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夏德全那尖锐的尾音落下,秦昊的身影也彻底消失在殿内。
几乎同时,大批官员便按捺不住,呼啦一声便围拢到了荀壹身边。
七嘴八舌的告饶声、诉苦声瞬间炸开:
“荀尚书!下官冤枉啊!”
“荀尚书,您可得为我们做主啊!陈平尚书他…他简直是杀红了眼!
昨日犬子不过是骑马时不小心冲撞了个草民,竟被他下令生生打断了双腿!
如今人还关在刑部大牢里,是生是死都不知道哇!”
……
耳边是嗡嗡作响的嘈杂,荀壹只觉得脑袋发胀,一时竟有些理不清头绪。
“诸位!诸位大人!”
上官仪的声音适时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且先有序离扬!没瞧见么?那边的武将们,可都还盯着咱们呢!”
这话如同冷水浇头,让众人一个激灵,猛地清醒过来。
今时,确实不同往日了!
从前那些武夫算什么?
不过是依附于文官体系、供人驱使的鹰犬罢了。
如今可不一样了,这些新贵,简直是把他们这些旧臣当成了换取功勋的筹码啊!
谁人不知,这些随秦王从幽州起事的功臣,眼下虽只升了官阶,可一旦朝局稳固,封侯拜爵、位列国公是必然之事。
值此新旧交替、名位未定之时。
拿他们这些前朝旧臣的“罪过”来铺就自己的青云路,这些幽州新贵们,岂会放过这等良机?
“对对对!上官大人所言极是!我等在此喧哗,成何体统?
简直是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啊!”
一个略谄媚的声音突兀响起,打破了短暂的沉寂。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昔日礼部尚书段宏,正满脸堆笑地附和着上官仪。
一时间,几乎所有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那目光里混杂着毫不掩饰的鄙夷、厌恶,甚至冰冷的嘲讽。
当然,他们心底深处那份难以启齿的、对这位“走了狗屎运”前尚书的,是羡慕永远不会承认的。
这位昔日的礼部尚书自被一撸到底后,便彻底转了性子,将毕生“才学”都倾注到了钻研如何吹捧当今秦王之上。
什么“龙凤之姿,天日之表”。
什么“功盖三皇,德超五帝”,种种将史书上对太古圣王的极致赞誉,都被他绞尽脑汁、生搬硬套地安在了秦王身上。
仿佛那些华丽的辞藻根本不要钱似的从口中喷涌而出。
听说最近更是变本加厉,开始琢磨着炮制专门的颂圣诗篇了。
而讽刺的是,这般毫无风骨的钻营,竟真让他的官运诡异地“枯木逢春”了!
转眼间,这位前尚书大人,已然摇身一变,成了一部的侍郎!
那可是从四品的实职!
再看看其他那些昔日同僚的境遇,或贬谪、或闲置、或战战兢兢……这一升一降之间,怎能不叫人心底五味杂陈呢?
“段大人倒是好运,听说你已经开始着手书写诗歌?”
一位官员忍不住酸溜溜地说道,语气里的酸意几乎要滴出来。
而段宏闻言,没有丝毫羞愧的样子,反而是骄傲的挺了挺胸膛,一脸傲然的说道:
“哈哈,李大人消息倒也灵通!”
段宏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响亮,仿佛要让整个大殿、甚至殿外尚未远去的秦王都能听见:
不错!
承蒙王恩浩荡,感念王爷天威,段某近日确是呕心沥血,正为王爷谱写一篇《圣德赋》!”
他环视一周,目光扫过那些或鄙夷、或麻木、或隐含妒恨的面孔,愈发得意,仿佛自己已然站在了道德的制高点、才华的巅峰:
“王爷乃真龙降世,其功业之盛,岂是寻常笔墨所能描摹万一?
段某不才,日夜苦思,搜肠刮肚,唯恐词穷,有负王爷之天恩,有损我大乾之威仪啊!”
他一边说,一边夸张地摇头晃脑,仿佛正在承受着巨大的创作压力一般。
而其他人则是用鄙夷且羡慕等复杂的情绪,看着这位走上另一条道路的前礼部尚书。
而在大批官员‘鄙夷’段宏时,另一位前吏部尚书林文渊此时默默的离开了皇宫。
他依旧坐着那辆简陋的马车,在归家的路上缓缓前行。
街道两旁,零散分布着一些小摊贩。
与数日前的惶惶不安截然不同,此刻的京城,竟显出几分难言的安稳。
身着黑甲的士卒小队不时在街巷间巡弋,肃杀之气弥漫。
就连盘踞京城多年、根深蒂固的几个大帮派,也已被雷霆手段清剿了数个。
可以说,眼下的京城,是这几十年来从未有过的太平光景。
然而,端坐车中的林文渊,心情却异常凝重。
依他原先所想,自家女儿献帝之功,无论如何也该为林家争得几分礼遇与尊荣。
事实似乎也印证了这点。
女儿确实一步登天,成了名义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后。
林家也因此收获了巨大的声望。
最初那几日,京中权贵莫不对林家恭敬有加,都以为他家得了新主的青睐。
可结果,却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京都乃林家根基所在,盘根错节,嫡系旁支族人数千人。
然而就在这几日严打的风暴中,已有数百族人血溅刑扬!
家族苦心经营多年的产业,更是缩水近半。
更令他心惊肉跳的是,他们林家好像被盯上了,就像昔日的长宁侯府,武德侯府那般。
这是他宦海沉浮数十载磨砺出的直觉,冰冷而准确。
最让他无法接受的是,面对这泰山压顶般的危局,自己竟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深入骨髓的感觉。
无能为力。
这种感觉让他心生恐惧,他厌恶这种无力感。
这对于一个掌控欲极强的人来说,无疑是难以忍受的煎熬。
林文渊刚踏入客厅,府中管家便悄然靠近,压低声音禀报:
“老爷,府里来了几位客人,您是否要见一见?”
“客人?”
林文渊眉头微蹙,疑惑地看向管家。
值此多事之秋,谁敢、又为何会登他林家的门?
“是,为首那位自称是老爷的旧识。小人已将他们引至偏院厢房候着了。”
管家恭敬答道。
林文渊略一颔首,对管家的处置表示认可。
他沉吟片刻,终是决定:
“带我去见见吧。”