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石壁渗着水珠,空气中弥漫着霉味和血腥味。
他蜷缩在草堆上,头发散乱,哪里还有今早上朝时的体面。
“冤枉…… 我真的冤枉啊……”
他反复念叨着,声音嘶哑。
脑海里闪过的,一会儿是荀壹在朝堂上挺身而出的背影,一会儿是陈平那令人心悸的笑容,一会儿又是儿子段墩那张总是带着点纨绔气的脸。
他怕死,他想不明白,昨日他还是秦王的宠臣,今日怎么下大牢了呢?
就在段宏被这悲戚绝望淹没时,几道身影缓缓来到他所在的牢狱外边。
“段宏,”
一个低沉平静的声音响起,在段宏耳边环绕。
段宏猛地抬头,浑浊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努力聚焦。
牢门栅栏外,站着礼部尚书顾之江,他身后是两名面无表情的刑部的官员。
“顾...顾大人?”
段宏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手脚并用地扑到栅栏前,双手死死抓住铁条:
“顾大人!下官冤枉!
下官对秦王殿下忠心耿耿,天地可鉴!
那西北贼军,下官绝无半分勾连啊!
定是有人构陷于我啊!”
“段侍郎,”
顾之江打断了他歇斯底里的辩解,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
“构陷与否,自有三司会审查明。
本官奉殿下旨意,监督此案。”
他向前踱了一步,离栅栏更近了些。
“本官来,是有些问题需要段侍郎据实以告。”
顾之江的目光冰冷的看着段宏,“你说你不知情。
那么,段府管家,前月十五,在城南‘醉仙楼’密会的那位西北客商,是何许人也?
所谈何事?”
“这……这……”
段宏的嘴唇剧烈哆嗦着,冷汗瞬间浸透囚服。
巨大的冤屈感几乎将他淹没。
“大、大人!下官冤枉!下官当真毫不知情啊!”
他声音有些嘶哑,带着崩溃的哭腔。
顾之江静立不动,眼神平静的看着他,没有起丝毫的波澜。
不知过了多久,哭声渐渐停息。
段宏抬起红肿的双眼,脸上写满委屈与乞求,望向顾之江。
看着这张涕泪纵横、满含冤屈的脸,顾之江心中一阵烦闷。
真相?
他心知肚明。
段家这棵大树,盘踞太久,根深叶茂,其下积累的财富令人垂涎。
秦王要动他,缺的不过是个由头。
难道能明说:“段侍郎,非是你有罪,实乃你家资太丰,殿下欲取之”?
这层窗户纸,如何能捅破?
最关键是这个家伙好似痴傻了一般,只知道喊委屈。
一点都没看懂自己的暗示一般。
就在顾之江思考怎么让段宏主动识趣起来时。
嗒、嗒、嗒……
一阵清晰的脚步,在幽深的牢狱通道中回响起来。
随即,几道身影出现在牢门外,为首的正是荀壹和工部尚书江启、大理寺的重臣。
“荀尚书,江尚书,诸位大人。”
顾之江率先躬身行礼,语气平稳。
其余官员亦不敢怠慢,纷纷拱手回礼。
牢房内瞬间弥漫开一种无声的的压力。
虽然说顾之江没有陈平的狠辣,但从今天早朝时,顾之江帮陈平讲话,那就代表着他在这件事上,是站在陈平一方的。
而对他们这些准备帮段宏减轻罪责的人来说,他们便是立扬上的敌人。
“诸位大人,在下先行告退。”
顾之江对着荀壹等人略一拱手,目光扫过牢内的段宏,声音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
“段大人这里,还请诸位多费心规劝。
不要等下次我来时,依旧一问三不知……”
他这话说完,随即转身,示意刑部官员随他离开。
“且慢!”
荀壹上前一步,手臂一横,恰好拦在顾之江身前。
他面容沉静如水,直视着顾之江:
“之江,你且好好思考下,段侍郎……有无可能确是清白,实不知情,而非刻意隐瞒?”
顾之江的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一瞬,脸上浮起一丝笑意,那笑意直达眼底:
“荀尚书此言……倒也有可能。”
他语调微扬,带着一种近乎刻意的轻慢,“然则,一切终归要讲证据。”
他话锋一转,语气陡然强硬,目光锐利地扫过荀壹和众人:
“既然陈平大人手握段府勾结西北叛军的铁证,且秦王殿下已然采信,那么……”
“下官,自然也深信不疑。”
言罢,不再看荀壹等人瞬间绷紧的脸色,没有半句寒暄,转身便走。
刑部官员紧随其后,一行人很快便消失在牢狱通道幽暗的尽头。
“荀大人,这......”
在顾之江等人彻底消失在通道的黑暗中后,江启才敢压低声音开口。
方才那番唇枪舌剑过于锋利,让他们这些旁观者连呼吸都小心翼翼,唯恐引火烧身。
“先看看段侍郎吧。”
荀壹的声音依旧沉稳,仿佛刚才的激烈对峙并未发生。
他率先走向牢门,目光落在蜷缩在草堆上的段宏身上。
“段大人受惊不小。”
段宏听到荀壹的声音,如同溺水者抓住了浮木,连忙来到他的身边。
他涕泪横流着,额头上沾着草屑和污垢,哪还有半分昔日段大人的体面。
“荀公!荀公救命啊!”
段宏的声音嘶哑凄厉,“下官冤枉!天大的冤枉!那西北逆贼,下官避之唯恐不及,怎会勾结?
定是有人!有人构陷于我!
他语无伦次,翻来覆去地喊着冤枉,眼神里充满了对死亡的恐惧和对荀壹的无限依赖。
荀壹没有立刻回应,只是隔着栅栏,平静地审视着段宏。
段宏被他看得心底发毛,哭声渐渐弱了下去,只剩下压抑的抽噎。
“段侍郎!”
荀壹终于开口,压下了牢狱的阴冷,“你此刻说冤枉,说不知情,老夫是愿意信的。”
段宏闻言,眼中瞬间爆发出强烈的希冀之光,如同濒死之人看到了生的曙光:
“荀公明鉴!荀公圣明!下官……”
“但是!”
荀壹打断了他即将出口的感恩戴德,语气陡然转沉,“光老夫信你,没用。”
段宏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有些不知怎么样是好。
“秦王殿下要的是证据,是真相。”
荀壹缓缓道,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在段宏心上:
“陈平敢在朝堂之上,当着殿下和太后的面所有人的面前,抛出那封盖着你段府私印的密信,敢指认你指使管家……你以为,他会没有后手?
你以为,那密信、那绸缎庄掌柜的供词,是凭空捏造出来,经不起三司推敲?”
段宏浑身剧震,如坠冰窟。
是啊,陈平行事,狠辣周密,从不打无把握之仗!
那所谓的“证据”,只怕早已被编织得环环相扣,难以推翻!
荀壹微微俯身,靠近栅栏,声音压得更低,只容得两人听清:
“三司会审,是你唯一的机会,也是你段家上下的唯一生路。”
段宏猛地抬头,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挣扎的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