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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第三十八章 棋局

作者:闲来无虞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日入时分,残阳还染着宫墙,忽然一阵狂风卷雨而来,打湿了檐下悬着的宫灯,灯影在雨雾里晕出一圈暖意。


    天禄阁最南端的笃学房,一位身形修长、面容清矍的耄耋老者坐在书桌旁闭目养神,忽然他的脑袋猛地一磕,瞬间惊醒。


    便听到小书童埋怨的声音:“师傅,早劝您到梢间躺着休息去,您偏不听,都讲了大半日的经了,还非要陪着小七公主,也不嫌累。”


    皇子皇孙、朝廷宗室子弟及少数因功封侯的公卿之后,从总角起到未成年之前都集中在笃学房学经,常年有多位名满天下学问深厚的大儒在此教授儒家经典及史籍。


    老者也不恼,显然习惯了书童的数落,笑眯眯看着他麻利地收拾着散落的简牍,语气温和地笑道:“小溪,你不常说七公主长得好看么?怎的又说累了?”


    “好看归好看,但她总喜欢将您的长须编成麻花辫,她扯您眉毛我都替您疼得慌。”圆脸上有一双大而圆的黑亮眸子,嘴唇红润像个女娃娃的小书童语气很无奈。


    老者目光落在窗外的雨丝上,语调缓慢似屋檐边淌过的雨水:“小女娃,总不宜拘了她的天性才好。”


    小溪很老成地叹了口气:“师父,那不是天性是任性。”看一眼冰盘,“下雨天反觉闷热些,我再去取些冰来。”一头说一头出门,险些撞在一位高大俊逸的穿着明黄龙纹袍子的男子身上。


    小溪惊惶地双膝脆地,口称:“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老者便看见天子刘芳径直进了书房,欲待起身已然来不及,因含笑躬身道:“陛下怎的来了?”。


    刘芳大步来到老者面前,手向下虚压了一下道:“帝师不必起身,朕觉着下雨天宫内寂寥,到此与帝师手谈一二。”


    天子口中的这位帝师,姓高名远木,字楚天,两代帝师,人称二代木。这个二代,不是那些一出生便赢在起跑线上的富二代官二代,而是才高八斗学富五车的二代帝王之师。


    高远木在刘芳的爷爷坐江山时历任谒者、谏大夫、丞相司直,司隶校尉、御史大夫、太子少傅等职,先帝即位后迁太子太傅,领尚书事辅佐朝政。凡羲任丞相时闲过一段时日,在石渠阁召集儒家大师论《五经》同异,主持《毛诗》研究,著有《毛诗释义》。


    高家是江南名门望族,世代簪缨,家学渊博,自他起,江南高党历数十年而不衰,其长子高彭丰现为太学大祭酒。


    刘芳忽然定睛看着高远木,但见他脸上两条雪白长眉及下巴上的雪白胡子均被编成了麻花小辫,再探头去看他脑后,长发亦是如此,脸上不禁现出十分好奇的表情,纳闷道:“帝师意欲何为?”


    一向泰山崩于前而波澜不惊的高远木见皇帝盯着自己的辫子,不禁老脸泛红,拢了拢质料上乘的玄云纹袖的常服,期期艾艾道:“无甚事。”


    刘芳板着脸问正在屏神凝气冲茶的小溪:“此是何故?”


    小溪跪下道:“回陛下,方才在此温书的七公主殿下说累了,要给太傅换身行头。”


    刘芳失笑:“还不即刻给帝师梳理好。”


    小溪点头如捣蒜:“奴才遵旨。”


    刘芳嘴里责备着,脸上却满满的宠溺:“帝师该多管教七丫头才是,她都被皇后宠得无法无天了。”


    高远木摆摆手:“无妨,小娃娃便该活泼些才好,尤其是女娃娃,也就在爹娘跟前的几年能任性些,也是爹娘有爱才能持宠而娇。”


    不着痕迹的几句马屁拍得刘芳心底烫贴。


    小溪快速将高远木的须发理顺,然后从书架上取下一个盘下有四足的墨玉棋盘置放于书桌上,将内装黑白棋子的藤篓摆在棋盘两头。


    窗外下着雨,光线有些昏暗,他在桌上添了一盏琉璃灯,方才躬身倒退着出了书房,将门轻轻带上。


    棋盘呈正方形,纵横十七道,合二百八十九道。


    师徒二人的视线牢牢盯在棋盘上。


    照例是刘芳执黑先落子,他显然有些举棋不定,犹豫着用第一只棋子占了金角银边。


    高远木紧随着跟进白子,一刻钟过去,刘芳输了一局。


    第二局,高远木先落子,刘芳在最后抢劫不成,竟要悔棋,被高远木腆着老脸伸手拦住。


    师徒二人都是臭棋篓子,日常只有高远木悔棋,还大言不惭地宣称:陛下九五之尊一言九鼎,自然不能悔棋,可天底下总得有人悔棋,老臣便是这个“有人”。


    与其说师徒二人下棋是博弈,不如说是娱乐放松更为贴切。


    刘芳连输两局,执黑子要下第三局时,高远木目光详和地看着他,斟酌着道:“陛下,不急,让棋子先飞一会儿。”


    他唤小溪进来添了茶水,捻着雪白长须,心照不宣地开口道:“陛下亲临,是为丞相位空缺事?”


