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渐浓,西子湖上的最后一点波光也隐去了。天泽楼内早早点了灯,叶晖坐在主位上,面前摊着几本账册,但他显然没什么心思看,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桌面。
负责禀报的弟子刚退出去,厅内一时只剩灯花偶尔爆开的细微噼啪声。
坐在下首的叶炜放下了擦剑的软布,声音闷闷的:“南海……还是没信儿?”这话他这几个月问了好多遍,每次都得不着想要的答案,可除了这么问,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叶晖没立刻抬头,目光还落在窗外黑沉沉的天色里,过了会儿才转回来,声音有点疲:“最后的消息就是,大哥取了铁,自己驾船往深海去了,说要找处极寒的水脉淬剑。按说,最晚上月就该回来了。”
“上月?”叶炜的眉头拧紧了,“这都迟了一个多月了。大哥不是没成算的人,就算有事耽搁,也该想办法递个消息回来。”
角落里,叶蒙猛地一捶膝盖,喉头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吼,猛地抬起头,眼睛通红:“等!就这么干等!船雇了一批又一批,银子流水似的花出去,连个影子都摸不着!那片海就算再大,也不至于……”他后面的话没说出来,但那股焦躁和恐惧几乎扑面而来。
“老四!”叶晖低声喝止他,语气重了些,但自己按在账册上的手也不自觉地收紧了。他怎么会不急?那是他们大哥,是家里的主心骨。现在家里是什么光景?老五叶凡赌气跑出去,至今音讯全无;小妹婧衣那身子,一天离了药都不行,全靠名贵药材吊着命……现在连大哥也……
他吸了口气,把心里翻腾的情绪硬压下去。现在家里是他撑着,他不能乱。“搜救没停,又加派了人手,暗地里访查的也没撤回来。对外,一律说大庄主闭关悟剑,不见外客。庄里一切事务照旧,名剑大会的筹备也不能停。”
他说得平稳,像是在交代最寻常的事务,但话里的分量,在座的都懂。藏剑山庄这会儿经不起一点风波。
厅里又安静下来。叶炜重新拿起剑,心不在焉地擦着。叶蒙盯着地面,胸口起伏。压力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肩上,不光是失踪的大哥,还有病弱的妹妹,不知在哪儿的弟弟。
叶晖闭上眼,揉了揉眉心,再睁开时,脸上只剩下一片沉静的坚决。
“等。”他又说了一遍,声音不高,却不容置疑,“藏剑山庄,必须等他回来。”
在那之前,天不能塌。至少,不能塌在他叶晖手里。
又是一场夜雨,正是夫妻闲话时
时光匆匆而逝,转眼她便已经九个月了,这些时日以来两个孩子都挺乖,也算是平平稳稳到了这个时期。只是她的肚子却已经很大了,行动便越发不便。下床的时间也变少了
屋里点着蜡烛,暖黄的光晕照亮床榻带来几丝暖意。
林芊雅靠着枕头,脸色有些苍白,呼吸声比平时重了些。
叶英端着一碗刚熬好的药坐在床边,他的白发在烛光下显得格外醒目,发尾还有些被灶间水汽打湿的痕迹。他舀起一勺药,仔细吹了吹,才递到她嘴边。
“苦……”林芊雅只尝了一点,眉头就皱起来,下意识地想躲开。或许是双身子终究要想的多些,她如今总是这样,以往能够面不改色喝下去的药,如今却有些怕苦了
“放了冰糖,”他的声音很平静,但带着不容拒绝的坚持,“大夫说了,得喝完。”
他的手很稳,勺子一动不动,眼睛专注地看着她皱起的眉头,仿佛这是世上最重要的事。
林芊雅看着他这副认真的模样,心里那点不耐烦忽然就消散了。她凑过去,慢慢把药喝了,果然尝到一点甜味混在苦里,味道有点怪,却让她忍不住笑了笑。
“又不是毒药,看你怕的。”她说着,伸手想去拿碗,“我自己来就好。”
叶英的手轻轻让开了,又舀了一勺递过来:“烫。”
等她喝了第二口,他才低声说:“比毒药麻烦。”他以前从不怕毒,也不怕厉害的对手,可现在对着这碗黑乎乎的药,还有她时不时难受的样子,他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守着她,心里却揪着。
一碗药总算是喝完了。叶英把空碗放到旁边小桌上,一点声音都没出。他拿过温热的布巾,给她擦了擦嘴角,手指碰到她的脸颊,感觉比布巾还要凉一些。
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拉过被子给她盖好,仔细地把肩膀那儿捂得严严实实。
“睡吧。”他把声音放得很轻。
林芊雅确实累了,药劲也上来了,眼皮渐渐沉重。
快要睡着的时候,她迷迷糊糊看见叶英还坐在床边,背脊挺得笔直,烛光映在他脸上,显得格外安静。他那双恢复视力后总是显得疏离的眼睛,此刻只专注地望着她。
烛火轻轻跳动,映照一室暖意。
叶英伸手,刚想将妻子颊边一缕散落的发丝拢到耳后。
可指尖还未触及,他的动作却猛地顿在半空。
仿佛一道惊雷劈开混沌,无数画面和声音疯狂涌入脑海——南海翻滚的墨色巨浪,千年寒铁刺骨的冰冷,剑冢中凛冽的剑气……天泽楼外清冷的梅香,二弟叶晖拨弄算盘时忧心忡忡的眉眼,三弟叶炜练刀时的呼喝,四弟叶蒙憨厚的笑声……还有九岁的五弟叶凡失踪后留下的空落,襁褓中小妹婧衣微弱的气息……
他是叶英。藏剑山庄的大庄主。
