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孟秋望着窗外庭院中那株枝繁叶茂的老槐,久久不语。
方才那番惊心动魄的叙述所带来的震撼仍在心头翻涌,七百载光阴的隔阂感让他生出几分物是人非的苍凉。然而,目光不经意间扫过方才林芊雅坐过的位置,空荡荡的座椅却提醒着他,并非一切皆空。
一种极其陌生却又难以抑制的渴望悄然滋生。
儿子还活着,成了家,还有了……孩子。
他的孙儿孙女。
方才注意力全在兴师问罪和弄清原委上,只匆匆瞥见儿媳怀中那个裹在粉色襁褓里、瘦弱得可怜的小丫头,甚至没来得及看清模样。至于那个据说生有宿慧、让儿子和儿媳都言语谨慎的长孙……更是连面都未见着。
血脉的牵绊在此刻悄然盖过了所有纷乱的情绪。
他忽然清了清嗓子,打破了厅内的沉寂,声音依旧带着惯有的威严,却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和期待,目光转向侍立一旁的管家或仆役:“方才……夫人抱下去的孩子,还有一个呢?既是有一双儿女,怎不见另一个?”
他顿了顿,似乎觉得这样问过于急切,又板着脸补充了一句,目光扫向叶英,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命令口吻:“既是我叶家血脉,岂有避而不见的道理?去把孩子抱来。”
叶英正沉浸在父亲态度软化的复杂情绪中,闻言微微一怔,随即立刻反应过来。父亲这是……想见灏儿和璇儿了?他心中蓦地一松,一股暖流夹杂着酸涩涌上心头。无论经历了多少匪夷所思之事,血脉亲情终究是无法割断的。
“是,父亲。”他立刻应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快,转身便欲亲自去抱孩子。
“等等。”叶孟秋却又忽然叫住他,眉头微蹙,像是想起了什么,语气放缓了些,带着一丝别别扭扭的顾虑,“那个……小的那个,身子弱,就别折腾了。若是睡了或是不便宜,就先……先看看那个大的也行。”
他终究还是记得方才惊鸿一瞥间,小孙女那孱弱的模样和细微的呼吸声,生怕下人毛手毛脚,或是来回抱动惊扰了孩子。那份属于祖父的、生疏却真切的关心,藏在硬邦邦的话语之下,悄然流露。
叶英停下脚步,回头看向父亲,清晰地看到了老人眼中那抹未能完全掩饰的期待与小心翼翼。他心下了然,点了点头:“璇儿方才吃了药,怕是又睡了。儿子这便去将灏儿抱来给父亲看看。”
说完,他快步走向内室方向。
叶孟秋看着儿子离去的背影,重新坐直了身体,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袍,目光不由自主地频频望向厅口,那威严的脸上竟隐隐透出几分紧张的期待来。
很快,叶英便回来了。他怀中抱着一个宝蓝色的襁褓,动作依旧是他特有的那种沉稳,却又透着十足的熟练与小心。
他走到叶孟秋面前,微微俯身,小心地将襁褓递近些,好让父亲能看清里面的孩子。
叶孟秋不由自主地倾身向前,目光急切地落在襁褓中。
只见那孩子正醒着,一头乌黑柔软的胎发,衬得小脸白皙如玉。五官眉眼,竟真的与叶英幼时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般,极其相似!任谁看了也绝不会错认这血脉关系。
然而,与叶英幼时那或懵懂或倔强的神情不同,这孩子的眼神太过清明安静,不哭不闹,只是用一双琉璃似的眼睛淡定地回望着他,仿佛在冷静地观察着什么。尤其引人注目的是,在那光洁的眉心上方,一点殷红如血的朱砂痣,宛如雪地里落下的红梅,瞬间点亮了整张面容,赋予了一种近乎妖异的精致和超越年龄的冷冽感。
叶孟秋呼吸微微一窒。
像!太像了!这分明就是他叶家的种!
可这眼神……这气质……
就在他心神震动,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碰一碰孩子那带着朱砂痣的额头时,那襁褓中的婴儿竟也微微动了动,然后,极其缓慢地、抬起了那双清澈却淡漠的眼睛,精准地对上了他的视线。
四目相对。
叶孟秋的手僵在半空,与襁褓中那双过于清明的琉璃眸子对视着。
没有咿呀学语,没有怕生哭闹,甚至没有寻常婴孩见到生人时该有的好奇或茫然。那眼神平静得像一汪深潭,带着一种近乎审视的打量,仿佛在无声地评估着眼前这位气势威严、须发花白的老人。
这绝不是一个婴儿该有的眼神!
