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还追吗?”
小伢子骑着一匹健壮战马,话音未落,已狠狠一鞭抽在马背上。
马匹吃痛,骤然加速,蹄声激荡,带起一阵尘土。
他借势前冲,几个呼吸间,便追上了行进在队伍最前方的南雯月。
南雯文在脑海中飞速盘算着。
此时,距离女真军在野狐岭大败已过去整整两天。这两天里,他们一路追杀,但凡追上溃兵,皆尽歼灭,从不留活口。
经过两天两夜的追击,成建制的女真残部已被基本清除。
据他估算,即便皇太极后续能重新收拢败军,总人数也绝不会超过四万。
这还是在皇太极身边的嫡系部队未遭重创的前提下。
倘若皇太极本人当时稍有冒进,这一战,恐怕就足以让这位女真所谓的“战神”,永远葬身于野狐岭。
“诸位,”
南雯文目光扫过身边一张张沾染尘土与疲惫的脸庞,声音洪亮地传遍四野:
“我等两日追亡逐北,斩获颇丰,已重创女真元气!
皇太极经此一败,锐气尽失,数年内难复旧观!”
他略作停顿,让话语在士卒心中沉淀,随即话锋一转,语气沉稳而坚定:
“然穷寇莫追,归途亦险。
我等连日血战,人马俱疲,若再强行深入,恐反为所乘。
野狐岭之胜,已足以为我军赢得大胜。
此战之功,属于每一位浴血奋战的弟兄!”
他勒转马头,长刀向前一挥,指向来路:
“传我将令:全军收兵,即刻回师!
待我等饮马辽河,论功行赏!”
军令既下,原本紧绷的肃杀之气为之一松,取而代之的是一阵虽疲惫却激昂的欢呼。
南雯月勒马立于高坡,望着零零散散退去的女真残军,又环视周遭一张张混杂着疲惫与亢奋的面孔,缓缓将染血的长刀归入鞘中。
“传令各部,交替掩护,缓缓而退。
多派斥候游骑,警戒后方及两翼,谨防女真狗急跳墙,反扑一击。”
“得令!”
身旁的传令兵迅速策马离去。
小伢子驱马靠近,脸上带着意犹未尽,却又难掩倦色:
“将军,就这么放皇太极走了?真是便宜他了!”
南雯月目光依旧投向远方那片被血色浸染的荒原,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洞察:
“皇太极虽败,其核心亲卫未散,建制尚存。
困兽犹斗,何况是一头受伤的猛虎?
我军鏖战多日,已是强弩之末,若逼得太紧,被他反咬一口,得不偿失。”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了几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
“此战,我们能守住野狐岭,已是侥幸。
杀敌一万,自损八千……看看我们身边的弟兄,还能站在这里的,又有多少?”
小伢子闻言,脸上的兴奋渐渐褪去,他回头看了看身后那些虽然挺直脊梁,却难掩伤痕与疲惫的同袍,沉默了下来。
战场上的欢呼之下,是无数永远沉默的英魂。
“走吧......”
南雯月调转马头,声音恢复了坚毅:
“将此间战况,详细禀报江帅。
野狐岭的烽火暂熄,但战争……远未结束。
我们需要时间舔舐伤口,重整旗鼓。
皇太极,也不会就此罢休。”
小伢子望着南雯月那走到一位士卒面前,和他随意的交谈着,脸上露出一抹笑意,快速的追了上去。
野狐岭
烽烟虽已暂歇,空气中仍弥漫着挥之不去的焦土与血腥气。
蜿蜒的山道上,江志勒马而立,铁青的盔甲上凝结着暗红的血块,披风在渐起的晚风中沉沉摆动。
他身后,十余名高级将领静默伫立,如同山岩铸就的雕塑。
无人交谈,唯有战马偶尔不耐地踏动铁蹄,打破这死寂的沉重。
他们在等!
等那两支穿插敌后、断敌粮道与归路的奇兵,等南雯月和江川的身影从暮色深处归来。
夕阳的光线愈发倾斜,将众人脸上连日血战刻下的疲惫与坚毅勾勒得愈发深刻。
一位身着青色官袍、面容儒雅的中年文官,自将领队列后方悄然趋步上前。
他是监军文吏,周明远。
他行至江志身侧,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江帅,日头将尽,山风转寒。
南将军与江校尉……归期难料。
军中不可一日无主,大营之内,阵亡将士需统计造册,伤员需安置救治,防务需重新部署,呈报朝廷的八百里加急战报……更是刻不容缓。
诸多要务,皆悬于帅案之上,亟待您回营定夺。”
江志的目光依旧投向远方那条被暮色笼罩的山路尽头,仿佛要将这苍茫的夜色看穿。
他下颌的线条绷得很紧,喉结微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周明远的话,字字句句都敲在实处。
身为主帅,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此刻堆积如山的军务是何等紧迫。
清点那些再也无法站起的熟悉面孔,计算这场“惨胜”背后冰冷的数字,构思如何向朝廷陈述这血肉换来的战果与隐忧……每一件,都足以让人心力交瘁。
他脑海中闪过南雯月请令时那双决绝的眼睛,闪过江川年少气盛却坚毅无畏的脸庞。
是他们,在主力于正面血肉相搏、吸引敌军全部注意时,率领孤军深入险地,执行那近乎九死一生的任务,才换来此刻迫使皇太极溃退的战机。
而在如此情况下,他又有何种理由不等他们的英雄呢?
“再等等。”
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低沉,如同被硝烟与风沙磨砺过。
短短三个字,却重若千钧,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以及一份对袍泽性命的沉重挂牵。
周明远看着江志映着残阳的侧影,那身影在愈发浓重的暮色中显得异常挺拔而孤独。
他嘴唇动了动,终是将更多劝说的话咽了回去,默默退后半步,一同将目光投向那无尽延伸的、吞噬了光线的道路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