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楼招亲的榜文甚至还未贴出,一匹快马便踏着破晓的晨雾,悍然冲入了京城肃穆的城门。
“八百里加急!报——!”
传令官几乎是滚下马鞍,踉跄着冲入金銮殿,身上沾满干涸泥浆的铠甲与金銮殿中的地面碰撞出刺耳的声响。满朝文武刹那间噤若寒蝉,只听见他那嘶哑得几乎破音的嗓音,在空旷高耸的梁柱间绝望地回荡:
“江陵府急报!黄河八县决堤,淹田四十万亩!灾民……灾民已聚众冲击官仓!”
龙椅之上,年轻的皇帝猛地攥紧了鎏金扶手,指节泛白。
林丞相站在文官队列的最首位,垂眸盯着手中象牙笏板——那是他昨夜刚拟好的、关于绣楼招亲的具体章程,字字句句,皆是为女儿谋划的后路。
“林卿。”皇帝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压力,“朕记得,你早年曾成功治理过黄河水患。”
这不是询问,而是不容置疑的命令。
哪怕在前段时间京城还风言风语闹着说要丞相嫡女和亲,但在此刻什么南疆和亲,什么城平侯府放在赤裸裸的灾情面前,一切都变得那么的平淡
林承泽缓缓出列,躬身,跪拜,动作一丝不苟,沉稳如山:“灾情如火,民命关天。臣,请旨即刻赴江陵督办赈灾事宜。”
起身时,他深邃的目光不经意般扫过队列后方的兵部尚书。果然,那老匹夫嘴角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尚未完全敛去。林承泽心中冷笑,是了,这老东西在江陵私设的漕运码头和暗中经营的粮仓,此番怕是要在这场大水和他林承泽的手里,保不住了。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这仇,是结定了。
相府,书房。
春华捧着刚沏好的热茶进来时,看见自家小姐正对着一本摊开的《水经注》出神,指尖无意识地点着“堤坝”二字,眉宇间笼着一层化不开的忧色。
“小姐,”小丫鬟放下茶盏,声音压得极低,像是怕惊扰了什么,“前院管家传来消息,说老爷的急报已经到了……是黄河,决了口子,淹了三府十二县……陛下,陛下急召老爷明日一早就启程。”
林芊雅捻着毛笔的指尖一顿,墨汁猝然滴落,上好的宣纸被墨汁晕染开正好在“疏浚”二字上。
“明日?”她的声音很轻,几乎听不见。
“是……”春华绞着衣角,脸上也是惶惶不安,“还听说,南疆那些使臣今早又递牌子进宫了,可陛下压根没见,直接让太监打发他们回去‘静候消息’。”
林芊雅轻轻合上书页,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但这叹息并非全为父亲的劳苦和未来的危机。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划过《水经注》上“黄河”二字,一股难以言喻的荒谬感再次浮上心头。
“黄河……八县决堤……”她低声重复着这几个字,眉头微蹙,“又是黄河?去年不是才拨了巨款,由那位‘清廉能干’的曹总督主持大修过堤坝吗?当时还上了邸报,说是‘固若金汤,可保百年无恙’?”
这才过了多久?一年?甚至不到一年?
这溃堤的速度,简直比话本里反派自曝阴谋还要快!
她几乎能想象到那副景象:
崭新的、号称耗费巨万的堤坝,在洪水面前如同纸糊一般轰然倒塌。这哪里是天灾,这分明是……人祸都难以形容的离谱!更像是这个世界为了强行推动某个“剧情”,而简单粗暴降下的“惩罚”或“考验”。
父亲这一去,不仅要对抗天灾,更要面对那群被“剧情”裹挟、或是本身就蠢得合乎“设定”的贪官污吏和地方豪强……想到此处,那声叹息里的无奈又深重了几分。
赈灾、修堤、安抚流民、清算贪官……哪一件不是耗时耗力的泼天大事?少则三月,多则半年。灾情如此严峻,或者说,这场“剧情杀”来得如此凶猛,朝廷短期内绝无可能再议和亲之事——这确实是缓兵之计。可……等父亲料理完江陵的烂摊子凯旋,南疆使臣必定会卷土重来,到那时,又该如何应对?
