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秀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发现喉咙里像是堵了棉花。
他觉得大叔说的好像有点道理,但又隐隐觉得哪里不对。
如果真是这样,那人跟河里随波逐流的水草还有什么分别?
中年汉子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叹了口气,眼神里透出一种石秀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小兄弟,心里有杆秤是好事,但别露出来。
这世道……容不下太明白的人。尤其是咱们这样的人。”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些热烈讨论“祥瑞”的工友,摇了摇头,转身走向码头深处,背影佝偻,很快消失在忙碌的人流和堆积如山的货包后面。
石秀独自站在原地,手里那几枚铜钱已经被汗水浸得湿滑。
风确实很大,吹得漕船上的旗帜猎猎作响,吹得人衣衫翻飞。
他听着四面八方传来的、关于“老槐显圣”和“淮字天成”的议论。
这些声音比早上谈论“鱼腹丹书”时似乎更加热烈,也更加笃定,仿佛一夜之间,所有人的记忆都被刷新了一遍。
那只无形的大手,不仅掰着他们的脑袋转向,似乎连心也要一起攥过去。
石秀忽然打了个寒颤。
他低头看了看手心里的铜钱,那是他今天扛了不知多少包粮袋才换来的。
淮王府发的工钱。
他紧紧攥住铜钱,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
然后,他抬起头,像周围的其他人一样,脸上露出一种近乎麻木的顺从,迈开脚步,朝着工头吆喝的方向走去,准备迎接下一艘需要卸货的漕船。
只是在他心底,某个角落悄然埋下了一颗种子。
一种对“天意”的怀疑,一种对自身随波逐流状态的微弱不甘。
码头上,风继续吹,浪潮依旧随着风向改变着方向。
但水下深处的暗流,却未必如表面那般驯服。
京城,贡院。
此时的贡院门口,已密密麻麻围满了人。
围在门口的人,心中无一不是激动。
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紧地盯着紧闭的大门,盼着能有官吏早日前来开门,好解答自己心中的疑惑。
至于一些家境较好的人,早已安排自家下人在此等候。
他们自己则在附近寻了家客栈,慢悠悠地用着糕点,静候下人带来的好消息。但是那微微颤抖的手,能表明自己那紧张的情绪。
黄巢挤在人群中,心跳如擂鼓,手心全是冷汗。
他几乎不敢抬头去看那长长的名单,只从最前面开始开始,逐行向下搜寻自己的名字。
一个个名字过去,没有他……还是没有他……他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就在几乎绝望之际,他的目光猛地定格在了最后一名的位置上——黄巢,京东路!
“中了!我中了!最后一名!最后一名!”
黄巢猛地抓住身旁陌生人的胳膊,激动得语无伦次,眼泪夺眶而出。
多年的寒窗苦读,所有的艰辛与期盼,在这一刻终于有了回报。
人群中不断爆发出惊呼、狂喜、叹息与失落,人生百态,在此刻展现得淋漓尽致。
那位江南望族子弟也名列前茅,虽非前三,亦是高等,他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了笑容,家中小厮早已飞奔回去报喜。
而最令人瞩目的,无疑是高居榜首的会元之名——卢靖!
这个名字对于许多年轻士子而言或许陌生,但落在一些知晓内情或年纪稍长的朝臣、士人耳中,却不啻于一道惊雷。
“卢靖?莫非是当年那位……”
“嘘!慎言!既是陛下钦点,必有道理。”
“文章必然惊才绝艳,方能折桂啊!”
消息如插了翅膀,迅速飞入皇宫深处。
长春宫内,林晚正逗弄着咿呀学语的小皇帝,芍药步履轻快地进来,脸上带着些许惊奇:
“娘娘,贡院放榜了。
会元是位叫卢靖的先生,听说……来历不凡呢。”
林晚手中的拨浪鼓微微一顿,秀眉轻挑:“卢靖?”
她沉吟片刻,唇角弯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秦王殿下这盘棋,下得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这位卢先生中选,可比十个年轻状元来得更有分量。”
她顿了顿,语气依旧慵懒,却多了几分了然:“看来,这京城的天,又要因新科进士们而变一变了。
吩咐下去,长春宫这些日子都谨慎些,莫要与前朝之事有任何牵扯。”
“是,娘娘。”
芍药恭敬应下,心中对太后的敏锐又添了几分钦佩。
与此同时,甘露殿内。
秦昊看着顾之江呈上的最终排名及前十名的朱卷(誊录后阅卷官批阅的试卷),目光尤其在卢靖和王砚之的文章上停留许久。
卢靖的文章,沉稳大气,引经据典却又不失锐利,对时政的剖析鞭辟入里,提出的策略老辣持重,绝非寻常书生所能及。
而王砚之的策论,则充满了一股破而后立的锐气。
虽略显青涩,但对民间疾苦体察入微,所提建议大胆新颖,恰恰契合了秦昊欲打破陈规、大力革新的心思。
“很好。”
秦昊合上试卷,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即刻拟旨,三日后,于太极殿举行殿试,本王要亲自考较这天下士子。”
“臣遵旨。”
顾之江躬身领命,迟疑了一下,又道:“殿下,卢师那边……”
“照常即可。”
秦昊明白他的意思,“殿试之上,唯才学是举。
告诉卢师,让他不必有任何顾虑。”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