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春宫
林晚仍如往日般慵懒,斜倚在铺着软锦的榻上。
宫内并非她一人独处,另有两位虽无名分、却具妃嫔之实的女子 。
林舒月与谢知微,正各展风姿。
案前,林舒月素手轻拢琴弦,泠泠琴音漫过殿内。
殿中,谢知微则随音旋身,广袖轻扬,舞步翩跹。
林晚望着二人一弹一跳的模样,脸上满是惬意。
手边侍女正将颗颗饱满的新鲜葡萄递至唇边,她便不紧不慢地含下,任清甜在舌尖化开。
在这种宁和得几乎停滞的时光里,林晚狭长妩媚的眼睛惬意地闭上。
那张一贯明媚大气、不容逼视的脸上,此刻竟难得地流露出一丝倦怠与柔弱。
她卸下了太后的威仪,像一只收起了羽翼的凤凰,只余下属于女子本身的慵懒与静谧。
殿内沉香袅袅,琴音悠远,舞姿曼妙,这一切交织成一张温柔的网络,将她轻轻包裹。
而长春宫外,却是另一番光景。
宫女晓微正垂首静立在宫门一侧,忽见远处一行人影逶迤而来,待看清为首之人的身形样貌,她心中一惊,连忙提起裙摆,碎步小跑着迎了上去。
待到近前,她立刻屈膝行礼,声音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紧张与恭敬:
“秦王殿下金安!您怎么突然过来了?
奴婢这就进去通禀太后娘娘。”
话音未落,晓微便欲转身入内。
然而,她身形甫动,秦昊已及时伸出手臂,虚虚一拦,止住了她的动作。
“不必。”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声音:
“你们都留在此处,噤声,毋需惊动旁人。
本王自行进去便可。”
说罢,他侧首向随行的大太监夏德全递去一个眼神。
夏德全立刻心领神会,微微躬身。
秦昊不再多言,独自一人踏上了长春宫的汉白玉台阶,身影悄无声息地没入那幽深的殿门之内。
宫门外,气氛瞬间变得微妙而凝重。
晓微与一众随行的小太监、小宫女皆屏息静立,低眉顺眼,不敢有丝毫动静。
几个年轻的小太监终究耐不住好奇,眼角的余光悄悄瞥向殿门方向。
夏德全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他并未出声呵斥,只是轻轻咳嗽了一声,声音不大,却足以让每个人心头一凛。
随即,他抬起眼,那锐利如鹰隼的目光缓缓扫过在场每一个人,眼神中充满了警示与威慑。
被这目光扫到的人无不悚然,立刻将头埋得更低,心中那点微不足道的好奇心瞬间烟消云散。
对于他们这些身处最底层的宫人而言,秦王殿下虽是云端之上的人物,威权赫赫。
但毕竟遥远,反而不如眼前这位司礼监掌印太监夏德全来得真实可怖。
他甚至无需亲自开口吩咐,只需一个眼神,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自然会有无数想要巴结讨好他的人。
将那些不懂规矩、不知深浅的奴婢收拾得服服帖帖,在这深宫之中无声无息地消失。
夏德全像一尊沉默的门神,牢牢镇守着长春宫外的方寸之地,确保无人能打扰。
步入殿内的秦昊,对于殿外众人之间的种种曲折心思,并不十分清楚。
即便知晓,于他而言,恐怕也不过是付之一笑罢了。
刚来到这个世界时,他或许也曾心怀自由平等之念。
可经历了一场又一场战争,亲眼目睹身边之人接连离去。
他早已明白。
在这样的时代高呼自由思想,是何等苍白可笑的事。
而他要做的,便是让这种 “可笑” 的事,在这个年代的变成人人向往却敢于迈出的事。
殿内的香气似乎比宫门外更浓些,秦昊放轻了脚步。
他的目光先掠过殿中起舞的谢知微。
那广袖旋起时如落雪,却在瞥见他的瞬间,指尖猛地一颤,舞步险些错乱。
林舒月的琴音也跟着顿了半拍。
殿内的时间,仿佛因他这一步踏入而骤然凝滞。
林舒月抬头望见他,眼底的喜悦如涟漪般漾开,她连忙欲离座见礼。
秦昊却已先一步淡然挥手,截住了她的动作:
“无须拘礼,莫让本王扰了雅兴,你们继续。”
林舒月与谢知微的目光在空中无声交汇,比起片刻前,那眼神里分明多了些不一样的东西。
是心照不宣的默契在悄然流转,又或是一丝温软的会意悄悄漫开。
待这抹笑意轻轻落进彼此眼底,二人便默契地退回方才的位置。
指尖微抬,重新落向乐器。
熟悉的旋律从乐章开篇缓缓奏起,像是要将方才未尽的心意,都融进这从头开始的曲调里。
榻上的林晚也在秦昊到来时便醒了。
她缓缓睁开眼,狭长的眼尾先扫过殿中起舞的谢知微,再落到案前抚琴的林舒月,最后才慢悠悠地转向阴影里的秦昊。
那眼神没什么惊讶,只像见了熟客般。
她眼尾微微弯了弯,连带着唇畔也漾开一点浅淡的笑意。
“倒是会挑时候。”
她声音还带着点刚醒的慵懒:
“赶上这好曲子。”
说着,她抬手示意身侧芍药。
芍药会意,捧着茶盏轻步走到秦昊面前,屈膝递上。
秦昊接过,指尖触到盏壁的温凉,目光仍落在林晚身上,声音放得比寻常低了些:
“处理完户部的事,想着你这儿该是清净的,便过来了。”
他这话没说的东西其实随意得很。
林晚听了,低低笑了声,抬手捻起颗葡萄,指尖捏着那层薄皮轻轻一剥,露出里面晶莹的果肉:
“看来这天下诸事,连你秦王殿下也有苦恼的时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