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内,铜镜被放在桌子正中央,一大一小两个脑袋凑在一起,趴在桌面上仔细打量这面镜子。
“这镜子雕的可真够精细的。”徐至檐说着,忍不住上手摸了一下,“这东西一看就是老物件了,你到底想让我看什么?”
他转头看向阿九,这兰花精一回来,零食都顾不上吃了,拉着他就来看这面镜子,说有好玩的东西跟他分享。
阿九正全神贯注地盯着镜子看,像是在等什么,对于徐至檐的跑神很是不满:“专心点,很快你就能看到这面镜子的玄妙之处了。”
徐至檐啧了声,再次把目光转向铜镜,小声嘀咕:“到底什么东西啊,搞得神神秘秘的。”
案台里正在工作的庄渐意抬头看了他们一眼,摇头轻笑。
这两个幼稚鬼凑到一起,一点小玩意儿都能玩上好半天。
宋朝从屋外进来,心事重重的样子,穿过前堂时也没看他们一眼。
庄渐意看到他,出声叫了声:“宋经理。”
男人这才停下脚步,朝她这边看过来。
“宋经理,老板回来之后心情好像很不好,是在那木出什么事了吗?”庄渐意怕被那两个听到,走到宋朝面前,压低了声音问他。
“还是,你们……”她斟酌着用词,“闹矛盾了?”
寂未从那木回来之后就不太爱搭理人的样子,一句话没说就回了房间,还要了好几瓶酒,他们也不敢多问,只能乖乖照做。
马上就要到中元节了,客栈里还积攒很多事需要她处理。
宋朝抬眼往上看,过了好半晌才说:“是出了些事,这几天不太急的事都往后放放,等过段时间再跟她说吧。”
庄渐意在心里暗自叹气,对他道:“好,我明白了。”
“你们两个玩够了吗?”
“啊——!”
两道声音猝不及防同时响起,一道来自楼梯拐角的寂未,另一道则来自徐至檐。
在场的每个都被那道尖叫声吓得半死,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坐在地上的徐至檐吸引过去。
徐至檐指着那面镜子,瞳孔急剧收缩,结巴地话都说不完整:“那里面怎么……有个人啊,脸上全是血,面皮都被撕碎了!”
他被吓得都快要哭了。
阿九在近距离感受音量暴击之后,差点没被震聋了,结果一转头看到跌倒在地的徐至檐,对着他那副吓白了脸的样子直接笑出了声。
果然大多数人的反应跟他是一样的,老板和宋经理当时那么淡定,肯定是因为没看到那张脸。
他清了清嗓子,故作淡定的样子笑他:“你一个男的,胆子可真小,不会是被吓死的吧。”
徐至檐这才反应过来阿九是在故意作弄自己,反常的是,他并没有像平常一样跳起来和他追逐打闹,一反常态地咬住唇,低下了头,模糊说了句什么。
庄渐意看了阿九一眼,脸上露出无奈神情,快步走到徐至檐身边把他扶起来,轻声询问:“没事吧?”
他依旧低着头,没说一句话,只是摇了摇头。
“谁都有害怕的权利,无论男女。”寂未慢慢悠悠下楼,毫不客气地揭了阿九的短,“你那时候不也抱着宋朝不撒手吗。”
宋朝觉得她这句话里隐约带了些嘲讽的意思。
阿九见她揭自己的短,撇了撇嘴:“我就跟他闹着玩的。”
说完走到徐至檐面前,伸手去揽他脖子想跟他道歉,结果阿九就那么眼睁睁看着一滴眼泪掉了下去,啪嗒一声掉到了地板上。
他一下子瞪大了眼,终于发现了不对劲,不知道该怎么办,愣怔半天冒出一句:“不是,你这么害怕呀。”
自己不就吓了他一下,这怎么还哭了。
鬼的胆子都这么小吗?
