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哲看着花师娘捂着脸一言不发地进了卧室,担心地看向师傅,百里冰愣了一瞬,忙跟了过去,朵朵也跟在他身后。
刘哲想向薛姝解释,不料薛御姐气场全开,对他就是一顿劈头盖脑的臭骂:“便你这血性,为了一日三餐,堂堂七尺男儿竟能屈身如此,真不明白你为何要受这变态妇人的闲气,亏你还想考在我师父名下。人可以潜水可以咸鱼可以装死可以摆烂可以做小透明,独独不能堕落。”
刘哲低头直等薛姝说完,才抬起头恳切道:“薛姑娘,你误会了,师傅一家对我有恩,给我容身之处,师娘也并不是恶人。”
他缓缓回忆道:“一次,我无意中听见师傅对师娘说:‘娘子,小刘来了将近一个月,家里用粮增加了五分,我看你对他不甚满意,不如辞了?’师娘说‘赶他走他能去哪?不缺他吃的这口饭,我的药少抓几副便是,别折了他的读书梦。’”
花师娘的声音很冷,刘哲却听得心里一热,眼眶有些湿润,他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饭量几乎是百里家三人之和,一家人却从未对他添饭给过任何眼色。
刘哲对薛姝道:“我是百里师傅的助教,但住在云溪阁书库,只是有空过来瞧瞧有什么体力活需要我干的,还有,看看小朵朵。”犹疑片刻,“她皮,花师娘不太管她。”朵朵对于他来说,已如同亲妹妹一般。
薛姝脸色渐渐转缓,目光一直注视着刘哲,由怒其不争转为钦佩:“想不到你清冷的外表下藏着一颗细腻善良的心,如此忍辱负重。能忍常人所不能忍,方能为常人所不能为,我对你倒有些刮目相看了。”
遂十分大气而爽朗地挖百里的墙角:“是我考虑不周,给你添麻烦了,若花师娘一定要赶你走,你可来寻我,我师傅这边多个助教也没啥大不了的。”
百里冰拖着沉重的脚步走过来。
薛姝愧疚道:“对不起,百里先生,我不该,不该一时冲动动手打人,我这就去给花师娘赔不是。”
百里冰拦住她:“不怪姑娘,原是娘子无理在先。她现在谁的话都不听去,由她静静吧。”将刘哲和薛姝让到石桌旁,吩咐朵朵,“给哥哥姐姐上茶。”
朵朵应了一声“嗯”,从膳厨拎了一个茶壶和几个碗过来。
刘哲接过来给每人倒了一碗,那茶却是凉的。
百里冰喝了一口冷茶,神色有些木然地对刘哲和薛姝道:“娘子出身书香世家,十里八乡没有长得比她更俊的女子,她放着门当户对不嫁,非要嫁矮穷挫的我,说图我书念得好,为此不惜与自己的爹娘决裂。我当时年少轻狂,带着她来到京师,发誓衣锦还乡,气死那等小瞧我的人。”
刘哲沉重地摇摇头:又是老掉牙的才子佳人私奔情节,古往今来这戏码反复上演,有多少人能花好月圆?却总还是有人愿意相信。
百里冰含着一口冷茶,缓缓吞下,苦涩道:“起初的日子琴瑟和鸣,我过五关斩六将,擢课试高第,却因无背景无法谋到一官半职,最后落脚山尚学宫。过得也还行,吃穿不愁,娘子也是柔情似水。快乐的日子嘎然而止于朵朵的出生。”
刘哲与薛姝对视一眼,均将目光投向拎着茶壶去膳厨添茶的朵朵。
百里冰声音里满是疲惫:“娘子难产,足足熬了两日,生下朵朵后昏死过去,醒来后脸上便多了一块丑陋的紫斑。她由此性情大变,越来越不近人情,也不敢出门,人当她是怪物,当面取笑,我知道她心里苦,便时时处处小心护着。”
他仰头将冷茶一饮而尽,颓然道:“都知道不是孩子的错,可若不是她,娘子也不会落下病根。”悲怆之中夹杂着悲伤,“孩子满月后便被送回乡下,前年我娘殁了,才接她回来。唉,乡下丫头疏于管教,从她回来后,时常与小人打架,三天两头便有人上门告状。”
刘哲摇头:“师傅,那是因为朵朵不许人说她娘是丑八怪,只许人称花半仙。”
薛姝端起碗喝了一口茶,皱了皱眉问:“大夫说能治么?”
