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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13章

作者:钤钥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陈扶目光移向元大器,和道:


    “桃源隐世外,渔郎何妄侵?


    锁凤既难解,莫如做渊明?”


    桃源皆是世外之人,渔郎不会似你这般恶言,既救不了凤凰,不如你也归隐?


    “和得好!”崔季舒笑道,“不离原诗之典,却反其意而用之,这才是真正的以诗解诗啊!”“华山王,人家小女史问你呢,既这般向往田园,何不解绶归去啊?”“哈哈!”......


    那元大器额头青筋突起,脸瞬间涨成紫红,血色从耳根漫涌至脖颈。


    被一总角女童暗嘲没本事,还让他去种地?!这简直比直接抽耳光还要钻心!


    “绝!真绝!”高浚摇头叹笑,不怪阿兄偏疼她,嘴皮子是真厉害!


    他仰头将觞中酒一饮而尽,咂了咂嘴,故意扬声道:“怪哉!这觞酒怎地格外甘甜?莫不是沾了陈女史‘清言妙语’的香气?”那混样子又引得众臣一阵会心低笑。


    高澄早知她定能争气,可瞧着元大器那张猪肝似的脸,心中仍是说不出的痛快。


    “好!”


    这一声不高,却如金石之重。


    元氏宗亲见此状,皆暗叹“何苦来哉?”明知高家势大,偏要逞这口舌之快,如今被个小女子以诗文鞭挞,真真是颜面扫地,徒增笑柄。


    看元大器胸口剧烈起伏,呼哧作响,孝静帝实在心疼,他岂能不懂阿器是忠君之故?可高澄那声托底的叫好......最终,他默默垂下了眼帘,未曾出声。


    酒觞倚着桃瓣,从陈扶案前缓缓漂向下游,停在高阳王元斌案前。


    他朝元大器与陈扶处各拱了拱手,笑道:


    “一发报春知,万朵亦未迟。


    同是园中木,何分粉红紫?”


    字字都透着缓和意味——高氏元氏同属大魏,本是园中同生的花木,何必分你我、争高下呢?


    话音甫落,便响起多声附和。“高阳王这诗好呀!上巳本是佳节,咱们聚在一处玩乐,就该作此等祥和之音,才不辜负春光啊!”“可不是嘛!”......


    孝静帝也点了点头,端盏朝元斌举了举,“善集此诗,甚合朕意!”说罢小酌一口,愁绪也散了大半。


    元大器仍僵坐着,面上虽稍褪了些红,却还是拧着脸,显然还没咽下方才被嘲的那口气。


    酒觞曲转,五言诗意渐尽,华林园令提议下一觞换作七言之新裁,孝静帝应允。


    首停平阳郡公高淹。


    “桃李不言蹊自成,深流何羡海波声。


    春风若解平生愿,送雨先润魏王城。”


    诗面咏得是桃李无言、曲水流深之节操德行,下联又是爱国之音,堪登大雅之作。


    但若细品,又有以‘桃李不言’喻高澄不必发声亦可使众趋附之意,难怪他虽是高澄四弟,年方十五,还是庶出,却已入仕尚书省。


    众皆赞之,只道“开了这么高的头,他们该作何才好呀!”


    下一停江阳王之子元蛮,诗写得很圆滑:“粉瓣轻飘逐水流,绿柳拂面意温柔。不问东风谁做主,只伴笙歌度春秋。”


    不管当家做主的是谁,吾且及时行乐也~


    ......


    中书舍人和安接起羽觞,冲高澄处堆笑道:


    “灼灼丹华映高台,风清气紫仰雄才。


    愿倾赤霞千重锦,以祈凤池阶前栽。”*


    陈扶失笑。


    灼灼丹华映的不是皇宫,是‘高台’;风清气紫仰得不是皇恩,是‘雄才’;祈愿栽种之地不是华林,是高澄这中书监的‘凤池’,这奉承高氏之意也过于明显了。


    原来高湛的宠臣和士开那么会谄媚,是遗传其父啊。*


    酒觞顺着曲水转了半圈,停在了元大器眼前。


    早前因那小女史憋着的邪火,加之酒力催发,早烧得他心口发疼,虽与之无交摸不准其才,但料她那般年纪,绝不能作七言和之。


    “桃本瑶台仙客种,却遭荆棘绕枝生。


    纵然开得千般好,怎奈风狂雨又侵!”*


    华林园的王母桃本是瑶台仙种,现却遭荆棘绕枝。纵然开得再好,也扛不住风雨总是要侵蚀它啊!