阿九开始怀疑自己。
徐至檐没理他,连道歉的机会都没给他,连个眼神都没分过去,直接就走了。
“意姐,他胆子这么小啊?”阿九愣怔怔地去问庄渐意。
庄渐意看着徐至檐离开地落寞身影,转头看向不知所措的兰花精,轻声叹息:“你啊,以后说话别这么口无遮拦了。”
宋朝意识到这件事没那么简单,看向不远处的人。
那人像是完全没有被这件事影响,手指轻抚上那面铜镜,看着里面那张朝自己呲牙咧嘴的脸,漫不经心地画了个印,把它锁在了里面。
“脾气还挺大。”她评价了句,随即将镜子丢给庄渐意,“先锁它一阵子,等脾气消磨得差不多了再说。”
视线落到屋外,徐至檐就坐在门前的台阶上,只能看到半个脑袋。
看来,他对那个人还是放不下。
她收回视线,目光扫过阿九,最后落到宋朝身上。
他像是没想到她会看他,神情空白一瞬,垂眼避开了视线。
寂未微微蹙起眉,却没多问,跟庄渐意简单交代了些事就又上了楼。
阿九纠结了好半天,等到寂未走后,还是憋不住去问庄渐意:“意姐,我到底是哪句话伤着他了呀,怎么这么大反应?”
宋朝也朝她看过去,走近了些等她的回答。
庄渐意停下手里的动作,垂着眼默了好半晌,才道:“他原本不叫徐至檐的,也不是个男子。”
轻轻的一句话,炸翻了站在她面前的人和兰花精。
“等一下!”阿九猛地叫停,脑袋转向宋朝,确认自己耳朵没出问题,“我没听错吧?”
“意姐刚才是说,他不叫徐至檐?”
宋朝点头。
“然后,他也不是个男的?”
直到看到对方再次点头,阿九才确认自己没有出幻觉。
他往后踉跄几步,整个人像是飘在了云彩上,脚步都虚浮,差点直接摔在地上,还是宋朝眼疾手快一把提溜住他胳膊,这才稳住身子。
宋朝虽然没阿九那么大的反应,但从他的表情上,还是能看到震惊的神色。
如此玄而又玄,荒唐离奇的事,竟然是真的。
庄渐意对这样的反应显然是意料之中,她给了他们几分钟做缓冲,等他们回过神来之后才继续说:“他原本是个姑娘家,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和自己的未婚夫换了身体,在这之后没多久,未婚夫就为他挡箭死在了沙场。”
那个人用他原本的身体,护住了他的命。
从此往后,徐至檐顶着那人的身份,身体,面容活着,再也没有办法和过去割席,重新开始,被永远锁困在这个名字的阴影之下。
世人眼中已经不在的他,成了披着活人皮囊的鬼魂。而他们以为活着的那个,早已随着那具身体离开人世。
自那以后,他们的生死皆成同路。
“他的执念无法消解,根本不能入轮回,所以地府只能给他一个成为鬼差的机会。”庄渐意声音越来越低。
天意弄人的结局,爱与愧纠葛在一起,连他自己都随着那人的离开不再完整。
气氛凝滞了很久,谁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阿九想到自己刚才说的话,又看到外面那个孤零零的脑袋,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
宋朝率先打破这份安静:“那他原来叫什么?”
庄渐意摇头:“谁都不知道,他不肯说。”
虽然徐至檐看起来没心没肺,半点不着调,但其实心思敏感,骨子里极其执拗,只是他平时藏的太好,大多数人都没发现罢了。
兰花精紧紧抿着唇,脑子里全是该怎么跟徐至檐道歉。
庄渐意走到酒窖入口,对阿九说:“你也不是有意的,他不会怪你的,等他冷静两天就没事了。”
宋朝忍不住问:“她又要喝酒吗?”
这人回来还不到一天,庄渐意都已经跑了三四趟酒窖了。
“这不是老板要的,是给徐至檐的。”庄渐意转过头来对他说。
寂未刚才特地跟她叮嘱了一句。
天气渐凉,寒风已至。
院子里的苦楝树却没有变化,依旧郁郁葱葱。
坐在楼梯上的鬼觉得有些冷,拢紧了身上的衣服,眼神空洞,不知盯着哪一处。
听着身后传来的脚步声,他也没心思回头看。
直到来人坐在他身边,他依旧没有动。
庄渐意把酒放到一旁,侧过头来看他:“老板让我跟你说,他这一世结束了,没来客栈,也没有遗憾。”
徐至檐听完这句话后,终于有了反应。
他轻轻笑了一下,故作轻松:“那很好啊。”
这样无挂无碍地离开,是多少人求都求不到的事。
脑袋被轻揉了下,他张口吸了一口气,转头朝向庄渐意。
“我等会儿去跟老板请个假,回地府一趟。”徐至檐吸了吸鼻子,眼睛却没看她,“意姐你放心吧,我还要还房贷呢,那房子在忘川河旁边,地段可好了。”
他像是在告诉自己:“我不会耽误工作的。”
庄渐意知道他是不想让自己看到他哭,也就装作没看到落到身上的泪。
“嗯,我知道。”她声音很轻,笑着安慰他,“耽误了也没关系,还有我呢。”
徐至檐努力保持着脸上的笑容,眼泪却源源不断地往外冒。
“总有一天,我会放下的,对吗?”