危机只是推迟,并未解除。
何况现在的燃眉之急是父亲安危才是。
她深吸一口气,猛地站起身,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清明:“春华,备纸墨。我需给爹爹列一份单子,江陵情势复杂,有些东西,他必须带上。”
书房内,烛火摇曳,将父女二人的身影投在墙上,拉得忽长忽短。
“雅儿,爹此去江陵,少则三月,多则半年。”林丞相摩挲着女儿刚刚送来的银丝软甲和几瓶珍稀伤药,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疲惫,“招亲之事暂且搁下,你务必安心待在府里,非必要,绝不出门。”
林芊雅没有应声,只是盯着父亲官袍下摆那些已经干涸发硬的泥点子——那是他今日凌晨亲自去京郊勘察水情时沾上的。她的父亲,从来都不是只会在朝堂上动嘴皮子的宰相。
“是刘家?”她突然抬起眼,目光清凌凌的,直刺核心。
林丞相摩挲软甲的手指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心中又是欣慰又是无奈,女儿太聪明、太敏锐,有时真不知是福是祸。
“不止。”他放下软甲,声音压得更低,仿佛怕被窗外的风声听去,“漕运总督曹宪,贪墨河工银两数以万计,被我参过一本,早已怀恨在心;刘璋那老匹夫,在青州的万亩‘良田’这次淹了大半,以他的性子,绝不会自认倒霉;还有……”
还有龙椅上那位心思难测的年轻帝王,急于培植自己的势力,对他这位前朝老臣、手握相权的“绊脚石”早已多有不满,正好借此机会将他支开,甚至……借刀杀人。这话,他不能说,甚至不能细想。
“总之,”他忽然倾身,一把抓住女儿微凉的手,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厉,“记住爹的话!无论谁家下帖邀你出府,无论是赏花、听曲还是宴饮,一律推说病了!护国寺……近期也千万不要再去!尤其是——”他目光如炬,紧紧盯着女儿,“任何人送来的吃食、香料、药材,哪怕是一杯清水,也绝对不要碰!”
林芊雅感到父亲握住自己的手竟在微微颤抖,而且冰冷得吓人。
她心中一紧,反手用力握住父亲的手,试图用自己的温度去暖热它:“女儿都记下了,必定谨遵父命。但是爹爹,您的手……为何如此冰冷?是旧疾又犯了吗?”
她不由分说,解下自己身上那件莲青色的绣锦绒披风,仔细地披在父亲肩上,系好带子。
林承泽看着女儿担忧的脸,心中一暖,随即又是一涩。他叹了口气,低声道:“无妨,只是想到江陵之事……雅儿,你说,这黄河堤坝,为何就如此不堪一击?仿佛冥冥中自有定数,非要在此刻决口,非要为父前去……”
林芊雅沉默片刻,轻声道:“爹爹,这世间的‘定数’,有时或许只是……一场不合逻辑的荒唐戏。您去了,便是入了戏,万事更要小心。”
她没有说得更透,但林承泽立刻听懂了女儿话中的深意和担忧。父女二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清醒与无奈。
然后退后两步,敛衽,跪下,恭恭敬敬地磕了一个头:
“此去山高水远,路途艰险,贼人环伺。女儿别无他求,唯愿爹爹保重贵体,事事谨慎,平安顺遂,早奏凯歌。”
林丞相看着跪在地上的女儿,眼眶猛地一热,却连忙仰起头,硬生生将那股酸涩逼了回去。他不能流露出丝毫软弱。
次日清晨,相府门前车马萧萧。林丞相最后看了一眼女儿,转身登车,再无留恋。
马车扬起一路尘土,载着她的父亲,径直驶向了那片已然化作汪洋险地的江陵府,也驶向了未知的腥风血雨。
江陵府
林丞相一脚深一脚浅地踩在及膝的淤泥里,昔日象征尊贵的紫色官袍早已被泥水浸染得看不出本色,下摆沉重得如同坠了铅块。
“相爷!相爷!”工部侍郎深一脚浅一脚地追上来,嗓子已经喊得完全嘶哑,“真不能按旧例征调民夫了!青州这些豪强,他们、他们联起手来抗命,还煽动灾民,说朝廷是要逼死他们啊!”
“本相知道。”林承泽打断他,眯起眼,望向远处连绵不绝、却秩序井然的粥棚,尤其盯着其中一杆格外显眼的锦旗,上面绣着三个大字——“积善堂”。
“看见那面旗了吗?”