    元斌以袖掩面,“他魔怔了不成?就不能大家乐一乐,非要挑事作何?”元旭苦笑,“自取其辱。”


    众臣也交换着眼神,这般不依不饶,实在有失风度,但想着又有争锋可看,便皆雀跃地看向那崔季舒。


    果见其微微冲宦官颔首,那宦官端着酒觞一步三挪,故意放慢动作。


    “七言步韵已是不易,还要即时拆解诗中机锋,这是在给小女史酝酿的时间呢。”


    谁知议论声刚起,那小女史已倏然抬眼,直接和道:


    “瑶台仙种承天立,安有荆棘绕其枝?


    果有深根千钧骨,怎教风雨折芳姿?”


    高浚猛地呛住,边咳边看高澄:这丫头......挺狠啊。


    仙种怎会有荆棘绕枝,自觉荆棘缠绕,那还能是仙种么?这是在以彼之矛,攻彼之身,反问元魏天命呢。


    那元大器拍案而起,直指陈扶面门,“你个黄口小儿!”话没说完,余光已扫到了孝静帝。


    陛下正捏着一支刚折的桃枝,看似在把玩,可桃枝的尖端,却轻摇了摇。


    犹如冰水浇头,元大器浑身一僵,想起上次自己直言“元氏天下不可欺”,事后孝静帝避开黄门侍郎找到他,攥着他的手恳切道,“朕知爱卿忠心,可如今羽翼未丰,若逞一时之快,只会让朕与爱卿万劫不复呐......”


    现下是他恶意在先,人家不过反驳,何况那诗中只有桃树;若当真较起真来,吃亏的必定是他。


    叱骂卡在咙里,元大器胸口起伏了半天,最后只是狠狠跺了下脚,又‘咚’地坐了回去,双手攥成拳抖个不住。


    下一停是太原公高洋。


    他默然取饮,酒液顺着下颌线往下淌,也没擦,全程未曾瞧陈扶一眼之人,出口却应了她:


    “树大根深千钧骨,迎风斗雨庇芳姿。


    秋来化作林间土,犹护来年花满枝。”


    诗意再明显不过:我高家根基深厚,自会庇护属下。就是真有一日有花不在了,多得是花还在呢。


    陈扶有些意外,细思又觉合理。


    这几月在东柏堂当差,也算摸清了高洋的路数——这人话少得像闷葫芦,可凡有受命,饮冰蹈刃亦要办成,确实是个狠人。


    诗如钝刀割肉,孝静帝盯着案几的眼睛发直。


    陈扶看了一眼,又垂下眼眸。


    朝堂之上,安有不站队之官属?既已选了高澄,元氏之不平,孝静帝之憋闷,便只能无视了。


    高浚早已坐得不耐,现下更觉沉闷得喘不过气,霍然起身道:“曲水流觞是风雅,然这么多轮,也该腻了吧?不若移步竞射作耍,也好活络血气啊!”


    此议一出,众人皆称善。


    孝静帝指腹反复摩挲着花瓣,待高浚提议落定,才缓道:“君臣同欢本是美事。然朕昨夜略感风邪,搭弓无力,便先回宫休憩片刻。诸卿只管尽兴,酉时朕设宴,与诸卿续此雅兴。”


    看向高澄,“就有劳大将军替朕照看诸卿了。”


    宦官上前搀扶住那抹黑金身影,渐渐消失在桃林深处。


    高澄越过高浚,将陈扶揽到身前,摩挲她脸颊,方才她替高家挣足脸面,那双凤目里的赞许藏都藏不住,“我们稚驹这般厉害?”


    怀中人抬眼淡淡一笑,“原是大将军教的好。”一如既往,将功劳轻描淡写地归源于他麾下。


    “咳——”高浚打断这旁若无人的二人,“再不走,好弓都要被占完了!”


    陈扶从高澄怀中退开些许,望向枝头的金丝笼,“稚驹不会射箭,就在这里等大将军吧。”


    “看雀有何趣味?”高澄牵起她的手,“一起去,不会我教你。”像大雀带幼雏般,将她纳入自己袍摆之下。


    楼台绵邈、草木森郁,出桃林,过临春阁,一行人停在一阙楼前。


    这阙楼飞檐如翼,墙体厚实,瞭望孔隐现其间,楼前空阔场地上,兵器架森然列着长槊、劲弓等武器,既是观景胜处,更兼练兵比武之能。


    箭靶在百步外列好,华林园令击鼓开赛,一时间弓弦震响,羽箭破空,场中呼喝声、喝彩声此起彼伏。


    高浚兴致最高,挽弓搭箭,动作流畅潇洒,只听“嗖嗖嗖”三声连响,三支翎箭接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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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贯穿靶心,在众宗室子弟中拔得头筹。


    连着三轮,皆是魁首。


    华林园令奉上银矢,他接过奖赏,转头就朝高澄显摆,“阿兄,今日这银矢阿浚可就笑纳了。阿兄虽处处胜我,但这弓马一道,总算让弟弟我扳回一成啊!哈哈!”


