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德全应声上前,先是从秦昊身侧离开,行至荀壹面前,双手接过他递来的物件,随后向荀壹郑重行了一礼。
礼毕,他方转身回到秦昊身旁。
他双手将物件高举过顶,静候秦昊接取。
片刻后,秦昊才自他手中接过,垂目细读起来。
一时间,甘露殿内悄然无声,唯有夜风拂过的沙沙细响,在殿中轻轻回荡。
而夏德全在秦昊展读之际,已默默退至那处昏暗的角落,见并无人留意自己,便悄然隐没于暗影之中。
秦昊的指尖划过绢帛末尾 “陈平” 二字时,指腹无意识地顿了顿。
他抬眼时,眸中已无半分迟疑,将绢帛轻轻置于御案上,指节叩了叩 “告缗令” 那一行:
“荀爱卿的法子,既借了边军的势,又牵了民心的线,更能戳中世家的软肋,很好。”
顾之江闻言,略松了口气,却仍上前一步补道:
“殿下,臣尚有一虑。
泾水两岸的崔、韦两家,虽宿怨深,却也知‘唇亡齿寒’。】
若我方贸然清查其田产,恐二人临时联手,反而生乱。
不如先遣人散布消息,说朝廷有意将泾水西岸的荒田划拨给边军家属耕种,让两家先为争夺这部分田产起了嫌隙,我方再顺势介入。”
秦昊眼底闪过一丝赞许,指尖在御案上轻轻画了个圈:
“之江这步‘驱虎吞狼’,倒是补得周全。
便依你所言,此事由你安排,切记要做得像‘无意泄露’,不可露了朝廷的痕迹。”
荀壹此时又接话:“殿下,关于以后的取士问题,臣还有一议。
以后取士,除了算术、户籍之法,还应加试‘地方吏治策论’。
世家子弟多熟稔官场规则,若能让他们在策论中剖析世家与地方的弊害,一来可探其心志。
二来也能为我方提供些世家内部的隐情,更能让愿归顺者‘自证清白’。”
“善。”
秦昊颔首,抬手捏了捏眉心 。
案牍上的奏章堆叠如山,方才批阅时滞涩的肩颈又隐隐作痛。
他目光扫过殿外,檐角的宫灯被夜风掀得微微晃动,暖黄的光透过窗棂,在御案上投下细碎的斑驳。
“吏部拟章程之事,荀爱卿需多盯着些。
陈平尚不在京城,你便暂代他统筹此事,若遇阻力,可直接来寻本王。”
“臣遵旨。”
荀壹躬身应下。
秦昊沉默片刻,忽然提高了些声音,目光落向殿角那片暗影:
“夏德全。”
暗影中立刻传来轻缓的脚步声,夏德全躬着身走出来,垂首敛目:
“老奴在。”
“即刻去传三道口谕。”
秦昊的声音沉稳如钟,“其一,传户部尚书和珅明日卯时入宫,议度田令的地方督办人选,让他带上户部各司郎官的履历。
其二,传御史大夫李嵩,命他三日内选出二十名清正刚直的官员,与户部共设勘核司,专司告缗令的核查,不得与世家子弟有私交者混入。
其三,传张扬,让他明日辰时将收集到的世家罪证送来,重点是崔、韦两家在泾水占田的账目。”
“老奴记下了,这便去传。”
夏德全躬身一礼,片刻后,殿外传来他压低的、传旨太监的应答声,渐渐远去。
甘露殿内又静了下来,顾之江与荀壹见秦昊暂无他言,便躬身请辞:
“殿下日夜操劳,臣等不敢多扰,先行告退,待明日再禀后续安排。”
秦昊摆了摆手,目光重新落回那卷绢帛上:
“去吧。记住,此事非同小可,每一步都要稳,宁可慢些,不可出纰漏。”
二人退去后,殿内只剩下秦昊一人。
他起身走到窗边,推开半扇窗,夜风带着初秋的凉意涌进来,吹得他龙袍的下摆轻轻翻飞。
远处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咚 —— 咚 ——”。
沉稳的两响,已是二更天。
正思忖间,他忽然想起刚刚韦玥那副心潮起伏的模样 。
韦玥是韦家嫡女,或许能从韦玥身上,撕开韦氏内部一道口子。
秦昊收回目光,转身走回御案前,拿起朱笔,在一张空白的笺纸上写下 “韦玥” 二字。
又在旁边画了个小小的 “韦” 字,笔尖顿了顿,最终在两个字之间画了一道细线。
他将笺纸折好,塞进御案的暗格中,那里还放着张扬送来的、关于杜氏嫡子杜明轩贪墨的初查记录。
“大乾的沉疴,总得一点一点刮掉。”
秦昊低声自语,重新坐回御座,拿起一本关于江南水利的奏章,朱笔落下时,比先前多了几分坚定。
而此刻,掖庭西院的一间小屋里,韦玥正对着铜镜发呆。
听竹拿着一支银镶碧玉簪,小心翼翼地为她插上:
“小姐,这支簪子还是去年您过生日时夫人送您的,您怎么突然想带这个簪子呢。”
韦玥看着镜中映出的自己,鬓边的碧玉簪泛着温润的光,眼底的狂喜已渐渐沉淀为冷静。
她想起秦昊那句 “待得了空闲,自会再召你前来”。
想起殿内那份关于世家的筹谋,心中忽然有了一个念头。
韦家若想在此次风波中保全,甚至更进一步,或许,她,能成为关键。
“听竹......”
韦玥轻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坚定:
“明日你去给母亲递个信,就说我在宫中一切安好,近日或许能得机会,向殿下为韦家求一份恩典。
让她…… 多留意家中几位长老的动向,尤其是大伯与崔家往来的事。”
听竹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重重点头:
“奴婢知道了,明日一早就去。”
韦玥取下簪子,反复摩挲着簪头的纹路,眸中闪烁着与异样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