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吧!”
江昭烈沉喝一声,率先跨步迈入房内,老管家江食亦步亦趋地紧随其后。
两人刚一站定,江昭烈的目光,迅速扫过房外的每一处角落,确认周遭无人后。
反手 “砰” 地一声闩紧了房门,沉闷的声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快,说说你打探到的消息!”
他转过身,语气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急切:
“林大有到底是怎么死的?刚出皇宫就遇刺,谁有这么大的胆子?”
稍顿,他又追问:“京兆府和左晓卫那边,查到什么程度了?”
一进房间便连珠炮似的抛出数问,江昭烈眼底的锐利几乎要穿透人心。
江食被这连串逼问砸得一愣,脸上闪过几分茫然,一时竟不知该先答哪句才好。
而江昭烈此时也意识到,自己刚刚有些不妥,缓和了下情绪后,问道:
“先说说你打探到的消息吧,究竟是谁如此大胆,竟敢在皇宫脚底下行刺左武卫副统领?
秦王殿下对此事是何看法?”
江食不敢耽误,连忙把自己打探到的消息一股脑说了出来:
“老爷,通过我们的密报得知,林大有副统领是被弩箭穿喉而死,现场干净利落,除了那支特制的军用手弩弩箭,几乎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京兆府的人看了都心里发毛,说是专业中的好手所为,绝非寻常江湖仇杀。”
他喘了口气,压低声音继续道:
“至于秦王殿下那边……反应很是微妙。
殿下得知消息后,只是淡淡说了句‘知道了’,便命周泰将军协同京兆府查办。
但私下里,殿前司的人已经秘密出动,看方向……像是在反查左武卫内部,以及……以及今日所有可能与林副统领有过接触的人。”
江昭烈听到“殿前司”和“反查”几个字,眼皮猛地一跳,背脊窜起一股寒意。
殿前司那可是特务机构,专司缉捕、刺探,他们出手,往往意味着事情绝不像表面那么简单。
“还有呢?”
他声音干涩地追问,“殿下……殿下没有震怒?没有下令严惩凶徒?”
这不合常理!
一位禁军副统领在皇城脚下被刺杀,这简直是打在朝廷脸上的耳光!
以这位秦王殿下的性格,本该雷霆震怒才对!
江食摇了摇头,脸上也带着困惑:
“没有。殿下平静得……让人害怕。
倒是周泰将军,反应极大,当场发誓要揪出凶手碎尸万段,还调派了大量人手,但现在看来,更像是……在做样子给外人看。”
书房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烛火噼啪作响。
江昭烈缓缓坐回椅子里,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桌面,脸色变幻不定。
殿下的平静,周泰的做戏,殿前司的反向调查……所有这些线索在他脑中飞速旋转,拼接出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可能。
林大有白天刚私自入宫见了太后,晚上就横死街头。
殿下不仅不怒,反而暗中调查左武卫和接触过林大有的人……
这哪里是查凶手?
这分明是在查……林大有背后的同党!
是在清除隐患!
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中江昭烈——下令杀林大有的,很可能就是秦王本人!
这是灭口!更是警告!
警告所有试图窥探、利用后宫力量来影响前朝的人!
江昭烈只觉得一股冷气从头顶灌到脚底,让他手脚冰凉。
他忽然无比庆幸自己今日按捺住了所有的念头,没有做出任何多余的举动。
否则,此刻被殿前司秘密盯上的,恐怕就不止左武卫的人了!
但无论如何,自己虽然没有直接参与,但是间接参与的事情可不少。
“老爷……老爷?”
江食见他脸色苍白,额角冒汗,不由担心地唤了两声。
江昭烈猛地回过神,深吸了几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
他目光锐利地看向江食,语气前所未有的严肃:
“江食,听着!
立刻把我们所有派出去打听消息的人都撤回来!
关于林大有的事,一个字都不准再提,不准再查!就当从来不知道这件事!
吩咐下去,府里所有人,这几日都给我夹起尾巴做人,不许惹事,不许妄议朝政,更不许和左武卫的任何人有什么私下往来!
违令者,家法处置!”
江食虽然不明所以,但见主人神色如此凝重严厉,心知事关重大,连忙躬身应道:
“是!老爷!老奴这就去办!绝不留任何首尾!”
江食匆匆退下,书房内再次只剩下江昭烈一人。
他瘫坐在椅子里,只觉得浑身无力,内心充满了后怕与一种难以言喻的寒意。
就在几个月前,那场席卷朝野的大清洗仍历历在目。
多少曾经显赫一时的权贵高门,转眼间便身首异处、家产抄没,连半分犹豫的余地都不曾有。
这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毕竟新朝初立,若不彻底铲除前朝遗留的痼疾与暗桩,又如何稳固根基、震慑人心?
可如今呢?
他们这些人,却仿佛总是在秦王殿下的底线上下肆意蹦跳,如同在悬崖边缘行走,每一步都踏在生死一线的裂隙之间,稍有不慎便会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真好……”
他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脖颈。
肌肤之下,脉搏仍在跳动。
这颗脑袋……还好好地留在脖子上。
一股劫后余生般的庆幸,蓦地涌上心头。
他就这般在椅子上呆坐了片刻,后背已然被冷汗浸透。
又过了许久,那根新点的蜡烛终于燃尽了。
他下意识地想起身重新点一根,可刚要起身的动作却顿住了。
先是捻灭了残余的烛芯,随即紧紧地合上了书房的门。
随后快步朝正妻的院子走去。
沿途遇到零零散散的夜间护卫,甚至碰到几个打瞌睡的,他都只快步走过。
一路无阻,终于到了院子门口。
此时院内早已熄灯,他上前敲了敲门。
“谁?”
院内传来一个略带嘶哑的女声。
“是我。”
“老爷?”
院里人声音里带着几分疑惑,还是应声开了门。
见门开了,他没理会开门的嬷嬷,径直地朝内院娘子的房间走去。
才走了没几步,一位看起来三十出头的美妇迎了出来。
一见到她,他再也抑制不住,快步上前将她紧紧抱住。
嗅着她身上熟悉的芬香,他声音发哑:
“真好,看到你真好……”
美妇虽不解他这是怎么了,却真切感受到他怀里的颤抖与依赖,便也轻轻回抱住他,温声安抚:
“没事的,有我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