叶孟秋心头猛地一跳,那股初见孙儿的喜悦和激动瞬间被这诡异的对视冲淡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惊疑和……被冒犯感?他活了大半辈子,江湖朝堂,什么样的人物没见过,何曾被一个尚在襁褓的婴孩用这种目光直视过?
他下意识地蹙紧了眉头,试图拿出祖父的威严,沉声开口道:“你……”
然而,他刚吐出一个字,那小小的婴孩却像是完成了评估一般,极其缓慢地、几不可察地眨了一下眼睛,然后竟自顾自地移开了视线,转而望向抱着他的叶英,那眼神依旧没什么情绪,却似乎……更熟悉安心一些?
叶孟秋:“……”
他后面的话全被堵在了喉咙里,一口气上不来下不去,感觉像是蓄力一拳打在了空处,别提多憋闷了。这小子!竟敢无视他?!
叶英显然也察觉到了这无声的交锋,他脸上闪过一丝极淡的无奈,连忙打圆场,低声对怀中的儿子道:“灏儿,这是祖父。”
叶灏(叶孤城)闻言,眼珠微转,视线再次懒洋洋地落回叶孟秋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那眼神仿佛在说:“哦,知道了。”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没有亲近,没有害怕,甚至连一丝波动都无。
叶孟秋看着这小家伙那副冷淡淡的模样,再对比一下想象中软糯可爱、会对着祖父咯咯笑的孙儿,胸口那股憋闷感更重了。他盯着那点朱砂痣,越看越觉得这小子邪性!
他猛地收回手,重重哼了一声,语气硬邦邦地对着叶英道:“这孩子的性子,倒是随了你十成十!” 一样的闷!一样的不会来事!甚至还青出于蓝!
叶英:“……” 他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说像吧,这孩子似乎比他小时候还“冷”;说不像吧,又确实是亲生的。
叶孟秋又盯着叶灏看了几眼,越看越觉得这小子那副“宠辱不惊”的模样着实气人,偏偏那长相又实实在在是叶家的血脉,让他骂也不是,喜欢又……暂时喜欢不起来。
叶英:“…” 他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只得道:“父亲,您…要不要抱抱他?”
叶孟秋本想拒绝,但看着那与自己儿子幼时极为相似的脸庞,终究还是没忍住血脉的牵引,硬邦邦地伸出手:“哼,抱便抱!老夫还怕他不成!”
他小心翼翼地从叶英手中接过襁褓,动作略显僵硬,但力道却把握得极稳。就在他将孩子抱入怀中的瞬间,身为顶尖武者的本能让他立刻察觉到了异样——这孩子的身骨轻盈匀称,隔着襁褓都能感觉到那远超寻常婴孩的清奇根骨与隐隐自行流转的先天之气!
他脸色骤变,也顾不得方才那点不快,猛地抬头看向叶英,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英儿!这孩子…他的根骨…!”
叶英见父亲察觉,连忙解释道:“父亲明鉴。灏儿他…天生剑心通明,八脉俱通。此前那位救治芊雅和璇儿的道长也曾言,灏儿乃天生剑道奇才。”
“天生…剑心通明?!八脉俱通?!”叶孟秋倒吸一口凉气,低头死死盯着怀中的婴儿,仿佛在看一件绝世瑰宝!方才那点被“冒犯”的感觉瞬间被这巨大的惊喜冲得无影无踪!
这是何等惊世骇俗的武学天赋!他叶孟秋一生追求剑道极致,开创藏剑山庄,自认儿子叶英已是百年难遇的奇才,可眼前这孙儿…其天赋潜力,恐怕比当年的叶英还要更胜一筹!藏剑山庄何愁后继无人?!未来甚至可能达到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剑心通明……”叶孟秋喃喃重复着这四个字,目光再次猛地钉回孙子身上,之前的种种不满、怀疑、觉得这孩子性子冷硬不讨喜的念头,在这一刻被巨大的、难以言喻的狂喜和骄傲彻底冲垮!
藏剑山庄以剑立世,还有什么比得到一个天赋如此惊人的继承人更重要的?!
至于性子冷?像他爹?这算什么缺点!
天才总是有些异于常人之处的!
这眼神清明好啊,说明心思纯粹,正是练剑的好材料!
