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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12章

作者:钤钥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上巳三月三,华林园落英纷飞,曲水潺潺。


    皇家依历年之俗,在此举办九曲流觞之戏。既为祓禊祛邪、祈求岁安;也作君臣雅集,享这春日闲趣。


    桃花缀枝怒放,枝桠间悬着数十金笼,孝静帝玄服龙章,立于枝下,正笑看笼中锦雀探头啄食花瓣。高澄漆纱笼冠,也在逗弄,抬手间广袖流云,闲姿艳逸。


    元氏与高氏诸王散立于二人左右,或言或笑。


    两大家族本就出了名的好容色,开春褪去厚衣,现下皆是宽衫博带;清风拂过,个个衣袂翩然,环佩叮当,望之若仙。


    华林园令近前禀告:“锦席已沿渠铺陈,酒觞与墨砚皆备。只待陛下和大将军之令,便启曲水流觞之宴。” *


    天渊池引流而成的青渠,绕叠石蜿蜒九曲,孝静帝于上游落座,高氏元氏众也皆依水散坐。中书舍人和安、黄门侍郎崔季舒等近臣亦列席间;左卫将军斛律光率禁军从旁护卫。


    陈扶跪坐下来,刚抬眸望向高澄,对方已侧首俯身,看了眼她小脸,便勾出丝了然笑意,将人一揽,淡淡降真香笼罩而来。


    凑她耳边,“今日不必费神。不过是群困在笼中的雀儿,何需折辱?你且自在玩罢。”


    说着,从宦官刚奉上的佐酒食盘里,挑了颗饱满腌梅,递至她嘴边。陈扶就手吃了,腮帮子鼓鼓嚼着,眼底却淡似饮水。高澄接住她吐出的果核,轻嗤:“嘴真挑。”


    就没她真爱的吃食,兰京的莼羹倒是爱了一月,然也早腻了,此后再没对哪样动过真兴致。


    斜对面的高浚半眯着眼,将两人额角相抵、亲昵私语的模样尽收眼底。


    这般景象他已见过很多次,还是不能习惯。


    阿兄政务之余,喜在东柏堂设宴,与一众文臣勋贵、南来使节共饮,他也常去蹭酒作乐。


    陈氏女作为阿兄女史,多半时候只是安静陪膳、侍奉酒水。可一旦有人出言不逊,意图挑衅兄长威严,她便会将机锋或藏于稚语,或隐于诗文,为阿兄挣足脸面。


    阿兄案牍劳形时,她不过笑言几句,便能令阿兄眉间舒展。


    如此偏爱日盛,他这位素来好洁、等闲不与人亲近的长兄,对他的小女史却是半点不嫌——席间共食一碗,午憩同睡一榻,堂内常坐膝头,外出巡行遇泥泞道路,更是或背或抱;前日驿馆前清谈对辩,忽下了雨,阿兄竟不顾自己,反倒解下披帛将她兜头一裹。


    便是对同母的亲阿妹,也未见这般宽纵。


    此刻,那陈扶正微微颔首,向奉蜜水的宦官致谢,一张嫩脸在树荫下白似积雪,软中透着寒意,漆黑眼仁古井般深不见底。


    洗三礼第一次见,他就直觉此人有鬼。


    看似无害,甚至可亲,可一旦与之对立,引经据典、博闻强辩之能,竟不输饱学之博士。更教他惕然的,是她不过七岁年纪,却有种令人莫名信服之感?仿佛万千难题,于她皆可迎刃而解。


    这是一孩童所该有之气质?


    也曾与阿兄言及这份疑惑,阿兄却嗤笑他少见多怪:“天生敏悟之人,再多读些书,自当听受训诂,一闻便晓,何足怪哉?”


    阿兄四五岁即能论政,十岁时单人一马招降名将高敖曹,十四岁入朝辅政文武皆服,与他相比,陈扶确实不过‘寻常颖悟’。


    与阿兄这生而岐嶷的天纵之才,当真是说不通!


    他索性自行去探,某次宴后拦住她,直截了当:“装乖顺接近我阿兄,究竟意欲何为?”


    谁知小滑头既不否也不认,只仰着小脸笑眯眯反问:“原来郡王是这般想我的?”给他弄得更加云里雾里。


    念及此,高浚起身走过去,带着他那混不吝的笑,坐在了两人之间。


    “还是老位置舒坦啊。”他揽住高澄臂膀,语带嬉赖,“阿兄怎这般盯着我?莫非是嫌阿浚碍事了?难道阿兄有了小女史,便不疼我这个弟弟了?”


    “坐另一边去。”


    “还是坐这儿好呀,一会儿酒觞停我面前,憋不出诗来,还能跟陈女史讨两句。”


    陈扶笑笑,示意宦官挪了锦垫小案,给永安郡公腾出一席之地。


    既无需争风,那便坐哪里都一样。


    高澄看她这般干脆让了位子,原本要撵人的话便咽了回去,改口道:“别光想着占便宜,一会儿你替她喝。”


    “自然,自然。”复指向上游扬声,“嗳!端酒觞了,开始了!”


    众人闻声看去,果见华林园令捧起了青陶羽觞,录事官丞也提笔沾墨。


    “今值上巳佳节,陛下携大将军、诸王公、卿大夫幸临华林,循曲水而设宴,一则祓除不祥、祈国泰民安,二则共赏春光、各抒胸臆。敢请陛下与大将军示下,启此上巳雅宴!”