记忆如潮水般汹涌回归,带着沉重的责任和未解的焦虑。
与此同时,另一组画面也清晰地浮现——官道上浑身是血被救起的狼狈,黑暗中那双带着药香的手,溶洞里她割腕喂血的决绝,绣楼上抛下绣球时的孤注一掷,红烛下她发现夫君是他时的惊愕与泪水……还有如今,她高高隆起的腹部,里面孕育着他们的骨肉。
两种截然不同的人生,两个时空的重量,在这一刻□□撞在一起。
他猛地睁开眼,眼前是江南小院熟悉的床帐,鼻尖萦绕着安神的药香和属于她的气息。他下意识地侧过头——
林芊雅刚要沉入梦乡,却被身边人骤然紊乱的呼吸惊醒。她费力地睁开眼,只见叶英僵坐在那里,眼神空洞地望着虚空,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整个人像是被无形的巨力击中。
“夫君?”她心头一慌,挣扎着想坐起来,“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她冰凉的手碰到他紧攥的拳头,那冰冷的触感和她焦急的声音像一根针,刺破了记忆的洪潮。
叶英猛地回神,涣散的目光骤然聚焦,第一个映入眼中的就是她毫无血色、写满惊惶的脸,和她高高隆起的腹部。
藏剑山庄……弟弟们……小妹……
所有的纷杂喧嚣在触及她身影的瞬间,猛地沉淀下去。
他反手用力握住她冰凉的手指,那力道甚至有些失控,捏得她微微蹙眉,但他掌心滚烫的温度却传递过来。
“没事……”他声音沙哑得厉害,像是被砂石磨过。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稳住声线,“我没事。”
记忆如山崩海啸,但另一份重量更沉更实地压在他心头——眼前的人,她腹中的孩子,这间飘着药味和暖意的屋子。
他抬起另一只手,用微微发颤的指尖极轻地碰了碰她的肚子,动作带着一种失而复得的小心翼翼。
“只是突然……”他顿了顿,寻找着合适的词,目光紧紧锁着她,“想起一些以前的事。”
他的眼神复杂得让她看不懂,那里面翻涌着太多东西,有震惊,有痛楚,但最后沉淀下来的,是一种近乎沉重的坚定。
“别怕,”他重复道,不知是在对她说,还是对自己说,“我在这里。”
窗外雨声依旧,但这小小的院落,此刻成了他整个世界中心最不容有失的锚点。
叶英还紧紧攥着林芊雅的手,没松开。他脑子里嗡嗡作响,藏剑山庄的一切清晰得仿佛昨日。他能想象这数月来山庄会是何等景象——二弟叶晖定然焦头烂额,勉力支撑;三弟叶炜怕是躁动不安;四弟叶蒙……他不敢细想。
还有九岁的五弟叶凡,离家出走,下落不明!这是他离家前就深以为忧的事,如今不知怎样了?
还有襁褓中的小妹婧衣,身患三阴逆脉,那般脆弱,需要无数珍稀药材续命!他不在,谁来看顾她?她的病情可还稳定?
他下意识收紧了手指,林芊雅轻轻“嘶”了一声。
他猛地回神,赶紧松了点力道,却仍握着她的手没松开。他望着她略带困惑的眼睛,又低头看向她隆起的腹部,呼吸一滞——那是他的孩子。
他明明记得自己还在南海狂浪中寻铁铸剑,下一刻却已身处异世,有妻有家,甚至即将身为人父。命运翻覆如斯,可掌心触碰的温度却无比真实。
林芊雅被他突如其来的沉默和复杂的目光弄得有些不安,下意识护住肚子:“你到底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叶英喉结微动,话在唇边滚了几转却不知如何开口。他该怎么解释?说自己本该是另一个时空的人,阴差阳错流落至此?
目光掠过她因怀孕微肿的脚踝,床边的空药碗,裹在她身上的厚被——点点滴滴都是无法否认的存在。
他从未想过否认。
溶洞里她为他割腕喂血,绣楼上孤注一掷的赌局,红烛下交握的手,如今腹中两个与他们骨血相连的小生命……无论记忆是否完整,这些早已刻进他的命里。
他长长吐出一口气,那气息都带着烫人的温度。他抬起眼,目光沉甸甸地落在她脸上,里面那些翻江倒海的混乱慢慢压了下去,只剩下一种认命般的清醒。
“想起来了,”他声音还是哑,但稳了不少,“以前的事,都想起来了。”
林芊雅眼睛微微睁大。
他没躲开她的视线,继续道:“我不是这里的人,来自很远的地方……之前受了伤,脑子不清醒,忘了。”他顿了顿,手下意识地又轻轻放在她肚子上,“但现在,都记起来了。”
他的手掌很大,很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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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着一层布料也能感觉到那份小心翼翼的温热。
“所以,”他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说得异常清楚,“我之前说的每句话,做的每件事,都算数。”
藏剑山庄是他的责任,这里的妻儿,也是他的责任。两头都是砸在他手里的真实,哪头他都得扛起来。
只是……得找个机会,至少得让家里知道他还活着。
但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一声轻微的抽气打断了——大概是孩子又踢了她一下。
叶英立刻把所有念头都抛开了,注意力全回到她身上:“难受?”
