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玉淑亲自为宁逸王斟上茶水,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眼底的神色:“王爷尝尝,这香片是今年新窨制的。”
“香气不俗。茶似乎是取的今年龙井,只是这香……倒是本王无知了。”
“王爷哪里的话。”她笑得温柔,“是我家侍女奇思妙想,用了桂花和珠兰,这两种花不似玉兰名贵,倒是让您见笑了。”
宁逸王浅啜一口:“好茶。苏家的侍女都能有如此巧思,可见苏小姐是个心思灵巧之人。”
“王爷谬赞。”
苏玉淑不再多说,只是默默地一次次为他添满茶水。她安静又耐心地等待着。
如同林间蓄势待发的猎豹。
宁逸王目光透过氤氲的水汽,在她脸上逡巡片刻:“昨日花会上,怀谦县主那身行头皆是出自苏小姐之手?”
“承蒙县主不弃,正是小店玉海亭的手笔。”
“你可知怀谦县主她……为何是县主?”宁逸王歪了歪头,眼神锐利得像破土的坚冰,“苏小姐刚入京不久,可千万不要……行差踏错。”
他这四个字说得极重。
苏玉淑轻轻放下水壶,她明知逾矩却仍旧选择直视宁逸王的双眼:“我知道。”
“你不怕?”
“怕?为何要怕?”
她笑得无畏,身后仿佛站着千军万马。苏玉淑为自己斟上一盏茶,她对宁逸王的到来并不意外,可他的立场却模糊得让她难以看清。
宁逸王笑笑:“苏小姐好胆识。想来……茵茹应是把事情的原委都告知于你了吧。”
“嗯?”苏玉淑敏锐地抬了抬眉,“王爷这是……”
“实不相瞒,我与茵茹青梅竹马,自小一同长大。只是后来的事情,我们谁都没有办法。苏小姐,我托人查了你的底细。你……是个可以信赖的人。”
“难道王爷倾心于县主?”
“不……”宁逸王的声音有些喑哑,笑容也透着苦涩,“我对茵茹,是守护之情,是世交之谊。苏小姐可相信男女之间,也有纯粹的知己情谊?无关风月,只关乎一份懂得与相惜。”
苏玉淑当然相信,她对王山便是如此。
“王爷一番话,玉淑感同身受。若是能救茵茹于水火之中,玉淑愿尽微薄之力。”
宁逸王收起了一直把玩着的扇子,他第一次正视面前的女子,她看似温婉柔顺,眼底却藏着不输男子的坚韧与果敢。
他沉默片刻,从袖中取出一枚小巧的银质令牌,轻轻放在桌上:“我府上有一先生,最擅长观星占卜。他说,今年会是个大寒之年。
玉海亭之物虽价贵精巧,可若要真正稳住,也需一个契机。这是宁逸王府的令牌,有了它,你便可送货上门,不会有人阻拦。苏小姐……你可懂我的意思?”
苏玉淑没有应允。她捧起茶杯,她的面容隐匿在水汽之后,无人能窥见她此刻真实的情绪。
茶香在两人之间静静流淌,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声的较量。
她摩挲着温热的杯壁,良久才缓缓抬眸:“王爷的意思是,在这大寒之年,会有什么变数?而您需要玉海亭……需要我扮演一个什么角色呢?”
她没有立刻接过令牌,仿佛那小小的银质物件似有千斤重,她每一个字都问得审慎又平静。
“难怪茵茹喜欢你。”宁逸王轻轻叹了口气,他虽贵为王爷,可一双眸子看上去总是湿漉漉的,透着几分难以名状的悲悯。
他将令牌向前推了推,语气中多了些重量,“苏小姐,你是个商人,自然知道东梁的丝织业有多么兴盛。我敢问一句,若是凛冬已至,东梁有多少人家能担负得起丝绸细软呢。至于这枚令牌……姑且算是我的定金,我要为宁逸王府上下定制些棉衣和过冬物资,还望苏小姐能早日交货。”
“王爷,请恕玉淑冒犯。”她直勾勾地盯着宁逸王那似笑非笑的眼睛,“您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宁逸王指尖在令牌边缘轻轻敲击着,发出笃笃的轻响,与茶炉上偶尔溅起的水声交织成一种奇异的韵律。
他忽然站起身来,笑盈盈地看着她,锦袍带起一阵细微的风。
“苏小姐,那就请你来送货的时候,带一些茵茹的消息给我吧。”
他不再停留,转身便朝门外走去,墨色的衣袍在空中划过一道利落的弧线,只留下一室尚未散尽的茶香和那枚静静躺在桌上的银质令牌,在午后的阳光下泛着冷冽的光。
苏玉淑依旧维持着捧杯的姿势,直到那道身影彻底消失在庭院深处,她才缓缓放下茶杯,目光落在令牌上,那刺目的光晃得她心底一阵发紧。
她轻轻触碰那令牌的边缘,金属的触感传来一阵冰凉。苏玉淑反复摩挲着令牌上繁复的纹路,那纹路精细得如同绣娘手中飞舞的丝线,却又带着皇家器物特有的冷硬威仪。
这纹路……
难道是?!
