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晓微光。
    戎夏大营右翼一片被踩踏得泥泞不堪的雪原上。
    已然化作血肉磨坊。
    徐宽率领的八百“陷阵先登营”将士,陷入了重重包围。
    他们最初的突击确实出乎戎夏人意料,甚至一度撕开了一道浅浅的口子。
    但很快,更多的戎夏骑兵从两翼包抄而来,密密麻麻的步兵如同潮水般涌上,将他们死死围困在这片低洼地带。
    “结阵!圆阵防御!”
    徐宽的声音已经嘶哑,他左臂的旧伤在剧烈的挥刀动作下再次崩裂,鲜血浸透了臂甲,
    但他依旧挥舞着佩刀,格挡开一支射来的冷箭。
    八百勇士背靠背,组成一个不断缩小的圆阵,长枪如林指向外围,弓弩手在内圈拼命倾泻着所剩无几的箭矢。
    每一个呼吸间,都有袍泽惨叫着倒下,圆阵的缝隙被尸体和鲜血填满,又迅速被后面的人补上。
    “中埋伏了!”
    徐宽的心沉入了谷底。
    他猜到了这可能是个陷阱,却没想到如此坚固,如此致命。
    戎夏人的抵抗有序而有力,分明是早有准备。他带来的兄弟们,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
    “营指挥!西面快顶不住了!”
    一名浑身是血的队正嘶吼着。
    徐宽红着眼睛,带着亲兵扑向西面,用刀,用盾,甚至用身体,硬生生将一股即将突破的戎夏兵压了回去。
    他喘着粗气,感觉体力正随着伤口流出的血液一点点消逝。
    “坚持住!援军……援军可能会来!”
    他试图鼓舞士气,但连他自己都不信。
    在决定派他们出来时,那些人又何曾想过派援军?
    就在这时,戎夏军的攻势忽然一滞,如同潮水般向两侧分开。
    一名身披厚重狼裘,头戴金冠,身材异常魁梧雄壮的戎夏大汉,在一众精锐狼卫的簇拥下,缓缓策马而出。
    他手持一柄门板似的巨型弯刀,眼神睥睨,看向阵中浑身浴血的徐宽。
    正是戎夏大军正首领——乌维!
    “夏人将领,报上名来。”
    乌维的声音带着一股无形的压迫感,“能带兵冲到此处,算你有几分胆色。跪下投降,我可饶你不死,许你在我帐下为一小卒。”
    徐宽拄着刀,勉强站直身体,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嘶声道:
    “大夏,陷阵先登营,代营指挥使,徐宽!想让老子投降?做梦!”
    乌维眼中闪过一丝怒意,随即化为冰冷的杀机,“不识抬举!那就和你的这些蝼蚁一起,变成草原的肥料吧!”
    他猛地一夹马腹,战马嘶鸣,如同一座移动的小山,径直朝着徐宽冲来。
    那柄巨型弯刀带着撕裂空气的恐怖呼啸,当头劈下!
    “保护指挥使!”
    几名亲兵红着眼迎了上去。
    “不要!”
    徐宽目眦欲裂。
    噗嗤!
    咔嚓!
    刀光闪过,血肉横飞。
    那几名忠勇的亲兵如同纸糊般,连人带甲被乌维一刀斩碎。
    残肢断臂混合着内脏泼洒在雪地上,触目惊心。
    巨大的实力差距,令人绝望。
    乌维去势不减,弯刀再次扬起,锁定了一时因悲愤和脱力而动作迟缓的徐宽。
    徐宽勉强举刀格挡。
    铛!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徐宽只觉得一股无法形容的巨力顺着刀身传来,虎口瞬间崩裂,佩刀脱手飞出。
    他整个人胸口一闷,鲜血狂喷而出,身体不受控制地倒飞出去,重重砸在几名士卒身上,一起滚倒在地。
    他试图爬起来,但全身骨骼仿佛都散了架,胸口塌陷下去一块,显然肋骨已断。
    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沫和剧痛,视线开始模糊,耳边只剩下戎夏人的狞笑和弟兄们绝望的呼喊。
    乌维策马缓缓逼近,巨大的阴影将徐宽笼罩。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在地上挣扎的徐宽。
    “看来,王戬手下的所谓精锐,也不过如此。”
    乌维举起那柄滴血的巨刀,对准了徐宽的头颅,“就用你的头,来祭奠我死去的族人!”
    冰冷的死亡气息扑面而来。
    徐宽看着那落下的刀锋,眼中没有恐惧,只有无尽的遗憾和悲凉。
    ‘军侯……末将无能……王戬兄弟……对不起,没能守住你打下的旗号……’
    他闭上了眼睛,等待着最终的终结。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戎夏狗酋!休伤我儿郎!!”
    就在乌维的巨刀即将斩落徐宽头颅的刹那,侧翼猛然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喊杀声!
    “大夏赵德昌在此!戎夏狗贼,受死!”
    只见赵德昌一马当先,身披重甲,挥舞着长柄战刀,率领着所有他能调动的秦皇堡旧部,狠狠撞进了戎夏包围圈最薄弱的一环!
