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堂之内,气氛凝重。
    赵德昌、秦武,以及另外两位同样资深的军侯。
    负责游骑的钱千里和负责新兵营的王镇岳,齐聚一堂。
    主位上坐着的,正是卫所准将韩大同。
    他正襟危坐,宣读了来自“上方”的指令:
    “……戎夏新败,士气受挫,正是一鼓作气、破敌建功之良机。”
    “着令赵德昌、钱千里两部,即日整军,于明夜子时,出关突袭戎夏大营左翼,焚其粮草,乱其阵脚,扬我大夏军威。”
    接着他环视一周,“此乃上谕,不得有误。”
    命令宣读完毕,他看着几位军侯:
    “诸位,这可是大皇子殿下亲自关注的大好机会,若是建功,封赏少不了诸位的。可若是畏敌不前,或是出了什么岔子……呵呵,咱们谁也不好交代啊。”
    说完他便走出了节堂。
    他离开后,节堂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胡闹。”
    钱千里军侯率先忍不住,一拳砸在桌案上,他是个性情耿直的老行伍,“戎夏人刚受挫,防备岂会松懈?他们驭兽师众多,夜间视野与嗅觉远超我军,去突袭?”
    “这分明是让咱们送死!还要焚其粮草?粮草重地,必然是守备最森严之处。”
    王镇岳军侯也眉头紧锁,捻着胡须叹道:
    “是啊,此计太过行险!我军利于坚守,贸然出击,胜算渺茫。大皇子这是想尽快拿到一场像样的胜利,好在朝中压过二皇子一头吗?可这拿将士的性命去填……”
    赵德昌脸色阴沉,他何尝不知这是贪功冒进的昏招?
    但他更清楚,这韩大同代表的是大皇子的意志。
    如今朝中局势微妙,边将若被扣上“畏战”、“不听调遣”的帽子,别说前程,恐怕连性命都难保。
    “军令已下,多说无益。”
    赵德昌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和无奈,“准将的话已经放在这里了,此战,不打也得打。”
    他目光扫过秦武和钱千里,最终定格在秦武身上,眼神复杂:
    “秦武,这次突袭任务便交给你了,我本部亲卫营需要坐镇关墙,以防不测。”
    “钱军侯的游骑营擅长机动,但正面突袭非其所长……”
    他顿了顿,语气沉重却坚定:“你……带你的独立大队,再从我亲卫营中抽调两百精锐,凑足八百人,随钱军侯一同执行此次突袭任务。”
    让秦武去,是赵德昌权衡之后最痛苦也最无奈的选择。
    秦武勇猛善战,临机决断能力强,或许能在那绝境中觅得一线生机。
    更重要的是,秦武是他绝对信得过的人,即便任务失败,也能最大程度地保全力量。
    而不是被当成纯粹的炮灰消耗掉。
    秦武闻言,虎躯一震,他瞬间明白了老上司的处境和用意。
    他没有丝毫犹豫,猛地抱拳,声音铿锵:
    “末将领命。定不负军侯重托。”
    有些命令,明知是火坑,也得跳。
    为了保全大局,也为了身后这些信任他的兄弟。
    赵德昌看着秦武,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千言万语化作一声叮嘱:
    “活着回来。”
    会议在压抑的气氛中结束。
    夜色深沉。
    关隘内除了巡逻队的脚步声和远处隐约传来的刁斗声,一片寂静。
    在秦武独立的营房小院内,却亮着一点灯火,飘出淡淡的酒香。
    秦武、王戬、徐宽三人围坐在一张简陋的木桌旁,桌上摆着一壶浊酒,几碟简单的下酒菜。
    气氛不似往日畅饮那般热烈,反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
    秦武端起粗糙的陶碗,仰头将碗中辛辣的液体一饮而尽,哈出一口酒气,笑道:
    “明日便要出关活动活动筋骨了,临走前,找两位兄弟喝一碗。”
    徐宽伤势未愈,以茶代酒,闻言眉头紧锁,担忧道:
    “老秦,此次突袭……我总觉得心里不踏实。上面那些人,根本不知戎夏人的厉害。”
    王戬沉默着,也喝干了碗中的酒。
    他看着秦武看似轻松,眼底深处却藏着一丝凝重的表情,
    他心中那股莫名的不安越发清晰。
    秦武摆了摆手,爽朗道:“怕个球,老子打了这么多年仗,什么阵仗没见过?戎夏人也是两个肩膀扛一个脑袋,砍下去一样会死。”
    他目光转向王戬,忽然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手脚,“王戬,你小子伏虎拳练得怎么样了?来来来,趁着酒劲,跟哥哥我再过过招。”
    “让我看看你有没有偷懒。”
    徐宽刚想劝阻,秦武已经走到了院中空地上。
    王戬看着秦武,也默默起身走了过去。
    没有点燃更多的火把,只有清冷的月光洒在两人身上。
    “看招。”
    秦武低喝一声,率先发动攻击。
    他用的依旧是军中最常见的搏杀拳法,但势大力沉,经验老辣。
    王戬以伏虎拳应对,拳风刚猛。
    两人身影在月光下快速交错,拳脚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
    然而,打着打着,王戬敏锐地察觉到。
    秦武的攻势虽然凌厉,却少了几分真正的斗志,反而更像是在……
    引导?