“那是……是刘家的粥棚……”工部侍郎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惧意。
“刘家上报的田亩淹了七成,库里却至少还囤着八千石新粮!”林丞相的声音冷得像冰,“如今却只在这里施这些能照见人影、掺了麸皮沙土的稀粥!去,把《大明律》里‘灾年围积居奇、哄抬粮价’那几条,用工部最大的字抄下来,贴到他们刘家祠堂的大门口去!”
是夜,刘府管家就带着整整两车白花花的上等精米,“自愿”捐给了官仓。而林丞相,正就着一盏昏暗的油灯,奋笔疾书。
奏折上字字如刀:“……青州豪强刘璋等,勾结粮商,欺行霸市,竟将米价哄抬至斗米千钱之骇人地步,视朝廷法度于无物,置灾民生死于不顾,其心可诛!当严查彻办,以儆效尤!”
这封折子一旦递上去,断送的,将是无数人的泼天富贵和锦绣前程,他们又岂会坐以待毙?
面容枯槁的灾民挤在残破的堤坝上,眼中一片死寂。
“以工代赈!”林丞相一脚踹翻了一个刚刚被查出克扣粥粮的县丞,声音因愤怒而响彻堤坝,“传本相令:十六岁以上男丁,每日做工可得米三斤!妇人孩子,每日两斤!谁敢克扣一钱一厘——”他目光如刀,扫过周围那些战战兢兢的官吏,“本相就活剐了他!用他的肉,给灾民熬粥!”
暗处,几个黑影交换了一下眼色,悄然退入更深的阴影之中。当夜,林丞相下榻的帐篷,就被人用利刃无声无息地划开了三道长长的口子。
几天后,当皇帝因他的奏折而震怒、下旨严查并斩了几个粮商的消息传回时,遥远的京都,有人终于彻底撕破了脸皮。
“林老儿找死!”刘家大公子赤红着眼,一把将手中茶盏摔得粉碎,想到自家即将损失的巨额银钱和父亲的书信斥责,他对林承泽的恨意已达顶点,“他真当这青州是他京城的宰相府了?!”
“不过是个泥腿子爬上来的臭穷酸!走了狗屎运娶了户部尚书的女儿,就忘了自己当初是个什么玩意儿!我表姐可是贵妃娘娘!”
阴影里,一个一直坐着擦拭匕首的人终于慢条斯理地开了口,声音却即为阴冷:
“急什么?他再怎么折腾,他那个宝贝女儿,不是还在京城的相府里好好待着么……”
相府
林芊雅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笔。爹爹离京赈灾已近三月,前期尚有只言片语传回,近来却音讯愈发稀少。
窗外天色阴沉,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她连抄写《清心诀》都无法让心绪平静下来。
……山雨欲来风满楼。
多事之秋啊。
春华轻手轻脚地进来,抖开一份精美的拜帖:“小姐,刘尚书夫人递来帖子,邀您明日过府赏梅……”
“回复来人,说我近日染了风寒,身体不适,实在无法赴约,多谢夫人美意。”林芊雅头也不抬,目光仍落在摊开的《水经注》上,正提笔在一旁批注——这是父亲临行前留给她的功课,让她细读水利篇章。
窗外廊下,一个看似在打扫的粗使丫鬟悄悄竖着耳朵,听到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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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后,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不到半刻钟,一只灰色的信鸽从相府后院不起眼的角落扑棱着翅膀飞起,径直朝着刘府的方向而去。
又过了半个月。
林芊雅终究还是出了门,去了护国寺。
只因父亲终于捎来的一封普通家书上,混在许多关切叮嘱的话语里,突兀地多了一句看似寻常的:“……替爹在佛前供一盏长明灯,祈佑平安。”
林芊雅攥着那封家书,反复看了三遍,指尖抑制不住地微微发颤。
“替爹在佛前供盏长明灯。”
——这是只有他们父女二人才懂的暗号。意为:“有人要动我,情势危急,你速去护国寺,通过方丈大师寻求救援或传递消息!”
她猛地闭上眼,强迫自己冷静,压下心头疯狂翻涌的惊惧与不安。
父亲离京已久,朝中局势诡谲,江陵更是豪强盘踞的龙潭虎穴,她不是不知道危险。
可这封家书……是真的吗?会不会是有人模仿笔迹设下的圈套?