“放不下也没关系,不用苛求自己。”
他擦掉脸上的泪,瘪嘴抱住她:“谢谢你,意姐。”
这千年来,每次他犯错,都是她替自己收拾烂摊子,每次难过时,也都是她陪着自己。
如果没有她,徐至檐都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度过这千年时光。
庄渐意拍了拍他的背,以示安抚。
“老板让我把这个给你。”她直起身子,将那瓶酒递给徐至檐。
徐至檐不明所以地接过来,盯着那个瓶子看了很久。
他虽然对酒不怎么了解,但也知道这是老板酒窖里最贵的一种酒,因为老板最喜欢喝这个。
“为什么要给我酒?”他抬起眼睛问庄渐意。
老板做事向来没有理由,没有依据,他一点都猜不到。
“她没说。”庄渐意低声道,“但大概是觉得,喝醉了就有哭的理由了吧。”
徐至檐被这句话逗笑,握着酒瓶的手又多了一只。
“老板现在这么有人情味儿了吗。”他小声哽咽着。
夜很静,风很轻,树叶作响,连廊灯笼在黑暗中发着光。
他听到庄渐意说:“其实,真正没有感情的人是不会被困在客栈的。”
一门之隔的屋内,阿九悄悄露出一个脑袋往外看,宋朝抬头往楼上看。
他总有种直觉,那人在关注着这里的动静。
“阿九想跟你道歉,想见他吗?”庄渐意问。
“有什么好道歉的,他又没做错什么。”
她停顿几秒,道:“他觉得有愧。”
屋外的对话仍在继续,宋朝却没再听下去,等到阿九回过头来才发现,身后早就不见人影了。
宋朝顺着楼梯走到二楼,果不其然在廊桥中看到了那人的身影。
她背对着他,人靠在栏杆上,大概是在看徐至檐他们。
步子停住,他往后退了几步将整个身体隐藏在暗处,没有上前。
他就那么站在那里,隔着长楼梯注视着她的背影。
目光和她被无形的丝线牵连,身前被拉长的光影照不到他的身上。
他们一个身处光下,一个藏于阴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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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声无息间,恍然让他生出一种错觉,仿佛他曾无数次这样做过,早已习惯以这样的姿态陪在她身边。
寂未倏地转头,和他对上了目光。
仿佛是存在着某种心照不宣的联系,她轻易地就发现了他的存在。
那张脸上并无意外之色,显然是早已知道他在。
明明是处于黑暗中,可宋朝还是觉得她的目光刺破晦暗,清楚看到了自己脸上的无措。
已经被发现,宋朝也没法再躲下去,只能走上楼梯,去到她身边。
“发现了吗,这棵树不会枯。”她像是在笑,眼底却毫无笑意。
寒来暑往,四季变换,这千年间客栈停留过很多地方。
四季如春也好,冬暖夏凉也罢,这棵树永远枝繁叶茂,永远伫立在这里。
一切都在变,唯独它从来没有变化。
就像客栈中的痛苦与执念,无声凝固,看不到来时,也没有尽头。
徐至檐和寂未,从样貌到脾性,从里到外找不出半点相似,可在此刻,宋朝却莫名觉得他们有些像。
他们都是一样的。
那些亲密无间的人都已将过去忘了个干净,留在原地的他们就成了过客,所有不舍和执着都变成无人需要的遗物。
楼下,徐至檐身边的人已经换成了来道歉的兰花精。
“对不起啊,意姐都跟我说了。”阿九抱着一推零食,磨磨蹭蹭走到徐至檐身边,小心翼翼道歉,“你别生我气了。”
他抿了抿唇,脸上的神情认真又失落:“我以前都是孤零零的,你是我第一个朋友,咱们和好行不行?”