    “准启。”


    宦官接过跪于渠边,将酒觞推入水中,指尖轻拨了下,那觞便径直漂向孝静帝案前。


    “觞随曲水,诗以咏志,今首觞既先停在了朕面前,那朕便为众卿开题。”


    孝静帝举觞吟道:


    “落英铺玉砌,桃夭映华林。


    羽觞绕曲水,群贤书承平。”


    席间一片叫好,“陛下好诗!”“上巳雅意便全在诗里了!”“真真应景之作。”杯盏相碰声、赞叹声混着雀鸣,热闹得紧。高澄也举盏与孝静帝遥对,唇角勾出笑意。


    一片和谐之中,忽闻那华山王元大器道:“陛下此诗,有高祖当年洛水祓禊的遗风啊,如今大魏承平,正是陛下承先祖之志、爱民之功啊!”


    话一出口,满座一静。元氏诸王握着杯盏的手皆顿在了半空,眼神往高澄那边瞟,连呼吸都轻了几分。高家子弟已尽数停杯放盏,目光沉沉地落在元大器身上。


    满朝谁不知,如今东魏的安稳,是大丞相高欢浴血沙场,大将军高澄在朝理政镇住的?元大器偏要把功劳全扣在元氏先祖与孝静帝头上,往人高家脸上甩巴掌。


    高澄脸上那点淡笑未及敛去,已掠起冷意,眼刀落向那元大器,好似利箭穿身。


    陈扶也放了盏,蜜水晃出细波,心里亦起微澜:原来不论局势多么明朗,也还是会有不识时务,不知深浅之人啊。


    但此人敢夸,孝静帝却不敢接,冲高澄那厢道:“华山王言过了。朕不过承天命守此社稷,如今国泰民安,诸卿安坐笑谈,皆仰赖大丞相克剪多难,诸将浴血,此乃国由再造之鸿勋巨业也。”


    这话妥帖,既捧了高家,又避了锋芒,元氏宗亲悬着的心松了大半。高澄不虞之色也渐散了,指尖重新摩挲起案上的酒盏来,似是对这识趣回答颇为满意。


    渠中酒觞载着桃瓣继续漂,停在彭城王元韶案前。


    “临春晚妆新,水照影横陈。


    落花吹欲散,犹似飘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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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


    其姿容绝美,诗风亦婉丽,以美人、落花自比,感慨命运之飘零。


    元韶吟罢,众人反应顿分两派。有赞意境绝妙的,也有言‘上巳佳节,本该乐呵,怎说这飘零愁绪?’元韶听着议论,与孝静帝对了一眼,身不由己之哀叹,原是替君吟咏。


    酒觞再往下流,竟直直靠向高浚。


    他一把抄起酒觞仰头饮尽,抹了把嘴,笑道:


    “文章挠腹肠,不若弓马良。


    愿请千支矢,射穿桃李场!”


    席间顿时爆发哄笑!有人拍着案角笑骂“永安郡公太赖!”“雅宴都被他搅成猎场了!”


    高澄笑得开怀,侍立的禁卫们也绷不住,双肩止不住地颤抖。


    “不行不行!太不雅了!重作一首!”华林园令故意难为他,想让大家再听个乐子。


    方才是早想好的,现作一首却难,高浚挠头憋了半天,也没憋出半句,转头瞅陈扶,却见她别开了眼。


    不是不帮,是他这风格,陈扶还真模仿不来。


    高浚索性抓起案边酒罐,“罢了罢了!某不善此道,愿罚!”言罢仰头便灌。惹得众人又是一阵笑,元韶带起的那丝哀婉之气,倒被他彻底冲散了。


    酒觞接着漂,落在襄城郡王元旭面前。


    “高歌满华林,东君雨露恩。


    莫叹昔年柳,且看今朝春。”


    用了‘桓公叹柳’典故,将高氏比作带来生机的‘东君’,‘昔年柳’和‘今朝春’有隐射元氏和高氏之意,但很隐晦。*


    元旭拂袖吟罢,高家子弟先声叫好“元显和这诗好啊!东君施雨露,才有这满园春色嘛!”众臣皆和:“可不是嘛!看眼前春光就好,想那旧柳作甚!”


    元氏宗亲你看我、我看你,有人扯着笑;有人垂眸盯案,虽没跟着喝彩,倒也没不妥之音。


    唯那元大器脸色死沉,满是不屑,重重‘哼’了一声,似是暗骂‘没骨气的玩意’。


    第一觞就此流完,仿佛是天意,第二觞首停竟是元大器,他正因元旭的奉承憋了满肚子愤懑,举觞便吟:


    “莫道花解语,深红总虚名。


    武陵渔郎事,犹胜锁凤音!”


    别说什么花解语,慰君之言皆是虚,大家担着王爵,又无实权,有甚好乐?便是那武陵桃花源外的打渔郎,都比锁在金笼的皇帝自在!


    直斥高氏将元氏架空,元氏却不知为君分忧。


    席间霎时落针可闻,连枝间笼雀都没了啁啾。


    元氏宗亲们有人缩肩,有人攥盏,皆跪坐难安;高家子弟则尽数敛笑,平阳郡公高淹把玩玉珏的手停了,太原公高洋一直垂着的眼也抬了起来,高浚更是几欲出声。


    孝静帝身子僵直,眼神瞟向高澄。


    同样瞥见高澄脸色的崔季舒,给那宦官递了个眼色,朝陈扶处努了努嘴。


    那宦官心领神会,推酒觞入水时,指尖趁着水流轻轻一推,本该漂向旁人的青瓷觞,竟转了个弯,稳稳停在陈扶案前。


    “怎停那小女史面前了?”“这崔季舒是自己接不住么?让一小女娃娃出头?”议论正杂,忽有位元氏宗亲压着声开口,“且看吧。”他曾在东柏堂与陈扶同宴,知晓这小女史的能耐。


    高浚已替她捞起了那觞。


    目光越过高浚,与高澄凌空一对,了然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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