她的心头猛地一跳,指尖微微一颤,那股寒意仿佛瞬间穿透了肌肤直抵心底。那块从杜家得来的令牌的纹路和这块极其相似,虽有细微的不同,可无论是纹样还是做工,都透着相同的气息。
那块令牌被林长亭当做证物留在了师城,她那颗急于求证的心此刻早已按捺不住。
苏玉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宁逸王此举,究竟是无意为之,还是有意将这枚令牌送到她面前?他究竟是意在修好,还是递过了一把最锐利的刀呢?
若两块令牌当真有所关联,这宁逸王又知道些什么……
她垂下眼帘,将那枚银质令牌小心翼翼地收入袖中。窗外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洒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一如她此刻的心境,明暗交错,方向难辨。
“小姐,没事吧?”
见二楼许久没有动静,王山终究还是放心不下。他的声音里带着满溢的关切,目光更是炽热:“宁逸王走的时候吩咐了,他府上要的货原样给怀谦县主府上也送一份,记在他的账上。这样大的手笔,大小姐,您……您和他谈些什么了?”
“就按他说的做。”苏玉淑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笑笑,“只是县主的那一份记在我的私账上就是,不要让宁逸王破费了。我刚谈下了宁逸王府的一个大单,只是需要你帮我去跑个腿。”
王山像一条得令的小狗,眼神一下亮了起来:“大小姐有何吩咐?”
“你去找个京中的道士,问问今年冬天可有异常。”她略作思忖,补了一句,“多找几个,最好是那种看上去云游四方的,在京中没什么根基的。”
“是。”他虽不知道自家小姐要做些什么,可答应得无比痛快。玉海亭开业这短短半个月来,在苏玉淑的运筹帷幄下是名声大噪,只今日流水便有数百两。他略略算过,若是按照这个势头,刨去成本开销,只需半年便可回本盈利。
一想到这儿,王山的脊背都不由得挺直了几分。他不知为何胸中竟涌出几分得意来,自家小姐这般年纪轻轻,便能将生意做得如此风生水起。就连宁逸王这样的人物都愿亲自登门,往后玉海亭定能成为京中首屈一指的铺子,说不定整个苏家都能沾到小姐的光。
他兴冲冲地转身要去安排,却被苏玉淑叫住。
“等等,”她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声音压得极低,“此事需得隐秘,莫要让旁人知晓是玉海亭的人打听。”
“小姐您只管放心,待明日我换一身粗布衣服,到城隍庙和道观去打探打探。那里向来是三教九流汇聚之低,我一定把您交代的事儿办的漂亮。小姐可还有别的吩咐?”
他目光中的期盼之意是如此明显,如同等待主人指令的幼犬,急切地想要证明自己的能力。
苏玉淑起身时正对上王山的眼神。
他现在这副样子,倒是让她想起了小时候。那时王山刚被捡回苏家,瘦得像根柴火棍,却总爱跟在她身后一声不吭地替她扛着书盒,冬日里冻得通红的手还紧紧攥着她落下的画笔。
如今他褪去了青涩,眉宇间多了几分沉稳,却依旧是那个会把她的话奉若圭臬的少年。
苏玉淑心中微动,她拍了拍王山的胳膊,淡淡笑道:“去吧,万事小心。”
“是,大小姐。”
王山应声而去,脚步轻快得像踩着风。
街道上车水马龙,鼎沸人声不断。玉海亭二楼的雕花木窗半开着,将楼下的喧嚣滤成了模糊的声音。苏玉淑独自伫立在窗边,她抬手拢了拢鬓边的碎发,指尖冰凉。
苏玉淑只觉得自己像是挣扎在秋风里的候鸟,找不到一处可以安稳栖息的巢穴。她竭尽全力地扑腾着翅膀,她不知道自己的方向是否正确,也不知道前方等待她的是温暖的南方还是更凛冽的寒风。
她找不到同类,也找不到归途。
可没有时间再让她挣扎,也没有时间再让她犹豫了。
宁逸王既然主动招揽,无论这背后是何深意,她都必须面对。
一个大胆的计划渐渐成型在苏玉淑的脑海里,此举虽冒险,可眼下也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
这场棋局,她接下了。
唰——
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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圆润的,小小的身影落在了窗棂上。
“少爷!是京城的消息!”叶英兴奋地抱过咕咕叫的灰鸽子,手脚麻利地拆下上面的信筒。
他只扫了一眼便一个箭步猛地蹿到林长亭的身边,语气里是抑制不住的欢快:“是苏大小姐的消息!她给您回信啦!”