“……还好。”林芊雅摇摇头,还在消化他刚才的话,眼神里带着惊异和一丝不确定。
“我没事,只是夫君你……”她迟疑地开口,“是家里那边有什么事吗?若是的话,夫君不用在意我。想来你失踪这接近三年,家中应该很是焦急。可想起了家在何方?若是路途遥远,便先让驿官送封书信,也好安安家人的心。”
她顿了顿,语气温柔:“之前我也曾派人打探过,可却未打听到藏剑山庄这个地方,想来应该是隐世门派。现在夫君想起来是最好不过了。”说完,她对他温柔浅笑,那笑容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忐忑。
叶英喉结滚动,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时空遥远”远非“路途遥远”这么简单。
他这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落在林芊雅眼里,让她嘴角的笑容微微淡去。她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神闪烁了一下,随即又强撑着笑意,用开玩笑般的语气轻声问道:“怎么一副难言之隐的样子?”
她顿了顿,声音更轻了,仿佛怕惊扰什么:“莫非……是你早在家中已有妻室?若是这样,那你还是早日回去吧。孩子……也不缺一个爹。”
烛火摇曳,映得她嘴角那抹强撑的浅笑温柔得有些刺眼。叶英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那句“家中已有妻室”像根针,扎得他心口猛地一缩。
“胡说什么。”他声音绷得有点紧,手下意识地将她的手握得更牢,像是怕她下一秒真就要推开他。“没有别人。从来就没有。”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那片翻涌的混乱被强行压了下去,只剩下沉沉的无奈和一点被她这话激出来的焦躁。
“藏剑山庄……不在附近,很远很远。”他艰难地措辞,避开那些更惊人的真相,“过来一趟……极其不易。”他想起南海的惊涛和时空颠倒的错乱,声音干涩,“寻常书信……怕是也送不到。”
他看着她还带着笑意的眼睛,知道她那份“懂事”底下藏着的不安。他空着的那只手抬起,有些笨拙地擦过她眼角。
“别想着赶我走。”他语气重了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心,“我哪儿也不去。”
他的目光落在她隆起的腹部,声音低沉下去,却字字清晰:“爹娘那边……我会另想办法。但现在,你和孩子最重要。”
他俯身,额头轻轻抵着她的额头,呼吸交缠,烛光在他身后投下沉默而坚定的影子。
“我既然答应了,”他低声说,像是一个郑重的承诺砸在雨声里,“就绝不会丢下你们。”
烛火在她安静的睡颜上投下柔和的光晕。林芊雅终于睡着了,呼吸清浅,一只手还无意识地搭在隆起的腹上。
叶英凝视着妻子的睡颜,心却沉了下去。
二十六岁——这个数字在他脑海中异常清晰。他离开藏剑山庄时二十四岁,如今已是已三年过去。而身旁的妻子……初见时她才十六岁。
指尖轻触她仍带稚气的脸庞,那份过早的坚韧让他的心揪了起来。本该无忧无虑的年纪,却因他的出现经历了太多。溶洞里的生死相依,绣楼上的孤注一掷,如今又要承受双胎生产的风险。
“老牛吃嫩草”——这个念头划过心头,喉间泛起苦涩。七岁的差距从未如此鲜明。他本该是守护者,却成了拖累她的那个人。
目光扫过她隆起的腹部,那里的生命正在跃动。这份真实令他呼吸微滞。分明前一刻还在南海寻铁,转眼竟已身为人夫、将为人父。
床头的药碗还残留着苦涩的气息。他想起了那双总是带着药香的手,想起了她割腕喂血的决绝。这些记忆,无论来自哪个时空,都早已刻进骨血。
窗外月光渐隐,他轻轻将她散落的发丝拢到耳后。睡梦中的她无意识地靠向他的掌心,这个细微的动作让翻涌的心绪渐渐沉淀。
藏剑山庄的责任,失踪的五弟,病弱的小妹……这些都亟待他回去处理。可眼前的人和未出世的孩子,同样是他无法割舍的牵挂。
指尖抚过她腕上淡淡的疤痕,那是为他留下的印记。他微微收拢手掌,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温度。
无论如何,他都会找到两全之法。带着她和孩子回到藏剑山庄,解决所有棘手的麻烦,给她一个安稳的未来。
夜色渐深,叶英保持着守护的姿势,目光沉静如水。
这一次,他不再是独行客。有她在的地方,就是归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