阿九生怕他还生气,还没等对方回答,紧接着又开始输出。
“我把我的零食都给你赔罪行吗。”他着急忙慌地把吃的往徐至檐身上一堆,一脸肉疼的表情,“这些零食我藏了好久,全都给你吧。”
徐至檐本来对这些就不感兴趣,装模作样地翻了两下,全都丢回去了:“我稀罕你这点东西,自己留着吃吧。”
阿九本来也舍不得,听他这么说立刻就拆开一包:“那咱俩一块儿吃。”
他一边吃着,抓了一大把塞到徐至檐嘴里,差点没给鬼呛死。
徐至檐未免再遭暗算,连忙拍开他的手。
“你不生气了吧?”阿九还没忘要问这个问题。
他摇了摇头,声音低下去:“跟你没关系。只是,他以前也总说我胆子小。”
所以在听到那句话时,他一下子就想到那人了。
阿九沉默了,手臂往后一撑,抬头遥望天空,感叹道:“还真是天下乌鸦一般黑啊,没想到咱们都这么惨。”
“这话谁教你的,是这么用的吗。”徐至檐嫌弃地瞥了他一眼,吐槽道,“活了千年一点书也不读,都成文盲了。”
“我一株兰花读什么书啊!”阿九立刻反驳,几秒后又问,“那应该用什么?”
“应该叫,同病相怜吧。”
都心有所念,都没有办法了结,所以同病相怜。
下面的声音随着这句话归于平静。
楼上的人却没有离开。
宋朝轻声问她:“为什么不自己去送酒?”
寂未淡淡扫了他一眼:“你不是猜到了吗,还问什么。”
“怕自己猜错你的心思。”他说。
远处石子被踢入湖泊,泛起细微涟漪,缓缓沉底。
她静默良久,低声回答:“总有一天我会离开这里,客栈会迎来新的老板,何必叫他们徒增伤悲。”
既然终有离别的那天,也就没必要让他们在自己身上浪费感情。
到最后竹篮打水,实在不值。
宋朝看着她的脸,一时不知心里是何想法。
这个人一向把自己藏得很深,这是第一次愿意坦白心里的想法,只可惜,是在这个他已经决定放弃的时候。
气氛再次冷下来,宋朝嘴唇动了动,那些想要说出口的话被生生压下去,化为一句:“意姐当年的执念是什么?”
寂未动作略有停滞,片刻后才开口。
“作为朝臣,深陷朝堂斗争无法独善其身,最终成为里面的牺牲品。她想知道那座腐朽的帝国,还有没有生机。”
风未静,树不止,四周有很多声音,却又好像很安静,两人之间的氛围忽然变得奇怪。
“你最近在躲我。”寂未话锋一转,看向身边的人,“为什么?”
视线交汇,让他再也没法躲避眼前人的逼问。
他深深望着她,从那双眸子望到心底,哑然失笑。
“怕自己会不甘心。”
轻的毫无重量的一句话,却定格在这场对视里。
宋朝清楚捕捉到寂未脸上那一瞬间的表情变化,是茫然,是短暂空白,却也是松了一口气。
寂未很快冷静下来,手指无意识触碰上那根红绳,看向外面,缓声道:“如果你想走,我可以帮你解除文契。”
“你父母的事我会接着查,那枚戒指一年之后也会还你。”
这样的结果,才是对他们而言是最好的。
他也收回视线,望向远处:“不用了,我不会妨碍工作的。”
哪怕知道了他们之间的结果,他还是想陪着她,就算只是这样守在她身边也可以。
眼中天空月明星朗,万里无云,心下思绪却是万千,打下死结纠缠不清。
寂未垂眼往下看着,那里已经没有了那两道身影,她说:“鬼魂的事,以后不要再管了。”
“好。”许久后,她听到身边的人回答。
他们之间就像是宿命丢下的一道无解命题,不论他如何不甘,在看到那滴泪的时候,他都没有办法只顾及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