百里冰摇头道:“请了多个名医诊治,说原就是娘胎里带来的,以前身子强健未有显露,如今身子被掏空便露出颓败迹象,大都敷衍说养好身子便好了。人参鹿茸等大补之材通通用上了,我的俸禄,除了必须的吃饭穿衣外全都用在请医购药上,却无一丝起色。”
薛姝沉吟道:“我乳母能治妇人的疑难杂症,改日我让她来给花师娘瞧瞧。”
百里冰眼里含着一丝希望:“如此甚好,在此先谢过薛姑娘。”
刘哲对薛姝深深一揖:“我替师娘谢过薛姑娘。”
翌日,刘哲一下学便赶往百里家,做好了承受师娘雷霆万钧的心理准备。不料一进门,却见百里家在院内支了一张小餐桌,一家子正在用膳,满院子的炖鸡香味,刘哲被整不明白了。
花师娘见他进来,抬了抬眼皮道:“一开吃就到,狗鼻子呢。”吩咐朵朵,“去给小刘子拿一付碗箸。”
朵朵蹦蹦跳跳拿了一副碗筷放在桌上。
花师娘面无表情夹了一只鸡腿放进他碗里。
刘哲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悄悄看师傅脸色,却见百里冰很师傅地板着脸。
花师娘貌似不经意地开口道:“老娘想了一宿,算是想通了,也可以说是被一掌给打醒了,薛姑娘说得对,连自己都瞧不起自己,要别人如何瞧得起。”将朵朵拉过来,擦去她脸上的污渍,“唉,这几年我都做了何事,闹得家不像家,连孩子都不得安生。”
她又夹了一个鸡翅放进刘哲碗里。
刘哲对她的转变十分震惊,这未免也太……不真实了吧,见鸡翅落在自己碗里才慌忙道:“师娘我有腿了。”
转手将鸡翅夹给朵朵。
花师娘继续道:“从今往后,只当我脸上长了一朵花,管他旁人怎么看呢?”
朵朵很是得意:“我娘是花半仙,是半张脸上长着花的仙女。”
花师娘嗔道:“你娘名花千惠,你爹名百里冰,作鬼作怪。”
百里冰满眼含着幸福的老泪道:“在我和女儿心里,你从来都是美如天仙。”他用肘子暗暗捅了捅刘哲,“对么?”
刘哲点头如捣蒜。
一家子正热闹着,门外传来一个清脆婉转的声音:“朵朵在家么?”
