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官道上颠簸前行,一路南下的风景从苍凉渐次转为湿润的绿意,然而这一切都无法映入林芊雅的眼帘。
她整个人如同被抽走了魂魄,蜷缩在车厢角落里,一身素缟更衬得她脸色苍白如纸,眼眶深陷,昔日灵动的眼眸此刻只剩下空洞与死寂。
大多数时候,她只是无声地流泪,或是望着那口紧随其后的黑漆棺木发呆,仿佛整个世界都随着父亲的离去而崩塌了。
叶英始终守在她身边,沉默地照料着她的饮食起居,递水喂药,动作极其耐心温柔。他看着她迅速消瘦下去,看着她夜夜被噩梦惊醒,听着她在梦呓中哭喊着“爹爹”,心如同被反复揉搓般难受。
他深知真相,却不得不配合这出戏,将这巨大的悲痛加诸在她身上,这几乎是一种残忍的煎熬。他只能更紧地握住她的手,在她每一次崩溃时,给予无声却坚实的依靠,反复在她耳边低语:“我在,芊雅,我在这里。”
抵达江南安顿下来的当夜,或许是连日的悲伤耗尽了最后一丝心力,或许是江南潮湿阴冷的气候侵入了她本就虚弱的身体,林芊雅发起高烧,彻底昏厥过去。
叶英心急如焚,立刻请了大夫。诊脉后,大夫也只是摇头叹息,说是“悲恸过度,五内郁结,风寒入体,甚是凶险”,开了药,能否熬过去,全看造化。
叶英守在她病榻前,看着她气息微弱、昏迷不醒的模样,拳头攥得死紧,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他甚至开始怀疑岳父这步棋是否走得太过凶险。若她因此……他简直不敢想下去。
就在这焦灼之际,夜深人静时,房门被轻轻推开。一个披着黑色斗篷、身形佝偻的身影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
叶英瞬间警觉,猛地起身挡在床前,手已按向腰间——却见那人缓缓摘下兜帽,露出一张苍白却熟悉无比的脸庞。
正是本该躺在冰冷棺木中的林承泽!
“岳……岳父大人?!”叶英瞳孔骤缩,即便早知计划,亲眼见到“死而复生”的岳父,依旧让他心神剧震。
林承泽脸上并无多少血色,眼神却锐利如昔,带着历经生死劫难后的沧桑与疲惫。
他快步走到床前,看着女儿奄奄一息的模样,眼眶瞬间红了,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流露出深切的痛悔与担忧。
“雅儿……我的雅儿……”他声音沙哑得厉害,颤抖着手想去触摸女儿滚烫的额头,却又怕惊扰了她。
或许是父女间奇妙的心灵感应,或许是听到了这魂牵梦萦的声音,处于深度昏迷中的林芊雅,睫毛忽然剧烈地颤动起来,呼吸也变得急促,嘴里发出模糊不清的呓语:“爹……爹……别走……”
林承泽再也忍不住,老泪纵横。他俯下身,凑到女儿耳边,用极轻却清晰的声音,一遍遍呼唤:“雅儿,爹在,爹没死……爹在这儿……你看看爹……”
在他的声声呼唤下,林芊雅挣扎着,极其艰难地掀开了沉重的眼皮。视线最初是模糊的,高烧让她神智不清。
她茫然地看着床前那个模糊的身影,以为是梦境,眼泪流得更凶:“爹……我又梦到你了……”
“不是梦!雅儿,不是梦!”林承泽握住女儿无力的小手,贴在自己脸上,“你摸摸,爹是热的,爹没死!那都是假的,是做给京城那些人看的!”
温热的触感、真实的声音、以及父亲眼中那急切而真实的泪水,像一道强光,猛地刺破了林芊雅混沌的意识。她涣散的目光一点点聚焦,难以置信地、死死地盯着眼前的人。
“……爹?”她声音虚弱得如同气音,带着巨大的震惊和不敢置信,“真……真的是你?我不是……在做梦?”她挣扎着想坐起来,却被叶英轻轻按住。
“是真的,芊雅。”叶英在一旁沉声确认,眼中也带着如释重负的复杂情绪,“岳父大人用了计,金銮殿上的一切,是为了瞒天过海,让我们能安全离开京城。”
巨大的震惊如同潮水般冲击着林芊雅脆弱的神智。她看看父亲,又看看丈夫,巨大的悲恸与眼前失而复得的狂喜猛烈交织,几乎让她承受不住。
她猛地吸了一口气,胸口剧烈起伏,眼泪决堤般涌出,却不是悲伤,而是掺杂了委屈、愤怒、后怕和巨大庆幸的复杂洪流。
“为什么……为什么不告诉我……”她终于哭出声来,声音嘶哑,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我以为……我以为我真的失去你了……爹……你怎么能……怎么能这样吓我……”她举起无力的拳头,捶打着父亲的肩膀,哭得不能自已。
林承泽任由女儿发泄着,紧紧抱着她,也是老泪纵横:“是爹不好……是爹不好……雅儿,爹也是不得已……陛下猜忌已深,一杯毒酒已是明证。若不行此险招,我们林家……尤其是你,绝无生机。唯有爹‘死’了,死得足够惨烈,才能消除陛下的杀心,才能为你和叶英换来一条活路……爹不能冒一点风险,哪怕让你伤心至此……”
他细细解释着朝堂的险恶、帝王的猜忌、那杯真实的毒茶以及他将计就计、利用假死药营造出惨烈效果的谋划。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最终能金蝉脱壳,远离京城那是非之地。
林芊雅听着父亲的解释,哭声渐渐平息,只剩下间歇的抽噎。她虽然依旧后怕,但理智渐渐回笼。她想起父亲之前的种种安排,想起账目的异常,想起他那些语重心长却含糊的叮嘱……原来一切早有征兆。
巨大的悲伤开始被一种虚脱般的庆幸和失而复得的巨大喜悦所取代。她紧紧反握住父亲的手,仿佛生怕一松开他就会消失不见。
“那……那棺木里……”她忽然想起什么,颤声问。
“是一具找了许久的、身形相似的死囚尸身,易容改装而成。”林承泽低声道,“此刻,想必已‘安然’下葬在城郊了。”
