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障里，安尼卡找过你吗？”寂未垂眸盯着手腕上的红绳，碰了碰串在上面的玉圈。
身边的人很久之后才回答：“嗯。”
她抬起眼睛：“说了什么？”
“它好像认识我。”宋朝回答。
寂未对此没什么意外，早就猜到的事。
“它是冲那枚戒指来的，你和那枚戒指恐怕还有些渊源。”她转过身面对他，“那枚戒指的情况，我会找人问清楚。”
宋朝始终看着她，向她点头。
他们之间随着这个动作沉寂下来，谁都没有说话。
楼下的铃铛声清晰可闻。
随后没多久，庄渐意出现在连廊处。
“老板，宋经理，客栈里来了一位新的客人。”她对他们说。
庄渐意的出现打破了这里的沉默，也给了两人一个合适的借口逃离这里。
楼下，徐至檐和阿九正在登记客人信息。
登记册放在案台中央，客人名叫余闻，性别男，19岁，因先天性心脏病去世。
“他的执念是什么？”寂未视线落在那个虚弱少年的脸上。
庄渐意跟在她身后，低声回答：“看一场演出。”
面前的人停下脚步，侧身看向她，等着她的下文。
余闻因为患有先天性心脏病，从小到大都没什么朋友，学校里的同学也都有意和他保持距离，怕刺激到他。
去年开始他的心脏开始急剧衰竭，不得已休学休养。
在这段时间里，他情绪消极，对未来已经不再抱有希望，甚至对医院极度厌烦，拒绝所有治疗。
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到去年冬天。
他偶然间听到了一首歌，那首歌有什么奇特之处呢？
明明节奏平缓，不足以振奋人心，可听起来却让他觉得满怀希望。
屏幕那头的人仿佛在告诉他，不要放弃自己。
余闻看了那首歌的信息，来自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乐队。
他上网搜索了那个乐队，找到了乐队的主唱，那个通过歌声让自己产生了一点点希望的人——一个叫黄茉莉女孩。
女孩开朗活泼，每场演出之后都会有晒出的排练照片，照片里的她哪怕是排练到黑夜，都还是有着灿烂笑容，带着无限的活力驱散人心中的阴霾。
这样向上的，仿佛不会被打倒的生命力是余闻一直羡慕的。
就这样，余闻开始关注这个乐队，他们的每一首歌，每一场演出他都有在看。
他羡慕着屏幕中女孩蓬勃的生命，而自己的身体每况愈下，依旧抗拒治疗。
直到跨年夜，乐队的演出结束后，他习惯性的打开黄茉莉的社交平台，看到的却是乐队准备解散的消息。
对于余闻来说，黄茉莉就像是他梦想中的自己，可现在，连这个自己都想要放弃。
连这样的人都选择了放弃。
那天晚上，外面烟花绚烂，热闹非凡。
余闻呆愣愣地抱着电脑，坐在医院的病床上，屏幕已经熄灭了很久。
父母带来的饺子热气腾腾，味道很好，可他只吃了一口，就觉得没有胃口。
他想了很久，在凌晨的时候给女孩发了私信，希望她不要放弃。
后来余闻也想过，或许那个时候他那么希望黄茉莉坚持下去，是因为自己也想活下去。
黄茉莉给了他回复。
他们就这么认识，余闻把自己的事告诉了她，半真半假地告诉她那首歌给他带来了希望，请求乐队不要放弃。
女孩答应了，说希望他要坚持治疗，不要放弃。
他也答应了。
从那之后，余闻开始积极配合治疗，哪怕知道这只能稍微延缓自己离开的时间。
他们每天都在聊天，跟对方分享着身边发生的事。
黄茉莉有时会发乐队的样片给他听，余闻也会和她吐槽医院的饭有多难吃。
两个人互相鼓励，不断告诉对方要坚持下去。
这一年，他们的变化都很大。
或许是被黄茉莉感染了，余闻不再像之前一样死气沉沉，他开始喜欢笑，开始关注阳光和医院里的小猫小狗，他开始对未来有了期待。
期待着有一天，自己可以亲眼去看女孩的演出。
而黄茉莉的乐队被越来越多的人关注，多了很多喜欢他们的人。
乐队即将要举办专属于他们的演出。
余闻收到了黄茉莉的邀请，很为她开心，他答应会去看她的演出，为她送花。
可惜天不遂人愿，他没能撑到那天。
他不想失约，想去见证朋友梦想实现的时刻。
“客人想去看乐队的演出。”庄渐意把事情大体说了一遍，看向走在后面的宋朝，“这件事多半需要宋经理处理。”
没等到后者回答，前面的人先开口：“不需要。”
听到寂未的拒绝，庄渐意有些错愕。
“这件事我会处理。”说完，她就往楼下去。
庄渐意很快反应过来：“好的。”
她回头看了宋朝一眼，见对方对这件事没什么异议，心下怪异更甚。
宋朝察觉到她的目光，看过去，笑容苦涩：“以后和鬼相关的事，她大概都不会再让我参与。”
这话一出，庄渐意隐约猜到两个人之间是出现了什么问题。
但她没多问，只是点点头，跟着寂未下了楼。
“演出是什么时候？”寂未走到男孩面前，直截了当地问。
余闻看了她一眼：“三天后，晚上八点。”
寂未没说什么，看向徐至檐：“客人信息登记好了吗？”
徐至檐点头。
她又扫了眼阿九：“带客人回房间休息。”
