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维居高临下,缓缓说道:
    “你们那位监军大人,还有你们的韩大同准将,难道没告诉你们,这从头到尾,就是一个为你们秦皇堡,为你赵德昌,精心设计的死局吗?”
    “你胡说!”
    赵德昌目眦欲裂,但声音却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胡说?”乌维冷笑一声,“若非他们故意泄露你们的进攻路线和时间,我大军岂能如此精准地在此设下天罗地网?”
    “若非他们默许,你赵德昌又怎能如此‘顺利’地私自率兵出关,自投罗网?”
    =他顿了顿,欣赏着赵德昌瞬间变得惨白的脸色,一字一句,如同最冰冷的匕首,捅进了赵德昌的心脏:
    =“因为你们是长公主的人啊,赵军侯。”
    “你们的老皇帝马上就要驾鹤西去了,而你们那位远在京城的长公主殿下,与大皇子殿下,可是势同水火。”
    “这边关的兵权,谁不想攥在手里?你们秦皇堡一系,尤其是你赵德昌,还有那个下落不明的王戬,能力太强,又只认死理,不向大皇子效忠,便是最大的罪过。”
    “所以,借我们戎夏的刀,除掉长公主在军中的臂助,清理门户,岂不是一举两得?用你们这些蠢货的人头,既讨好了我们,方便日后和谈,又能向大皇子表功,稳固他自己的位置。”
    接着他冷笑一声继续道:“韩大同和那个太监,这笔买卖,做得可真划算。”
    轰……!
    乌维的话,如同晴天霹雳,在赵德昌脑海中炸响。
    一瞬间,所有的疑点都串联了起来:
    监军突如其来的决战命令,韩大同反常的沉默和默许,对王戬部失踪的漠不关心,
    以及自己出关时那过于“顺利”的过程……
    原来,他们不是败给了戎夏,而是败给了自己人的阴谋诡计。
    他们这些在前线浴血奋战的将士,在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眼中,不过是权力棋盘中可以随意舍弃的棋子。
    “噗……!”
    急怒攻心之下,赵德昌猛地喷出一大口鲜血,身体晃了晃,再也支撑不住,单膝跪倒在地。
    他抬起头,眼中不再是战场上的决绝,而是充满了被背叛的滔天怒火和无尽的悲凉。
    “韩大同……刘阉狗……你们……好狠毒的心肠!!”
    他发出野兽般痛苦的嘶吼,声音中带着血泪。
    乌维满意地看着赵德昌崩溃的模样,挥了挥手:
    “拿下!要活的!这位赵军侯和那个徐宽,可是我们与大夏某些人‘交易’的重要筹码。”
    如狼似虎的戎夏士兵一拥而上。
    残存的夏军试图做最后的抵抗,但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如同螳臂当车,瞬间被淹没。
    赵德昌没有再做无谓的反抗,他任由戎夏士兵将他捆缚,目光死死盯着剑门关的方向。
    那眼神,冰冷彻骨,充满了刻骨的仇恨。
    徐宽在昏迷中被粗暴地拖起,与赵德昌一同,成为了戎夏人的阶下之囚。
    他们为之奋战、为之流血的大夏,他们誓死效忠的朝廷,却在背后给了他们最致命的一刀。
    ……
    剑门卫所,准将府内室。
    与关外尸山血海的惨烈截然不同,此处暖炉熏香,酒气氤氲。
    桌上摆着几碟精致的下酒菜,虽不及京城奢华,在这苦寒边关已属难得。
    监军刘公公换上了一身舒适的常服,斜倚在软榻上,苍白的脸上带着一丝病态的潮红,
    细长的手指捻着一只白玉酒杯,嘴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韩大同坐在他对面,虽依旧穿着戎装,但甲胄已然卸去,神情明显放松了许多,亲自执壶为刘公公斟酒。
    “恭喜公公,贺喜公公!”
    韩大同压低声音,脸上带着谄媚与如释重负的复杂神情,“此计大成,一举铲除了长公主在军中的这颗钉子。”
    刘监军一饮而尽,韩大同立刻满上,“赵德昌及其党羽此番‘贪功冒进’,深陷重围,下落不明,想必已是凶多吉少。这剑门卫所,往后便是铁板一块,尽在公公与殿下掌控之中了。”
    刘监军轻轻抿了一口酒,发出满足的叹息,细长的眼睛眯成一条缝,慢悠悠地道:
    “韩将军此番也辛苦了。若非将军‘配合得当’,默许那赵德昌带兵出关,咱家这出戏,也唱不了这么圆满。”
    韩大同脸上肌肉微微一抽,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愧色,但迅速被坚定取代。
    他举起酒杯:
    “一切都是为了大皇子殿下的大业。赵德昌此人,桀骜不驯,只知忠于职守,却不懂审时度势。那王戬更是无法无天,功高震主。”
    “此二人不除,终是心腹大患。如今借戎夏人之手除去,可谓兵不血刃,还能借此向戎夏示好,为日后和谈铺垫,实乃一箭双雕!”
    “一箭三雕。”
    刘监军纠正道,阴冷一笑,“还顺带耗了戎夏人的兵力,让他们知道我大夏边军并非无人,只是主将无能,才致此败。这战报该如何写,韩将军想必心中有数了?”
    “末将明白!”
