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春霖市难得下一场雨。
如盆泼的水流冲刷车窗玻璃。
孟晚钟坐在公交车最后一排的角落里,低头看了眼亮起的手机屏幕。
朋友说零零后画家的作品在去年卖出五十万美金,比二十年前的同类型作品售价高出十倍。在快速发展的时代里,物价攀升不是罕见事。
上一次看到高售价画作,是惊多一点,还是愤懑多一点?
孟晚钟记不起来了。
她反叩手机屏幕,看着窗外熟悉又陌生的建筑群。从春霖市区驶出后,道路两旁多出菜地、田野,修缮一半的古城附近建立新开发区。那里以前是什么地方?明明好像去过,却怎么也想不起环境样貌了。
2022年大学毕业以后,用于获取快乐的小提琴演出,不知不觉中变成撒向她的毒药。
“音乐总监要见你,他对你的行程好像有了新安排。”程远蔓说。
半年前,乐团演出结束后,孟晚钟被好友叫进上司的办公室。
上司一见到她,就对她进行长达十几分钟的不重样夸赞。等她听得不自在,上司说:“我们该谈谈你的前程了,你有没有独奏巡演的规划?”
独奏。
巡演。
她?
“乐团小提琴手有很多,我真的有比其他人早开巡演的资格吗?”孟晚钟略感意外。
上司顿了一下,笑道:“你知道这些资格其实是怎么回事吗?你是个聪明的姑娘,学曲子学的很快,你应该明白怎么用年轻的资本换取更好的前程——”
上司缓慢抬起鞋尖,顺着孟晚钟的小腿往上滑。
“这个玩笑并不好笑。”孟晚钟迅速起身,绕到椅子另一面,“您知道您在说什么吗?”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上司搓着手,淡然道:“我以为你能接任独奏的担子。”
近五十岁、让妻子生下一儿一女的上司目光无耻地打量。
孟晚钟攥住领口,从回忆里抽神。
大雨不知不觉停下来,窗外溢出阳光,公交车到下一站了。
越过长长的石桥,一端是春霖市的新开发区,一端是烟栊县。
孟晚钟跟随人流下车,走进立夏逐渐攀升的温度中。
她背起琴盒,拖着行李箱路过水泥路上晒出的早收麦子,终于平静下来。
走到青海路中段,孟晚钟望见几家从前没有的店铺。
新奇的是,烟栊这样的县城里,居然开起占地不小的音乐餐厅。
上次回来时,店铺是一家鱿鱼虾火锅。
“在烟栊开音乐餐厅,难道不会赔钱吗?”
店前车辆不多,从落地玻璃外朝里看,瞧不出店内具体布局。
空调外机呼呼响着,店内成排的吊灯看起来比阳光温暖却不刺眼。
如果有空,或许可以来体验体验?
孟晚钟提了提琴盒背带,往音乐餐厅对面走。
孟晚钟?
她怎么现在回来了?
许云锦抽出吧台下的长柄雨伞,冲出店门。
他跑到音乐餐厅对面,望见她不施粉黛的侧颜。
她很久没回烟栊,他还以为她再也不回来了。
“好铁子快来给爹抱抱!”
周北鸣瞥见许云锦的身影,直直地冲了过来。
“注意点,少乱了辈分。”
“哟,我还以为您大热天出来接我呢。”
许云锦瞟一眼揽上肩头的“周黛玉”,忍了忍,没把人踹开。
“怎么着?你还能在家楼下迷路?”
“迷路倒不至于,比较好奇你顶着大太阳看什么呢?”
“一个……同学。”
“同学?高中同学还是大学同学?我认识吗?”
“以后你就知道了。”
许云锦拽着周北鸣朝店里走。
进店后,她的背影被人群遮挡。
她是初中同学,也是高中同学。
可她还能记得我吗?