    这支生力军的出现完全出乎戎夏人意料。
    他们本以为夏军主力要么在正面战场,要么龟缩关内,绝想不到会有一支军队不顾一切地从侧翼直插这里。
    此时赵德昌双目赤红,他是抗命私自率军出关,将卫所防务暂时交给了副将。
    他无法眼睁睁看着徐宽和这八百子弟兵,还有秦武留下的“陷阵先登”旗号,就这样被敌人践踏。
    “杀!救出徐指挥!陷阵先登,有进无退!”
    赵德昌怒吼着,战刀挥过,一名戎夏百夫长被连人带马劈成两半,鲜血溅了他一身。
    秦皇堡的官兵们也红了眼。
    他们看到被围困的同袍惨状,看到那面熟悉的旗帜在敌潮中飘摇欲坠,积压的怒火和袍泽之情彻底爆发。
    以惊人的气势撕开了一道口子!
    乌维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扰乱了必杀一击,巨刀微微一滞。
    就在这电光石火的瞬间。
    赵德昌的亲兵队长带着几名悍卒不要命地扑上来,用身体和武器死死挡住了乌维。
    另外几人趁机拼命将奄奄一息的徐宽从刀口下拖了出来,快速向后撤去。
    “军侯……您……您不该来……”
    徐宽看着浑身浴血、状若疯魔的赵德昌,气若游丝,眼中满是愧疚与焦急。
    “放屁!老子能看着你们死吗!”
    赵德昌一刀逼退一名狼卫,头也不回地吼道,“还能喘气就给我挺住!”
    然而,最初的突袭优势很快消失。
    戎夏军队毕竟人数占绝对优势,在经历了短暂的混乱后,立刻在乌维的咆哮指挥下,将赵德昌这支救援部队也一并裹挟了进去。
    包围圈变得更大了。
    赵德昌带来的兵力,加上徐宽残存的不足三百人,被数倍于己的戎夏精锐里三层外三层地围困在中央。
    他们结成的圆阵比刚才更加摇摇欲坠。
    每一次戎夏人的冲击,都让阵线剧烈晃动,留下更多的尸体。
    “结阵!死战!”
    赵德昌站在阵眼,声音嘶哑却依旧坚定。他
    知道,自己这一来,恐怕也难逃此劫。
    但他不后悔,若是眼睁睁看着徐宽他们死光,他赵德昌余生都将在悔恨中度过。
    战刀卷刃了,就捡起地上的戎夏弯刀继续砍杀。
    甲胄破碎了,就用身体硬抗。
    他用自己的行动激励着每一个还在抵抗的士卒。
    “军侯!东面顶不住了!”
    “军侯!箭矢耗尽了!”
    坏消息不断传来。
    赵德昌挥刀砍翻一个敌人,喘着粗气,环视四周。
    视野所及,尽是黑压压的戎夏士兵和闪烁的刀光,弟兄们一个个倒下,圆阵在不断缩小,鲜血染红了脚下的每一寸土地。
    他抬头望向剑门关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复杂。
    随即,那丝复杂化为彻底的决绝。
    他举起卷刃的弯刀,对着所有还能站立的将士,发出了最后的怒吼:
    “秦皇堡的儿郎们!今日,我等可能埋骨于此!但要让戎夏狗知道,我大夏边军,可以战死,绝不跪生!”
    “杀!”
    残存的将士们爆发出最后的血勇,用嘶哑的喉咙回应着:
    “杀!”
    声浪悲壮,直冲云霄。
    几个时辰后,残阳如血,映照着尸横遍野的战场。
    赵德昌身边的亲卫已全部战死,他本人甲胄尽碎,浑身不下十处伤口深可见骨,左腿被一支狼牙箭贯穿,只能依靠着一柄插在地上的断刀勉强站立。
    他呼出的每一口气都带着血沫,视线因失血而模糊,但眼神依旧不屈,死死盯着前方。
    徐宽情况更糟,早已因重伤昏迷过去,被两名同样伤痕累累的士卒死死护在身后,气息微弱得仿佛随时会断绝。
    他们周围,是层层叠叠、刀枪并举的戎夏精锐。
    还能站立的夏军已不足五十人,被压缩在一个极小的圈子里,每个人都到了极限,眼神中充满了疲惫与绝望。
    戎夏正首领乌维,骑着高头大马,缓缓来到阵前。
    他看着穷途末路的赵德昌,脸上没有胜利者的得意,反而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和一丝……
    不易察觉的怜悯。
    “赵德昌,军侯大人。”
    乌维的声音低沉,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幸存夏军的耳中,“不得不说,你和你这些秦皇堡的兵,是条汉子。能在我大军重围下支撑这么久,算你们有种。”
    赵德昌啐出一口血水,嘶哑道:“要杀便杀,何必废话!”
    “杀你?很容易。”
    乌维摇了摇头,嘴角勾起一抹残酷的笑意,“但在你死之前,本王倒是想让你死个明白。你真以为,你们这次突击,是战术需要?是真想让你们建功立业?”
    赵德昌心头猛地一沉,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