刚刚还伏首于案间的林长亭一下子抬起头来,他顾不上有些发麻的双腿,三步并作两步地抢过信,迫不及待地展开信纸。
熟悉的簪花小楷映入眼帘,字迹清丽却不失风骨,一如她本人。
信中并未详述京中琐事,只寥寥数语报了平安。
他的眸子宛如将熄的炭火,一点点地暗了下去。
“怎么了……少爷?您怎么不高兴了?”
“没了?”
“啊?”叶英挠了挠头,“信吗?就这一封啊。”
林长亭紧紧合上眼睛,他冷哼一声,怎么这丫头到了京城还是学不乖,就这么几个破字儿就给他打发了!
平安?京中暗流涌动,她一个无权无势的小女子,如何能真正平安?他都不用多想,就知道苏玉淑一定是报喜不报忧。
这个笨蛋怎么就不多想想,难道不是说的越少,他越是担心吗?他用力地攥着信纸,连薄薄的纸张哪里受的起,当即微微发皱卷起了边。
叶英在一旁看得心惊胆战,少爷这脸色,像是要把信纸生吞活剥了似的。他缩了缩脖子,不敢再多问,只默默地退到一旁。
苏大小姐这信写得也太简短了些,难怪少爷不高兴。
林长亭深吸一口气,他将信纸小心翼翼地折好,收入怀中贴身藏着,仿佛这样就能离那个远在京城的人近一些。
“叶英,”林长亭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他抚上胸口的手迟迟不肯放下,“案子的证物还差多少?”
“回少爷,东流盐场那些渴乌的拆除还需要些时日,以及史明在师城还有一些眼线没有拔除。不过您放心,已经有眉目了。”
“每次都是这些话。”焦躁的情绪在林长亭的眼底翻涌,他猛地拍向书案,墨汁一下子溅得满地狼藉。
“本就该这个月前了结的事,拖到现在还在说‘有眉目’!叶英,你跟在我身边多久了?这点小事都办不利索!”
叶英吓得“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头埋得低低的:“属下无能,请少爷责罚!”
林长亭闭了闭眼,胸口剧烈起伏着,方才读信时的失落与此刻积郁的烦躁交织在一起,让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他知道迁怒叶英不对,可一想到苏玉淑在京城孤身涉险,而他却被困在这师城的烂摊子里动弹不得,心头的火气便怎么也压不下去。
“起来。”良久,他才哑着嗓子开口,声音里的戾气散去些许,却多了几分疲惫,“加派人手,东流盐场的渴乌三天内必须拆干净,至于那些眼线眼线……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属下这就去办!”叶英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起身,不敢再多看一眼林长亭阴沉的脸色,转身便疾风般冲了出去。书房内只剩下林长亭一人,他缓缓走到窗边,望着天边那朵孤零零的云。
勿念,勿念,勿念!
他怎么可能做得到?她真就一点儿都不想自己?
那云飘得极快,像被无形的手推着往前赶,转眼便隐入了厚重的云层里,只留下一片空荡荡的天。
林长亭伸出手,想要抓住些什么,指尖却只触到一片冰凉的风。
他自嘲地勾了勾唇角,她在京中忙着周旋,忙着站稳脚跟,或许连片刻的闲暇都没有,又怎会分神想起他这个远在师城的人。
林长亭忍不住又把信取了出来,他动作极尽轻柔,生怕再让它多一条伤疤。
看着这几个字,他笑了,笑得极苦。
他就这样站在那里,这片无边的永夜将他所有的思念包裹,他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也没有想要挣脱的力气。他只觉得这师城的每一寸空气都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那些未了结的案子、剪不断的线索,像一把无法挣脱的锁,将他牢牢困在原地。
而远在京城的那个人,此刻又在经历着怎样的风雨?她是否也如他一般,在某个无人的角落,独自舔舐着难以言说的疲惫与不安?
半晌,他重新收拾好书桌,沉默着拿起了笔。
“思君如满月,夜夜减清辉。玉淑,善自珍重。钱知事可信任,有事找他便是。”
林长亭抱起飞鸽,他把思念的重量全部系于一双翅膀——
“去吧,到那个人的身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