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雯月目送江川离去,直到那年轻的身影消失在营帐拐角。
他这才收回目光,深吸了一口带着硝烟和泥土气息的空气。
他转身,大步走向自己的营地,开始执行江志的命令,遴选精锐,调配熟悉路径的斥候。
一个时辰后,营地西侧。
江川已点齐本部八百骑兵,再加上南雯月拨付的两百名经验丰富的老兵和斥候,共计一千骑,人马肃立,虽无声,却有一股压抑不住的锐气透出。
这些骑兵大多经历过谷中搏杀和之前的游击战,眼神中少了新兵的惶恐,多了几分历经血火后的沉凝。
南雯月将一幅精心绘制的简图交给江川,手指点在上面几个关键节点:
“记住这条路线,避开女真大军主力行进的正路,多走山涧河谷。
这里是棘蚀岭,地势最险,也是女真粮草必经之地,同时也是最好的设伏地点。
抵达后,立即勘探地形,准备滚木礌石,隐蔽待机。
看到岭上主阵地升起三股狼烟,便是女真主力开始全力进攻之时,也是你们动手的信号。”
“明白!”
江川重重点头,将简图仔细塞入怀中甲胄之内。
南雯月又交代了联络方式、撤退路线以及几种意外情况的应对方案,事无巨细。
最后,他环视了一眼这一千名即将深入虎穴的将士,抱拳沉声道:
“诸位,国之安危,系于此行。
望奋勇,更望珍重!
我等在野狐岭上,等你们捷报!”
“必胜!”
千骑低吼,声虽不大,却汇聚成一股坚定的力量。
江川翻身上马,最后看了南雯月一眼,猛地一拉缰绳:
“出发!”
千骑如离弦之箭,悄无声息地没入苍茫的暮色与山峦之中。
与此同时,野狐岭主阵地,气氛如同绷紧的弓弦。
江志站在岭前最高的一处瞭望台上,极目远眺。
远方地平线上,尘土漫天,如同酝酿中的沙暴,那是女真大军正在逼近的迹象。
斥候如同走马灯般来回飞报。
“报!女真先锋距岭二十里!”
“报!发现女真大贝勒皇太极龙纛,中军已至三十里外!”
“报!敌骑四出,窥探我岭前地形!”
江志面色沉静,一道道命令有条不紊地传达下去:
“弩车、砲位,最后检查!
弓箭手节省箭矢,听令齐射!”
“盾阵加固,鹿角拒马前置五十步!”
“各营炊事即刻生火造饭,让将士们饱餐战饭!”
“督战队就位,临阵退缩者,格杀勿论!”
整个野狐岭如同一台精密而庞大的战争机器,在江志的指挥下,彻底运转起来。
肃杀之气弥漫山野,连风声都似乎变得尖锐。
次日,黎明。
第一缕曙光刺破云层,照亮了野狐岭下黑压压一片、无边无际的女真大军。
皇太极的金顶大帐已然立起,位于中军靠前的位置,显示了他亲临前线的决心。
阿济格等一众贝勒、将领簇拥在侧。
皇太极并未急于进攻,他策马向前,仔细审视着野狐岭的地势。
只见岭上壁垒森严,旌旗密布,在晨光中闪烁着寒光,一股森然之气扑面而来。
“好一个江志,果然名不虚传。”
皇太极微微颔首,眼中闪过一丝赞赏,随即化为更深的凝重:
“依山势而守,阵型严谨,无懈可击。强攻,伤亡必重。”
阿济格急躁道:“大贝勒,管他什么阵势,我女真勇士一个冲锋,必能踏平这野狐岭!”
皇太极瞥了他一眼,淡淡道:“勇士的血,要流在值得的地方。
传令,先派两个猛安试探性进攻,探其虚实强弱。
各部轮番上前,疲敌扰敌,但不许浪战!”
女真人的进攻开始了。
先是零散的骑射骚扰,接着是小股部队的试探性冲锋。
岭上守军则依据险要,用弓弩、滚石檑木沉着应对。
一时间,岭下箭矢如蝗,杀声震天,但双方都未尽全力,战况陷入一种残酷而僵持的消耗状态。
这种消耗,对防守一方而言,压力巨大。
女真兵可以轮番休息,而守军却要时刻精神紧绷。
江志深知此点,但他更知道,皇太极在用这种战术消磨守军的意志和体力,寻找防线的破绽。
他必须沉住气。
一天,两天……战事就在这种看似平淡实则凶险的拉锯中过去。
岭上岭下,尸骸逐渐增多,空气中弥漫着越来越浓重的血腥味。
第三天下午,天色忽然变得阴沉起来,乌云低垂,仿佛预示着更大的风暴。
皇太极的中军大帐内,气氛却有些热烈。几天来的试探,虽未攻克阵地,但也摸清了守军的一些布防规律和兵力配置。
更重要的是,通过抓获的少量俘虏和观察,皇太极判断,守军的箭矢、滚石等消耗品已经捉襟见肘,士气也出现了疲态。
“大汗,时机到了!儿郎们早已按捺不住!”阿济格再次请战。
皇太极走到沙盘前,手指重重落在野狐岭主阵地的一个突出部:
“此处,守军轮换频繁,显得急躁。明日拂晓,集中所有精锐,由此处突破!
阿济格,你领正白旗精锐为主攻!
其他各旗策应,一举拿下野狐岭!”
“喳!”
帐内众将轰然应诺,战意高昂。
而岭上,江志也注意到了那个突出部防御的细微松动。那是他故意露出的破绽
一个经过精心计算的诱饵。
他深知,面对皇太极这样的对手,寻常的固守终会被耗尽,必须诱使其主力决战,并给予重创。
抬头看了看阴沉的天色,又望向断魂涧的方向,心中默念:
“南雯月,江川……看你们的了。”
“传令!”
江志的声音在夜色中响起,“按第二套方案,秘密调整部署。
弩车砲位前移,伏兵就位。
明日拂晓,三股狼烟为号!”
岭上岭下,两支大军的主帅,仿佛隔着夜幕达成了某种默契,都将决胜的时刻,定在了下一个黎明。
决战前夜,野狐岭内外,一片死寂,唯有寒风呜咽,吹拂着战旗,也吹拂着无数战士忐忑或决绝的心。
空气凝固得如同铁块,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