    果然,在几次交锋后,秦武忽然变招,拳路一变,竟也带上了几分伏虎拳的意蕴。
    但更加古朴醇厚,发力方式也更加精妙。
    “伏虎之意,在于蓄;力从地起,贯于脊,发于梢;不是一味猛打猛冲。”
    秦武一边出拳,一边低喝道。
    “这一式‘虎踞’,重心要稳,守中带攻。”
    “‘裂山’劲要透,不是砸,是崩。”
    秦武竟是在借着比武的机会,将自己多年来对伏虎拳的感悟和实战经验,毫无保留地倾囊相授。
    他心细如发,早已看出王戬虽然天赋异禀,拳法刚猛,
    但在一些细微处的运用和发力技巧上,还有提升空间。
    王戬心中震动,全神贯注地体会着秦武拳法中蕴含的精义。
    他能感觉到,秦武的指导,正将他之前一些模糊不清的地方点透,让他的伏虎拳变得更加圆融贯通。
    一场“比武”下来,王戬获益良多,对伏虎拳的理解更深了一层。
    但与此同时,他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却如同阴云般越来越重。
    比武结束,两人额角都见了汗。
    秦武哈哈一笑,用力拍了拍王戬的肩膀:“好小子!悟性果然惊人。假以时日,成就必定在哥哥我之上。”
    不过他接着话锋一转,“但既然你已经踏入武者门槛,要切记一定要低调行事,人外有人呢。”
    “武者?”王戬眉头一挑。
    他之前果然没有猜错,这个世界时有武者存在的。
    秦武一愣,一拍额头,“忘了你的伏虎拳是白家的,但他们又被抄了家,白芷兰一个女人家自然不懂这些。”
    他语重心长继续道:“这个世界,凡人之上还有武者的存在,相信你已经感觉到了,而你我还没有真正踏入武者门槛。”
    说着环视一周,低声道:“在咱们军中,只有军侯一级以上,才有资格获得武者传承,其实有些人自己早就有传承,比如赵军侯。”
    王戬忙问道:“赵军侯是何等级?”
    “炼体一重!”
    秦武又低声道:“切记保密,否定姓名不保!”
    然后对王戬摇头,示意话题到此为止。
    王戬点头,然后拉住秦武的手臂,目光紧紧盯着他,语气前所未有的严肃和沉重:
    “秦大哥,多谢你的照拂!你明日……一定要小心,无论如何,活着回来。”
    他顿了顿,补充道:“我和徐大哥,还有堡里那么多兄弟,等你回来喝酒。”
    秦武用力握住王戬的手,重重点头,“放心,老子命硬得很,戎夏狗还要不了我的命。等哥哥我回来,咱们再痛痛快快喝一场。”
    ……
    秦武率领八百死士,趁着夜色悄然出关,直奔戎夏大营的左翼。
    而王戬,则按照既定计划,率领着他新组建的五十人侦骑队,在更外围的区域游弋,
    负责监控戎夏大军的整体动向,并随时准备接应。
    起初,一切似乎颇为顺利。
    秦武部行动迅捷,悄无声息地拔掉了几个外围哨卡,眼看就要接近地图上标示的粮草区域。
    然而,王戬在远处的高地上,
    借助微弱的月光和远超常人的目力观察,心中却猛地一沉。
    不对。
    太安静了。
    戎夏大营的左翼,看似防守松懈,但那些巡逻队的间隙和路线,透着一股刻意为之的规律感。
    更重要的是,他隐约看到,在更深处的阴影里,
    似乎有大量的骑兵在默默集结,
    还有那些驭兽师的身影在晃动。
    这不是松懈,这是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
    “不好。秦将军中计了。”
    王戬脸色剧变,立刻对麾下吼道:
    “发信号!通知百夫长立刻撤退!”
    “快!”
    三支红色的响箭带着凄厉的尖啸射向夜空,这是事先约定好的紧急撤退信号。
    然而,已经晚了。
    就在响箭升空的几乎同一时间,戎夏大营左翼忽然火光大作。
    无数支火把瞬间点燃,将夜空照得亮如白昼。
    震天的喊杀声和狼嚎声如同海啸般爆发。
    预先埋伏好的戎夏骑兵从两侧如同铁钳般合围而来,截断了秦武部的退路。
    更多的戎夏步兵从营帐中涌出,如同潮水般将八百夏军死死围住。
    更可怕的是,数十头凶残的头狼在驭兽师的驱使下,直接冲入了夏军的阵型,疯狂撕咬。
    瞬间造成了巨大的混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