许云锦默默把伞收回原处。
青海路的尽头衔接向阳路中段。
周边店铺后屹立居民楼。
多年来从未改变。
孟晚钟直直地走到青海路与向阳路交接处。
十九岁那年,刚好是2019年。宁雨姨妈正式接管她的吃穿用度、上学事宜。
这一年,姨妈把长辈留下的二层小楼改成鲜花店铺,命名为“宁雨花铺”,一楼卖花,二楼住人,一开开到2025年。
“姨妈,我钥匙丢了!”
店铺正门挂了锁,店内一片空荡荡。
后门没关,走上石板楼梯,记忆中的绿色小门出现在视野里。
晚钟喊了几声,没人应。
她拽了下窄门,门锁咔哒,室内布局映入眼帘。
沙发、餐桌、冰箱、窗台……一切都是老样子。
晚钟取下琴盒,拢了拢贴在脖颈的头发。见窗户大开,阵阵热风袭来,她推上玻璃又开了客厅空调。
十九岁以前,屋子里住着姨妈、妈妈她们三人。
外婆偶尔会来住上一段时间。
可不知从何时起,姨妈和妈妈之间爆发无止境的争吵,外婆将曾引以为傲的大女儿的行李从窗户扔了下去。
在那以后,外婆再没来过,妈妈也不回这边住了。屋子里只剩下她和姨妈。
晚钟有时会想,外婆会不会后悔摔坏妈妈心爱的小提琴。
吱呀——
浴室门被推开,宁雨姨妈一边用毛巾裹头发,一边朝客厅喊:“怎么回来这么早?不是说路上堵车?”
“车上人足够多,司机在好几个站点都没停下,算起来比预计到达时间早了近一小时。”
“那你待会儿收拾收拾,刚好能吃午饭。”
“姨妈做吗?还是我们出去吃?”
“有什么区别吗?”
姨妈从卧室拿出吹风机,胡乱吹了几下头发。
晚钟心里不是滋味,拖着行李箱往卧室走。路过姨妈门前,她扫到门边发黑的画框。
“那幅画你还留着呢?”
“没留,早扔了。”
“我还没说是哪幅画。”
“屋子里只剩一幅画,不用看就能知道你在说哪个。”
晚钟上前一步,大方笑道:“其实你也舍不得把它扔掉吧?”
半幅画作变得漆黑,原先画了什么,已经完全瞧不出。
晚钟想不出姨妈是怎样压下心底的情绪,再将半幅画作留下一年又一年。
她进隔壁卧室收拾东西,姨妈斜斜地睨她一眼。
半晌,姨妈问:“我留着画作是没找到扔掉的时机,你在夏天穿回高领长袖是为了什么?怀念秋冬的落叶?”
“我这是流行穿搭的一种,长袖高领多好,夏天很防晒。”
“时代发展太快了,你们年轻人的审美和我这一代人不一样了。”
“所以我才建议姨妈尽早换成智能手机呀,按键手机现在有很多不方便。”
“智能手机有什么好,每天都会提示新的未读新闻,响的人头痛得要死了。”姨妈不耐烦地搁置吹风机,她翻了翻抽屉,说:“去年年初,南栀到哈尔滨参观,带回一些纪念品,你看有没有你喜欢的。”
“南栀阿姨真是不管到哪都会挂念着你,有这样的朋友一定会很开心。”
晚钟从房间里走出来,在抽屉里挑了两款冰箱贴。
一款是粉绿相间的中央大街,一款是蓝色调的冰雪大世界。
包装盒上印着“AR互动”的字样。
工作顺利的情况下,晚钟本打算今年去哈尔滨冰雪大世界。
她摩挲几下冰箱贴外包装,仿佛透过精美的纪念品,短视频中的惊叹景点就会呈现眼前。
“喜欢的话可以多挑几个,我留着也只是放进抽屉。”姨妈拿着木梳梳头发,有意无意道:“要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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觉得过意不去,下次演出回来时,多给南栀带点纪念品。你上次说今年夏天要去哪里演出?意大利还是——”
“姨妈!”晚钟温和打断:“今年夏天的巡演取消了。”
“什么?”