    “休要得意。”高澄不恼反笑,“你若真有本事,可敢与我的左卫将军一较高下?”


    高浚少年心性,立时应战。


    阙楼前,一个豪爽如火,一个沉毅如山,连赛五轮,斛律光小胜一筹。


    看斛律光收弓而立,陈扶搭话道:“稚驹久仰都督‘落雕’大名,今见都督箭术果臻化境,当真实至名归。”


    眼前这位雄毅的年轻将军,可是历史上大名鼎鼎的北齐三杰,是在皇帝昏邪下,仍能支撑北齐江山不倒的国之柱石,怎么夸赞也不为过。


    高浚听了,凑过来道:“小阿扶,方才我连中靶心时,怎不见你这般夸赞?你这看人下菜的本事,才是已入化境吧?”


    “郡王箭术自也是准的,但斛律都督挽弓如月,箭去似星,臂稳、眼准、心静,三者合一,气度沉雄,已有大将之风。郡王嘛……”她故意顿了顿,才慢悠悠道,“也算灵巧吧。”


    夸别人长篇大论,他却只被‘夸’了句‘灵巧’,还暗指他不够稳重,高浚简直要气笑了。


    高澄见她夸赞斛律光时,那双沉静眸子亮了几分,只当她是欢喜精彩射术。从宦官手中接过一张柘木轻弓,指尖在弓弣处一叩,发出清脆声响。


    “稚驹,过来。”


    揽进怀中,右手覆上她手背引她执弓,左手扶住她腕骨带她勾弦,“目视箭靶。”


    陈扶只觉他指尖传来的力道如铁箍,才稍稍侧首想说话,便听头顶沉声:“专心。”点点她手腕,“太松。”


    然而,一旦离了他的力道托举,那弓根本拉不动。陈扶手一抖,羽箭软绵绵飞出,不远便颓然坠地,连靶子的边都未沾到。


    高浚不由大笑,促狭道:“小阿扶,你也有不擅长的?方才在席间的威风哪儿去了?原来只是嘴巴厉害啊。”


    陈扶也学他挑挑眉,“稚驹需在东柏堂整理文书,不敢懈怠。不似郡王清闲,可日日精研射艺,自然不擅。”


    “你!”


    “既知她嘴巴厉害,还偏去惹她?”高澄看他被噎得脸涨,拍拍他肩头,“行了,回头我奏请陛下,给你也寻个正经差事就是。”


    高浚闻言,面上窘迫里混着几分暗喜,偏还要作出一副悻悻然的神气,凑到陈扶面前。


    “来!我就不信,我和明月将军一起教,还教不会你射箭!”他明知她没兴趣,偏要如此。


    陈扶后退半步,轻轻摇头:“稚驹并非此道材料。”


    “射箭不成,尚有其他。”高澄语气纵容,“十八般兵器,哪就都不行了?阿月,给她演示演示,看喜欢那般。”


    斛律光闻言,大步走向兵器架,略一审视,取下一杆浑铁马槊。


    那槊长逾一丈,槊首锋刃在日光下泛着寒光,一看便是沙场利器。


    他单手持定槊尾,臂膀一振,槊头探出,破空发出‘嗡’的一声沉响。只见他踏步进击,或刺或扫,仿佛千军万马随槊奔涌而来。


    “好槊法!”高浚看得眼中放光,也从架上抽出一柄横刀。手腕一翻,时而如飞鸟掠枝,时而如狂风卷叶。迅疾诡变中猛地一个突进,刀尖直指斛律光胸前。


    斛律光以槊杆格挡,铁器交鸣。


    两人一使长兵,一用短刃,虽只寥寥数合,已将搏杀的精要展现得淋漓尽致,引得众人屏息凝神,目眩神迷。


    陈扶目光随着槊、刀移动,那双漆黑眸子里,有什么东西在悄然凝聚。


    二人收势而立,周遭爆发轰然喝彩。


    斛律光目光落向陈扶,“女史可要试试?”


    高澄嗤道:“莫要说笑,这两样她如何使得?换些轻巧的。”


    “都督,”陈扶叫住斛律光,“可有这样一种兵器,即便是稚驹这般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子,若运用得法,也能以弱胜强,甚至可将……那上过战场的魁梧军汉,一击毙命?”


    斛律光与高浚交换眼神。


    “有。”“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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