    韩大同立刻道:
    “必是赵德昌不听号令,一意孤行,致使徐宽部身陷重围,其又私自率兵出关救援,浪战送死,损兵折将,有负皇恩!其麾下王戬部,更是早已失踪,疑似投敌或溃散!”
    “如此,方能彰显公公与殿下运筹帷幄,洞察秋毫,只是奈何前线将领……唉!”
    他适时地发出一声痛心疾首的叹息。
    “呵呵呵……”
    刘监军发出一阵低沉的笑声,“韩将军是聪明人。待咱家回京,必在殿下面前,为将军请功。这剑门卫所主帅之位,坐稳了,将来封侯拜爵,也未可知啊。”
    “全仗公公提携!”
    韩大同连忙起身,恭敬地行了一礼,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辛辣的液体划过喉咙。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要在这权力的漩涡中活下去,爬上更高的位置,就必须心狠手辣。
    赵德昌,王戬!
    只有对不起你们了!
    两人推杯换盏,气氛愈发“融洽”。
    “只是……”韩大同忽然放下酒杯,略显担忧,“那王戬,至今下落不明,此人勇悍异常,若得知此事,恐成祸患。”
    =刘监军不屑地摆摆手,用丝绢擦了擦嘴角:‘’“一个莽夫罢了,陷在戎夏地盘,不死也残。就算他命大能回来,一个‘失踪溃散’的败军之将,无兵无凭,还能翻天不成?届时,随便安个罪名,捏死他如同捏死一只蚂蚁。”
    =他语气轻描淡写,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公公高见!”
    韩大同连忙奉承,心中稍安。
    酒意渐浓,室内充满了两人心照不宣的笑声。
    ……
    戎夏大营深处,寒风呼啸着穿过木栅栏。
    一片被清空的场地上,竖起了数十根粗陋的木桩。
    赵德昌、昏迷不醒的徐宽,以及其他几十名在血战中幸存下来、伤势各异的秦皇堡军官和老兵,被反绑双手,强行按跪在冰冷的泥雪之中。
    他们衣衫褴褛,甲胄早已被剥去,浑身布满干涸的血污和狰狞的伤口。
    长时间的囚禁和折磨,耗尽了他们最后的气力,也磨灭了他们眼中的最后一丝光彩。
    周围,是密密麻麻、眼神凶狠的戎夏士兵,他们举着火把,映照着一张张麻木或带着残忍笑意的脸。
    正前方,乌维端坐在铺着狼皮的椅子上,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
    对于这些不肯投降、又已无太多利用价值的顽固敌人,处决是唯一的选择,也能借此震慑其他夏军。
    一名戎夏祭司模样的人,正围绕着他们跳着诡异的舞蹈,口中念念有词,似乎在举行某种献祭的仪式。
    冰冷的死亡气息,如同实质般笼罩着这片刑场。
    赵德昌勉强抬起头,花白的头发散乱地贴在额前,脸上混杂着血污和尘土。
    他环视着身边这些跟随他出生入死的兄弟,看着他们眼中同样的灰败与绝望,
    一股巨大的悲怆和无力感几乎将他吞噬。
    他一生征战,守护边关,自问对得起大夏,对得起这身军装。
    可最终,没有马革裹尸,没有战死沙场,却要像待宰的牲口一样,死在自己人的阴谋算计之下,死在异族的刑场上。
    “弟兄们……”赵德昌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带着血沫,“我赵德昌……对不住你们……把你们……带到了这步田地……”
    他恨,恨戎夏的凶残,
    更恨韩大同和刘监军的卑劣!
    那种被自己誓死效忠的体系从背后捅刀的痛楚,远比身体的伤痛更甚千百倍。
    一名断了手臂的老兵啐出一口血痰,惨然一笑:“军侯……别这么说……咱们……没给秦皇堡丢人……没给……大夏丢人……”
    另一名年轻些的军官抬起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空,眼神空洞:
    “只是……不甘心啊……死得……太憋屈了……”
    他们不怕死,从穿上军装的那天起就有了马革裹尸的觉悟。
    但他们无法接受,自己的牺牲并非为了保家卫国,而是成了权力斗争中肮脏的祭品。
    徐宽在昏迷中微微抽搐了一下,似乎感受到了这绝望的气氛,但他伤势太重,始终无法醒来。
    或许,在昏迷中离开,对他而言反而是一种解脱,不用再面对这残酷的真相和屈辱的结局。
    戎夏祭司的舞蹈停了下来,他朝着乌维点了点头。
    乌维缓缓抬起手,目光冰冷地扫过这群待死的囚徒。
    他身后,数十名手持鬼头大刀、赤裸着上身的戎夏刽子手踏步上前,沉重的刀锋在火把下反射着森冷的光。
    死亡的阴影,彻底降临。
    赵德昌闭上了眼睛,不再去看那举起的屠刀。
    他心中最后一丝念想,是关于那个他寄予厚望的年轻人。
    “王戬……你若还活着……一定要替兄弟们报仇……”
    其余的秦皇堡将士,有的怒目圆睁,试图保留最后的尊严;
    有的低下头,默默等待着终结;有的则眼神涣散,彻底心死。
    刽子手举起了大刀,肌肉贲张,只待乌维一声令下,便要血溅五步。
    “呜——嗡——!”
    一支响箭,猛地从大营外围的黑暗中射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