这冷淡不爱理人怎么了?有本事的人有点脾气怎么了?!
他越看越觉得这小孙子顺眼,那点朱砂痣此刻在他眼里也不再妖异,反而成了天赋异禀的标志!那冷淡的眼神也变成了沉稳有主见的表现!
“好!好!好!”叶孟秋一连说了三个好字,脸上是压抑不住的激动和欣慰,先前所有的不快早已抛到九霄云外,他甚至忍不住朗声笑了起来,“天佑我叶家!藏剑山庄后继有人!哈哈哈哈哈!”
他笑得开怀,看着叶灏那依旧没什么表情的小脸,只觉得无比满意。他甚至在心里默默对比:英儿小时候是沉静稳重,这小子嘛……是冷,但冷得好!有气势!
叶英看着父亲瞬间阴转晴、甚至有些喜不自胜的模样,心下稍安,却也暗自有些无奈
就在这时,内室方向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林芊雅抱着一个小一些的襁褓走了出来,脸上带着温柔的浅笑,轻声道:“父亲,璇儿睡醒了,听闻祖父在此,也想来看看祖父呢。”
叶孟秋闻声抬头,脸上的狂喜尚未完全收敛。
只见林芊雅怀中那个裹在浅粉色襁褓里的小女娃也正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望过来。小脸依旧苍白瘦弱,能看出先天不足的痕迹,眉眼间依稀有林芊雅的秀气轮廓,但那眼神却与哥哥截然不同——那是属于婴孩的、纯然的天真和懵懂,带着一点点刚睡醒的朦胧水光,清澈见底,毫无杂质。
她似乎并不怕生,尤其不怕眼前这个须发皆白、气势不凡的老人,看着看着,竟咧开没牙的小嘴,露出了一个极其柔软、甚至有些羞涩的笑容,发出细微的“咿呀”声,一只小手也从襁褓里挣出来,她看到叶孟秋雪白的胡须,似乎觉得很有趣,竟还伸出小小的手,在空中笨拙地抓了抓,似乎想去够那晃动的胡须。
虽然没够到,只虚虚地抓住了叶孟秋因惊讶而忘了收回去的手指,但那柔软微凉的触感,和那小动物般依赖又好奇的模样,瞬间击中了叶孟秋内心最柔软的地方。
叶孟秋那颗刚被长孙的天赋震撼得激荡不已的心,瞬间又被小孙女这纯真无邪的笑容击中了。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有些笨拙地伸出一根手指,递到那只努力挥舞的小手前。
小叶璇立刻用她那软绵绵、没什么力气的小手,一把抓住了祖父那根布满剑茧、略显粗糙的手指。抓住后,她似乎心满意足,又冲着叶孟秋笑了起来,眼睛弯成了月牙儿,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表示开心的小声音。
那柔软的触感和全然信赖依赖的模样,像是一股暖流,瞬间熨帖了叶孟秋方才因时空错位和种种震惊而紧绷的心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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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他感觉自己那惯常严肃板正、甚至带着几分凶悍的表情都快维持不住了,嘴角不受控制地想要上扬。他小心翼翼地,一动不敢动,生怕惊扰了这脆弱又美好的小生命。
大孙子,天纵奇才,根骨绝世,是藏剑山庄未来的希望和骄傲,好!非常好!
小孙女,娇弱乖巧,天真可爱,是他叶孟秋嫡亲的、会对他笑会抓他手指的孙女儿,也好!真是太好了!
这一刻,什么明朝大唐,什么丞相江湖,似乎都暂时被抛诸脑后。叶孟秋只觉得心中被一种前所未有的、混杂着骄傲与柔软的暖意填得满满的。
他看着眼前这两個性情迥异、却都与他血脉相连的小孙儿,终于彻底接受了眼前这不可思议的一切。
叶孟秋小心翼翼地用自己的手指回握住孙女那极小极软的手,生怕用力一点就会碰碎了她。他抬起头,看向林芊雅和叶英,眼中最后那点残留的复杂情绪也彻底被一种满足和温和所取代。
“都好,都好。”他声音不自觉地放得极轻极柔,仿佛怕惊扰了掌中的小宝贝,“都是好孩子。”
他抬起头,目光依次扫过眼前的一切——
儿子叶英,历经磨难却安然归来,眼神沉稳,显然已能独当一面,再非昔日需要他严加鞭策的少年。
儿媳林芊雅,虽体弱却气度不凡,眼神坚韧,与儿子并肩而立,显然是能共患难的伴侣。
长孙叶灏,天赋之卓绝堪称鬼神惊泣,是藏剑山庄百年未有的希望,是足以将叶家剑术推向前所未有高度的基石!