朵朵忙跑过去打开院门,随即传来她的欢呼声:“师傅。”
刘哲便看见一袭红装的薛姝立在院门外,夕阳的余晖照在她绯红的脸庞上,艳若桃李。
站在她身旁的还有一名四五十岁头发花白的圆脸老妪。
刘哲与百里夫妇均是一怔,同时站起身来。
薛姝不待人请,已经揽着朵朵的小肩膀带着老妪走了进来。
刘哲微微颔首:“薛姑娘好。”
薛姝颔首回礼,转身朝百里冰行了一礼:“百里先生好。”
百里冰忙不迭地回礼。
薛姝这才走到花师娘面前,鞠了一躬,诚恳而又愧疚道:“前日薛姝唐突,出手打了娘子,今特来陪罪,望娘子见谅。”
花师娘甫一见薛姝,先是一怔,随即脸色便沉了下来。也怪不得她,打人不打脸,如此被人在脸上狠扇一掌,心里肯定不好受。
刘哲紧张地注视着她,怕她拿出看家本领臭骂薛姝一顿。
百里冰忙道:“姑娘言重了,我娘子并未放在心上。”
薛姝笑着将跟在自己身后的老妪让到花师娘面前道:“这是我乳母蔡妈妈,她治妇人疾病最拿手。”
蔡妈妈对花师娘屈膝行了一礼:“老奴见过娘子。”
花师娘脸上表情颇为复杂,半是尴尬半是感动,她敷衍般还了礼,有些不自在地对薛姝道:“谢谢姑娘惦记,我脸上斑痕已有多年,各种药吃了不知多少,未见丝毫好转,想来已是治不好了的。”
百里冰劝道:“不试试怎么知道。”
花师娘默了默,神情忽然变得轻松起来,一脸坦荡地对薛姝道:“老娘的肺腑之言,不管姑娘信与不信。亏得姑娘那一掌将我打醒,我便这张脸,没亏谁欠谁的,所以也不必藏着掖着,若有人嫌污了眼,不看便罢。”
言罢,自嘲一笑:“家里杂乱,连个堂屋都没有,姑娘的好意我领了,便不留坐了,姑娘请回吧。”
刘哲注意到,花师娘说话时,跟她一起来的蔡妈妈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的脸,并未露出任何疑难之色,心道:看来薛姝所言非虚,这个妈妈有两把刷子。
蔡妈妈忽然开口道:“娘子这个斑痕可治,只是需些时日。”
花师娘神情一震,刘哲忙将桌上的吃食麻利收拾完,将桌子擦干净拿进膳厨,自觉不便听妇人说话,人老实呆在膳房生火烧水泡茶,耳朵却朝向院内。
便听蔡妈妈道:“娘子脸上的斑痕,是因生孩子气血两亏落下的病根没错,但一直吃大补之药,造成气血郁结,作用适得其反。娘子几年来应该月事不准,甚至几个月来一次。”
花师娘点头:“妈妈说得没错。”
“这便是了,向下渠道疏通不畅,在上便郁结于心,造成睡眠不好,易累易怒,再加上大补之药,更是肝火旺盛,如遇事不顺易急火攻心。我用轻清渲泻、疏淤散热的药方给你疏通气血,斑痕自会慢慢消除。”
花师娘抓住蔡妈妈的手,连声音都带着颤抖:“真的,我的脸真的能治么?”
蔡妈妈肯定地点头道:“能治,只是不能心急,我给娘子开个方子,先吃三个月的汤药,看效果我再进行添减,只是有一条,娘子须得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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宽心,每日保持好心情,如此,短则一二载长则三五载,娘子定能恢复如花容颜。”
刘哲提了茶壶过来给他们倒茶。
薛姝对花师娘道:“我家有个生完孩子后满脸黑线的表嫂嫂,妈妈给她调养了一两年,脸上便重见天日了。妈妈说能治便肯定能治,她祖上便是专治妇人疾病的。”
蔡妈妈笑道:“儿时爱跟祖父采药制药,也识得几个方子。”
花师娘眼里泛起泪光,哽咽着频频点头,对薛姝及蔡妈妈道:“谢谢薛姑娘,谢谢蔡妈妈。”
蔡妈妈躬身回礼:“不必客气。”双手接过刘哲递过来的茶碗,一边放在唇边吹着,一边认真打量着刘哲,笑得一脸慈祥,“这位公子怎么称呼?”
刘哲谨慎回道:“我是百里先生的助教,姓刘。”
蔡妈妈又问:“家在何处,贵庚几何?”
刘哲一秒读懂蔡妈妈脸上的表情,一时头大如斗:又来了,大凡上了年纪的妇人都会问他相同的问题,似乎只要是个姑娘就都可以说给他做娘子,特别是像薛姝一般有家世有美貌的姑娘,因为刘哲堪与她们相配。唉,人家只想做个安静的美男子。
薛姝一把将蔡妈妈手中的茶碗夺过来放在桌上,一手把她从凳子上扯了起来:“妈妈,我们叨扰了百里先生大半个时辰,该走了。”
被薛姝推出门外的蔡妈妈,情急之下用手死死拉着门框,不死心地继续问刘哲:“可娶了娘子?”
