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京城,裹在一片纯粹的雪白里。
天地间白茫茫的,连飞檐翘角、街边树梢都覆着层绒软的雪,恍惚让人坠入了一场轻软的梦。
一辆车身斑驳的简陋马车,正沿着积雪的街道缓缓行驶。
车轮碾过厚雪,在平整的雪面上轧出两道深辙,还伴着细碎的 “咯吱” 声,慢慢往街深处去。
与车外的清冷落雪截然不同,马车内却是一派融融暖意。
谢知薇脸颊透着薄红,在暖烘烘的车厢里叽叽喳喳个不停 。
一会儿讲幼时跟着母亲守着炭炉过冬、烤得手暖脚暖的琐事。
一会儿又笑谈当年入宫时误闯御花园、被宫婢打趣的趣事,话头就没断过。
一旁的林舒月也难掩雀跃,脸上漾着明亮的笑意,时不时顺着话茬接下去,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把车厢里的气氛烘得愈发热闹。
秦昊侧坐于马车软垫上,指尖轻搭膝头,安静地听着两人絮语。
他不常插话,只在谢知薇说到幼时烤雪团的趣事、或是林舒月提起宫中专供的暖炉时,偶尔微微点头附和,或是轻声问一句 “后来呢”。
偏偏就是这简单的回应,总让对面两人眼里亮一下,连叽叽喳喳的语调都更雀跃几分。
他心底倒难得泛起几分松弛。
自上次恩科放榜后,朝政梳理、吏治整改、民生安抚诸事接踵而至,他连轴转了近三个月,连深夜批阅奏折时,案头的茶都凉得快。
此番好不容易得几日空暇,便想着乘马车逛逛,亲眼看看这京城的变化。
这变化是真真切切的。
方才马车过街巷时,他透过车帘缝隙瞥见,街边百姓的气色亮堂了不少。
往日里常见的蜡黄、菜色少了,连挑着担子卖糖人的小贩,肩上的担子沉了,脸上也带着些踏实的笑意。
听吏部呈报,自打局势彻底稳了,各坊的新生儿数目竟悄悄涨了近两成。
秦昊望着车外掠过的雪白屋檐,唇角几不可察地弯了弯。
这才是他想看到的江山模样。
至少不必再让百姓熬不过冬天,就冻死一大片。
明明人还活着,心里却满是绝望。
马车在街道上缓缓行驶着,不知过了多久。
车外,响起张扬的声音。
“公子,地方到了!”
车轮 “咯吱” 一声轻顿,终于停了下来。
谢知薇最先按捺不住,伸手撩开车帘一角,冷风裹着雪沫子轻扑进来。
她却没缩手,反而眼睛一亮:“呀,这是西市的街角吧?我从前跟母亲来买过腊梅!”
林舒月也凑过去看,指尖无意识拢了拢领口的暖巾,笑着点头:
“可不是?
你看那边那棵老槐树,枝桠上还挂着去年的灯笼架子,覆了雪倒像开了满枝银花。”
秦昊随后起身,也随后下了马车。
“走吧,既然到了,我们也进去吧......”
两人闻言,也没再叽叽喳喳,顺着秦昊的步伐,走进了一家简陋食肆。
若进店的客人够细心,便能发现。
这食肆里的伙计,个个手指粗大、孔武有力,眼神还时不时地扫视着寥寥几位路过食肆的行人。
“哇,这就是食肆吗?我从前连门口都没靠近过呢!”
谢知微眼睛亮晶晶的,凑到林舒月耳边小声惊叹。
同时指尖还悄悄拽了拽对方的衣袖,满是藏不住的新奇。
林舒月也难掩好奇,目光轻轻扫过食肆里的粗木桌凳、冒着热气的灶台,却比谢知微多了几分留意 。
她本就心细,很快察觉到食肆里的客人透着股不同寻常。
心里最好奇的自然是,堂堂秦王殿下出来散心,为何偏选了这么一间简陋食肆?
而没过多久,食肆的店家带着两个伙计也是快速的来到几人的身边。
这位公子,您几位里边请!外头雪大,快暖和暖和!”
店家是个四十岁上下的汉子,面容憨厚,眼神却透着生意人特有的精明。
他一边热情地招待几人,一边用目光飞快扫过秦昊。
虽不显奢华、却质地精良的衣袍,以及他身后两位戴暖兜、气质不凡的女眷,脸上的笑容顿时更热切了几分。
再加上今天那‘特殊’的食客,瞬间明白了什么。
两个伙计手脚麻利地端上来三碗热气腾腾的粗茶,又奉上一碟子炸得金黄的豆子。
“小店简陋,没什么好招待的,这是自家炒的盐豆,您几位尝尝,驱驱寒。”
店家搓着手,略显局促地笑道。
谢知薇好奇地捏起一颗豆子放入口中,咔嚓一声,眼睛弯了起来:“好吃!”
林舒月也矜持地尝了一颗,微微点头,目光却仍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四周。
秦昊端起粗瓷茶碗,吹了吹热气,抿了一口。
茶味苦涩,却别有一股粗犷的暖意,从喉头一直熨帖到胃里。
他看向店家,语气平和地问道:“掌柜的,近来生意可好?”
店家见这位气度不凡的公子主动搭话,受宠若惊,忙道:
“托秦王殿下的福,还过得去,还过得去!比前两年可是强多了!”
“哦?怎么说?”秦昊顺势问道,像是寻常客人拉家常。
“哎呦,公子您一看就是贵人,不知我们小民百姓的苦。”
店家打开了话匣子,“前些年呐,兵荒马乱的……咳,反正就是不太平,税赋又重,街上人都少,哪有什么生意。
这几个月可不一样了!”
他压低了点声音,脸上却带着光:“京城安稳了,新朝……嗯,那位王爷主事,清退了不少贪官,税也定了新规矩,咱们这小本生意,负担轻多了!
您看这街上,人气是不是旺了些?
赶上下雪天,还能有几个铜板赚个嚼谷,心里踏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