真相大白,压在心口的巨石终于被移开。林芊雅看着活生生的父亲,又看向一直守候在侧、眼中带着欣慰的叶英,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充满胸腔。
她经历了从天堂到地狱,又从地狱被拉回人间的极致冲击,精神一松,极度的疲惫和高烧再次袭来,她昏昏沉沉地又睡了过去,但这一次,她的眉头是舒展的,嘴角甚至带着一丝极淡的、安心的弧度。
叶英小心地替她掖好被角,看向林承泽:“岳父大人,您也需好生休养。”他看得出,假死脱身绝非易事,岳父的身体也损耗极大。
林承泽点点头,看着女儿终于安稳的睡颜,长长地、真正地松了一口气。
这场赌上一切的戏,终于……唱完了最艰难的一折。接下来,便是他们在江南隐姓埋名、重新开始的生活了。
夜深了,江南宅邸的书房里只点着一盏孤灯。窗外是陌生的虫鸣,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草木气息。叶英静静坐在案前,却并无睡意。目光落在跳动的烛火上,思绪却飘回了不久前的京城,飘回了丞相府那间压抑的书房。
那日,岳父林承泽突然将他单独叫去。书房里门窗紧闭,空气中弥漫着陈旧书卷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药味。岳父坐在宽大的书案后,几日不见,仿佛又苍老了许多,眉宇间笼罩着一层难以化开的疲惫与决绝。
岳父没有迂回,开门见山,声音沙哑却异常清晰:“叶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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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叫你来,是要交代身后事。”
叶英心中猛地一沉:“岳父何出此言?”他虽察觉府中气氛有异,却未料到严重至此。
林承泽抬手止住他的话,眼神锐利如鹰,直视着他:“陛下……已容不下我了。一杯毒茶,不过是早晚之事。”他语气平静得像在说别人的事,却让叶英脊背生寒。那日宫宴归来,岳父异常沉默,原来竟是……
“我林承泽为官数十载,自问对得起朝廷,对得起百姓。但帝王心术,从来最是凉薄。”他嘴角扯出一抹冰冷的弧度,“我死不足惜,但雅儿……我必须为她谋一条生路。”
他看向叶英,目光沉重如铁:“我知你来历非凡,失忆前恐也非常人。我看重的,是你品性端方,重情重诺,且有一身足以护她周全的武艺。我将雅儿托付于你,皆因我已别无选择。”
接着,岳父将他那惊世骇俗的计划和盘托出——服下特制的假死药,在金銮殿上演一出忠臣被逼惨死、以血明志的戏码,彻底消除皇帝的杀心,换取林芊雅和叶英安全离开京城的机会。
“届时,雅儿必定悲痛欲绝……你需忍住,绝不能透露半分真相!唯有她信以为真,这出戏才能骗过所有眼线,你们才能安全。”岳父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是一个父亲明知要让女儿承受巨大痛苦却不得不为之的煎熬,“你的任务,便是护好她,带她南下,去我们早已安排好的江南宅邸。之后……待风波稍歇,我自会与你们汇合。”
叶英还记得自己当时的心情,如同被巨石砸中,震惊、难以置信,甚至有一丝荒谬感。他从未想过,朝堂争斗竟能凶险至此,需以如此惨烈的方式金蝉脱壳。他看着眼前这位老人,那份为女舍身的决绝,那份算尽一切的冷酷,以及深藏其下的如山父爱,重重地撞击着他的心。
他沉默了许久。这计划太过冒险,假死药能否成功?皇帝是否会验尸?途中是否会遭遇截杀?芊雅能否承受得住?无数的未知和风险。但看着岳父那双不容置疑、甚至带着最后恳求的眼睛,他知道自己无法拒绝。
这不是一场交易,而是一份沉重无比的托付。
最终,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干涩却坚定:“好。我会护她周全,平安抵达江南。等您……归来。”
岳父闻言,紧绷的肩膀似乎松懈了一丝,眼中掠过一抹深刻的慰藉,却又迅速被更深的凝重取代。他详细交代了南下路线、接应人手、江南宅邸的方位以及隐藏的财物,事无巨细,仿佛要将所有生机都为他们铺设妥当。
那场谈话持续了很久,直到暮色降临。离开书房时,叶英感觉自己的脚步前所未有的沉重。他知道,从那一刻起,他不仅要守护林芊雅的安危,还要共同背负这个巨大的秘密,并在未来的一段日子里,成为她眼中那个同样沉浸在“丧亲之痛”中的女婿。
回想那段日子,看着芊雅痛不欲生、以泪洗面,他却不能说出真相,只能默默陪伴,那种无力感和心疼几乎将他吞噬。他无数次在深夜看着她哭累睡去的泪痕,心中对岳父的计划产生过质疑,但更多的是一种沉重的责任感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期盼——期盼着计划成功,期盼着父女重逢的那一天。
直到今夜,看着岳父真实地出现在眼前,看着芊雅从绝望到难以置信再到失而复得的狂喜,叶英一直紧绷的心弦才终于稍稍放松。这场用生命和泪水演绎的大戏,终于落幕了。
他轻轻呼出一口气,烛火随之摇曳。前路或许依旧未知,但最重要的两个人都在身边,这便够了。至于京城的风雨,帝王的猜忌,都暂时被隔绝在了这片烟雨江南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