薛姝没好气地对她道:“妈妈,你老死了这份心吧,你家女儿三十,孙女三岁,都不合适。”
刘哲及师傅师娘站在院门外,目送薛姝及蔡妈妈坐上马车离去,远远还听到蔡妈妈的声音:“老奴阅人无数,从没见过如此好看的后生,看着与姑娘十分登对。”
花师娘意味深长地看向刘哲。
刘哲看着师娘脸上堆着的没有八卦也有九卦的暧昧,心里一阵慌乱,因装着不明所以镇定地问道:“师娘,您有何吩咐?”
花师娘嘴角微翘:“无。”想了想,“你可有相好的姑娘?就是日夜让你牵挂放心不下的姑娘。”
刘哲表面平静,内心却泛起滔天巨浪:说好的一拍两散,互不牵挂,他从来不需要想起,却难以忘记。
青绿与阿四坐在辕座上,无来由地觉着自己的耳根发热,她伸手捏了捏,又无来由地连打了三个喷嚏,觉得好生奇怪:三伏天,太阳晒得浑身暖洋洋的,怎就打喷嚏了?不会是有人在念叨我吧。
想与人聊聊,阿四却是个闷嘴葫芦,便打他一百闷棍也打不出个闷屁的那种,连眼珠子都不带转的,不由叹了一口气。
沿途经过无数的沙漠、戈壁、草原和崇山峻岭,在多个关口换了通关凭证,此日,马车出了玉门关,进入西域地界。
清风拂面,吹过玉门关的风,吹过一片瓜田,将一地翠绿掀起,露出了绿叶下藏着的一个个圆滚滚的大家伙。
青绿看四下无人,心痒难耐,侧头看了阿四好几次,阿四目视前方宛如一尊石像,只得不甘心地停止了骚动。
车厢内传来管胖子声音:“停。”
阿四抖了抖缰绳,马车停了下来。
管胖子伸出脑袋,眯缝着眼睛懒洋洋对青绿道:“我数到十,能摘几个算几个,不回来阿四照样起驾,你便留在此处顶瓜瓜吧。”
青绿心花怒放,朝管胖子做了个鬼脸:“谢谢师兄。”
脚不沾地飞扑进瓜地,摘下一个硕大的西瓜双手抱着跑出来,隔老远扔给阿四,耳听管胖子数到“五”,气都不敢喘又折回去,这回是两腋各夹一瓜跑了回来,将瓜朝车厢一滚,在管胖子吐出“十”的一刹那跃上了马车。
阿四一甩马鞭,马儿突然飞奔起来。
尚示坐稳的青绿一个后仰,后脑勺磕在车壁上,她没来得及翻白眼,便看见瓜田另一头,几只牧羊犬大声吠着朝马车狂奔而来,顿时吓得小脸煞白。再看管胖子,早又笑翻在车厢里。
管胖子抚着自己圆圆的肚皮哼哼道:“好好一个大家闺秀,偏要出来偷鸡摸狗。”
青绿呸了他一口:“呸,你才偷鸡摸狗。这是瓜田,我只是薅了一把田里的草。”自己也笑了起来。
北归养成的德性,路边的羊毛不薅白不薅,不过也只敢将爪子伸进瓜田李下,其余偷鸡摸狗啥的,她是不敢也绝无此心,今日之所为,纯粹是回忆一把剌激。
但不知为何,想着想着,眼里便闪过一张少年清冷的脸,她在外九年所经历的一切,都不及与少年回京一载同行的记忆来得深刻。
青绿便坐在车厢外晒着太阳,回忆着往事,小脑袋一点一点地打起了瞌睡。
突然,她身子朝前一扑,差点栽下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