不情愿,她叔叔婶婶能同意吗?”


    本来不提傅家叔婶还好,这一说不亚于如火上浇油。


    方振邦直直盯着阮红,他一双虎目,直叫人看得发毛,厉声道:“没什么不同意的!她小叔什么人我不知道吗?贪财好色又胆小,当年自己要讨老婆盖房子就死命问哥哥伸手要钱!不给就到处闹!这种人能把笑笑照顾好吗?”


    阮红从没见过丈夫如此不客气,骤然间有些愣神。


    方尧先急了。


    “您自己不痛快冲我妈发什么脾气?”


    他对着方振邦呛道:“什么笑笑,哭哭的是你战友的女儿,又不是我妈战友的女儿,凭什么让她住进家里来,让我妈照顾啊?你战友对您有恩您自己报去,别扯上别人。”


    阮红心知事情要糟,赶忙打起了圆场。


    “这人还没到家里来呢,咱们先乱成一锅粥了。方尧,爸妈一再和你说过,烈士的儿女是必须要尊重的。你刚才这样说话对人很不礼貌。”


    方尧皱起了脸颊,满是不敢相信的表情。


    自己帮她还有错了?


    他大声叫嚷起来,仿佛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妈?你怎么回事?我是在帮你!再说了,我不想一个素不相识,莫名其妙的人住进我自己的家里有错吗?凭什么要道歉?”


    方振邦的耐心已到了极限。


    啪!


    一声清脆的巨响过后,全家霎时安静,连空气的流动似乎都停滞了几秒。


    方尧的右脸登时红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肿胀了起来,一个宽大的巴掌印清晰可见。


    他的两眼发直,神情呆楞,彻彻底底被这突如其来的一耳光给打懵了。


    自打他出生以来,方振邦从没真的动过他一根手指头。


    还不待方尧有所反应,方振邦站起了身,长臂一抓,拿住了他的后领,硬将人从餐桌上拖了下来,生拽着往屋里走去。


    阮红终于回过了神,立马上前去拦,“老方!你干什么呀!怎么能真打孩子!”


    “你别管!”


    一顿皮带炒肉下去,抽得方尧是屁股开花,涕泗横流,哭爹喊娘地求饶。


    可他越是讨饶,方振邦就越是光火,手下劲力更狠。


    他边打边问道:“你长到十七岁,这是我第一次对你动手。为什么打你,知道吗?”


    方尧不肯说。


    “不服气?”


    皮带再度落下,啪啪啪的声响不绝于耳,原就肿得老高皮肉此刻更是如火烧一般,又烫又痛,方尧捱不住疼,连声大喊道:“因为!是因为!”


    方振邦闻声住手,胸膛起起伏伏,再问道:“说。因为什么?”


    “因为烈士子女…必须要尊重。”方尧的声线里透着虚弱,有气无力道。


    “知道了。那就要牢牢记住!”


    方振邦将他松开,理了理身上发皱的衬衣,“等小傅姐姐来了之后,你必须要尊重她,要好好对待她,听到没有?!”


    方尧没有说话,点头如捣蒜。


    “答应了就要执行。到时候人来了,要是被我发现你乱搞什么小动作,不团结友爱…那别怪我不客气。”


    方振邦一番交待后便离开了房间,只剩下方尧独自待在卧室里。


    房门关上的那一刹那,整个屋子忽然变得空荡荡的,安静极了。


    他独自趴在床上,眼泪鼻涕蹭得床单被子上到处都是,两眼空洞洞地呆望着白墙,似乎在想什么,又似乎什么也没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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