    刘芳眉峰微蹙:“相府运转不力,朕担心的是明年的大课及太学课试。”


    高远木垂眸长叹:“凡丞相猝然长逝,陛下痛失臂膀。今相位已空余两载,再不定夺确实影响明年官员大课及太学课试。”


    当朝官员考课,一年一小考称“常课”,三年一大考称“大课”,大课绩优者,可超越常规等级拔擢,而两年一次的太学课试则为遴选储才以备用,明年的大课与课试时间恰好重叠。


    刘芳神色凝重,沉声道:“然观今日庙堂之栋梁,无出凡羲其右。”


    大汉官制,皇帝之下设三套平行的官僚体系,分别是以丞相为魁首的外朝官、大将军或太傅为鳌头的内朝官、处理皇帝与皇族私事的宫廷官。


    丞相“掌丞天子,助理万机”,协助皇帝管理一切军国大事。按理,朝廷政治重心应是丞相,但皇帝对丞相多有猜疑,故实际上重心落在由军功集团或皇帝亲信加官而成的内朝,天子与内朝官共同谋划国家大事,决策后交由丞相执行,因此丞相极难有所作为。


    刘芳与凡羲,帝相之间却能和平相处,很大程度上得益于二人的某个观念相合:刘芳既为刘家江山万代谋,也尽力让百姓安居乐业;凡羲不为已谋而努力为百姓谋之时,也尽力顾及皇家利益,故二人相当合拍,刘芳当了一段甩手掌柜,高远木则卸任做了专职学者。


    凡羲去世后,高远木重出江湖,以太傅录尚书事坐镇尚书台。


    刘芳默默在棋盘正中摆下十颗黑子,第一排三子,第二排七子。


    外朝沿袭三公九卿制,三公为丞相、太尉、御史大夫;九卿一般指太常、光禄勋、卫尉、太仆、廷尉、大鸿胪、宗正、大司农及少府。但当朝并未设置太仆及宗正,其职责均归少府,故实际只有七卿。


    第一排的三子代表三公,第二排七子代表七卿。


    高远木将朝廷中枢所有掌门人在脑中快速过滤了一遍。


    刘芳将第一排棋盘正中天元位上的黑子取走,此子代表丞相凡羲。


    然后将第一排右边的棋子挪到天元位,道:“相位空缺,按例可由御史大夫接掌。”思索片刻,又将棋子拿在手上,“御史大夫句华容已七十有余,日前已请乞骸骨,若朕准其所奏,三公便只剩太尉周嵩。”


    第一排仅剩一颗棋子。


    刘芳视线落到第二排的黑子上,从左至右将位列第一、三、四、五、七位的棋子取出,一边取一边自言自语:“太常王昭粲资历丰厚,然人老话多;卫尉夏之初勇有余而谋不足。”


    高远木接道:“廷尉苏辰,疾恶如仇,然性格暴烈;大鸿胪裴展超,小事心细如发,大事犹疑不决;少府邵放礼,宦者。”


    第二排只剩下代表光禄勋及大司农的两颗黑子,刘芳道:“光禄勋李涵,战功赫赫,然其为皇后之兄。”毫不犹疑地将棋子取走,“大权不能过于集中在皇后一族。”


    刘芳又喃喃道:“大司农靳一言,善于开源节流,不可或缺。”迟疑片刻,仍是将棋子取走。


    至此,第二排的棋子一颗不剩。


    高远木静静看着,未发一言。


    刘芳盯着棋盘上剩下的唯一一颗黑子:太尉周嵩。


    他无奈地摇摇头,在光禄勋的位置上放回一颗棋子,然后用食指轻轻推至丞相位,自顾自道:“牵一发而动全身。”脸上神情晦涩,阴晴不定。


    高远木轻轻将刘芳推至丞相位的棋子取走,将太尉位上的棋子移至丞相位,再将手上棋子放在太尉位,抬头,静静看着刘芳。


    他的意思很明显,由太尉周嵩接任丞相,光禄勋李涵接任太尉。


    刘芳沉思片刻,抬眼道:“如此布局当是最佳,然周嵩仗着太尉有评定武官功绩高下之权,大肆敛财,短短几载竟搜刮白银几十万两。董清辉已察实其部分劣迹,朕不好即刻办他,但若升他为丞相,那些谏官及御史能吵得朕头大。”语气里透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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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奈。


