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小婉,是不是觉得哪里不对劲?
怎么这般打量我?”
秦昊见卢婉眼珠子滴溜溜转,忍不住开了句玩笑。
这话刚落,卢婉的脸颊顿时红透了。
她瞥见父亲和弟弟脸上都带着笑意望着自己,忍不住低低娇嗔了一声,随即捂着脸颊缩到了父亲身后。
秦昊脸上的笑意更浓了,目光在卢直和卢婉身上转了转,带着几分夸赞道:
“果然是卢师的儿女,眉宇间自有灵气。”
他转而看向卢靖,语气里满是真诚的感慨:
“先生这些年隐居,竟已儿女双全,时光荏苒啊。
瞧这两个孩子的品貌,先生当真是教导有方。”
卢靖摆了摆手,脸上虽带着谦逊,眼底却藏着一丝难掩的欣慰:
“殿下过誉了。
不过是山野里的寻常儿女,平日里难免疏于管教,让殿下见笑了。”
“阿爹才不疏于管教呢,管得可严了!”
卢直小声嘟囔了一句,话音刚落就被卢婉悄悄掐了一下。
他立刻闭了嘴,只偷偷拿眼瞧着秦昊。
这小动作自然没逃过秦昊的眼,他非但不介意,反倒哈哈大笑起来。
车厢里原本因身份差距带出来的些许拘谨,顿时缓和了不少。
“严师出高徒,卢师的严格,我可是深有体会,受益终身。”
秦昊笑着,亲自执起小几上温着的紫砂壶,为卢靖斟了一杯热气袅袅的清茶。
茶香四溢,沁人心脾。
卢靖连忙双手接过,道:“岂敢劳烦殿下。”
“应当的。”
秦昊放下茶壶,神色稍稍正经了些,但语气依旧温和,对卢婉和卢直道:
“既然叫你们不必拘礼,那就自在些。
这车里备了些点心果子,若是饿了渴了,自己取用便是,只当是在自家的车里一般。”
他指了指小几下方的暗格。
卢婉和卢直这才注意到,那雕花小几设计精巧,暗格内果然摆放着几碟精致的糕点和时令鲜果。
“多谢……殿下。”
卢婉小声道谢,心里却泛起一丝奇异的暖流。
这位秦王殿下,似乎真的和想象中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很不一样。
卢直则是眼睛一亮,到底还是少年心性,对美食没什么抵抗力,但又不敢真的动手,只是眼巴巴地看着父亲。
卢靖微微颔首。
卢直这才小心翼翼地拈起一块小巧的荷花酥,小口吃了起来,眼睛满足地眯了眯。
秦昊看着这一幕,眼中笑意更深。
他刚想随即转向卢靖,语气渐渐转入正题。
“先生,一别多年,世事沧桑。
您如今归来,想必对天下大势已有洞察。
晚辈……我如今虽居此位,实则如履薄冰,四境虽暂平,内里却暗流汹涌,诸事繁杂,常感力不从心。
今日得见卢师,实乃天意,还望先生不弃,能如当年那般,为我剖析时局,指点迷津。”
卢靖捧着茶杯,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片刻的神情。
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轻轻吹了吹茶汤,抿了一口,方才缓缓放下茶杯。
车厢内渐渐安静下来,只听得车轮碾过青石路面发出的规律声响,以及卢直细微的咀嚼声。
卢婉和卢直也下意识地放轻了动作,竖起耳朵。
虽然听不懂那些“大势”、“暗流”,但他们能感觉到,父亲和这位秦王殿下要谈论的事情非常重要。
卢靖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向秦昊,那双历经风霜的眼睛里,闪烁着睿智而沉静的光芒。
“殿下......”
他缓缓开口,语气也变的严肃起来:
“靖,本是一介山野闲人,本不该再过问庙堂之事。
然,殿下亲至,以国士相待,推心置腹,卢某若再推脱,便是矫情了。”
他微微一顿,继续道:
“离开起义军这些年来,冷眼旁观,确有些浅见。
殿下所谓‘暗流’,根源或在……‘新法’与‘旧利’之争,功臣与故吏之衡,中枢与藩镇之权,
乃至……王庭之内,是否也逐渐出现问题?”
秦昊瞳孔微缩,握着茶杯的手指下意识地收紧了些。
卢靖却似未察觉他的反应,语气依旧平稳:
“这些积弊,非一日之寒。
殿下若想破局,什么都不必求,唯需霹雳手段。
诸如什么西北叛军、南方诸王,或是辽东女真、蒙古诸部。
只要殿下能以势如破竹之势将其击溃,建立无上功勋,一切症结自会迎刃而解。”
他顿了顿,又道:“殿下须知,在多数人眼中,您的权威尚不足够。
他们嘴上不会说什么,但是他们心中却觉得。
您不过是一个幸运儿罢了,你只不过是在合适时机夺取了顾青的功勋。
他们臣服,不过是因您手握大军罢了。
是以无论朝堂内外,敌手心中实则都瞧不上您。”
见秦昊愈发沉默,卢靖的语气添了几分敬重,恳切说道:
“殿下自上位以来,北方多数地方已渐渐恢复生机,昔日十室九空之景渐消。
您重启科举、整顿吏治、革新法度,抄没无数国之蛀虫,这些都是非常不错的。
往后只需再立盖世功勋,完成大一统、驱逐异族,后世评价中,必能称得上千古一帝。”
卢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而秦昊的目光则是有些阴沉,最终一切只能化作一声苦笑。
他迎着卢靖的目光,心中也是一阵感慨:这才是他熟悉的卢师从不轻易表态,一旦开口,必直指核心。
车窗外,京城街市的喧嚣隐隐传来,秦昊忽觉一阵恍惚。
自成为这秦王以来,自己似乎真的沉湎于这繁花似锦之中了。
或许陈平他们看出了些什么,可依他们的性子,多半是不在意的。
毕竟他们本就一个比一个偏激,只要大事不糊涂,其余旁枝末节自自然是不重要的。
可卢靖不同。
他曾站过巅峰,也跌过谷底,又以局外人的视角,看得自然更为透彻。
秦昊缓缓闭上眼,再睁开时,眼神已恢复了往日的自信光彩:
“多谢卢师解惑,卢师一番话,胜过千军万马……”
卢靖慌忙摆手,连称 ‘不敢’。
一旁的卢婉与卢直,懵懂地成了这场对话的见证者。
他们看看推脱的父亲,又瞧瞧满眼亮彩的秦王,忽然觉得,父亲的身影变得前所未有的高大,又带着几分陌生。
阿爹他,好像真的非常了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