次孙女叶璇,娇弱可爱,那全然信赖的柔软笑容,瞬间填补了他身为祖父、渴望含饴弄孙的所有期待。
一瞬间,什么七百年的时空隔阂,什么朝堂江湖的纷扰,什么儿子“入赘”的憋闷……全都变得微不足道!
他叶孟秋一生追求的是什么?
是藏剑山庄的兴盛不衰,是叶家血脉的传承延续,是剑道极致的探索攀登!
而此刻,这一切竟以这样一种匪夷所思、却又无比圆满的方式,呈现在了他的面前!
儿子无恙,且更有担当;
得了佳妇,智慧坚韧;
孙儿天赋冠绝古今,足以光耀门楣;
孙女娇憨可爱,承欢膝下。
人生圆满,莫过于此!
一种难以言喻的、近乎澎湃的激动和狂喜冲击着他的心胸,比他此生锻造出的任何一柄利剑出鞘时的锋芒更锐利,更灼热!他感觉自己的指尖都有些微微发颤,那不是因为年老,而是因为极致的兴奋和满足。
他猛地深吸一口气,想要压下这失态的情绪,却终究没能忍住。那总是紧抿着、显得威严甚至苛刻的嘴唇,大大地咧开,发出一阵洪亮却不再带有丝毫怒意、反而充满了畅快与欣慰的大笑:
“哈哈!哈哈哈——好!好!好!都是好孩子!天佑我叶家!苍天待我叶孟秋不薄!哈哈哈哈!”
这笑声震得房梁似乎都在轻响,充满了扬眉吐气的快意和一种“夫复何求”的巨大满足感。他看着叶英和林芊雅,眼神灼灼发亮,先前所有的审视和不满都化为了无比的顺眼和赞赏。
他甚至觉得,儿子这头白发都顺眼了不少,颇有几分历经风霜后沉淀下的独特气度。儿媳这病弱的身子,也成了惹人怜惜、需要全家精心呵护的理由。
笑罢,他看向叶英和林芊雅,眼中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赞赏和决断,先前所有的不满早已烟消云散:“英儿,芊雅,过去之事,不必再提!从今往后,我们一家人在一起便好!你们很好,把孩子教养得……很好!”
他心中感慨万千。儿子经历的磨难他已知晓,无需再赘述追问。此刻他只觉得,无论过程如何匪夷所思,结果是好的,便是圆满。
“只是……”他话锋一转,目光再次落到林芊雅苍白的脸上,语气带上了真切的关切,“你的身子,务必要仔细调养,万万不可再劳神费力。”他又看向叶英,叮嘱道,“英儿,务必照顾好她,需要什么,尽管……”他顿了一下,意识到此地并非藏剑山庄,改口道,“……总之,务必周全。”
林芊雅微微屈膝,温婉应道:“多谢父亲关怀,儿媳谨记。”
叶孟秋满意地点点头,又看向两个孩子,越看越是欢喜。一个天赋绝顶,一个娇柔可爱,都是叶家的血脉,都是未来的希望。他活了这么大岁数,历经风雨,此刻竟有种人生圆满、夫复何求的慨叹。
窗外月色渐深,他虽精神亢奋,却也感到一丝长途跋涉和情绪大起大落后的疲惫。
林芊雅察言观色,适时地柔声开口道:“父亲一路劳顿,又说了这许久的话,想必辛苦了。夜色已深,不如早些安歇?明日一早,儿媳再带孩子们来给父亲请安敬茶。”
叶孟秋确实感到些乏累,闻言从善如流地点点头:“也好。”他看着眼前的一双儿女,语气缓和,“你们也早些休息,孩子还小,需得精心。”
“是,父亲。”叶英应道。
林芊雅再次敛衽一礼:“那儿媳先行告退,不打扰父亲休息了。”
叶英也向父亲行了一礼,随后夫妻二人,一人抱着一个孩子,缓步退出了厅堂。
叶孟秋独自留在厅中,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看窗外陌生的明月,长长地、彻底地舒了一口气。胸中再无郁结,只剩下满满的、沉甸甸的慰藉和对未来的一丝期待。
他转身,在管家仆役的引领下,走向为他准备的客房。今夜,他或许能睡个好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