    刘芳初登帝位之时,因前朝宫廷内斗,天下乱象横生,匈奴单于拓跋天呈率三万骑兵从西北入塞,攻克西北重要屏障萧关,直逼雍州。


    刘芳诏令李涵出兵屯驻北地郡、陇西郡及上郡。匈奴人在塞内杀掠月余,携带掳掠人口和家畜浩浩荡荡北返,李涵防御无果。


    刘芳任命有飞将军称号的周嵩为上郡太守。


    熙元二年,尝到甜头的拓跋天呈率三万骑兵再次卷土重来,掠夺苑马,杀掳将士。


    周嵩率军出击,两军在雁门关外激战了三昼夜,打得匈奴丢兵弃甲仓惶北退,至此,匈奴燃起的西北烽火终于消停,周嵩亦籍此获封庆安候。


    北境有周嵩,南境有伏波将军马援,刘芳很快便坐稳了屁股下的龙椅。故若他查办周嵩,必被人诟病卸磨杀驴,亦会冷一众老将的心。


    高远木指尖轻叩桌面,缓缓道:“无妨,周嵩劣行仅兰台掌握。陛下若为后世谋,周嵩坐丞相这把交椅最合适,资历和才干他都有,若他登相位后能收敛,陛下得一帅才;若他上位后仍不悔改,以其吝啬的本性,搜括的黄白之物只进不出,更带不走。”


    刘芳眉峰轻扬,鼻子里哼了一声。


    高远木敛了笑容,沉声道:“将欲取之,必先与之。设下一个杀猪盘,把猪养肥再宰不迟。周嵩任丞相后,只有执政权而无决策权,充其量也只是虚职。”


    庙堂上是人皆知,谁控制了尚书台谁才是真正的大佬。


    刘芳颔首,嘴角微翘:“动一子而满盘皆活。”沉吟片刻,“李涵暂且不动,太尉位且空着。”


    高远木捊着下巴上的白须附和:“太后兄长现为骠骑将军,皇后兄长若为太尉确也不妥。”


    心里叹息:龙椅不好坐,单为均衡各方势力及利益便耗费诸多心神。


    笃学房内一阵沉默,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清晰可闻。


    刘芳忽然道:“皇储一局,更难落子。”


    储君不明,免不了皇子之间的暗斗,但比起明争,吃相要好看许多。刘芳早早被先帝立为太子,时常被莫名追杀,他不想悲剧重演。


    高远木安慰道:“陛下春秋正盛,迟些无妨。”


    刘芳摇头:“国事繁杂,早些定下也好让太子分担社稷。”


    近年来,他亲征西北时留下的旧伤时常发作,加上夙兴夜寐,自觉身体每况愈下,最能说明问题的便是翻妃子头牌的次数越来越少。


    高远木默了一默,问:“既然陛下早有定夺,为何还在犹豫?”


    刘芳目光深邃:“睿儿缺些杀伐果断的豪情,一国之君太过注重婉约音韵并非好事。”


    “陛下完全无须为此所虑,六殿下胸怀大略,只是不轻易表达自己的观点罢了。”


    心道:老夫在皇庭执教多年,清楚得很,凡事有皇帝老子决断,儿子们能果断到哪去?想造反啊。


    他抬手抚了抚下巴上的银丝:“依老朽愚见,精通韵律反而有助于政事,若想弹出妙音,须得十个指头配合到位,处事亦是如此,分得清轻重缓急,便不会摁下葫芦浮起瓢。”


    刘芳沉思片刻,点头赞同:“帝师说得极是。”顿了顿,“为将来接掌庙堂的栋梁能形成梯队,须得储备人才。”


    高远木欣然道:“光禄勋属下的谏大夫冷子西、议郎凡不凡各有千秋,冷子西才思敏捷,凡不凡从容沉稳,均能担当大任。”


    “即下放一批青年俊彦到地方建功立业,明年大课和课试后,可挑选出类拔萃者充实各衙门。”


    高远木抚须躬身,声音里满是恳切:“陛下英明。”


    中常侍曾一鸣报:“陛下,兰台董中丞求见。”


    曾一鸣是刘芳的贴身侍卫,宫内宦者秩级最高的宦官,也就是大内总管,长着一张惨白老脸及鹰隼般的双目。若青绿在此,一定能认出他便是当年在椒房殿后院见到的那位白脸大人。


    刘芳脸上的喜色忽然黯淡下来:“这老头,朕想躲一会清静,他连笃学房都不放过。”


    二代木嘿嘿笑道:“老董必有大事秉告陛下,他是个急性子,较起真来六亲不认。”


    “朕最怕听他禀奏,全是黑暗面,听得朕都疑心江山除了黑色再无别色。”刘芳语气低沉。


    “陛下要听歌功颂德,往后宫便是。”董清辉毫无感情的声音传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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