阿九愣了下，眼睛眨巴两下，指着自己：“我？”
人类的鬼魂不一向是庄渐意和徐至檐接待吗，怎么今天要他去管？
兰花精有些不解，结果一转头，就看到自家老板正盯着自己，一副不然呢的表情。
他心里一咯噔，哪还管得上什么怪不怪的，一把抓起案台上的房卡，脸上表情迅速变化，朝客人露出标准微笑。
“请跟我来。”
客人被阿九带走，案台前只剩徐至檐一个。
寂未掀了掀眼皮，目光落在他身上，依旧是兴致不高的样子。
“三天，够吗？”她还是像之前一样，问了这句话。
徐至檐愣怔片刻才反应过来寂未什么意思，连着点了两下头：“够了。”
这千年间，要是那人离世后没有来客栈，徐至檐都会回地府待几天，看着他再次入轮回。
每次，寂未都会问这么一句话。
也不知道是不是那瓶酒的原因，明明像往常一样例行公事问上一句，他却有些认同庄渐意刚才的那句话。
寂未问过之后，也没再多说，回了房间。
只留下宋朝和两个鬼差在前堂干瞪眼。
徐至檐：“老板，是不是心情不太好？”。
凭着对寂未一千多年的观察，加上他在难过时极其敏锐的感知力，徐至檐觉得老板现在有点烦燥。
庄渐意看了宋朝一眼，他没什么反应，只是神情有些紧绷。
“马上就要中元节了，老板有很多要处理的事，难免会烦。”她收拾起登记册，避免徐至檐追问，转了话题，“宋经理这段时间辛苦了，后面可以休息几天，需要您处理的事，我会整理好然后交给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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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
宋朝笑了下，看起来和平常没什么分别：“麻烦了。”
客栈内的灯笼经夜不熄，直至破晓。灯几次燃了又熄，三天转瞬即过。
这几天里，寂未和宋朝保持着不咸不淡的工作关系，看起来和往常没什么太大区别。
除了庄渐意，没人察觉两人之间的不对劲，唯一看出来的那个也装作不知道。
中元节前夜，是乐队演出的日子。
随着中元节渐近，夜间的阴气愈发重，一路上他们看到不少鬼。
寂未和余闻进场，里面人很多，声音嘈杂。
她待了一会儿，只觉得心烦意乱，准备出去透口气，递给余闻一个珠子：“如果遇见恶鬼，就捏碎它。”
这珠子上被她下了印记，一旦被捏碎她就能感知到。
余闻应下，将珠子接过来。
外面的天已经黑了，进场的路上更没什么光亮。
“欸！”
有人往里进，寂未出去和他正好撞上，她立刻扶住墙稳住身子，侧身躲开。
那人没有支撑，直接摔在地上，疼得呲牙咧嘴。
寂未眼眸半垂，冷冷盯着他，并没有伸手去扶的打算。
男人约摸三十多岁，皮肤偏白，长相不算柔和。
“不好意思啊！”他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朝寂未咧嘴一笑，“刚才没站住，撞到你了。”
“你也是来看演出的吗？”
寂未原本心情就差，刚被男人撞了一下，心下说不出的烦躁，根本没打算搭理他。
“我姓汪，看你年纪不大，是跟父母一起来的吗？”男人像是看不懂脸色，一个劲儿跟她说话。
她转过头来冷冰冰地盯着男人：“演出要开始了，还不进去吗？”
仿佛男人再多说一个字，她就要动手弄死他。
男人突然能看懂脸色了，被她这个眼神吓住，开始往后退，干巴巴地笑了声：“现在就进去。”
说完，几乎是落荒而逃。
外面的路灯亮着，一处处亮光落在眼中，连成细小的光点，并不刺眼。
身边来来往往很多人和鬼，身处熙攘人群中的她却觉得有些闷。
微凉的晚风吹过，挥不散心里的烦躁。
她手指搭在眉间，阖眼轻按着。
寂未大概能猜到自己的情绪来源于何，却不想细究。
可能是这段时间相处的久了，一时没有那人陪在身边，她竟然会觉得有些无趣。仔细回想起来，从前的日子也是这样的，自己那时也并不觉得无趣。
习惯真是个让人毫无防备的东西。
虚焉那老东西的一句话，竟然真的应验了。
远处传来些许嘈杂，挡在眼前的手落下，她蹙眉睁开眼。
人群，不，应该说是鬼群。
他们正簇拥在一个人身边，都是些没有恶念的鬼魂。
她饶有兴趣地偏了偏头，暂时不打算出手，准备看场有意思的戏。
被围在里面的人正垂头跟那群鬼说着什么，头发被风吹得散乱，遮住了上半张脸，看起来像是个有耐心的人。
下一秒，那人似有所觉抬起头，和她对上了视线。
刚才脑海中的那个人，就这么猝不及防出现在了寂未的眼前。
他们隔得很远，中间人潮如织，不知隔了多少人和鬼，四周光线甚至有些暗，对方的脸在人群和鬼群中反复隐没出现，寂未却觉得清晰。
她都能看清他眼中的诧异和尴尬。
不过是出来一趟，就被鬼给缠住了呢。
真是个，不长记性的傻子。
原本萦绕在心间的郁闷扫空，她唇角的弧度向上，是个看不太真切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