“我今年夏天哪也不去,就在烟栊待着。”
“打算待到八月,工作也不管了?”
“……“晚钟犹豫半刻,轻声问:“要是待上更长时间呢?”
“……”
“太久没回烟栊,我想在这儿多待一段时间。工作上的事情已经交接完成了,离职申请也通过了,那边的事情和我没关系了。”
宁雨姨妈一手抓着头发,一手缠绕发绳。听到晚钟的话,姨妈无意识地抬眸看了她一眼。
烟栊的夏天昼夜温差较大,深夜的室外比开了空调还要清爽。
晚钟整理完东西,开始洗澡时,热水器不再出温水了。她翻出盆子,用凉水快速冲了澡。
客厅内,宁雨坐在沙发上,专心致志看电视机里的美术鉴赏片。
宁雨年轻时对美术很感兴趣,屋子内曾摆满画框。从外出旅游景点的画作到深夜醒来时的情绪画作,尽是她生活的记录。
“重要的是接纳本身,找寻当下的小确幸。”
宁雨姨妈之前热衷于参观世界各地的艺术作品,往返墨西哥多次后,她在墙壁上用颜料刷下这句话。
晚钟前几年忙于小提琴练习、小提琴演出,期间去过法国、罗马、阿布扎比……唯独没有去过墨西哥。
据姨妈所说,墨西哥的手工艺品市场、纪念品商店带给她很多启发,她最爱的画作也由《自画像与荆棘鸟项链和蜂鸟》变为《两个弗里达》。
在姨妈身前的桌子上,还摆放印有弗里达自画像的马克杯。
姨妈常说:“既然无法改变什么,不如就学会在当下寻找享受生活的方法。总在挑剔什么,厌恶什么的话,反而是在给自己设限。”
晚钟觉得姨妈很矛盾,但具体因为什么而别扭,她还没有答案。
如果只有在旅途中才能得到片刻安宁,那算是得到真正的平静吗?
一个总在旅途上的人,突然不再踏上旅途,会是放下了吗?
晚钟看着姨妈,心思有些飘远。
“既然你们谁都不想养晚钟,那就由我做晚钟的监护人吧。”姨妈说:“反正晚钟是被我一口饭、一口水喂养大的孩子,她成年后在我身边生活又有什么大不了?”
那天,外婆拉开窗户,把妈妈的行李扔了出去。
晚钟躲在城墙一般的姨妈身后,看妈妈声嘶力竭地扯下墙上的画作,再指着她说:“你有什么资格躲起来?都是因为你,事情才变成现在这样!”
回忆里的吼叫和鉴赏片中的《尖叫》形象重叠。
晚钟撕开一个冰箱贴,吸到客厅冰箱上。
开关冰箱门检查是否安置好时,她瞥见玻璃搁架上放了许多外表一致的外卖袋。
“南栀阿姨真的是很好的人,到现在还经常给姨妈你点外卖呢。”晚钟乐了下,探手清点门搁架上厚厚一沓优惠劵。
宁雨姨妈声音很轻很缓,听不出什么情绪:“你说冰箱里那些啊……那些不是南栀点的外卖,是音乐餐厅老板送来的产品试吃。”
“音乐餐厅老板为什么会送这么多试吃?”晚钟问:“他们店经常出新品吗?”
满一百减二十的优惠券有二十四张,在2025年内一个月可以使用两张。
外卖袋有三十多个,不算很小的折扣。
“不算经常出新品,他们店三年前开业后经常从我们店采购鲜花,一来二去就送了很多餐品。说起来店长一个月会来一次呢。”姨妈回答说:“你和他应该认识。”
“什么?”
“许云锦以前不是和你一个学校吗?你不知道他开音乐餐厅的事?”
谁?
许云锦?
青海路那家音乐餐厅是他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