“小姐,咱们真要去护国寺吗?”春华在一旁惴惴不安地绞着帕子,脸色发白,“老爷临走时千叮万嘱,让您千万别出府,尤其别去寺庙之类的地方……这万一……”
“不去不行。”林芊雅的声音很低,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她将家书凑近烛火,看着橘红色的火舌一点点吞噬纸张,最终化为一小撮灰烬。
“若这真是爹爹传来的求救信号,护国寺便是我们唯一一线希望能将消息递出去的所在。”
——护国寺的方丈大师早年曾欠下父亲一个天大的人情,且寺中有特殊渠道可以避开朝廷耳目传递消息。若父亲真在江陵遭遇不测,那里是最后的希望。
她当然知道,这极有可能是一个针对她的、彻头彻尾的骗局。
可是,万一呢?
万一这真的是父亲在绝境中传来的最后一线生机呢?
她连万分之一的可能,都不敢赌。
即便前方是龙潭虎穴,她也必须去闯一闯。
然而,林芊雅万万没有想到,对方的狠辣与果决远超她的预料。她的马车刚行至护国寺山门外,甚至还未停稳,变故便已陡生!
“嘶聿聿——!”
拉车的两匹骏马毫无预兆地同时发出一声凄厉的长嘶,像是遭受了极大的痛苦,瞬间双眼赤红,口吐白沫,发疯般人立而起!
车夫猝不及防,直接被巨大的力量甩飞出去,重重摔在地上,生死不知。
“小姐!小姐!”车厢内的春华被这突如其来的失控吓得魂飞魄散,尖叫着死死拽住林芊雅的袖子,“马!马疯了!”
林芊雅在剧烈的颠簸中勉强稳住身形,透过翻飞的车帘缝隙向外一瞥,心脏瞬间沉到了谷底——那两匹马的状态明显不对,分明是被人提前下了极厉害的猛药!
“春华!松手!准备跳车!”她当机立断,厉喝一声,一手奋力去拉车门,一手试图将吓软了的春华推出车厢。
可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
疯马彻底失去了理智,拖着剧烈摇晃、几乎散架的车厢,不管不顾地朝着陡峭的山崖方向猛冲过去!
车轮疯狂碾过地面的碎石,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车身倾斜得几乎要翻倒。
林芊雅死死抓住车门框,指甲因用力而劈裂翻起,在剧烈的颠簸中,她眼角的余光猛地瞥见崖边某块巨石后——一道冰冷的金属反光一闪而过!
那里埋伏着人!
这个念头刚闪过脑海,电光石火之间,一道如雪的白影快得超出了视觉的捕捉极限,如同惊鸿般自半山腰的乱石丛中疾掠而下!
叶英!
————
叶英站在半山腰的松树下,正听一位结识不久的友人描述护国寺方丈的医术如何高明。
“那位大师乃得道高僧,曾解过不少疑难杂症,叶兄你这失忆之症,说不定大师也能看出些缘由来。”
他虽未抱太大期待,但抱着万一的希望,还是想前来一试。
友人话未说完,山下突然传来马匹凄厉的嘶鸣和人群的惊叫!叶英耳尖微动——他听到了不止是混乱,更有弩箭上弦的微弱机括声,马蹄惊窜的狂乱,还有……
一个他绝不会听错的、清冷而此刻充满惊急的女声厉喝:“春华,松手!”
又是她?!
甚至来不及思考,他的身体已经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
纵身跃下的瞬间,他听见那辆熟悉的、装饰清雅的马车正像脱缰的野马般疯狂冲向悬崖。
车辕上挂着的丫鬟已被甩飞,车厢窗口,探出半截雪色的衣袖——那双手正死死抓着窗棂,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他内力奔涌,身法快到极致,如一道闪电般跃上剧烈颠簸的马车顶部,手中长剑出鞘,寒光一闪,精准地斩断了套马的缰绳!
但巨大的惯性依然拖着失去了马匹牵引的半截车厢,不可控制地继续滑向深渊——
“抓住我!”他低喝一声,探身伸手,一把抓向窗内那只手。
林芊雅几乎在听到他声音的同一刻,就用尽全身力气伸出手,奋力抓住了他的手腕。
然而,就在此时——“咔嚓!”
一声令人心悸的脆响从车轮下传来!
崖边那块本就风化的巨石根本无法承受这突如其来的巨大冲击和重量,骤然崩塌碎裂!
失重感瞬间袭来!
尘土碎石飞扬中,林芊雅只觉得天地倒转,急速下坠的风声刮过耳畔。
而在最后那一瞬,她清晰地看见,叶英毫不犹豫地猛地翻身,硬生生用自己的身体,垫在了她的下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